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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爱之偿还篇 第4章(2)
作者:惜之
   
  未入夜,醉语楼里客人不多,在小二带领下,他们上二楼雅座。

  冷刚大方得很,两锭金元宝往桌上一摆,摆出阔气。其实,阔不阔气不是他考量范围内,他想的是,金元宝摆在家里,姑娘碍眼。

  “给我上好的女儿红。”曲无容说。

  “是,客倌,马上来。”

  小二离开,马上进柜台告诉红衣掌柜二楼有贵客,掌柜听了,亲自端起醇酒往冷刚桌旁招呼。

  “客倌好内行,知道醉语楼最好的佳酿是女儿红,您可知这女儿红的由来……”

  话说到一半,当红衣掌柜的视线舆冷刚相遇时,手中的酒瓶铿锵一声,滑落、碎了,她死命盯住冷刚,丹凤眼浮上一抹倔强。

  曲无容望望冷刚再看看掌柜,他们之间……有故事。

  冷刚脸色铁青,咬牙,一语不发,而掌柜呼吸急速,脸色惨白。

  曲无容问:“掌柜的,你不是要告诉我们女儿红的由来?”

  “抱歉、抱歉,惊扰了客倌,等我一下,我去给您换一壶酒。”红衣掌柜退下楼,小二跟着上来,送点心、清理地板。

  待红衣掌柜再出现时,已然恢复旧模样,她笑吟吟地替他们斟了酒,故事开讲:

  “在咱们家乡,凡生出女儿,家里便要酿起几坛好酒埋入树下,待女儿出嫁时挖出来宴请宾客,这酒便叫做女儿红;倘若女儿不幸,未长成先夭折,这酒便改了名字,叫做花雕,花雕花凋,一朵俏花儿未开苞先凋零,何等辛酸。”

  “倘若女儿无好姻缘呢?”

  “姑娘爱听故事?”柳眉一扬,红衣掌柜笑出风情。人生嘛,不过是几场好戏,她演得来。

  “是啊。”

  “那我讲一个。”

  “无容洗耳恭听。”

  “咱们村里有对俊哥哥和俏妹妹,打小青梅竹马,日子过得惬意逍遥,他们约好长大后成为一家人。俏妹妹可开心啦,家门前柏树下,埋了上好的女儿红,待大婚日,酒坛打开,香气四溢,何等风光。可俊哥哥想学人家当侠客,背了包袱,上山学艺,一去十载,留给俏妹妹相思无数。”

  “相思难熬。”曲无容说。

  “姑娘用错字眼,相思不是熬来的,是磨来的,想那石磨一吋一吋推,把人心压着、磨着,磨出点点相思泪。幸而,俊哥哥没变心,俏妹妹终是把他给盼回来了。”

  “真好,从此双双对对。”

  “唉……哪那么顺遂啊,婚礼前夕,俊哥哥告诉俏妹妹,师父被恶人所害,婚礼过后,他得离乡为师父报仇。报什么仇啊,江湖上今日我杀你,明日换你杀我,不都这样吗?”

  “俊哥哥放弃报仇了?”

  “他哪里听得进劝?可那个死对头名声可响了,单凭他一个人,哪来的本事报仇?于是,俏妹妹说,若他不放弃报仇念头,就别上门迎娶。”

  “之后……”结果很明显了,冷刚坐在那里,而满腹委屈的俏妹妹指桑骂槐,故事说得起劲。

  “新嫁娘一身喜服,在闺阁中从日出等到日落,俊哥哥始终没来。那夜,她掘出女儿红,一坛坛倒进河水里,醉倒了满河游鱼。”

  红衣掌柜瞪住冷刚,目不转睛。

  冷刚倏地起身,托住曲无容手臂,转身走出醉语楼。

  他没回头,没看见红衣掌柜的倔强消失,高傲坠落,苍白脸庞挂起串串珠泪。

  第三次了,她眼睁睁看他从眼前走开。

  *

  冷刚走得很快,忘记曲无容身无武功。

  她在身后跟得相当辛苦,但不想出声喊住他。

  冷刚失控了,认识他三年,曲无容从未见他情绪起伏,俏妹妹一直在他心中,抹灭不去,对吧?

  不过一下子,她失去他的踪影。

  曲无容叹气,每个人身上都有故事,长故事、短故事,篇篇都写下或多或少的辛酸史。

  缓步向前,曲无容低头想心事,她边走边想,直到一头撞上人,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不专心。

  来不及道歉,对方先一步扶起她的手臂,曲无容抬眉,脸色骤变。是他,人人景仰的靖远侯。

  “想什么,这么专心?”他微笑,出自真心。他的笑容在偷听故事的夜里,训练出真心真意。

  她摇头,狭路相逢,最不想见的人站在眼前。

  “我以为你逃走了。”当他到竹林小屋,四处找不着她的踪影时,他急得在城门派了军队,拿着画像,一一识别出城百姓。

  如果非要再绑架她一次,才能将她留下,他发誓,他会这么做。

  他猜对了,她是要逃走,走得远远的,他该感激她舍弃怨恨,而不是处处拦阻。

  见她不语,他叹气。

  “我没猜错,对不?”

  他怎会猜错?他一向最懂她在想什么。

  “我做错什么事,为什么恨我,可以让我知道吗?”他口气诚挚。

  他看出她恨他!?曲无容抬眉。

  “别怀疑,我并不是毫无知觉的男人,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女人恨我,没想到事实上,比我所知道的更多。”

  两个女人恨他!?曲无容摇头,她不懂。

  “姑娘想听故事吗?”宇渊问。

  聪明点,她该拒绝的,可是在他面前……她总是缺了那么点智慧。

  他直接环起她的腰,几个飞身纵跃,带她回到靖远侯府后院。

  在他怀间,曲无容没尖叫、没挣扎,只是痴痴呆呆地望住他的脸,心跳加速,呼吸紊乱,五年了,他的怀抱依然熟悉。

  他的气息、他的身体,他施展武功时的轻盈啊……她从没忘记。

  直到他们双双坐定,他说了所有关于纪颖的故事后,她才发觉自己泪流满面。

  不公平,她才刚决定放下,他便来感动她心,“不恨”已是她最大极限了呀,他怎能过分地再下一城?

  “我成功了,夺回家产,受皇帝欣赏。我当官后,再没时间与颖儿练剑,我成了驸马,却看不见她的生命逐渐凋萎,皇上把公主赐婚予我,皇后却赐离魂汤给颖儿,而我,相信吗?我居然愚蠢得接受了,还强迫颖儿必需接受‘赏赐’。我真残忍,对不?”早知离魂汤会要了她的命,他宁愿自己喝下。

  “对。”她实说。

  “我一再误解颖儿,她却打定主意保护我一生,是我逼她吞下回光丹,为我报父仇,是我残忍地在最后一刻松手,任她坠入深渊。我这种人,百死不辞!但是我不死,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颖儿死了,人间便成了我的阿鼻地狱,我要留在这里受苦,要尝尽颖儿吃过的苦楚。”

  “她对你那么重要,为什么松手?”迟疑地,她问出口。

  这话,在她心底多年深埋。

  不看重她,何苦回肃亲王府救她?他在想什么,对他而言,她是礼物、是仆婢,还是珍视?看重她,怎么舍得松手?怎么舍得她心碎魂破?

  “我以为她恢复武功了,以她的轻功,减慢下坠速度并不困难,我先把公主送走,就能下谷救回我的颖儿。”

  轻功!?曲无容捣住嘴。

  天呐,她根本忘了自己有轻功,她只有满脑子的绝望痛苦与不解,她一次次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她死?是不是她做的还不够?

  这竟是真相……她居然苦思不透!?原来他不是放弃她、不是选择她死,他始终要她活下去。

  他要她,她的少爷从未放弃过她啊!

  突然,压得她无法呼吸的痛苦消失了,堆积多年的仇恨不见了,她的怨呐,不再是放下,而是冬雪被阳光蒸融。

  “我大错特错,我不知道回光丹会让她气血逆流,不知道在我送她上花轿那刻,已经将她送入不归路。我飞身下山谷,四处狂奔,疯狂吼叫,深夜风雨交加,雷电阵阵,那是老天悲怜我呵,悲怜我和颖儿阴阳相隔,生死永别。”

  泪水滑下脸颊,映着他的哀戚,从此,他的人生失去意义。

  他飞身下谷,疯狂尖叫?男儿有泪不轻弹呀,已经五年过去,他的泪水怎能奔流不息?

  动容,她伸手为他拭去泪水,轻轻地,她在心底对他说抱歉,是她错怨了他。

  他伸手握住她的,而她,没有缩回去。

  “三日后,我在谷底被寻获,我忘记那三天怎么过的,只记得,我喊颖儿喊得声嘶力竭,记得迷迷糊糊间,她哀伤地看着我,却不肯回应我,我想,她恨我。”

  “也许,她知道你疯狂找她,便不恨了。”她幽幽道。

  “不,我喜欢她恨我,我天天都在探月楼里等她。”

  “等她做什么?人死,就不会回来了。”

  “我等她向我索命,我一死,就可以向她解释,我有多么对她不起,我要求得她原谅我,我要与她在天上人间,做一对神仙伴侣。可是,她始终没来,一次都没来……”

  她摇头落泪,再说不出任何言语。沉默在他们中间,两人泪眼相对,宇渊知道,他的故事太动人。

  倏地,他背过身,抹去泪,折下一竿青竹,使出剑招。

  那是她熟悉的翔雁十六式,梁师傅说,这套剑招清灵快捷,最适合女孩儿,她学了,他在她背后偷偷学,那次,她当了少爷一回师傅。

  “饿吗?”忍不住地,她问。

  “你饿了?”

  “有点。”

  “我带你去饭馆,你去过京城最有名的品福楼吗?”他扯唇,试图扯出一个像样微笑。

  “不,给我一锅、一铲,我自有办法弄出吃的。”她也抹去泪,挤出些许笑意。

  “屋里有,我去拿。”

  说着,他奔入小屋。少顷,他又出现她面前。

  曲无容拿起铲子,动作俐落挖出几只新笋,嫩白的笋根带着泥土芬芳,凑近,嗅闻,她把笋子也靠近他鼻息闻。

  “闻到什么?”曲无容偏头问他。

  “新鲜?”

  “我闻到泥土孕育万物的骄傲,闻到新笋想出头变成堂下竹却难成的遗憾,也……”话到一半,她不说了。

  “也什么?”宇渊问。

  也听到少爷肚子咕噜咕噜响。少爷极爱这一味,新笋长成的日子里,他们练剑后,常顺手挖出几只嫩笋回屋里,未下锅,少爷肚里先传来咕噜声,她常常别过头,窃笑他嘴馋。

  “没什么,你烧水,我剥笋。”

  “好。”

  两人分工合作,一锅鲜嫩笋汤很快完成,掀起锅,拿来碗,在热气蒸腾间,她看见他的真诚笑颜。

  宇渊睇视曲无容,她果真深藏不露,一锅新笋便勾出他的快乐。

  “要是能加点鸡油,笋子会更好吃。”下意识地,曲无容自言自语。

  她的话,再度揪紧他的心,为什么她的表情动作,连不自觉出口的语句,都像颖儿?

  发现他发呆,她问:“怎么了?”

  “没事。”宇渊答。“我说了自己的故事,礼尚往来,是不是该轮到你来说?”

  “好。”她偏头想想后,点头。

  他替她添一碗热汤,放在旁边待凉。“慢慢说,别烫了口。”

  “我的奶奶爷爷和一般人家的不同。”她的故事开始了,那是坠崖之后的事。

  “哪里不同?”宇渊问。

  “他们爱比赛。”

  “比赛什么?”

  “我生病的时候,他们比赛谁的药方先把我治好;他们做菜,拉我当裁判,评判谁的手艺强;他们教我医术,再轮流考我,看谁教的方法我记得多,他们无时无刻不比赛。”

  “爱比赛的夫妻,的确特殊。”

  “两人比赛,奶奶老输,一输就翻脸,爷爷得哄上老半天,那种哄啊,很累人。”说到此,她忍不住咯咯轻笑。

  “怎么累人?”

  “爷爷要不采来满篓鲜花,在茅屋前插出奶奶的小名;要不就吞月亮丸,把自己弄成大猪头,扮小猪逗奶奶开心;有时候,还得到外头抓几个坏蛋回来,唱大戏娱乐奶奶。我建议爷爷干脆在比赛时放水,让奶奶赢几回。”

  “他放水了?”

  “不,爷爷说,奶奶喜欢的不是赢,而是爷爷愿不愿意倾尽全心,哄她高兴。”

  原来他赢,为的是哄妻子开心,这般款款深情,多感动人。

  他们相视而笑,不知不觉,距离拉近。

  后来,他告诉她宫闱间尔虞我诈的鲜事,商场上耍心机不成,反沦为笑柄的趣事,从黄昏说到黑夜,两人都意犹未尽。

  这天,他在不知觉间卸除她积压多年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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