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觑着她从炭火下挖出来又焦又黑的东西,奇怪的是那东西透着股食物的香味。
“红薯。”她不怕烫的剥掉焦黑的外皮,露出松软散发香气的薯肉。
“这玩意能吃?”不只没看过、没听过,那模样,焦黑一块,真的能入口吗?吃了会得病吧?
“不吃就算了,少个人跟我分食,真好。”繁德儿不怕烫的咬了一大口,她可是饿坏了。
一路奔波,又到处去找药品,为了他的烧、他的伤忙了大半夜,肚皮都饿得凹进去了。
香滑的薯肉一入口,顺着喉咙进了肚子,那一整个满足,实在无法言喻。
人是铁,饭是钢,说得一点都没错。
越紫非见状,伸手拿起了从来没吃过的平民食物。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不会蠢到让自己饿肚子,放着眼前的食物不吃。
慢慢的掰开那些焦黑,香气算可以,尝试的轻喝了一口,毕竟,他也很久没有吃东西了,除了刚刚那碗“毒药”。
食物一进入口中,他双眼发亮,发现这玩意意外的好吃,也不跟她客气了,把几个红薯分着吃光了。
“这些东西哪来的?”他身上、喝进肚子的药,包括这吃食。他随口问了问。
但是问完之后,他就后悔得想去撞墙。
“偷来的。”
“我身上的伤药也是?”
“我运气好,遇上路过的游方郎中给的。”脸不红气不喘的。
“我看也是你用第三只手摸来的吧?”分明是偷,还讲得好正气凛然,眼底没一丝心虚愧疚,这女孩的出身让他越来越好奇了。
是非观念,在她身上似乎不存在。
“不然,你看我这样子,像身上揣着银子的有钱人吗?”一副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不知下一顿在哪的人,想进人家店门,不被扫地出门算客气的了。
说得也是……但?
“你给我抓的药,到底是什么配方?”他的心咯噔了下。
“总之,我可是照着大夫的配方抓的药,毒不死人就是了……”她吞吐了下,不就伤药和退烧嘛。
虽然说中药她不内行,那些药柜上的字可是认得的。
要是在二十一世纪,他身上这些毛病,一定很快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和复原,这个时空,她已经尽力了好不好。
“反正,药是三分毒。不用凡事都要计较得那么清楚认真,你就算知道了又怎样?”
“你竟敢喂我吃来路不明的东西?”青筋在他鬓边乱跳,他脸色灰白,气息阴寒,像万古坚冰。
“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别脾气那么大,这样动来动去,要是伤口又撕裂了,吃苦喊痛不关我的事啊。”
“要是别人给你不清不楚的东西,我就不相信你咽得下去!”
“为什么咽不下去?要命,想活下去的时候,就算亚马逊的绿森蚺、食人鱼,阿富汗的蝙蝠,只要能下肚的,为什么不吃?”
她托着腮,想起长年在阿富汗潜伏,对付塔利班恐怖组织,叙利亚山区解救人质的过去。
“阿富汗?绿森蚺?”还有那亚什么逊的,他对她感到警觉,开始流露出叫人不敢轻慢的气势。
“那是我偏远家乡的地名,至于绿森蚺,不就蟒蛇嘛,蛇肉大家都吃的不是吗?”听起来像随手倒出来的豆子,但那种生死攸关的节骨眼,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越紫非挑起剑眉,脸上的表情虽然还表现得很自然,但他很敏感的觉得她话语中藏着不对劲。
是避重就轻的撒谎吗?
他也不是不能允许,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秘密。
越紫非也不问了。
火堆给这三面皆空的民居带来一丝暖意,听着柴火劈哩啪啦的作响,和着慢慢安静下来的雪声,他又开口了。
他第一次觉得此生,他的话没有这么不值钱过。
“这是哪里?”
“仙女郡城内的贫民区。”很不淑女的打了个大哈欠,也不觉得这样的举动在一个金玉镶成的少年眼中有什么不好,接着她起身走进另外一问耳房,来回几次,抱了好几堆麦秆子,弄成一个窝的形状,看似准备就寝了。
“你没有合法通关文牒,官兵怎么肯放你进城?”
“跟着乞丐走,多得是门路、狗洞可以钻。”他吓唬人的眼神,孤高微扬的下巴,透着几分阴泠的笑容,对她,好像已经不怎么起得了作用了。
越紫非呛到了,摇去脑子里自己怎么被弄进城的惨状。
慢着!
“到仙女城起码有五十里的路,而且这种漫天飞雪的天气……”
白雪茫茫,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背着身材比她大许多的另一个孩子在雪地里走了五十多里路。
他的脸笼罩一股奇异神色,闭上眼,深深吐呐。
无法想象。
心,重重被憾动了。
“睡吧、睡吧,没事的话睡觉最好,睡饱饱,你的身体比较容易好。”麦秆子扎人得很,不过绝对比奴人监牢里的待遇好多了。
“我睡的这个木板是什么?”他问了最不相干的。
“我拆了门板。”她说得理所当然。
“你赤手空拳?”
她做的事情已经超过他所能想象的。
“哦,这个喔,我拿了你靴子里的小刀。”
难怪她方才在削红薯的时候,那把匕首看起来好生眼熟。
“过来一起睡吧。”
她评估。
要计较什么男女大防吗?他是半大不小的毛孩子,她自己呢,现在是个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有看头的豆芽菜,真要防,也得等以后以她长得标致可人再说。
“别让我动手去拖你。”
“知道了、知道了。”
小小的一片门板能有多大,两人背对背,这种天气,的确比一个人睡要暖和多了,夜幕沉沉,她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尽量不要去碰触到他,也许是太累了,她很快就睡着了,均匀的呼吸,柔软的身躯,不自觉的,他和她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时间缓缓流逝,雪打在外面的梧桐树上,声音清脆,有风穿过荒芜的小院子,带着潮湿和泥土的味道吹了进来。
越紫非的眼,清醒的看着屋梁,伸手把盖着的破挂子移到繁德儿小小的身躯上。
屋外,冷月浸染,朦胧如银。
这里没有漏夜的更鼓。
但是外面稍有动静,繁德儿立刻惊醒。
她闭上眼睛,倾耳听着,来人的脚步很轻,落地沉稳,一听显然都是高手。
一个、两个、三个……二十八个。
她只听出二十八个人的脚步声。
缓缓睁开秀丽的眼,手握住小腿上的七首。
有个人从颓坦的窗口跳进了里面。
繁德儿眼中杀气闪过。
换作常人,必然不会发现,但是繁德儿是什么人,她的身体虽然破烂,长年经过训练的本能却根深蒂固的种植在她的灵魂里。
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跳进来的人单膝跪地,呼吸平稳,手叉腰间剑鞘上,眼睛掠过侧睡一旁的繁德儿后,压低声音开口——
“浮屠来迟,请少爷赐罪。”
“回去后自己领十棍,罚捧半个月。”交睫闭眼的越紫非神情淡定,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
“谢少爷。”
“这里没你的事,你走吧。”越紫非说话很小心,他并不想吵醒繁德儿。
“少爷如今的身体,属下认为还是回别院休养对病情比较有帮助。”他不以为这破落的地方是好的休息场所。
“别院修缮好了?”闲置多年的别业,因为他下乡,几个月前命匠人拆了重建。
“是,工匠们日夜赶工,已经竣工。”
“找几个清白人家的孩子放着,然后把那些老人都淘汰了。”
“动作太大,本家那边的人会不会起疑?”浮屠深知自己主子的处境就像走在一条危险的钢索上,稍微不注意,就会坠入深渊。
“我‘大难不死’,处处疑心,杯弓蛇影,大怒之下,换掉那些明着是看顾房门的下人,暗着却是各路人马派来潜伏的耳目,这叫人之常情。”
那些线人原来摆着也无伤大雅,现在他看了碍眼,不想留了。
“是……那您的身体?”
“我自有打算。”
“是因为这个小女孩吗?要不要属下……”他一指比划过脖子,然后一抹,表示要了结她的性命。
“别动她,她是我的恩人,要是没有她,这会儿你只能去冰湖底,捞我的尸首了。”
那叫浮屠的亲卫头子惶恐的低头了。
繁德儿弯唇笑了笑。
这样凉薄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不容易。
虽然敌友难分,不过眼前没有威胁,她微微放松,眼皮又圆了回去。
她不再听两人低声谈了什么,这次,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