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是西南丝绸之路的门户,自然商贾云集,加上气候温和,土地肥沃,山水风光秀丽多姿,其繁荣可想而知。
月茶和段玄祯来到热闹的大街上,他带她到一家清静的茶楼休息,这茶楼名为“挽春茶楼”,坐在二楼,便可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窗外熙来攘往的人群。
只见商贩们为了挣生意而大声叫卖着,采买的妇人们为省点钱在讨价还价,幼童们则是蹲在地上围个圆圈在玩斗蟋蟀。
“原来宫外是这么的热闹有趣,和宫里都不一样。”月茶开心的说着。
果然带月茶出宫是对的,一出宫,她的笑容就多了,话也多了。
“月茶,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吧?”段玄祯关心地问道,他没忘记她之前孤苦的处境。
“嗯,还好。”
虽然搬离了颐云楼,住所也只是两房一厅的小院落,但她现在的生活却比从前富足多了,而且,唯一让她一直挂心的人也回来了,她已经很满足了!
“你怎不住颐云楼了?”这是他一直不解的疑问。
“我不需要住那么大的地方,所以让出来了。”这是实话。
“那现在住哪儿?”他可不希望再尝苦等她的滋味。
“住在尼庵旁边的一处院落。”月茶回话的声音突地变小。
“你就住在尼庵旁边!?”他还以为月茶是到那里游玩,没想到她竟是住在北苑。
“谁让你搬到那里去住的?”
段玄祯迫人的问话口气,让月茶不得不说实话。
“呃,因为我发不出太监们的饷银,所以……”
月茶还未说完,段玄祯就发起火。
就算发不出饷银,也没有奴才赶主子的道理!他怎么也想不到,宫中竟是这么现实。
“太过分了!这些太监们真是无法无天,你好歹也是公主,怎可以住在那种地方!太后怎不管呢?我得去跟父皇讲!”都怪自己走得太仓促,没交代人照顾她。
“不不!你别那么生气,我喜欢住在北苑。”
段玄祯的怒气让月茶吓一跳,她搬到北苑居住,原先或许有些怨天尤人,但这几年她已很习惯这样的生活,甚至喜欢这属于她个人的一方天地,在那里她不需担心有宫女或太监会耻笑她,过得怡然自得。
“你喜欢住在北苑?”段玄祯不禁讶异。
“是啊!你不觉得后花园像一处世外仙境?”
她的心变得很淡泊,她常到后花园荡秋千、唱诗歌,常常一玩就是一个下午,若不思虑其他的,这样的生活其实很惬意。
“没错!那座园子是很漂亮,但你住的地方不应该在北苑,旁边有尼庵,而且紧邻着冷宫。”
“靠近冷宫也没什么不好啊!我还在冷宫里认识了一位非常特别的人。”
“特别的人?”被打入冷宫还会有什么好特别的,不过就是凄凄惨惨戚戚吧!
“嗯,方姨她不但貌美,而且学识广博,是个医者,她教了我不少医药知识。”
“这么特别的女子,怎会被打入冷宫呢?”段玄祯俊逸的面容透露出不解。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
在相熟后,月茶曾经问其原因,但没得到答案。
“但方姨总是不说原因,只说男人都是没恒心、没毅力的笨蛋!”
“呃,她这是在骂先帝吗?但先帝是很痴情的。”
“一定不是骂我父皇,父皇都痴情到跟着我娘亲走了……”月茶忽然想到这都是因为她的缘故,于是难过了起来,“要不是我,娘亲也不会抑郁而亡,父皇就不会……”
段玄祯心中一热。
“月茶,别把错往自个儿身上揽,你娘亲若当初不是以貌取胜,也不会将美丑看得这么重要,将自己困死愁城,看不到你现在美丽的模样。”
月茶泪珠如雨滴落,那个长年系结于心中的死结,似乎解开了。
大家都认为是她克死她父皇及娘亲,自然她自己也是这么以为,因此,在她稚龄时便曾有过厌世的念头,只是她太小,没有那种勇气。
后来,遇见祯皇兄,他接纳她,没嫌弃她,让她有了活着的希望,而今的他又给了她活下去的自信。
“别哭了,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身着华美锦衣加上身形俊逸,气度不凡,段玄祯在茶楼里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月茶瞄了四周一眼,果真有许多人盯着他们看,她赶紧抹掉泪痕,低垂着头。
“不要想不开心的事了,我带你去好好的玩一玩!”段玄祯一手拉起月茶,一手拿出银子,就走出茶楼了。
先去买发簪吧!月茶的头发又披散下来了。
但是,去哪里买发簪呢?
有了!到心兰常去的那家,心兰说过,那里的东西精致稀有,皇城的名媛淑女都喜欢光顾。
月茶被动的跟在段玄祯后头,她禁不住偷偷地打量起牵住她的那只手,他的手掌好大、好温暖……
莫名地,月茶的心跳急促起来,她连忙甩开脑子里的想法,将注意力转移到热闹的街上。
买完东西后,段玄祯带月茶逛街市,他们笑着欣赏那些摊贩籼顾客的讨价还价,笑着跟人潮走动,笑着吃遍每一个小吃摊。
时光在愉快的情绪下十分容易消逝,太阳落山后,他们才尽兴的回到北苑,他送她到房门口。
“明天我再来找你。”他轻道。
“嗯,我进去了。”月茶望了段玄祯一眼。
月茶转进屋里后,段玄祯仍站在那儿,凝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远香榭”一半建在岸上,一半伸向水面,凌空架于水波上,伫立池边,池水清清,是夏日赏荷的好地方。
凭栏四顾,只见荷花的风流丽姿,犹似亭亭玉立的仙子在碧波中美目流盼,微风骤起,掀起一片绿浪,送来阵阵的荷香……
此时,段玄祯和月茶的心是悠然的,望着满池青翠,粉黛出水,尽情领略荷花的娇美、幽雅和高洁的风骨。
“那朵白荷真美!”月茶出声赞叹。
是啊!那朵白荷就如她一般。
段玄祯原本赏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月茶。
同一刻,月茶也不经意的抬眼,晶亮的美眸碰巧对上他如子夜般漆黑的星眸,白皙柔嫩的脸上顿时染上一抹酡红,月茶娇羞的垂下头,段玄祯这才收回自己放肆的目光。
原本悠然赏荷的氛围,却因两人不自禁流泄的情意而显得窘迫。
月茶的心跳得很快。
为什么会这样?她对祯皇兄的感觉都不对劲了!
难道是因为长大了……
月茶蓦然苏醒的女性自觉令她羞涩。
她得找话说说,化解心上那种怪异!
“皇兄,你和皇姊订亲了吗?”在北苑很多事是传不进来的。
段玄祯转过头望着她,两人目光相对,他手中的书一落,突然觉得万种喜悦涌上心头。
她在意他!
他就怕因为年纪的差距,让她只把自己当成亲皇兄般尊敬仰慕,所以什么都不敢表示。
“当然没有。”
他想解释他和心兰的关系让她明了,但又怕突兀的感情表现,会使她退怯,毕竟他籼她分开那么多年,他没把握自己在她的心中有多少份量。
闻言,月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奔腾着、雀跃着,那种感觉就像乍见开在他们四周满池的白荷,令人又惊又喜。
接下来,两人就这样一直默默无语直至黄昏,虽然没有说话,可是两人之间却有了不必明言的情意沟通。
心兰和玉珍坐在干元宫的大厅里,她们在等段玄祯。
太监和宫女们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眼下他们如临大敌般,他们知道这两位可不比他们的主子玄祯皇子。
心兰公主虽长得美若天仙,但心肠却恶如毒蝎,极为骄纵残酷的性情,令伺候她的人害怕。
不久之前,有位小宫女因为将茶泡得太烫了,她一气之下便将整个杯子往小宫女的头上砸,毁了小宫女的容貌。小宫女伤好了之后,她却嫌那疤痕太丑、太碍眼,硬是将小宫女赶出宫。
这时,一名宫女诚惶诚恐的端上茶,心兰的目光不经意瞟见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
她不悦地对她说:“你明天就把头发给我剪了!”
宫女惊愕地抬起头,慌忙跪地,“公主……奴婢犯了什么错?”她不明白她哪里得罪了心兰公主,为何要她剪发,头发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啊!
“我叫你剪,需要什么理由吗?”心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但是宫里的规矩是要盘发的,奴婢剪了发要怎么见人?”她快要哭出来了。
“我管你怎么见人,总之,你那一头头发不准在祯皇子的面前出现!”
啊!她懂了,原来是心兰公主的嫉妒心在作祟。
“求公主饶了奴婢吧!奴婢从明天起就把头发染黄,再也不以原来的发色示人!”如果她把头发剪了,卯何还能留在宫里啊!
玉珍瞧了瞧跪在地上恳求的宫女,摇摇头,心想,这宫女又没什么姿色,不过就是头发好看了点,心兰在嫉妒什么呀!
“心兰,我看就别剪她的头发了,要是让玄祯知道,不知又会发多大的脾气。”玉珍劝说。
她倒没想到这点,“嗯,好吧!你记住,一定要把头发染黄,不然我一定剪了它!”她是绝对见不得有人有跟她一样好看的东西。
“是公主,奴婢一定会记住。”向心兰磕了头,她赶紧退下。
处置完,心兰软啜了一日茶,心想,那宫女应该只有十四、五岁吧!虽然她可以叫她把头发染黄,但那么年轻的岁数,她却只有嫉妒的份了。
想她为玄祯蹉跎了少女年华,但他可曾将自己放在心上?
“唉……”心兰从朱红的唇瓣中吐出一声叹息。
“怎么了?茶不好喝吗?”玉珍出声问,这话一说,吓坏屋里的众太监、侍女。
不会吧!这是大皇子平常最爱喝的特制白毫银针,可是珍贵的不得了。
“我就快十九岁了。”
“我跟你同年,我怎会不知道?”玉珍随口回她。
“那你怎么一点都不会急呢?”
“急?”
玉珍想了想,终于了解她的意思。
“我急没用,你和玄祯的婚事,一天不确定下来,玄祺是不会死心来娶我的。”
她知道玄祺不讨厌她,这几年,她摸透了他的好恶,就是想让他喜欢上她,只是他从小就爱慕着心兰,若不让他死心,她做得再好也是白费心机。
段玄祯一回宫,就看见心兰和玉珍在大厅。
“心兰、玉珍,你们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吗?”等了太久,心兰没好气的回他。
又是这种对话,待会儿准吵起来。
“心兰!”玉珍出声提醒。
“我累了,你们去找玄祺吧!他那里好像有一些吐番送来的葡萄。”玄祯以食物诱说,希望能摆脱她们,说完便往自己的寝殿里走。
“等等,我有事要说。”心兰跟了上来。
段玄祯无奈地停下脚步。
“什么事?”
“我听说,前几天,你去满富堂买一支非常昂贵的发簪,给我瞧瞧。”心兰讲话总是喜欢用命令口吻。
她的消息怎这么灵通?
“那支发簪已经送人了。”
“送人!?送给谁?那不是要送给我的吗?”
她是满富堂的熟客,为了拉拢她,店里的主事总会自动送上新品,供她挑选,像今日就是主事告诉她,祯皇子买了他店里一支价值三千两的白玉簪子,但那竟然不是买来送给她的!
“为什么要送给你?”
那簪子是由白玉精雕而成,说来也巧,那簪子竟然还是一支茶花簪,简直像是专为月茶订作的。
“你……”心兰一气,差点不知怎么回话,“你买的东西当然只能送给我!”
她强烈的占有欲正在作祟,因为她认定玄祯将来会是她的丈夫。
他买的东西一定要送给她!?
这是什么怪道理,她未免太霸道了!
“为何我买的东西只能送给你?”
“因为我是公主啊!”心兰回得理直气壮。
“是公主又怎样?我那几个皇妹也是公主,也没像你这样要东西!”
“我不一样,我是先帝所生的公主!”
心兰以为自己是太子妃唯一的人选。
“先帝的公主又怎样?”
“你娶了我,就是太子了!”
试问,有谁不想当一国之君,享受号令万民的滋味?
“那我宁可不做太子!”
这是真心话。
如果他娶了这么刁蛮的妻子,就算他成了一国之君,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你不做太子!?”
心兰瞠大双眸,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嗯,如果要娶你的话!”他再度宣言。
“我……”心兰焦急地哭起来。“我长得这么美,为什么你不要我?”
真是太自负了!
“有人比你更美!”段玄祯忍不住激她。
“谁?”心兰惊疑地问。
“月茶!”
“你有毛病啊!她这么丑,你居然会觉得她美?”
心兰觉得段玄祯是故意气她的。
“月茶长得一点都不丑!”
段玄祯不悦地挑起眉。
“但是,大家都说她长得很丑,只有你觉得她好看!”
心兰看段玄祯火气又起,连忙神态一转,缠住段玄祯的手臂,嗲声道:
“算了,既然簪子已经送人,我就不追究了,但你得送我一串珍珠项链。”她觉得这是他最起码的赔罪表示。
段玄祯拉开她的手,“别人这么说,你也不应该跟着附和,她是你皇妹!”
“她是我的皇妹又怎样?你为什么老是护着她!”眼见软语无效,她忍不住火气又上来了。
“你的血一定是冷的!别拉着我的手,我要回寝殿。”
“不准走,你现在就跟我去买项链,不然我不放过你!”
心兰死缠着他不放,两个人拉扯着,纠缠不清,段玄祯火了。
“你放手!你这样像个公主吗?”
“你买簪子送给歌妓都不怕失了身份,我干嘛还在乎我的行为是否合宜?”她直觉他一定是迷上了哪个花船的莺燕。
“你是在胡说八道什么!?”简直是无理取闹!
玉珍在一旁可慌了,连忙上前劝段玄祯,又劝着心兰。
段玄祯终于摆脱她的手。
“要买你自己去!”他低哼一声,昂头便走进自己的寝殿,并且将门关上。
“段玄祯、段玄祯……”
无论心兰怎么叫喊,段玄祯都没再理她,心兰只好走出干元宫。
“玉珍,他说他不娶我,不是真的吧?”
玉珍轻笑,“哪个男人不爱权势?我想他是故意气你的!”
“我也是这么想,他不娶我,娶谁呢?”尊贵的身份加上美丽的姿容,心兰自觉无人可比。
“但是,七年了,我还是绑不住他的心?”心兰还是忍不住叹气起来。
“你就是太不温和柔顺,老和他吵架。”玉珍忍不住低咕。
这两人只要一碰头,很少不吵架的。
“我对他还不够温柔啊?我总是忍着他、让着他,怕他不理我……可是,他对我总是这么冷淡无情!”
从没向人低头过的心兰,想到自己的委屈,忍不住鼻子一酸。
“你想他会不会心中另外有喜欢的人?”
这是她一直怀疑的事。
“我也是担心这样啊!就不知是哪艘花船的狐媚子。”毕竟那些宫贾千金、皇亲淑媛,谁敢跟她争!
忽地,心兰看到花园右侧那一大片的山茶树,在月色下摇曳生姿,她记得原本那边是什么都没有的……
“玉珍,你有没有注意到月茶那个丑丫头?”
“有什么好注意的?我都不知道多久没见过她了。”
“她长大后好像有点变了。”
“变了?哪变了?”玉珍好奇地问。
“虽然我没看清楚她的脸,但我昨个儿在御膳厉遇见她,发现她的手比我们都白,不再那样黄黄黑黑的。”
玉珍低笑,“你又偷吃姑母要吃的桂花糖蒸粉糕,小心发胖!”
“玉珍,说正经的!”心兰不悦地说道。
止住笑,玉珍回道:“那是我们出去骑马晒到太阳,我就不信她的皮肤会比我们白,比我们更细嫩。”说完话,玉珍抬起手,满意地瞧着自己涂满鲜红蔻丹的手。
心兰突然冷笑起来。
“不过,既然她的皮肤那么好,我就让它留点疤,那跟长相丑陋的她才搭配的上!”
她知道月茶没靠山,便无所顾忌。
“嗯,有好瞧的记得通知我去看!”玉珍说着风凉话。
“你不帮我?”
“我哪有时间?我最近点心吃多了,小腹有点凸出,我得让宫女们来帮我揉肚子。”
心兰冷哼一声:“你若是不帮我出点力,玄祺那边我可就不客气了!”
玉珍大惊,“心兰,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喜欢是段玄祯,何必招惹玄祺?”
“是玄祺喜欢我,怎么能说是我招惹他呢?”心兰笑着说。
“是是是!我的心兰好表妹,你别吓我了,以后你要怎么整月茶,我都会尽力帮忙,好不好?”
“那好,玉珍表姊,请多帮忙了。”心兰笑的更灿烂了。
“你放心,我自然会帮你折磨她,谁教咱们是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