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温岁岁直视着眼前的男人,信誓旦旦地强调。
  她的眼神粲亮如火,焚烧着强烈决心,秀眉微微挑起,是坚定也是属于女儿家的骄傲。
  而那如樱瓣粉嫩的唇挑起一个美妙的弧度,喰着浅浅笑意,有些撒娇,有几许淘气,令人心猿意马。
  这样的骄傲、这样的笑容像极了她,像那个他无法靠近却也永远放不下的她。
  顾晏然顿时有些慌,明知不该有这般的联想,明知这或许只是他求而不得后产生的幻觉,可这一刻他确确实实在眼前这姑娘身上看见了另一个女人的影了。
  不该是这样的,他不能由着这样的幻影牵制自己,更不能让这个坦率纯真的姑娘将一腔热情浪费在他身上。
  顾晏然全身绷紧,藏在衣袖下的大手捏握成拳,良久才涩涩地扬嗓。“我心里……有个人。”
  温岁岁呼吸一凝,心韵不由自主地奔腾起来,她紧张地绷着嗓音。“你的意思是,你有心悦的姑娘了?”
  “是。”他微微颔首。
  “那人是谁?”她迫不及待地追问。“为何你不和她在一起?”
  他沉默片刻,俊唇一扯,满是苦涩。“我并不曾向她表白过。”
  “为何不表白?”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质问起他,为前世那个早逝的自己感到委屈,更为他直到此时依然放不下那个自己感到心酸。“既然你心悦于她,就该跟她说明白,再怎么样也不能不辞而别啊!”
  顾晏然闻言,胸口剧震。“你怎么晓得我是悄悄离开的?”
  凌锐的眸光宛如利箭,直直朝她逼过来,她心韵急跳,暗恼自己竟在无意间露了馅,有些慌乱地编着理由。
  “我……我猜的!不行吗?”越是心慌,表面就越要装得理直气壮,泼辣得像河东狮吼。“你这么一个又笨又可恶的闷葫芦,不跟人家姑娘家表白情意,一定是一个人偷偷溜走了!”
  他果然被她震住了,一时怔愕无语。
  她索性单手授腰,另一手点了点他厚实的胸膛。“被我猜中了吧?是不是?”
  是。
  顾晏然涩然地寻思,当年他的确是不告而别的,可并非出于自愿,他原也想在临走前和她见上一面,至少留下一封信,只是……
  回忆里,一个按品盛装的中年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而他只能温顺地跪在地上,任由对方恣意地羞辱痛骂。
  只因为那人是高高在上的国公爷,而他不过是国公府捡回来的一个马奴,若不是国公府的嫡小姐在年幼时对他仲出援手,他早就饿死在那片冰天雪地里。
  小姐如天上的云,而他是地上的泥,他何来的资格让洁白的云染上了污秽的泥。
  “你说,为何要不辞而别?说啊!”眼前的姑娘仍愤慨地逼问着他,不得到答案不干休。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因为我配不上她。”
  “什么配不配的?”他不回答时她心急如焚,他回答后她又为这个答案气愤难抑。“你真是个懦夫!若你果真对她有意,若她果真是你此生割舍不下的意中人,至少你应该对她表白心意啊,让她能有个选择,而不是孤伶伶地被你抛下!”
  她一股脑儿地冲口而出,字字句句都是来自她内心最深处的呐喊,是她藏了两世的怨愤。
  可顾晏然只是淡淡一笑,那样清冷,犀利中有着不可言说的惆怅。“我凭什么做她的选择?当时我只是个家奴,不曾建功立业,即便我对她表明心意,也不过是徒增她的困扰而已。”
  “怎么会是困扰?你又怎么知道她不会也偷偷喜欢着你?”
  “她不可能喜欢我。”
  “怎么不可能?”
  这傻瓜……大笨蛋!简直气炸她了!
  “正如我心里有她,她心里也有个人,那人与她从小便定了亲,门当户对,她一直等着对方来娶她,和那人……”岁岁长相见。
  他将最后这句咽回喉咙,顺着食道而下,狠狠灼烧着心口。
  温岁岁瞪着他,霎时也感到惘然,他不曾出口的这句话她却已听得清清楚楚,强烈的懊悔因而袭上心头,揪着她几乎不能呼吸。
  “你就没、就没想过说不定只是你误会了呢?说不定是那姑娘太傻,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弱弱地反驳着,说到后来声嗓细不可闻。
  顾晏然没察觉到她的心虚,嘴角喰的那丝笑更犀利了,不是针对她,刺痛的是自己的心,自己的神魂。
  “即便真有那万分之一的机会,她心里也有我,我与她也是不可能的,她是娇养的闺阁千金,难道我能让她跟着我过餐风露宿的生活?我只有先脱了奴籍,只有先拼出一个功成名就才能昂首与她说话,许她一个安稳的未来……”
  温岁岁怔怔地望着眼前这男人,蓦地恍然大悟,所以他当年离开,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配得上她,为了能有底气与她平起平坐,才不惜豁出去,上战场搏命。
  他在前线杀伐拼搏,日日在刀锋上舔血,命在旦夕,她在后方嫁做他人妇,心里还怨着他,直到死后才看明白了他的心意。
  他是傻,傻在不该将满腔痴情浪掷于她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身上,傻在明明她都离开人世了,他仍执着不忘,到如今还牵挂于心。
  她不觉红了眼眶。“对不起。”
  他一愣。
  “都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了你。
  她含泪睇他,迷蒙的眼眸似有千言万语,他怔了怔,竟有股冲动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安慰她不必伤感。
  他紧紧捏握自己的手,不许自己轻举妄动。“你无须向我道歉,这与你无关,正如你所言,是我太胆怯,错过了向她表白的时机。”
  “你不明白……”
  这一切当然与她有关,因为她就是是程沐兰,可她不能说。
  温岁岁眨了眨湿润的羽睫,让泪水风干,她不能哭,哭也无用,所有前世错过的,今生她必要追回。
  她扬起秀致的脸蛋,对他绽开带着些许傻气的笑容。
  他怔忡地望着她,又哭又笑的,这姑娘简直令人莫可奈何。
  “走吧!”她笑嘻嘻地朝他挥了挥手,方才还沉重的气氛被她轻盈欢快的步履一踏,转瞬间消逸无踪。
  回首见他愣在原地不动,她还催促。
  “走啊!你不想回客栈吗?喔我知道了!”她回到他身前,踮起脚尖,像要看清楚他脸上表情似的。“你舍不得吧?那张丽娘颜色挺好的,人家都对你主动示好了,你心里是不是想着干脆和她来一段露水姻缘啊?”
  这话分明是在捉弄他,顾晏然恼了。“温姑娘!”
  “岁岁。”她笑眯眯地纠正。
  他一愣。
  她伸手拉住他胸前衣襟,明眸流光熠熠。“叫我岁岁,否则你以后喊我,我不一定应你喔,到时你可莫怪我耳背。”
  她靠他极近,只养寸许就能鼻息相闻,他甚至都能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那股淡雅撩人的馨香。
  他瞬间脸热,扯开她的手。“姑娘喝多了。”
  “我没喝多,才几杯酒,醉不了我!”她认真地强调,芙颊生晕,也不知是冻红的,还是真有醉意。
  他暗暗叹气。“晚了,回客栈吧。”
  “啊?你说什么?”小手在弧形优美的耳朵旁张开。“我听不见。”
  这是故意装傻呢!
  顾晏然冷瞪温岁岁一眼,转身就走。
  她微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笔直挺拔,身姿如松,多迷人的背影啊,每走一步都宛如踏在上,她能想像这样的他在战场时是如何百折不挠,绝不向任何敌人屈服。
  那对她呢?也不屈服吗?
  发了好一会儿花痴,她才陡然回过神来,只见他背影越发远了,不觉有些嗔恼,娇声扬嗓。“喂!你等等我啊!”
  他身子微顿,却没停下步伐,彷佛置若罔闻。
  还真不等?
  温岁岁咬牙,眼珠灵动一转,忽地双腿一软,蹲在地上哀喊。“哎呀,我的脚好痛啊!”
  顾晏然倏然停步,转过身来,见那覆在斗篷下的俏人儿缩成一团,整个人显得更娇小了,不由得胸口一紧,快步回到她身前。
  “怎么了?”
  “我的脚扭了。”她仰起白嫩嫩的脸蛋,小嘴嘟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都怪你,走那么快,都不等我!”
  他眸光一暗,总觉得她这番作态,十有八九又是在戏弄他。
  “真的不能走了吗?”
  “不能!好痛!不想走!”她再三强调。
  “那我去找一顶轿子……”
  “这么晚了,哪还有人出来抬轿子?”她很不给面子地反驳。
  他蓦地感觉额角微微抽痛。“那你意欲如何?”
  灵动的眼珠一转,接着,两条纤秀的藕臂伸向他。
  他一凛。“怎么?”
  “背我。”她嘻嘻一笑。
  他愕然倒抽口气。“你说什么?”
  “我要你背我。”她眉目弯弯,笑得更恣意了,明显就是在对他耍赖皮。
  他更头痛了。“温姑娘……”
  “岁岁。”她纠正。
  他强忍叹息。“莫要胡闹了。”
  “我没胡闹啊!”见他不买单,她索性将双手撑在圆润的膝头上,托着绯红的香腮,鬼灵精地朝他搧了搧卷翘的睫毛。“你不想背我吗?”
  他以沉默代替回答。
  “真的不想?”
  他依然不说话。
  “好吧,那就不劳烦阁下了!”她拍拍手,翩然起身。“我找别人帮忙!”
  顾晏然一震,还来不及分辨温岁岁这话是何含意,傲娇的姑娘已经扶着一条腿,看似一拐一拐地走向一旁路过的一位年轻公子。
  公子一袭宝蓝色的锦裳,腰间坠着玉佩,面色红润,身材圆滚滚的,臃肿得像一颗行动的球,显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明明天凉了,手上还握着一把折扇轻摇,做足了风流姿态。
  起先那蓝裳公子乍见一个男人拍了拍自己肩膀,还觉得颇奇怪,防备地往后一退,但美人一开口,嗓音娇脆,如黄驾出谷,霎时便恍然原来是个易钗为弁的女红妆。
  “这位公子,你晓得城门附近的悦来客栈吗?可否送我一程?”
  蓝裳公子目露惊艳,左右看看,有些不敢相信地指向自己。“姑娘,你是在同我说话?”
  “是啊。”温岁岁巧笑嫣然。
  蓝裳公子闻言大喜,长这么大,这还是初次有良家女子在街边向他搭讷呢,就连他去百花楼洒银两,楼里的姑娘还嫌他脑满肠肥,上不得台面。
  “姑娘,你一个人?”蓝裳公子喜得双眼都眯成缝了。
  “我的脚扭了,走不动路,可否劳烦公子送我回客栈?小女子感激不尽。”
  “姑娘客气了,佳人有难,在为男子,岂能视若无睹,自是必须鼎力相助的……”
  “不必了!”
  蓝裳公子才刚摆出准备英雄救美的姿态,就被一道严厉的声嗓泼了冷水,他吓了一跳,呆呆地望向忽然逼临自己的男人,只见这人浑身肃杀,脸色阴沉得厉害,眸光如刃,锐气凌人。
  “她有我。”顾晏然手臂一展,将温岁岁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分明不许任何人觊觎。
  蓝裳公子被他一瞪,冷汗涔涔,顿时慌乱起来。“姑、姑娘,这是……你的朋友?”
  温岁岁没立刻回答,似笑非笑地睨了顾晏然一眼,灵慧的明眸眨呀眨的,像是在考虑着自己要不要否认。
  顾晏然一眼便看透她的企图,警告地拧了拧眉。
  温岁岁轻声一笑。“算是认识的人吧。”
  还真认识啊。蓝裳公子脸色发苦,为自己稍纵即逝、根本来不及抓住的艳福哀叹。
  他被顾晏然冷冽的气势所震慑,越发紧张得有些结结巴巴。“那、那既然姑娘的朋友来了,恕在下告、告、告辞!”
  语落,他也不等佳人反应,直接溜之大吉。
  温岁岁好气又好笑,眸光流转,嗔视一旁肃然挺立的男人。“你不是不想理我吗?”
  能不理吗?才一个闪神,她就浑不知羞地跑去勾引旁的陌生男子了!
  顾晏然咬了咬牙,心下懊恼,表面却是故作淡定的在她身前蹲下。“上来!”
  男人宽广坚挺的背主动折弯,纵容她的依赖。
  温岁岁满意地微笑,眸光似水,荡漾着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的柔情,她也不拿乔,温温顺顺趴上他的背,玉手软软地勾住他颈脖。
  “我就知道,你不会舍得丢下我不管的。”
  馨香的兰息在他耳畔暧昧地吹拂,顾晏然觉得又痒又热,只能强迫自己忽略那磨人的滋味,托住姑娘双腿,将她稳稳地担起来。
  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着,怕摇晃了她,每踏出一步都小心翼翼。
  可她还要调皮地闹着他。
  “顾晏然。”她又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我告诉你啊,我是真的不喜欢邹文理,一点都不喜欢,我喜欢的人是……”
  “闭嘴!”他低声喝叱,勉力压下想揉耳朵的冲动。
  她却似是看透了他的窘迫,脆声一笑,小手淘气地揪了揪他耳垂。“你不想听啊?没关系,迟早有一日你会听的,我呢一定会等到那一日,所以你认命吧。”
  说着,她再度贴近他颈侧,柔软的唇瓣有意无意地擦过他敏感的耳垂,激起一阵酥麻的颤栗——
  “你,摆脱不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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