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心恬没有太多时间去印证那一点,因为船行驶不到一天即在临江的晨州靠岸。
临江处还停泊着不少大小船只,上下船干活的船工甚至在岸上走动的老百姓,见到这一艘豪华非凡的大船缓缓停靠时,个个都一脸好奇,停下脚步观看,但在船身停靠后,众人一看到甲板上散乱的尸首残肢,不仅脸色大变惊呼出声,更是骚动起来,有的跑,有的躲,有的不知所措。
而在船上放下梯板时,只见几名身形高大、神情冷峻的侍卫伫立在那儿,让一些胆大的人也不敢靠近。
其实福王早已让人通知晨州的地方官,因此等不到半炷香时间,地方官徐善就乘坐马车,带着一群骑马的衙役匆匆赶至。
害怕又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的老百姓窃窃私语地在岸上围观,一见这群官兵,主动的让开一条通道。
徐善下了车,领着一行人快步的拾阶登船,惊见一片染血甲板上或机或仰的众多尸首,那干涸血渍及扑鼻难闻的气味,让每个人都面色惨白,徐善除了恶心欲呕外,更是心惊胆颤,他忍不住抬起长袖遮住鼻子,皱着眉头,急急吩咐手下处理尸首及清洁船身。
「徐大人,福王在里面。」
船上一名侍从向他示意,他点点头,跟着他走,却也忍不住念了该名侍从,「怎么不处理那些尸首?」
「王爷交代,待徐大人上船后才处置。」该名侍从恭敬回答。
徐善只能撇撇嘴,当他双脚踩在沾染血渍的甲板上时,心里觉得很不舒服,只能时不时的憋着气儿,忍受难闻的气味,一路往上直到最上层的舱房。
这间精致豪奢的舱房显然没被血染过,一切看来整齐有序,空气中还有着沉香味。
徐善迅速打量房间,一边往里走,一眼就见到半躺在床榻上的年轻男子,不由得一愣,他早听闻闲散福王俊逸非凡,窕容风华,看来传言不假。
敛下心中的惊艳,他上前拱手行礼,「微臣徐善参见王爷。」
「徐大人来了啊,」魏兰舟虚弱的半躺在床上,脸上可见余悸犹存,唇色也微微发白,但这一点也不损他出色的容貌,「本王见到大人,心里这才真的定了,昨日水寇突然上船,敌我对战,死伤甚多,连权尚书也惨死,若非还有一些舍身护住本王的侍卫,本王此刻早已……真是吓死本王了。」他白晳修长的手轻轻的拍抚胸口。
楚心恬安静的站在床前一侧,另一侧则站着莲子、何子及根子,因三小厮头低低的,她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平静无波,只是……
她的目光悄悄的飘到魏兰舟那张似陷于惊惶的俊颜,这家伙要是活在现代,绝对可以轻轻松松的摘下一座奥斯卡奖,真会装呢!
徐善大约三十多岁,长相魁梧,比较像武人,乍见一个美男子如女子般柔弱,竟看得怔愣,忘了说话。
「徐大人?」魏兰舟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狡意。
徐善这才回了神,「呃,下官己听王爷派来的人说明状况,也已派人去追查,只是,此江域多年平静,下官真不知是何方来的水宼肆虐,不仅惊扰王爷,连权尚书也遭横祸。」
「此事,你派人好好查查,事关水域安全,不得轻忽,另外,也替本王写封信派快马送到京城。」
魏兰舟见他点头,想了想又道,「本王要在你的官邸休憩几日,你派人将船上修缮打点一番,再添些人随船干活儿,本王还有出使的重要任务,不能担搁太久。」
「王爷派来的人,已经说明王爷的需求,所以下官都已准备好了,王爷现在就可以离船,随下官回官衙。」徐善恭恭敬敬的拱手道。
魏兰舟满意的点点头,在床榻坐起,看了一旁的楚心恬一眼。
她愣了愣,他眯着眼瞪她一眼,再看了一眼摆放在床下的鞋袜。
她这才明白,连忙走上前,在床榻前蹲下,重了摆放在鞋上的抹子,看着他那双洁净的大脚丫,认命的替他套上袜子,再帮他穿好鞋,这才起身退到一旁。
魏兰舟微微一笑,伸手拍拍她的头,「做得不错。」
又拍她的头,她想翻白眼,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在看到徐善好奇的目光看向她时,她连忙将头垂得更低。
「走吧,徐大人。」
魏兰舟率先步出舱房,徐善连忙跟上,三小厮接着随行,在楚心恬仍在想着要不要同行时,魏兰舟象是脑后也长了眼,头也不回地开口,「楚丫头,还不跟上来。」
她一愣,连忙快步跟在三小厮的身后走。
徐善的确已经做了安排,有些人留在船上,有些人则跟着魏兰舟前往他的官衙,而他显然也很清楚福王的喜好,光是来接人的那辆金灿灿的马车,差点就没闪瞎楚心恬的眼睛。
围观的群众仍然不少,显然这些老百姓们已经知道这船的主子就是狼藉声名的福王,于是,当他们现身甲板上,四周就出现不少窃窃私语。
「那是福王,天啊,俊得像神。」
「他真好看啊。」
「他的运气好啊,连权尚书也死了,但由他出使尼丹国,会不会出事啊?」
叽叽喳喳议论声不断,魏兰舟只是笑眼眯眯的率先下船,步向马车,徐善一行人仍跟在身后。
在魏兰舟上马车后,徐善也要提脚上车,却见他挑高眉,挥了挥手,徐善尴尬的退后,车帘垂下,没想到,魏兰舟又掀开车帘,指了指楚心恬,「上来。」
她一愣,见他又朝她勾勾手。
好吧,有这样的主子她也算拥有特权,这贴身丫鬟的身分竟比地方官还大,她困宭的向徐善行个礼,才快步的上了车。
徐善只能无奈的上了马背,这个闲散王爷他是打心底看不起,但皇族的身分摆在那里,他不虚伪应付一番也不成。
他一挥手,策马而行,马车也跟着动了,莲子等三小厮及几名随侍则很认分的步行跟上。
车内,魏兰舟跟楚心恬面对面坐着,车内宽敞,壁面贴了精致的丝绣彰显贵气,软硬适中的座位上还摆放着几个软垫,得以塞在腰后,魏兰舟就塞了几个,坐没坐相的,嘴角微勾,邪魅的看着她。
她正襟危坐,刻意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过了一阵子,马车里一片静悄悄的,她偷偷的抬头,这才发视他双睑有点黑,睫毛下的阴影,让他看籴潘了点疲夤。
他好像真的很累,想到他曾说的,他忙了整整一天……这个人,她是真的看不清。马车行驶了好一阵,终于停下来,在车停的刹那,魏兰舟睁开了眼睛,
看到的是楚心恬靠着窗,似乎在沉思。
「王爷,官邸到了,请下车吧。」
徐善的声音响起,同时,车帘让人掀起。
楚心恬看向魏兰舟,他权朝她一笑,示意她先行下车,她只得先行,日央入眼帘就是徐善及他身后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众
接着魏兰舟下车,一见徐善带领衙役婢仆俯首低眉欢迎他的浩大排场,让他不由自主的霜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
这一笑,可谓光芒万丈,众人不禁看傻了眼,魏兰舟还邪魅的频放电,含笑的扫过一谁脸红心跳的丫头。
这家伙一定要这么张扬吗?楚心恬真的很无言。
魏兰舟也不是没有注意到她努力想忍住翻白眼的表情,对她这些可爱的神态,他其实还挺喜欢,甚至是享受的,所以,他站定原地不动,黑眸藏着几分的兴致盎然,伸出一根手指头,往徐善勾了勾,示意他靠近自己。
徐善不明所以的走近他,他侧过身,在他耳畔交代几旬话。
徐善先是一愣,这才连忙点头,叫了府中总管过来,低声交代着。
总管立即退下,找了两名壮丁跟他快步的进入官邸。
不过一会儿,楚心恬就看到一种她在韩剧还是古装剧里看过的小型人力抬轿。
而伟大又懒得走的福王就坐上那玩意儿,让两名高大男丁揺啊晃的,手中还搧着他不知打哪儿拿出来的金边折扇,揺啊揺的,招揺无比的进入官邸。
徐善将魏兰舟一行人安置在官衙的一个精致别院,不管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庭园花卉,都可看出是出自名家之手,而花厅与内室更是布置得美轮美奂,摆设的家饰与家具看来皆很昂贵。
此时,魏兰舟已舒服的躺卧在床榻上,内室的左右两边同样是三小厮与楚心恬排排站。早在一刻钟前,他让莲子、诃子及栀子同楚心恬自我介绍,因此她现在知道这三个十岁少年除了侍候福王之外,也真的向福王拜师习医,但仅在私下相处时才会称福王「师父」。
然而又多知道一个秘密的她,再一次的被魏兰舟警告,饭可以多吃,话就得斟酌着点说。
楚心恬只是点头,没说出口的是,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她其实并不怎么相信他的医术会高明到可以收徒的程度,想想,一个日日沉溺在温柔乡,没传出做过什么正经事的闲散王爷会有什么逆天医术?误人子弟比较可能。
不过,他的确诊断出她的陈年寒毒啊,她心里又冒出另一个声音。
所以,这个人藏得很深,一想到他在甲板上那阴戾的神情,她不由得又吞咽了一口口水,这种人也许是精神分裂患者,她最好还是战战兢兢的,免得误踩地雷。
魏兰舟边休息边瞅着楚心恬,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清楚传递着她思绪的种种变化,有趣得很,让闲闲没事干的他起了逗弄之心,「丫头,你在想什么?」
室内只有她一个女的,楚心恬一愣,马上绷紧神经,毕恭毕敬的躬身回答,「没有,没想什么。」
他挑起浓眉,「不敢说?怕本王?」
「是她不想撒谎。
他呵呵笑了出来,「这可不好,本王很享受你的没大没小跟畅所欲言哪。」
你享受,我又不想找死!她没好气的在心里嘀咕。
「别怕,你说真话,本王保证不罚你。」他又说。
她哪敢说真话,他以为她真的笨吗?她揺揺头闭嘴不说。
他坐起身来,像在招呼小狗似的,伸手朝她挥了挥,迫得她不得不走近,他再一探,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再走近,直到双脚都抵到床边了,他才满意的开口,「你说直话,我不罚外,再给一两银,这也是你日后可以重到薪俸的唯一方法。」
她眼睛倏地一亮。
主子那么大方的人,竟然只给一小锭银?三小厮迅速的交换诧异的目光。
不过楚心恬一向不贪心,何况动动嘴皮也没花多少力,只是有些话得先说清楚,「实话都是不好听的,而口说无凭,请王爷白纸黑字立个约,喔,我可是识字的,王爷别想糊弄我。」
三小厮诧异的瞪大眼,这丫头脑子没坏吧?竟敢做出这样的要求,但更令他们错愕的是,王爷还真笑着应了,让他们取来文房四宝,下了床有模有样的写了一张真话无罪,还有一锭银可拿的字据,最后写上今天的日期才交给她。
魏兰舟笑容满面的坐在椅子上,瞧她极为慎重的看了那张保命符,再吹了吹墨汁,然后宝贝万分的折好,揣进袖子里。
「真的看得懂?你不懂可以问。」他待她就是特别好。
但她不觉得,只认为他瞧不起她,「我知道很多人都以为当奴才的没机会识字,但我就不同,我可是利用各种机会,暗暗的自学。」这也是她对外的一贯说词,不然,质疑她为何识字的大有人在。
魏兰舟面露赞赏,「不错,你很上进,现在你要的到手了,可以说说刚刚心里在想什么了吧?」
「那个,我刚刚在想,王爷的医术好像还行而已,却收了莲子、词子、栀子在身边,根本教授医术是假,侍候差遣是真。」她吞咽了一口口水,直视着脸上含笑的魏兰舟,这是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想到我身上的寒毒,王爷却诊断出来了,可见也有三两下功夫,只是,我又想到王爷让手下杀人也不眨眼,就可以知道……爷这个人藏得很深,日后,我得小心翼翼的侍候,免得一不小心得罪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三小厮眨了眨眼,这丫头也太实诚了,要她说真话就真的全都说了?
魏兰舟倒是忍住笑意,对她这一席话并不意外,「还有呢?」
他再看了栀子一眼,栀子先愣了一下,随即明白的从怀里拿出一银袋,从里面拿出一两银交给她。
她眼睛含笑的收下,放入袖内的暗袋,「我是觉得王爷人也不是太坏,如果真有逆天医术,就大方的让外面的人都知道你有这样的能力,你可以悬壶济世,去给需要的老百姓看病,也可以扭转外界对你的坏印象。」
「本王身分够高,日子过得那么逍遥自在,何必纡尊降贵的去悬壶济世?光想就累人,何况,本王压根不在乎外面的想法。」
她笑意一收。
他脸上笑容却更大,「再坦白点的说,本王的医术也的确如你所言,只是学个几招玩玩,偶而唬唬你这种笨蛋而已,为人生添点乐趣,又瞎猫遇上死老鼠,寒毒这病情正好有学到。」
她难以置信的瞪着他。
「只是,老说你是笨蛋好像也不对,你猜中了我收莲子他们为徒,除了过过当师父的瘾之外,也真的是留他们在身旁侍候。」他神情莞尔。
她眼中隐隐冒出怒火,再气呼呼的看着三小厮,「你们听到没有,你们不生气吗?他坦白了。」
三小厮揺揺头,不明白有什么好生气的,若没有王爷,他们三人应该还在外头没街乞讨过活。
「你们——」她气急败坏的又看向魏兰舟,「你不觉得愧疚吗?」见他无辜的揺头,她更火大了,「王爷!莲子他们将未来托付给王爷啊,王爷就有责任有义务要教好他们,可是你既然没有能力,就不该耽误他们。」
魏兰舟抚抚下巴,「他们是自愿留在我这个身分高贵的主子身边,跟着过好日子,哪里不好?」
「当然不好,人不是过好日子就好,要过得有意义啊,醉生梦死算好吗?再说了,王爷身分高贵又如何?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跟我们有什么两样,三头六臂了吗?说白了,不过是投胎投的好罢了。」瞧他这满不在乎的样子,她连珠炮的吼了一大串话。
瞬间,室内静悄悄。
三小厮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魏兰舟也挑高浓眉睨着她。
完了!她是白痴吗?怎么就是管不好自己的嘴……她懊恼轻拍自己的嘴巴,闭上眼睛,准备受死了。
「你说的其实也有点道理,不过——」魏兰舟突然轻吹一声哨音。
她甫张开眼,就见四名蒙面黑衣影卫瞬间掠窗而入,一字排开的站在魏兰舟面前,她顿时杏眼圆睁。
他眼中含笑,重复她的话道:「身分高贵又如何?」他又张扬的连吹两次哨音。
她眨了眼,又再眨个眼,屋里已经四个、八个、十二个黑衣人悄然而立。
她呆若木鸡,瞧着笑看自己的福王,突然间明白,他这是在告诉自己,身分高贵也没如何,只不过多了三头六臂,不,能多好几头好几臂。
一个闲散王爷身边的暗卫阵仗居然这么大,他该不会如一些极少数的京城百姓所说,真的有什么叛逆谋反的大阴谋吧?
魏兰舟一个眼神再加个手势,黑衣人便如同鬼魅般咻咻咻的消失在室内,只留一开始站立的四名黑衣人。
她咬着下唇,看着魏兰舟的表情已经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