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阵仗,梁紫阳实在失了耐性,勉强压下自己的怒火,“公主,我娘子已经将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到底还想如何?”
“她是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我却弄不清楚也搞不明白。”
萧水青像个局外人似的站在梁紫阳身后,深知公主野蛮,无论什么道理都说不通。
她望着夫君俊逸的侧脸,他的容貌身影早已深深的刻在她的脑海之中,只是人生之中有太多的无奈。
想她懂事以来,目光永远只追随着他而转,但他却更看重外头那多采多姿的世界。
寒风中,传来不远处庙宇的钟声,一下又一下,悠然回荡,就像她心中那一声声从没停歇过的无声叹息。
她的眸光飘远,想问佛,是否真有来生?一阵无奈之情伴着钟声自她心中油然而生,她想求佛,若真有来生,她想自在的做一次自己,不再为他人而活……
“你别只顾著躲在后头。”太平公主直视著萧水青,“你不过是个贱民,凭什么跟本宫一争高下?现在本宫带了人马来,不是问你的意见,而是要你点头听令行事!”
“不论公主说些什么。”萧水青幽幽收回自己的视线,向前一步,淡然的看着太平公主,“民妇的答案依然不变,绝不将夫君拱手相让!”
“你真不怕我杀了你?”太平公主好奇的看着萧水青一脸的平静,虽然觉得不开心,却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胆识。
“怕!”她老实回答,“但我不知道说声怕,公主是否就能高抬贵手?”
太平公主忍不住轻笑,“你的话倒是有趣,要我放过你也不是不成,你只要滚出去,让我嫁给他。”
“公主,你想嫁之人可是我的相公。”
“我知道,但我就是喜欢他。”太平公主扬起下巴,向前一步,站到了萧水青的面前,“就是非他不嫁!”
“除非民妇死。”萧水青也没有退缩,“不然绝对不可能将夫君拱手相让!”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太平公主没有料到她竟如此强硬。
“公主。”梁紫阳沉下了脸,将妻子再度拉到身后护着,“凡事适可而止!”
“该适可而止的是你,我就不信你没有对我臣服的一日。今日任何人来挡都是死路一条,来人啊!”太平公主不悦的叫着一旁的侍卫,“这蠢妇真不怕死,就杀了她。”
梁紫阳一愣,没料到局面会失控至此,他眼睁睁看着侍卫的剑直直刺向萧水青,更没料到她竟然不闪也不躲,他只来得及伸出手去挡,他及时挡住了剑,利刃却直接刺进他的掌心,传来噬骨的痛。
“你这是何苦呢?”萧水青用力推开侍卫,压住他的伤口,看着鲜红的血不断从他的掌心流出,她没有惊慌失措,只有满满的不舍。
“既是我惹的事,没道理让你一人承担!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大丈夫何惧之有?”
“你死了,爹、娘、大哥、大嫂、布庄怎么办?”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问,“此生你都在为自己而活,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没有想到那些无辜之人。你若再不敬,公主会轻易放过他们吗?够了!真的够了!这一切就让我一个人了断!反正就像你说的,不过一死……”
梁紫阳低头凝望她的眸子,她眼底的悲凉与苦痛令他感到惊骇,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害怕了!
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却极度害怕失去她……
“你是我的娘子,我不准你做傻事!别忘了我们有承诺!”
“承诺又如何,忘了吧……”她低头看着他受伤的手掌,“我们都该忘了!今曰这一关我过不去了,纵使心高气傲如你,也是拦不住。”
“我就不信——”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她放开他的手,“我只知我没退路了。”
在他震惊的目光下,她面无表情的上前,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下,抓起一旁侍卫的手,将还染有他血迹的剑直接穿入自己的胸口。
她知道今曰这关难过,太平公主跋扈蛮横,带了大批人马来,若是不遂了她的意,肯定会祸延家人,唯今之计只能出此下策,希望她的死能平息公主的怒火。
侍卫被她脸上大无畏的神情惊得一个松手,眼睁睁看着剑没入了她的身体。
往事一幕幕在萧水青眼前流转,梁紫阳笑着、玩着,当他跟她在一起时,她被他爽朗的样子迷住了,但也是从那一刻开始,痛苦开始伴着快乐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一句诺言,恩爱两不移,她真的好想相信,守着一生……她觉得飘飘然,身子失去了力气。
梁紫阳上前,一把抱住如落叶向下坠落的她,大吼道:“水青!”
他的手急压着她的胸口,却止不住涌出的鲜血。
“我只是累了。”胸口很痛,但痛楚之中,她好像放下了某些执著,莫名的感到一阵轻松,靠在他的怀中,闻着熟悉的味道,“此生总为你而活,若有来世……
我想自由自在的为自己活一次!”
默默等待着他的日子真的好难熬,如果有来生,她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样自在率性的过日子,不要再被世俗礼教所局限。
他摇著头,原以为掌心的痛噬骨,怎知根本远远不及他现在心痛得彷佛被刀割一般,他没有料到深爱的女人竟在他的眼前,如此残忍的手刃自己。
“我不准你闭上眼睛!”看着血不停的从她的胸口涌出,他双膝无力的一软,抱着她跪了下来,“我们说好要过一辈子的……”
“是一辈子。”她奄奄一息,虚弱一笑,吃力的开口,“只是我这一辈子……到了头了,百年聚合,终有一别,你、我……都自由了……”
“我不要自由!”他拼命的摇头,回过神来,大吼着要叫人请大夫,“我要你在我身边,生生世世结发,不只这辈子!”
多甜蜜的话,生生世世,但现在……一滴泪无声的滑落她的脸颊,视线开始模糊,下雪了……片片白雪落在他的发上、肩上。
“我……”她开了口,却止不住溢出嘴边的血,“不要生生世世……我累了……我只希望欠你的,今生……全还完了,来生……我要自由……”
“你不能这么简单就放过我。”他抱着她,这个他一生挚爱的人,他们从小一起度过许多的日子,怎么可能转眼成了空,“你没欠我,听到没有?!是我欠了你,不管轮回几辈子,我欠你的都还不完!”
她吃力的睁开眼,一眨也不眨的紧瞅着他,无声的诉尽千言万语,有依恋不舍,也有从未说出口的埋怨。
人的一生有太多复杂的情感,爱一个人同时也恨一个人,但骨化形销之后,放下也自由了。
他不相信的膛瞪双眸,看着生气快速消失在她的眼里,她一脸平静安详的闭上了眼睛,正如她此生总是克制守礼般,就连最后,依然端庄。
他紧紧的抱着她,神色木然,以为此生无论他如何狂妄荒唐,终究不会舍得离弃他的娘子,在他的怀中静静吐出最后一口气,双眸无力的阖上。
他的胸口彷佛被重重撞击,血色自面颊褪去,他不懂,不过转眼之间,一个人怎能如此冷酷的选择放手?
他害死了她,害死了他许诺挚爱一生的佳人……他还记得她甜甜的笑、全然的信任,但只因为他的狂妄愚蠢,就这样结束了……
她死了,此后的日日夜夜,他将如何一个人度过?
他没有流泪,今日才知,原来痛到了极点,心中淌著血,但却流不出泪……
“娘子,等我。”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轻轻的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今生我欠你的,来生……我还给你!”
他抱起了萧水青,众人看他肃穆又疯狂的神情,没人敢拦着他。
就连太平公主也是一脸惨白,全被萧水青的自残行为给骇住了。
梁紫阳失神的抱着她,他的娘子平静得彷佛只是睡着一般,他掌心的伤口还不停的涌出血,但他不在乎,他一直往前走,直到依然回荡著钟声的佛寺前。
香客看到他一身血迹,全都吓得惊慌退让,但他彷佛无所觉,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爱人放在大雄宝殿的佛像前——
人生是什么?看着眼前的佛像,他在心中问,他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相信感觉对了就成,更不想委屈自己的过一生,但这样的自在,最终却害死了他承诺相守一世的结发妻子。
人生是什么?在他的眼里成了二字——荒谬。
他多希望这荒谬的人生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能重展笑颜,用她一贯的温柔伴他一生。
他万念成灰,重重的磕了个头。
“我佛慈悲,若真有来世,让我再找到她,纵使要在地狱受十世业火焚烧之苦,只换与她相守一生也绝不言悔!今生我欠她的,来生一定还给她!不再狂妄、不再任意妄为,生生世世永不负佳人约。”
他不停的磕著头,此生无法实现的梦,只能转而寄望于未知的来生,他不觉时光流逝,不论何人来,都无法阻止他的动作。
他要求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纵使要他跪到只剩最后一口气,他都不在乎,他感到天旋地转,却依然用力的磕著响头。
终于,他体力不支的倒地,仍然用最后一丝的力气伸出手,握著妻子的手,这才带着浅笑,甘心的闭上了眼。
他与他挚爱的娘子一起卧在佛陀前,眼睛再也没有睁开来……
一股深深的凄苦和悲哀油然而生,原以为流不出的泪,竟滑落了眼眶。
挥不去的记亿、数不尽的思念,多少个夜里,在梦里,他看着她、念着她,最终梦醒,终究只是一场空。
他睁开眼,天色微明,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一道长长的叹息。
梁紫阳转过头,看到萧水青睁著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水亮眸子紧瞅着他。
他没有说话,目光贪婪的定在她的脸上,他以为自己还在作梦,只不过掌心胎记传来的刺痛令他回过了神。
这不是梦……她醒了!
他猛然坐起,“水青?!”
她一言不发的盯着他,那眼神好似第一次见他。
“水青!”他激动的拉起她的手,她掌心的温热令他激动不已,“你没事了、你没事了!”
她看着他,双眼闪著水雾,表情难过。
“我……”她有些虚弱的开了口,“作了一个梦,好长、好长的梦……”
她的话令他的激动平复了下来,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梦?!”
“梦到了你。”她颤抖的深吸一口气,感觉心头一阵酸楚,那一幕幕,令她悲哀又心痛,“好奇怪……我看到自己在地上,也看到你跪在佛陀前,我知道我死了,但又好像没有……我在旁边看着你,你流了好多血,最后倒在佛陀前,好奇怪……真的好奇怪,我想走开,但我走不开!为什么我走不开?我想自由了……”
一股窒闷感梗在他的胸口,该来的终究躲不过,这样的梦境他不知感受过多少回了,深深明白那样的苦痛,前世是他的自傲害死了她,此生又令她伤重卧床,她实在该恨他入骨才是。
梁紫阳翻身下床,腿一弯,跪了下来。
她惊讶的看着他,想要拉住他,却发现使不上力。
“这或许是上天给我的惩罚。”他的心痛苦的拧紧,对她亮出掌心的胎记,“我们身上的胎记,是我害死你的证据,你恨我是理所当然!若你不想见我,我可以理解……”他必须用力吞下喉中的硬块,不看着她,才能顺利把话说出口,“但在你痊愈之前,我……我希望你能让我每日来看你,确定你没事之后……我发誓此生不再打扰你,求你!”
眼泪在她的眼眶之中打转。
走不开,是因为终究放不下他,爱得太深,容不下恨了……更何况上辈子她纵使是因他而死,那也已经是过去的事,又何苦影响此生?
“我老爹实在不能怪我。”她觉得好笑的开了口,“打小我拿着书本就想睡觉,原来都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