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青痕?」
眼一睁开,模模糊糊之间,南宫九离看见一道女子身影。
「你醒了呀!伤口还疼不疼。」回过头,放下手中书的轩辕青痕起身,走向他床边。
「你怎么在这里?」南宫九离稍微闪神了一下,随即想到危急之际蒙她解危,他又欠了她一个人情。
「小九,你不会想过河拆桥吧!」
她眼眉含笑,笑得魅惑众生,叫人神魂颠倒,可他眸光闪了闪,由她带着意味深长的语气中隐约听出一丝……前方有坑的味道。
他小心地说:「那要看什么事?」
「咦,这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真令人心寒,想想你在岭南的那些日子我对你的好,有好玩的让你先玩,有好吃的让你先吃,我连父王都让给你,你对我是十成十的狠心,恩将仇报。」她记恨了,记上一百年,当鬼也要讨回来。
「有树你让我先爬,看看树干结不结实,结果我从树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卧床三个月;炸竹节虫你不敢吃先让我尝味道,然后我吐了;你想去看花灯,不练字,把我丢给岭南王,由我缠住他你好开溜……」她胡闹的事蹟罄竹难书,多数让他背锅。
「南宫九离,你还是男人吗?」跟个小娘子似爱计较。
听她一喝,南宫九离看看自身,应该是男人吧!该有的配件一样不差,而且还颇得天独厚,但是她的脑子和别人不一样,对事有独特见解,他还是得防着点,省得被她推入坑里。
这女子坑人一向理直气壮,从没想过被坑人的心酸和不甘,还直呼自己为善不欲人知,积善行德,大好人。
「是男人就别老记挂过去的事,人要往前看,不要缅怀过往,你又不是老人家,何必话当年。」炫耀他记性好吗?八百年前的老黄历谁还会翻动它。
「所以呢?」一遇到她想糊弄他,他最好简短又直接的追问她到底想说什么,否则她会长篇大论将人绕晕,上文不接下文以期达到目的。
「所以呢,我们来个互惠。」不要怪她做法太粗暴,谁叫他自个儿撞上门,让她觉得连神仙都在庇佑她。
「互惠?」为什么他有种被人论斤论两卖掉的感觉。
「互惠的意思是你我都有益的意思,谁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吃亏……」她急于说服他。
「等等,我知道什么叫互惠,可是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有好事似乎不会找上我,反倒每次一遇上难解决的事,头一个便是将我往前推。」
轩辕青痕恶狠狠瞪他,「是不是兄弟?」居然不识相,想将她推开。
「不是。」
「南宫九离——」皮痒了。
「不是兄弟,你是小师姊。」半躺半坐的南宫九离眼中微闪些许笑意,和老虎处久了,多少知晓怎么顺毛摸。
话说学武无大小,先入门者为长,南宫九离比较倒楣的是,他虽长轩辕青痕三岁,可是他被送到岭南的三天前,正好轩辕青痕开始跟父亲学蹲马步、背内功心法,开始学他把人打到骨折的拳法,迈出她成为岭南一煞的第一步。
小孩身躯大人魂的她一见来了个小伙伴,二话不说摆出师姊的架势,逼着尚浑浑噩噩的南宫九离认师姊。
那时的南宫九离母亡、父不在,饱受小秦氏言语上的苛责,又被老秦氏下毒差点丢了小命,因此长得瘦瘦小小又有点畏人,和当时养得白胖可人的轩辕青痕看起来简直是同龄人,她说要罩他这弟弟一点也不违和。
等过了一年后,被养壮实的南宫九离才有六、七岁孩子的模样,加上习武勤奋,动得多也吃得多,原本一般高的两小孩才拉开距离。
轩辕青痕很不服气,又有一点点仗势欺人,因此霸道地不许南宫九离改口,「小师姊」的身分非她莫属。
只是她自个儿也没发觉,在往后相处的日子,南宫九离很少喊她小师姊,两人年岁渐长,有了男女之别,他多半喊她名字,慢慢地,她也忘了有小师姊这回事。
轩辕青痕声音一滞,面色略微和缓,「那有事,师弟服其劳。」
「事有大小,你看我一身的伤,不养上一、两个月好不了,你的事我担心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明白的表示有心无力,她若真的着急尽管去找别人,他一点也不介意。
轩辕青痕笑笑的往他伤处一拍,痛得他眉头一皱。「无妨,和你的伤没有多大关连,而且也是帮你自个儿。」
对于她的死缠烂打,一副他不点头就赶鸭子上架的娇蛮,大概出于打小被她管到大的习惯,南宫九离很无奈的配合,「我也有我的底线,不许得寸进尺,能帮的我尽量帮你,帮不了的自求多福,不可强人所难。」
「放松点,小九,我不会吃了你。」瞧他如履薄冰的神情,她都要以为自己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强抢美男炼丹,先将人给强了,最后把血肉投入丹炉中炼化出养颜补气丹,一枚丹药可年轻二十岁。
「难说。」他低喃,这年头没吃素的老虎,咬下一块肉易如反掌。
「你说什么?」
南宫九离装虚弱的以手覆额,「头晕,大概是气血不调,这次的伤失血太多,得养养。」
「我们岭南除了多雨,水果也多外,最不缺乏的是满山遍野的药材,百年的当草扔,千年的堆满库房,你要什么药材来补血,我保证一定够。」她不是炫耀,而是实话。
大多数百姓都以为岭南很穷,朝廷官员皆不愿意到此上任,也被认为是环境恶劣的流放地,作奸犯科的犯人一旦流放到岭南只有死路一条,有些人在出京前直接上吊身亡,一了百了,省得再活受罪。
但事实上岭南到处是财富,临海的地区除了有人养珠,还有取之不尽的渔获和盐,海鲜制成干货转手往内陆一销便是暴利,另外与南洋小岛做贸易,一来一往获利数十倍。
荔枝、龙眼、香蕉、菠萝、柑橘、蜜桃、青梅、番石榴等水果物产丰盈,虽然运送上有些不便,但做成果干、蜜饯、果酱,还是有一定的利润,不致血本无归。
药材则是岭南税收的主要来源,每年都要上缴朝廷一半有余,不过海外贸易和珍珠、水果的利润都不一定如实上报。
光是药材渔获的生意都让朝廷惊喜,蛮荒之地变成会下金蛋的母鸡,若将其他收入也上报,恐怕轩辕胜天岭南王的位置就坐不稳。
隐匿的收入大半都进了轩辕胜天手中,而从十岁就开始打理庶务的轩辕青痕,她只跟岭南王随口一提,宠女如命的王爷便大手一挥,把她想要的珍珠养殖场和庄子全给她,做生意赔了他来付,赚了归女儿。
因此岭南最大规模的三处珍珠养殖场是轩辕青痕的,每年能生产一千斤珍珠,扣除成本和人工,以及采珠女的所得,几年累积下来的财富早已富可敌国。
这些收入的一部分加上果园、茶园、盐田的,用来替岭南养兵,外传的八万兵只是让朝廷看的,其实已有十三万兵马。
只是没人相信嚣张跋扈又贪玩胡闹的南岭郡主有遍地生黄金的本事,金手指一点,金山、银山拔地而起。
「咳!咳!不用那么珍贵,一根百年血蔘就满足了,补得太过对身子有碍。」岭南有这么多药材吗?汝南的高山也不少,怎么一根上了年头的人蔘也找不到,这……差别也未免太大了。
岭南、汝南两地隔着延绵数百里长的天挹山山脉,但是山的两侧气候并不相同,一边多风、干热,草木不易生长,半座山全是石头,一边是潮湿、多树,受海风影响有时阴冷、有时晴朗。
加上岭南靠海,百姓习惯捕鱼为生,自是没人上山采药,经年累月下自生自长,久了就上了年分;而汝南离海远,一些穷苦百姓便想着上山找财路,导致山上的药草越采越少,最后只剩下被践踏过的苗儿努力活过一冬。
「小九,你命真不好,百年的血蔘就知足了,我们都拿来喂金丝雀。」母妃养了一对,每天要吃半条。
南宫九离一听,一口血差点喷出来,暴殄天物。
他狐疑地说:「我之前在岭南学艺时,为什么没瞧见你说的药材?」
「你没问呀!就放在你住的『蓼风院』隔壁的偏院,你不是曾指着那座高五层的楼阁,很疑惑门口为何挂个大铜锁,父王说了一句我的嫁妆,你掉头就走,从此不再提起。」
打从她一出生,父王、母妃就为她备下嫁妆了,珍贵药材、皮毛、木头、瓷器、金玉首饰、布料、田产、庄子、宅子、铺子、香料……举凡需要用到的东西,他们无一不搜集,将所有贵重物品都给了她。
当然父王、母妃为她准备的嫁妆不只楼阁内的种种,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谁也不晓得何时变天,因此在江南、塞北、陇西,甚至海外的小岛,他们都有悄悄的置产,规模都不小。
套句她父王的话,当今的皇上容得下一个权倾一方的岭南王,但皇上的亲子却不见得希望有个权势大过天的叔父,他安居一方像个土皇帝,让上位者有如头顶悬挂一把刀,随时会掉落,他们得先安排后路。
他说他也会老,有一天再也舞动不了红缨枪,他不怕死,人生自古谁无死,他只怕他的女儿活得不快活,处处受制于人,成为飞不高的鸟儿,只能在华丽的笼子里仰望辽阔的天空。所以他纵着她,任由她学习十八般武艺,任由她培养自己的人手,先让人怕了,别人才不会越雷池一步,将矛头指向她,让她处于险境,任人宰割。
听到这话,南宫九离忽然觉得自己很傻,眼前的是「何不食肉糜」的皇家贵女,「我要是缺银子时,倒是可以向你借来周转一二。」
「给你,我挺有钱的。」她最大的烦恼是银子多到花不完。
「无功不受禄。」他说的可是借,有钱是她的事,他不会觊觎她手中的财富。
汝南封地也有相当的收益,只是他能掌握的并不多,一部分在他父王手上,一部分被两个秦氏霸住,三方人马分割着,落在他手里的寥寥无几。
汝南王不只一个儿子,虽然南宫九离是他最看重的嫡子,可是汝南王头上搁着一个老秦氏,以生母的孝道压着,他很多想做的事做不了,还只一味的逃避,不肯去面对,让南宫九离的处境十分艰难。
轩辕青痕清亮的水眸笑意轻轻一漾,「所以说我们要合作,你挑个日子上岭南提亲吧!」他俊美不凡,赏心悦目,拿点钱给他花花,值得。
南宫九离僵住。
「要我再说一遍吗?汝南王世子与岭南王女儿缔结鸳盟,此乃天作之合……」她心中有份名单,尽是英雄豪杰,但种种方面比较下来,唯有他最合适。
「等等,我脑子有点混乱,你先让我厘清楚,惊吓刚重伤醒来的人很不厚道。」他真被她吓到了,这么重要的事居然直接了当的说出,没有铺陈一番。
不过他能理解,被岭南王宠大的她向来直来直往,天塌下来有她父王顶着,她从来不需藏着、躲着,想要什么伸手就有,就算她把天捅破了,她身后的战神亦能为她补天。
有时他真的很羡慕她,父亲宠爱、母亲疼惜,府中没有乌烟瘴气的肮脏事,王府内就三个主子,其中一个是被另外两个捧在手上宠着的娇娇儿,一家和乐,不见争吵。
轩辕青痕笑着往他伤口戳,「有什么不明白我可以解释,我是好人。」
是,好人,杀人放火还嫌人死得不够快的好人,南宫九离在心里苦笑。
「为什么是我?」他不认为她对他有男女之情,他们太熟了,熟到他知道她对感情一事尚未开窍,她突然要找人成亲,难道是有人拿婚事逼她?
这世上唯一能逼她的只有一人——皇上。
「因为我们都是藩王子嗣。」她脸上带着笑,宛若枝头桃花开,可眼底清冷一片,如三月飞雪。
「少在那儿打机锋,直接说吧。」伤口隐隐发疼,但不及她给的震撼,他强撑着,坐直了身子,严肃以对。
轩辕青痕敛笑的直视他,「皇伯父被太子怂恿,想给我赐婚,对方是太子妃的兄长。」
蓦地,南宫九离眼一沉,面有怒色,「太子妃的兄长不是早已成婚,膝下嫡庶子女数名。」想要拉拢岭南势力,总该有点诚意吧,这种货色也敢提出来?
她冷笑,「那个可怜女子因病暴亡了。」
「他让你当个继室?」太子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他不怕他叔叔杀回京揍他一顿?是岭南王太久没大杀四方了,战神之名为人所遗忘?为了争权夺利,居然惊动这条凶兽,太子的气数……到底了。
她不以为意拈了块糕点往嘴里一抿,「所以皇伯父犹豫着,迟迟不敢下诏,他怕我父王掀了他的金銮殿。」
「会怕就好,还没犯傻。」
早年睿智的皇上到了晚年就糊涂了,枕头风吹得他色令智昏。
皇子一多,纷争就来了,你争我抢,手段尽出,如今宫中最得宠的是年仅十六的兰贵人,她是太子妃族妹,辈分都乱了,不伦不类,皇上要叫自个儿儿媳大姨呢?还是太子妃喊皇上一声妹婿,姊妹事父子,着实可笑。
「怕就怕在太子的教唆下,皇伯父也觉得是不错的婚事,至少掌握我也等于控制岭南的势力,我是我父王、母妃的命根子。」原来笑呵呵说着要为她挑个举世无双夫君的皇伯父也会变,变得只看重朝中局势。
「青痕……」别难过。看着她眼底的失望,南宫九离轻握她的手,说不出安慰的话语,谁也不希望身边的人变得面目可憎,为了一点利益连亲情都能断。
「父王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女儿,皇伯父他不晓得吗?为了成全他的千秋大业,为了不让兄弟离心,父王、母妃不敢有儿子,等他们百年之后,被治理得富裕的岭南还不是要还给朝廷,我一名女子能继位为王吗?可是父王都绝后了他还是不放心,想借由我绑住父王的双翼,让他无法遨游九天……」
她真的被伤到了,让自己信任的人狠狠捅了一刀,曾经皇伯父、太子哥哥都是她最亲近的人,她还想着太子哥哥若上位有阻碍,她必助其一臂之力,使其登上九龙宝座。
只是人心难测,她的一厢情愿像个笑话,议亲之事像一个巴掌狠狠将她打醒,发现以前的她忘了皇权的至高无上、皇位的令人疯狂,只要一沾到边,是谁都会沉沦,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得到。
「岭南王的威名过盛,朝中不少老臣犹惧三分,而新生势力是初生拧≠不畏虎,只想出头而不知战神的可怕,他们都想拉拢他,却又防着他,唯有从他的软肋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