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飞烟楼,雷子望便神色郁郁的回了玉坠之中。
舒长贞回到舒家,试穿已裁制好的喜服。
下人替他换上喜袍后,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那张俊秀的脸庞在一身艳红色的烘托下更加出采夺目,就连房里的几个伺候的婆子丫鬟都忍不住看呆了。
但她们没敢说出什么赞美的话,这位主子可不怎么喜欢有人称赞他的俊容。
穿上这身喜服,舒长贞忍不住想象明芸秀换上一袭嫁衣的模样,先前他不太能明白雷子望对古听雨的感情,但此时的他依稀能明了几分了。
「二公子看这身衣裳可还满意?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之处?」一个婆子瞥见他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意,战战兢兢的问道。
「领子有点紧,改松一些。」说完,舒长贞换下喜袍,穿回湖蓝色的锦袍。
这时外头一名随从进来禀告,「二公子,大将军府来人,说大将军请您过府一趟。」
舒长贞点头应了声,披着一件大氅去了大将军府。
坐在前往大将军府的轿子里,舒长贞想起一事,垂眸朝着玉坠低声说道:「子望,你当年未能迎娶听雨为妻抱憾而死,你可以上我的身,与她拜堂全了你们当时未能成亲的遗憾。」
「当真?」雷子望高兴地从玉坠里飘了出来,「你真愿意让我借用你的身子同她拜堂成亲。」
舒长贞颔首,接着补上一句,「不过洞房的话就免了吧。」若是让子望用他这副身躯与听雨圆房,日后他与听雨相见,难免尴尬。
雷子望俊朗的脸上一愣,接着赧然的朝他吼了句,「我才不会用你的身子碰她呢!」纵使舒长贞愿意,他也绝不会借用他的身子,对听雨做那种事。
心生感慨,他又喜又悲的说道:「我终于能和听雨成亲了……我等这天等了好久……」说着说着,他悲从中来,捂着脸痛哭失声,「我们雷家为朝廷卖命多年,一道圣旨就将我们雷家满抄斩……要是当年我与听雨成了亲……」
见状,舒长贞沉默着不发一语,这样的事情,再多的安慰都没有用,挽不回已铸成的悲剧。
片刻后,雷子望慢慢收了哭声,他如今只是一缕幽魂,哭得再悲痛也不会掉下一滴泪来。
舒长贞直到这时才说了句话,「为你们雷家平反的计划已经要开始进行了,你们雷家的冤屈迟早能得昭雪。」
雷子望悲愤道:「那又有什么用?我和我们雷家已死去的那些人,能再复活吗?」他永远都无法用自己的手牵起听雨的手、拥抱她,若不借用舒长贞的身子,听雨甚至看不见他。
当初舒长贞帮着他找到听雨时,他激动的站在她面前,她却看不见他,他想抱她,魂魄却穿过她的身子,什么都碰不着,他呼喊着她的名字她也听不到。
直到舒长贞让他借用了自己的身子,他才得以与听雨相见。
当时他费了一番唇舌,才终于让听雨相信,他是附于舒长贞的身上前来见她,而后她紧紧的抱着他,哭得伤心欲绝。
舒长贞摇头,接着提醒他,「不能,但这是你心心念念想讨回的公道。」
「没错,公道,皇上欠我们雷家上下数十口人一个公道。」雷子望重新冷静了下来,「我终于快等到这一天了。」
舒长贞颔首,不仅雷子望在等这一天,他也在等。
等雷家沉冤得雪那一日,卫国公府将被拖入泥沼里,不得脱身,而后等着一步步走向毁灭。
不久,轿子来到大将军府,舒长贞下了轿,进了大门。
大将军府的总管亲自迎上前,笑呵呵说道:「表公子,听说您要成亲了,小的在这先跟您说声恭喜啊。」
「多谢金叔,我成亲那天,记得跟兄弟们来喝我的喜酒。」进了姚家,舒长贞脸上的神情与在舒家时截然不同,嘴边透着一抹暖意,彷佛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在舒家,他是人人视如厉鬼的二公子,但在姚家,这里的每一个下人待他仍像从前那般,殷勤而热络。
金总管一路与他闲话家常,领着他到书房,在门外禀告,「大将军,表公子来了。」
房里传来一道浑厚低沉的嗓音,「让他进来。」
「是。」金总管替舒长贞推开门,请他进去,「表公子请进。」
舒长贞跨过门走进书房,看向端坐在桌案前的一名约莫五旬的男子,喊了声,「舅舅。」
「坐。」姚是岑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我有事问你。」他两鬓斑白,但面容仍能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采。
他的五官轮廓与与舒长贞有几分相似,就连几个儿子都不如这个外甥长得像他,即便已有数年不曾再领兵出征,他身上仍透着一股子慑人的威势。
舒长贞随意的坐下,「舅舅有什么事想问我?」
幼时母亲过世后,因为李氏常对他说舅舅的坏话,把舅舅形容成一个残暴跋扈之人,使得他那时有些害怕这个舅舅,与舅舅并不亲近。
直到七、八年前,他在归雁湖溺水那次,被雷子望救上崖后昏昏沉沉的拖着身子想回家,但撑不到目的地便昏厥在距离家不远之处的街上,被舅舅家的下人发现,将他带回去。
而后舅舅为他请来的大夫,发现他身上竟然被人长期下了慢性毒药,纵使他没溺死在归雁御里,再隔个两、三年,也会不知不觉死在那毒药下。
为此,舅舅大为震怒,亲自上舒家登门问罪。舒家自然没人肯认下毒之事,全推给厨房的下人,为此还杖毙了个厨子。
至于他溺水的事,舒长钧不断辩解,那鬼话把舅舅气得差点没打死他。
后来舒家派人来欲将他接回去,舅舅不肯,让他在大将军府住了大半年,在这半年里严厉的锻炼他。
当时舅舅告诫他,「你若想死个不明不白,就继续窝窝囊囊的当你的舒家二公子,你若还有一点骨气,就好好跟着我练武,为你自己也为你娘报仇。」
以往他性子温软,在舒家时,因娘亲早逝,他冀望能得到父亲的关爱,因此处处委屈求全,忍让两个兄弟,就连府里的下人,也在继母和两个兄弟示意下屡屡欺负他,然而一再退让的结果,是他们连他的命都想夺去。
溺水和毒药之事让他终于认清父亲的绝情,看清了兄弟的狠毒,从那时开始,他不再对舒家的人怀有一丝温情,比父亲更绝情,比兄弟更狠毒,发了狠的跟着舅舅习武。
「你同六殿下最近可是在暗中筹谋什么事?」姚是岑直接了当地问道。
他只有一个妹子,怜惜她早逝,他不免对她留下的这唯一的儿子多了几分关心,在数年前得知他差点溺死在归雁湖后,对这外甥的关切甚至比起几个亲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闻言,舒长贞长眉微挑,「舅舅怎么会这么问?」他与六殿下暗中来往之事,鲜少人知晓,舅舅是其中少数知情之人。
姚是岑沉下脸质问:「你们是不是打算替当年的雷家、古家翻案?」
「舅舅是从哪听来这消息的?」他不动声色的问。此事他们隐密的暗中布置,竟会让舅舅知道,莫非是谁走漏了风声?
「你别管我从哪得来这消息,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这回事?」姚是岑脸色严肃的望着外甥。
面对待他亲如父亲的舅舅,舒长贞无法当着他的面撒谎,沉默着未答腔。
姚是岑抬手一拍桌案,怒斥道:「这桩案子都已定案多年,岂是你们翻得了的,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舅舅,我与六殿下只是想给当年无辜枉死之人一个公道。」这既是为了替雷子望讨公道,同时也是为了将当年藏在幕后主使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给揪出。
姚是岑愠怒的斥责道:「那个公道不是你和六殿下讨得起的,当心公道没讨着,你们连自己都搭进去,何况你以为古家当真是无辜的?」
「至少雷家是无辜的。」关于这点,他亲自查过,雷家在那桩案子里,确实是冤枉的。
「不管雷家是不是无辜,这案子都已尘埃落定,不可能再翻案,你去对六殿下说,让他别再把心思动到这桩案子上头,否则他不仅讨不得好只怕还会引火烧身。」姚是岑警告。
当年这桩案子是皇上亲自定夺,若重翻此案,不啻是在指责皇上错判,堂堂一个帝王,岂能容忍臣下指责他的错误。最重要的是,这其中牵涉到了二殿下之死,因为这案子,当年皇上甚至还赐死三皇子。
「六殿下只怕不会轻易罢手。」箭都已搭好,不射出岂不白费先前一番功夫。
「这桩案子当年牵涉之广,有数千人丧命,甚至因此死了两个皇子,这是皇上最不愿再回想的事,你们想重翻此案,无异是在触皇上的逆鳞,后果会有多严重,不是你能担得起的!」倘若外甥没牵扯进这事,他才懒得理会六殿下要怎么折腾,但外甥也涉入其中,他便不得不阻止此事。
「舅舅,我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且这桩案子不会由我和六殿下的人来翻案。」舒长贞明白舅舅这番告诫是为他好,但为了此事,他们暗中筹谋许久,早已有了周全的计划,他们此番就是要把些人给揪出来,一网打尽。
「不是由你们来翻案,这是何意?」
「自然是有其他的人会来重翻这案子,这火绝对烧不到我和六殿下身上,舅舅放心。」他和六殿下不会傻得去动这桩案子,而是打算借别人之手来翻案。
「你们究竟想怎么做?」」姚是岑皱眉询问。
「舅舅先别管我们想怎么做,总之我和六殿下不会涉入这桩案子里,我们的目的只是想揪出当年那藏在暗处指使这一切的主谋,而这事自会有人替我们来做。」
见他说得如此自信,姚是岑这才信了他几分。
舒长贞接着问:「对了,舅舅究竟是从哪里得知六殿下要重翻这桩案子的消息?」他怀疑该不会是六殿下身边有人嘴不严,泄露了这秘密,倘若真走漏消息,他们的计划就得变更了。
姚是岑挑眉,拿他的话来堵回去,「你方才让我别管你们这事,那我怎么知道的,你也别多问。」外甥适才的话里,他听出他们多半是想借刀杀人,借他人之手来翻这案子,没蠢得自个儿去翻案,他也就放下心了。
近年来皇上的龙体大不如前,几个皇子的争斗越发激烈,朝臣早已有不少人暗中站了队。尽管外甥在帮六殿下,不过皇储之争,他绝不会涉入,也禁止姚家子弟参与其中。
但外甥姓舒不姓姚,在这件事上他也无法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