沧浪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变了,但他乐于接受这样的转变。
从这日起,柳昀儿结束了与沧浪的冷战,见到他时总是温柔微笑,不再冷漠以待;夜里也柔顺依偎,任由他抱个满怀。
尤其过了立秋,天气渐冷,在他怀中格外暖和,原本羞赧僵硬的她,真正在他怀里放松酣眠,享受那份温暖的幸福。
每日早晨,柳昀儿一起身就得忙着打点沧浪净脸、更衣、早膳等零碎琐事,忙得像个陀螺。
但打点好一切,送沧浪出门去忙国事之后,便是她自个儿的自由时间了。
不过她也没闲着,总是为了沧浪不断挖空心思,想些好点子让他更开心、更满足。只要能换取他一个惊喜的笑容,她再辛苦也不嫌累。
今儿个她又上御膳房,替他准备新的点心。
自从她被沧浪“收房”之后,御膳房的人相当后悔,因为没想到她竟然真得太子宠爱,深怕哪日她当上了贵妃什么的,会借机报复他们,所以都对她好得近乎巴结。
其实他们想太多了,她没那么多的心眼去思虑什么报复的事,只要眼前的日子平安顺遂,她就满足了。
入秋之后,好吃的当令食材不少,栗子、莲藕、桂花都是很好的材料,她蒸了栗子糖糕,拿莲藕和桂花做了桂花蜜莲藕。
做好后她小尝了一口,栗子糖糕松软可口,桂花蜜莲藕有满满的桂花香,她满意地点头笑了。
算算时间,他差不多也该上御书房了,她端着刚做好的两样点心,想送到御书房去给他品尝。
出了御膳房,她特地走上回曾青松告诉她的捷径,从那儿只要穿过荷池回廊,很快便可到达那书房。
她小心地端着点心,心里雀跃欢喜着,今儿个的点心做得很成功,相信他应该会喜欢才对。
但经过荷池时,她忽然被几道身影包围。
柳昀儿抬起头一瞧,是几位浑身抹得香喷喷、妆扮贵气的美女。她们身后还跟着一群浩浩荡荡的宫女,声势壮观,好不惊人。
“就是她吗?”其中一位最美的女人盯着柳昀儿问。
“是啊,玉玫姐姐。就是她!”旁边一位美女嗲声嗲气地回答。
孙玉玫细细地打量一遍柳昀儿,从她的发型、饰物、衣衫到容貌,无一不细瞧比较。愈瞧,愈不以为然。
“是有点小姿色,但不过是中等之姿,身材也没好到哪儿去,比我们任何一个都差得远,怎么太子爷对她这么痴迷,还收她入房,却对我们不理不睬呢?”
孙玉玫愤懑不平地说道,很不能接受自己输给这么一个平庸的下女。
另一人不屑地说道:“一定是她巴缠着太子,太子才会一时被迷惑了。”
她们围着柳昀儿叽叽喳喳,她却仍不知道她们是谁,尤其几人瞪着她的目光如此不善,柳昀儿有点紧张地开口问:“请问几位是?”
“我们是新封的秀女,专门进宫来伺候太子的。”其中一人傲慢地回答。
“新封的秀女?”柳昀儿喃喃自语,心想:难怪她们对她的敌意这么深……
“不知几位拦住昀儿,是想?”
“放肆!不过是个低贱的下人,见了几位秀女,竟不下跪问安吗?”有个早就嫉妒柳昀儿的宫女,狐假虎威地上前,尖声喝斥道。
确实目前柳昀儿的身份仍是太子的随侍丫鬟,地位上仍是低微,况且她并不想与人争执什么,于是也不抗拒地盈盈下跪,柔顺地道:“昀儿见过几位秀女。”
秀女那一帮人原本笃定她必定不肯下跪行礼,正好方便她们编派借口处罚,哪知她竟然乖乖跪下,倒教她们有一时片刻感到错愕。
不过她们没忘了自已前来的目的,也没要柳昀儿起身,便迳自训斥道:“我们姐妹今儿个来找你,是希望你自个儿识相点,别死缠着太子不放,他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虽然太子一时被你迷惑了,但他终究会清醒的,你别以为你能巴着他一辈子!”
“我从没那么想,是太子——”
“住口!我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一位秀女上前,用力推了柳昀儿一把,柳昀儿一时没稳住摔倒在地,但即使膝盖、手肘磨破了,她仍是紧紧护着手中的点心。
那是她忙了一上午的心血,要给沧浪品尝的,绝对不能打翻。
“这是什么?”有人发觉她紧护着手中的托盘,于是上前掀开盖子一瞧,当下大嚷:“哎哟!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原来是两盘点心。”
“呀!我听人说,这贱婢以前是个厨娘,专在厨房里烧饭打杂的,我想她一定在这些点心里掺了什么,太子才会被她迷住!”
“一定是!我听人说过,苗疆那里有一种可怕的蛊虫,只要被下了那种蛊,灵魂意志就会受人控制呢。”
“哎呀!太子一定是被这妖女给下了蛊啦!”
几位秀女和宫女们夸张地叫嚷渲染。
“来人!把她手上那些东西拿过来瞧瞧,看看里头是不是藏有什么蛊虫。”
“没错没错!把它砸碎,看她拿什么蛊惑太子!”
说着,当真有名大胆的秀女,上前抢过柳昀儿手上的两碟点心,一手一碟同时往地上摔。
“不要——”
跪在地上的柳昀儿扑过去想抢救自己的心血,但却被人拉扯住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破坏她对沧浪的心意。
匡啷!碟子摔在地上破掉了,而那些因嫉妒而疯狂的女人仍不放过,还上前用脚不断踩践,将她辛苦所做的东西全给踩糊踩烂了。
柳昀儿难过地哭了起来,那几名秀女还得意地大笑,这时,忽然有道清脆的女性嗓音高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谁让你们这样欺负人的?还不快将人放开!”
四公主沅泞来花园赏游正好经过,远远瞧见大家围着一名跪着的宫女,本以为是她犯了什么错,但好奇地靠近一瞧,却发现是大家在欺负她,当下立即出面喝斥阻止。
“是四公主!”
几名秀女见沅淳出现,赶紧放开柳昀儿,结结巴巴她道歉后,便慌慌张张跑走了。
柳昀儿获得自由,却没有起身,她跪坐在地上,看着被践踏过的点心,难过地猛哭。
“哎呀!这是你做的吗?她们竟然这样糟蹋掉,真是太过分了!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我去告诉你的主子,让他替你讨回公道。”沅淳蹲在她身旁,瞧着那些原本应该很好吃的点心,义愤填膺地道。
她不知道柳昀儿被收入太子房中的事,也没见过她,所以自然不认得她。
“不用了……”柳昀儿忍住哭泣,哽咽地向她道谢。“谢过四公主,不过我会自行处理的,不敢劳烦四公主。”
“真的不需要吗?你不用客气呀。”沅淳有些遗憾没能帮上她。
“谢谢四公主,真的不用了。”
虽然她的关怀让柳昀儿感到温暖,但她心底的伤更重,现下她只想找个地方,独自舔舐伤口。
“对不住,奴婢先告退了。”
柳昀儿快速将地面的脏污收拾妥当,然后低着头、忍着泪,快速离开。
沧浪发现,昀儿又变了。
原本脸上天天挂着笑、快活的她,又开始愁眉不展,常常突然发起愣来,看来好像有满腹心事。
他曾经好几次这么问她,她却总是摇头说没有。
虽然她嘴里说没有,但是愁眉不展是事实,只是任凭他再怎么问,她也不肯吐实,让他很烦恼。
夜晚临睡前,柳昀儿柔顺地靠在他怀里,汲取他身上的热度。
两人一直没睡着,却都沉默着,柳昀儿想着自己的心事,而沧浪则思索着她心里究竟为何事烦忧。
好一会儿之后,沧浪忍不住开口问:“昀儿,这阵子你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能告诉我吗?”
柳昀儿又沉默了会儿,才轻叹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您不是太子,那该有多好?”
“为什么突然这么想?”沧浪有些诧异。
“其实也没什么……”柳昀儿终究没说出被几位秀女欺压之事,因为怕沧浪发怒,把事情闹得太大。
现在除非有沧浪相伴,否则她几乎不敢步出沧浪所住的东宫,就怕又遇上那些仗势欺人的秀女。
“我只是在想,如果您不是太子,只是一个平凡的小老百姓,那么我们就不必待在皇宫里,可以找一间小小的房子住下,没有成群的仆佣护卫,也没有……”秀女嫔妃。
“就我们两人朝夕相处、晨昏相对,我煮饭缝补,你干活挣钱。日子或许过得苦了些,但是只要我们的心紧紧靠在一块儿,那就足够了……”
那绝对会比现在快乐许多。
这回,换沧浪沉默了。
原来她心里是这么想的!沧浪忽然觉得对她很抱歉。
她在宫外,原可以过着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的生活,但来到了宫中,被一堆规矩束缚住,一定觉得很苦闷,如今更因为他的缘故,不能离开这牢笼。
他虽然忘了过去的事,但可以隐约感觉得到,自己其实也不习惯这样的生活,虽然这牢笼华丽无比,待在里头也锦衣玉食,但终究是个将人困住的牢笼。
他想对她说抱歉,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叹口气,道:“我也很想,但那是不可能的。晚了,睡吧!”
“嗯。”柳昀儿柔顺应声,闭上眼,掩住眸中的失落。
富贵荣华,人人求之,但她却从未像此时这般憎恶它,希望它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
如果他不是太子,那么那些秀女、美婢或许就不会那么急欲争夺他;如果他不是太子,她就可以不必在意旁人的眼光,大方地握他的手、依偎在他怀中,不必承受各方的压力与诸多的闲言闲语。
如果他不是太子,她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妻,为他生儿育女,与他共同扶持家庭……她多希望他不是一个太子,而是属于她的男人。
但他偏偏是个太子!一个如假包换的太子。曾经连奢想也不曾想过的事,如今成了事实,却也将他们狠狠切割。
一方是天,一方是地,天地相隔何其遥远,他们之间,已不是一步可及的距离。
她多想回到从前……但那已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永远回不到过去,他也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
宁静的夜,依偎着最亲爱的人,她却是泪湿满襟。
隔日一早,即使昨夜几乎一夜无眠,柳昀儿仍是早早起身,为沧浪熬粥,打理琐事。
一大清早的,那些秀女也没起这么早,所以她可以趁着这空档,到御花园中走走,散散心。
服侍沧浪梳洗、用过早膳后,柳昀儿正想撤下餐具时,沧浪忽然握住她的手,道:“让其他人去收拾吧,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一个地方?”柳昀儿疑惑地看着他,心想:什么地方?
结果,沧浪竟然带她出宫。
豪华舒适的马车出了海通门,越过护城河,在大理城内的青石板道路上奔驰。
“真好!我好久没有出宫了。”
柳昀儿巴在马车视窗,吹着习习凉风,脸上禁不住露出开怀的笑容。
兴许真是在宫里闷太久了,光是呼吸到外头新鲜的空气,就让她开心好久。
沧浪宠溺地看着她,再次为没能及早察觉她的心事感到抱歉。
他早该猜到她闷坏了,早些带她出来走走,就不致于让她情绪烦闷至今,他实在太驽钝了。
“太子,我们要上哪儿去呢?”柳昀儿回头,好奇地问。
“哪儿都去,也哪儿都不去。”沧浪打哑谜似地道。
“啊?”恕她愚昧,他的意思实在很难理解耶。
“今儿个要上哪儿都行,由你决定。”
“咦?由我决定?”柳昀儿又惊又喜,禁不住微微提高音调。
“嗯。”沧浪微笑地看着她惊喜的表情。
“真的上哪儿都行吗?”柳昀儿有点怀疑地再次确认。
“当然。”
“那,我想去……”其实她心里最想去的地方,是打小生长的白眉镇,但那里实在太遥远了,不可能成行,倒不如舍远求近,就选……
“我想去崇圣寺礼佛。”她冀盼地望着他,问:“可以吗?”
“行,就去崇圣寺。”
沧浪慷慨允诺,立即下令驾驶马车的护卫,前往崇圣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