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窦镖局”的每一天都是从忙乱的早餐拉开序幕。
除了最小的儿子窦止钺尚未娶妻以外,其余的五兄弟全都已经娶了妻、生了子,所以一大家子二十余口人的早餐总是无比热闹。
“吃慢点,小心噎着了。”
窦远雄抱着长孙,一口一口地喂他吃馒头。
“姑姑,我今天要吃粥!”小侄子朝着窦樱桃大喊。
“我要跟奶奶坐!”绑着两根冲天炮的小女娃抓着窦夫人的衣角说道。
窦家媳妇们闲聊着最新流行的绣花样式,而窦家兄弟们则坐在一起,谈论着刚刚该不该接下的一笔大生意。
“这趟镖非同小可,路程远不说,价值五万两的金银珠宝,就冯咱们兄弟六人再带上局里所有的镖师押镖恐怕都还不够。”
大哥窦止弓边喝着粥,边说道。
“但是这趟镖要是走成了,咱们‘武窦镖局’绝对可以名声大噪,誉满天下,放弃了岂不可惜?”老二窦止戈倒是有心想冒个险。
“是啊,光镖利就高达两千五百两银子,咱们兄弟押十趟镖也不一定有这么多的镖利呢!”
老三止剑光想到成功走完这趟镖就能好好休息个大半年,不用再东奔西跑,就感到心动不已。
“但是失了镖,咱们镖局也得跟着毁了,你们可得想清楚。”
止弓是大哥,又才刚从父亲手里接下总镖师,考虑的事情毕竟还是比较多。
“大哥,京城里比咱们名气大的镖局多的是,胡臬台大人当初为什么会找上咱们镖局呢?”老四止翎怀疑地问。
“据胡大人的说法,因为押镖会经过山西,碰巧山西土匪头子王云豹是爹的老友,胡大人便想,王云豹应该会看在爹的面子上,不会动手劫镖,最多付上一笔过路费便行。要不然,谁见了五万两会不眼红,谁会不想抢?”止弓说道。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接下这趟镖吧,豹叔想必不会为难咱们才对。”老五止环接口。
“屁!”窦远雄粗掌在桌上一拍,声若洪钟地大喊。“五万两这么大块香喷喷的肉从眼前晃过去,谁见了不会流口水?豹子铁定一口就会吃了!你们当爹的面子大过那五万两吗?呿!”
六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失望地耸了耸肩。
“好吧,那这趟镖就只好让给‘青龙镖局’了。”
“‘青龙镖局’?!”
窦远雄一听这名字,马上横眉竖目。
正在喂小侄子喝粥的窦樱桃也立刻竖起了耳朵。
“他们凭什么就接得下来?”窦远雄满脸敌意。
“因为周以天人面广,和官府的关系也好。”止弓答道。“何况‘青龙镖局’本来也比咱们镖局大多了,听说他们的镖师就有四十多人,趟子手也有四、五十人,咱们镖局的镖师还不到十个人呢,差人家多了。”
听到周以天的名字,窦远雄就开始觉得浑身不对劲。
“那小子当真敢接下?他就不怕王豹子劫镖?”
不知为何,他对周以天就是有种无来由的厌恶感。
“其实‘青龙镖局’也不敢贸然接下这趟镖,所以周以天曾询问过我,问我们能不能跟他们一起押这趟镖,等事成之后,两千五百两的镖利由两家镖局来均分,但我仍在考虑,尚未答复他。”止弓说道。
“这个方法很可行呀!”窦樱桃忍不住插口进来。“周以天跟官府关系好,咱们这边又有爹和豹叔的交情在,这样黑白两道的关系都有了,这趟镖的成功机会大增,对两家镖局都有好处,不是吗?”
“樱桃说的是不错,只是……”
止弓犹豫难决,转脸看着窦远雄。毕竟这趟镖的目标太大,价值也太惊人,他不敢擅自作主。
“两家镖局合作有利有弊,事成了,两家可以同享名利,但失败了,两家也会一起垮掉。”
虽然心里头很不爽“青龙镖局”接下这趟红镖,但要与他们合作,窦远雄心中也有颇深的疑虑。
“两家的镖旗一插,就算土匪强盗再眼红也不一定敢乱劫吧?而且就算劫了也能有线索被追回,谁会冒那个险呢?”
跟兄长跑过几趟镖的窦樱桃倒是自信满满,何况此时能与周以天合作的喜悦已经冲昏她的头了。
窦樱桃的话倒是给了兄长们无比的信心。
“樱桃说的对。”止戈点头同意妹妹。“两家镖局最顶尖的镖师都出来押镖了,最厉害的豹叔尚且不会轻易动手,何况是那些小土匪强盗?”
“就是啊!才接趟红镖就这样畏首畏尾,怕这个怕那个的,能成什么大事啊?”止剑也忍不住加入附和。
其他兄弟们默默觑着父亲的反应。
“如果你们都觉得这件事能成,那我也没话说了。”窦远雄已决定让儿子们利用此趟镖去闯出声名。“等会儿我就写封亲笔信给王豹子送过去亮亮镖,看在和我的三分交情,还有周以天的官府后台势力上,他应该会肯放行。只是豹子肯放手,那几乎可说是没有阻力了。”
得到父亲的允准,六兄弟们个个万分欣喜,而在窦樱桃的心中更是雀跃不已。
她已经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求兄长们无论如何都要让她跟这趟镖,这样她才能有机会接近周以天!
自从前几天见过周以天之后,她就一直对他念念不忘,这趟镖可说是老天爷给她的好机会,她一定要想办法接近周以天!
*
早餐用毕,窦樱桃带着两个年纪稍大的小侄子到前院练功。
自小,她就天天跟在兄长们身边习武学艺,功底不弱,加上她颇有武学上的天分,所以刀枪剑戟样样难不倒她。
虽然娘总是希望她能像姑娘家一样学学绣花,或是读读诗、写写字什么的,但她对那些姑娘家的玩意儿真是半点兴趣也没,而且要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窝在房里绣花实在太为难她了。
她比较喜欢和六个习武的彪悍兄长玩在一起,而且过招游戏对她来说实在比无聊的绣花好玩太多了。
“喂,小曦,你在想什么?马步都没扎稳啊!”她注意到八岁的侄子正心不在焉地发着呆。
“我好累呀,姑姑。”
小曦不喜欢练武,相较下,他更想去爬树或抓蚯蚓玩。
“我也好累呀,姑姑,而且我的肚子好疼,你让我休息好不好?”
也在一旁扎马步的六岁小男孩愁眉苦脸地央求她。
“小镜,你不能每次练功就喊肚子疼啊,这样一点都不像男子汉,被你爹知道了要骂人的。”
窦樱桃抓了抓小男孩的头发,轻声骂道。
“为什么一定要当男子汉啊?我真的不喜欢练功嘛!”小镜嘟着嘴嘀咕。
“我也不喜欢练功!”小曦连忙帮腔说话。“姑姑,你放我们去玩一会儿吧!只玩一会儿就好,拜托啦,求求你——”
窦樱桃叹口气,无奈地看着他们。
“好,去吧,不过我只答应你们玩一会儿,不许玩到忘了时间,否则老是不练功,你们的爹要是责怪起来,屁股疼的是你们可不是我喔!”
“知道了!”
两个人开心地蹦跳起来,手牵着手一溜烟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呿,跑得还真快!”
窦樱桃失声一笑,转过身拿起兵器架上的一柄红缨长枪演练起来。
枪花耀眼,练功正到酣处时,蓦地瞥见杂役领着一个男人走进院里来,她愕然停住,收枪呆视那人。
“小姐,姜少爷说要见你。”杂役说道。
“姜宝璐!”
她很吃惊,连名带姓叫了他。
“是,我来拜访姑娘了。”
姜宝璐看着她微微惊讶的神情,忍不住绽开笑容,朝她挥了挥手。
原来他说的不是客套话呀,他真的来“拜访”了,而且来得还真快。窦樱桃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姑娘好厉害,枪法耍得出神入化,快如闪电。”
姜宝璐被方才窦樱桃耍的枪法吓呆了,非常震撼,他从来没有见过女子耍刀弄枪,没想到窦樱桃耍枪时的身姿如此潇洒轻快,矫健优美。
窦樱桃笑了笑,把红缨枪放回兵器架上。
“姜少爷,你的伤还好吧?”她小心地问道。
“还好。”宝璐深深凝望着她的脸。“我的丫环说瘀血散了很多,但是因为并不怎么痛,所以应该没事,多谢姑娘关心。”
窦樱桃微怔,她才不是关心他,她只是希望他不是前来寻仇罢了。
“这里好多兵器。”
姜宝璐走到兵器架前,兴味盎然地看着方才在窦樱桃手中宛若蛟龙的红缨枪。
“姜少爷,请问你来……有什么事吗?”
窦樱桃奇怪地看着他,实在不想浪费时间招呼侍候这位侯门大少。
“窦姑娘。”他忽然转过头看她,眼中闪动着光芒。“我很诚心想与你交个朋友。”
窦樱桃睁大了眼睛。
朋友?
这是头一回有人对她说这种话。
仔细想想,她身边除了哥哥就是嫂嫂,会陪她玩的也只有小侄儿和小侄女,全都是亲人,她似乎还没有交过朋友。
不过……看姜宝璐一身华丽衣着,还用金线绣着精致的滚边,一派慵懒闲逸的模样,摆明就是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说不定平时就是个耽溺玩乐,光懂得风花雪月的娇贵公子,这类人她实在不甚喜欢,更不想打交道。
“姜少爷,你的想法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何况你我男女有别,想交朋友也不方便。”她婉拒他的好意。
姜宝璐怔了怔。
他被拒绝了?
他竟然被拒绝了!
这种感觉很不对劲,好酸好涩,像硬生生咬下一颗青樱桃一样,酸涩得牙根发软,异常难受。
窦樱桃没有发现他受到打击的异样神情,仍然微笑得云淡风轻。
“姜少爷,您如果一再出现在我身边,对我怕会造成困扰,也怕引起我爹娘的误会,更可能惹来闲话,所以您还是请回吧。”
请回?!姜宝璐愕然瞪着笑容可掬的窦樱桃。
他第一次连杯茶都还没喝到就被人请出去,这辈子,他从没有遇过比此刻还要尴尬难堪的场面!
他站在“武窦镖局”的大门前怔呆良久,惊讶受挫的情绪久久无法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