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诊断、吊了点滴,梦娣躺在病床上沉沉睡去。
滕洛站在床畔,凝睇她没有血色的病容,想起她说要当他的朋友、要关心他,不禁怔忡出神,直到手机的来电震动拉回他的思绪。
他走到病房外,才取出手机,萤幕上显示没见过的室内电话,他觉得奇怪,迟疑须臾,接通电话。
“是滕洛先生吧?”。 他尚未出声,对方就马上抢白,语气似压抑着兴奋。“我们接获线报,指出您并非滕总裁的亲生骨肉,而是十多年前被收养的养子,真有这回事吗?而且听说您身世堪怜,能不能请您谈谈过去发生什么事?”
闻言,滕洛深感震惊,胸口像是冷不防挨了一记重拳,突然透不过气。
他一言不发的挂断对方的电话,另一通电话立刻占线,是他的助理打来的,通报他刚出炉的某八卦周刊,以他的身世为头条,做了一篇报导,公司大楼外头也挤满了想采访真相的记者。
这突如其来的内幕,着实也让助理大吃一惊。
“总裁知道了吧?有什么反应?”滕洛的眼神空洞,语调没有起伏。
“听说已经下令彻查消息的来源。”助理就他所知道的讯息回答。
“我马上回公司。”滕洛没有多余的时间愤怒惊慌,也不打算逃避,甚至没有想象中害怕。
接下来,他要面对的一切,可能足以让他崩溃、将他摧毁,但他却不再惧怕。
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了战斗的力量和勇气……
滕洛回到病房,把蛋白石天使项炼轻放在梦娣的枕头旁边,深深凝视她好一段时间。
随后,他交代护士好好照顾发高烧的病人,并请她联络“活梦之境”的团长,就先行离开了。
离开了天使身边,等着他的,是一场残酷考验。
*
滕洛的身世之谜几天来越演越烈,媒体记者天天都到尊荣金融集团办公大楼及滕家豪宅外苦苦守候,期待能抢到新闻,为自己的公司挣一口气,赚进大把钞票。
豪门世家的恩怨情仇、财产权位的争夺,皆是众所瞩目的精采好戏,每天都有新进展、新话题。
民众们爱看,代表有商机,各大电视台、杂志社莫不卯足全力追踪报导,谁能多挖出一些陈年旧事来,谁的收视及卖量就能称霸!
消息传出后,除了滕洛理所当然地成为记者与狗仔锁定的焦点,滕家的每一份子也全都无可幸免。
上从滕家老太爷、滕总裁、夫人,下至佣人、司机,都是受访对象,记者们像苍蝇一样,上一刻赶走了,下一刻又聚集成堆,让人不堪其扰。
尽管新闻炒得沸沸扬扬,更有许多报章媒体着手进行深入调查,试图让身为滕家养子的他“原形毕露”,不过滕家长辈仍然保持沉默,一律不对外回应。
等热潮一过,就不会再有人记得这件事。
为滕家所有人带来困扰与麻烦,是滕洛感到最过意不去之处,虽然没有任何人责怪他,对他的态度也没有改变,但拖累家人朋友,他的心里并不好受。
当他失意,感到无所适从时,他总会想起他的天使——
见上她一面,他紊乱烦躁的心情,就会获得控制,渐渐镇定下来,无所畏惧。
刚好他接到梦娣主动来电,希望能约个时间地点见面,说是有很重要的事非得当面说不可。
“越隐密的地方越好。”梦娣这样对他说。他现在处境敏感,而她要说的事也不适合在公共场合喧嚷。
滕洛和她约在帝王饭店的套房。
“你别误会……”他怕她想歪,有所误解。
想象着俊脸上困窘的模样,梦娣轻轻笑了笑。“好,我会准时,晚点见。”
滕洛请帝王饭店派车子过来接他,以避开记者、狗仔的紧迫盯人。
他一上车,发现驾驶座上竟是帝国集团未来接班人颜天祈,不由得吃了一惊。
滕洛仅是淡然的朝他点头,表达谢意,没有多说什么。
无言的眼神交流,颜天祈看见滕洛眼中的信任,不再是一片疏离淡漠,他温文一笑,接受好友的道谢。
梦娣则在解忍的接送下,顺利抵达饭店,与滕洛晤面。
这是她向他表白心意后首度碰面,来见他的路上,她的身体便因过度激动而发软、颤抖,当他站在眼前,她立刻泪眼汪汪。
“发生什么事?”滕洛清楚看见她眼底闪烁的泪光,皱起眉,低嗄地问。
“滕洛,接下来我问的事,你要老实回答,不可以骗我。”导入正题前,梦娣慎重的央求道。
他低敛眉宇,并未应允。
她紧急约他见面,态度又如此谨慎小心,让他觉得不寻常。
他猜想,她大概知道了些什么……而那正是他亟欲隐瞒的秘密。
“还记得我那些被退回来的信吗?”梦娣留意他的反应。“今天早上搬完家,我整理东西时,发现全部的信件都不见了。”
他面无表情,只是听着,没有插嘴,已经确定她迫切想见他的目的。
“我搬家之前,你去过在天母的房子,对吧?如果是遭小偷,不可能每样东西都完好如初的安置在纸箱里,更不可能只偷走毫不值钱的旧信件,想来想去,我只推断出一个可能——”悬在眼眶的泪,凝聚成一颗饱满的水珠,潸然落下。“是你把信拿走了吗?除了你,我想不到信件不翼而飞的其它理由。”
滕洛回避她的泪眼,不否认也不推翻她的说词。
“你那么在意我戴的项炼,把房子租给我,在我受伤时禁止我外出打工,听到唐子骐的名字就不高兴,却把我写给他的信拿走,这些线索都让我觉得你跟唐子骐势必有一定程度的关联。”梦娣噙着泪一一分析,然后归纳出结论。“或者,你根本就是唐子骐。”说完,泪水已爬满她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
“我是滕洛。”半晌,他只能勉强挤出几个字,失去了该有的坚定。
梦娣摇头,哽咽道:“如果你不承认你是唐子骐,表示你已经彻底抛弃过往,包括忘记痛苦的童年、也包括忘记我,那你就不该还被不快乐的过往束缚住,应该过着完全属于‘滕洛’的崭新人生!否则,你永远都是唐子骐,一辈子都快乐不起来……”她无比心疼,也庆幸他能被滕家收养,受到良好的照顾,老天爷没有完全放弃他。
她说的字字句句都穿透他心脏最脆弱的部位,这世上,只有她是最了解、最清楚他不堪的一面,并且全盘接受他的人,没有其它人可以取代她的地位。
大多数女人喜欢、迷恋的是“滕洛”,看到的只是外在表面的他,却不会懂得他的创痛,唯独她可以安慰他残败受伤的灵魂,带给他安心感。
他不必担心她知道他悲惨的过往后会有多惊讶,他也不会逼他供出他经历的种种,让他的心再被撕裂一次,她会用笑容鼓励他,毫无条件的与他分享她所拥有的,却从不求回报。
这样独一无二的存在,他却曾经刻意逃避她,还差一点就错过她。
滕洛抬眸,俊脸充满哀伤。
“你究竟是滕洛还是唐子骐?”梦娣盯住他灰雾的双眸,由他决定自己想要的身分。
滕洛抿唇不语。
他具有滕洛的身分,却还驮着唐子骐的灵魂,这样双重的意识,多年来不断拉扯着心扉,他却无力抵抗。
“没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谁,除非失忆!”梦娣放缓语调。“但如果失忆,你根本不会记得过去所受的痛苦和伤害,也不会记得我……”
滕洛表情苦涩,眼泪迅速自眸中滴落,因为对象是她,所以他并不会难为情。
随着眼泪滑落,他感觉获得了救赎,能够较为坦然的接受有缺陷的自己。
“你如果一直让自己活在地狱里,那么那些爱你、关心你的人,也会陪着你在地狱里受苦,这样一来,你才真的是个可恶的魔鬼。”梦娣严肃的说道:“你现在的家人、你的好朋友,还有……我,都会陪在你左右,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她的一番话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一股浓烈的自责袭上心头,啃蚀着他的心,导致疼痛不堪。
“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你曾经是唐子骐吗?”梦娣再度向他确认。
滕洛胡乱抹去泪痕,望进她的眼睛,若有似无的点了头。
梦娣的眼鼻一阵酸楚,扬起唇,笑了,然后,她无法遏制澎湃的情潮,投入他的怀抱,感受他的心跳,忐忑的心情于是稳定下来。
没想到,她最终还是爱上同一个人……缘分真是太奥妙了。
滕洛顿了下,才缓缓伸手,将她牢牢的锁在怀里,终于有了一些踏实感。
“不要再从我的生命里,不声不响的消失了……”梦娣枕着他的胸膛,喃喃低语,却是发自内心的呐喊。
“梦娣。”滕洛收拢双臂,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你以前说过,长大后要当我的新娘。”
梦娣的身体明显一僵,心口一阵剧烈收缩,她不动声色的静待下文。
“现在还愿意吗?”他语气平静。
他确信,往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女人,能与他如此契合。
他想给她幸福,虽然,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他会竭尽所能地去做。
“你……你在跟我求婚吗?”梦娣抬起脸,呐呐地问。
滕洛僵硬的应了一声,还是不习惯太直接。
梦娣破涕为笑。“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新娘吗?”她盯着他不自在的俊颜,索性反过来大方向他求婚。
这一次,他给了一个笃定的回应。
他不擅于直接表达感情,就由她来弥补。
而她相信,面对她的固执,他也会让步。
爱情像是一场舞蹈,需要密切的配合,才会精采和谐。
梦娣冲着他,绽放最甜美的笑容。
滕洛黯下眼,低头采撷她玫瑰似的唇瓣,释放爱意,良久,都舍不得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