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哭了?我不是在责怪你,只是希望你注意一点。」金秀外温声道,手劲轻柔地抹去她滑落的泪。
「嗯,我知道。」戴银儿伸出双手。
她的主动教他有些受宠若惊,毫不犹豫地将她搂进怀里。
「好,不哭了,天大的事还有我扛着。」
「嗯。」
金秀外亲吻着她的发顶,不断地抚着她的背。「对了,我听傅总管说,你要容婧她们全都留下?」
「嗯。」
「为什么?」
他偎在他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得出他的疑问。「因为她们要是离开金府,你要她们怎么活?」
「我会给她们足够的钱,只要她们省吃俭用,日子肯定不成问题。」
「可是,她们要的并不是钱,而是可以让她们依靠的男人。」不是女人不想自立自强,而是现实的环境逼得她们不得不找个男人依靠。
她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始终没想过要她们离开。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暂时把她们留下当一般丫鬟吧,要是有适合的人,再将她们嫁出。」
她知道这个决定形同准备收留她们一辈子,毕竟哪个男人会娶当过人家小妾的女人为妾。
「你不怕我又老是往她们那儿跑?」他该开心她的识大体,可是没有,他一点都不开心,他甚至认为自己不被在乎。
「我要是拴得住你的心,你哪儿都不会去,要是只拴得了你的人,你总会找到机会到外头花天酒地,我也管不着。」爱情啊,真的很麻烦,老是教她提心吊胆,患得患失一点都不快乐。
光是两个人想要在一起,就一波三折让她好疲累。
「怎么我觉得今天的你……好温柔。」他不太习惯呀。
「温柔不好?」她没好气地瞋他一眼。
「是不错,但我比较喜欢那个强势的你……你是不是因为身子不适,才变得这么温柔?还是我叫大夫过府诊治好了。」
「你那什么态度?好像我对你太好,是我病了……你是真的很想死是不是?」有没有这么犯贱的男人?她好声好气他不习惯,还是她干脆泼辣到底算了。
金秀外这才勾起笑。「这就对了,这才是你。」
「什么嘛!」她啧了声,往他胸口一拍。
「难得小秀不在,结果你却身子不适。」他不禁轻叹了声。
她顿了下,将不安藏在笑容下。「怎么像个急色鬼一样……横竖你身边的姑娘那么多,何时变得这么在意我?」
「再多再美的姑娘也比不上一个你,我现在只要你。」
「这么爱我?」她故意打趣道。
金秀外直睇着她,眼里蕴着无限深情,仿佛这世界再宽大,他也只瞧得见一个她。「就这么爱你。」
毫不遮掩的告白,教她心头发烫。
这人不吝于说爱,待她的好,从每个小动作便看得出,要她怎么忍心伤害他,她甚至不敢想像当他得知被背叛后的痛苦。
「不然,你以为我干么硬是要替小秀弄个兽圈?」
「对了,我把小秀留在那里,不知道它习不习惯?」虽然她交代傅总管要小心照顾着,但总比不过自个儿照顾。
这心情就像是当娘的,舍不得孩子独处,处处为孩子担忧。她从不养宠物,从不知道养了宠物之后,竟会如此左右她的心情。
还是因为她早已有孕在身,才左右了她?
「它早晚要习惯。」金秀外亲了亲她粉嫩的颊。「瞧,我想亲就亲,根本就不用担心它也突然咬我的手。」
「你啊。」她笑着,却担忧着,心里像悬着重物,沉甸甸的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改日,等亭子建好,我就带你到那儿喝茶吃点心,再把小秀晾到一旁。」说着,像是已经预见那光景,自顾自地笑得开心。
「你不怕小秀性子一上来,又咬你的手?」
「我是它爹,它再咬咬看。」
那一句爹教她眼皮一颤。
她被困在死胡同里,进退两难。
这个秘密压在心底,像是将她压到水面之下,让她痛苦挣扎着,却不知道出口在哪。
「怎么皱着眉了?」
她猛地回神,勉强地笑着。「没事,只是累了。」
「是吗?那你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他抱着她平躺着,替她盖妥被子,收整耳边的乱发。
戴银儿抓着他的手,搁在自己的颊边。
金秀外不禁笑咧嘴,转头亲了亲她的眉眼。「睡吧。」
「嗯。」
她闭上眼,让自个儿的心平静下来,寻找事情最原始的症结。
不管怎样,她得先确定,她到底是不是有身孕,那她才能知道要如何处理。
为了秀外,就算必须残忍,她也得残忍到底。
一早,戴银儿一如往常的坐在梳妆台前,让清瑶梳理着她的发。
眼看发髻已盘好,戴银儿才淡声启口,「清瑶。」
「小姐?」清瑶看着镜中的她。
「为什么昨晚你要让表哥进入我的寝房?」她神情淡漠地问。
清瑶怔了下,一脸为难道:「因为恭少爷一直央求我,所以我……」
「是他求你?」
她急声解释,「是,当然是,否则我怎么可能让他进小姐的寝房?这可是会坏小姐的名节的。」
「那为什么在姑爷回来时,我听到你故意扬高音量,像是在提醒着谁?」戴银儿眸色凌厉如刃,像要将她剖开看穿。
「我让恭少爷进寝房时,便跟他说,他不能在房里待上太久,免得引得姑爷误会,所以姑爷回府,我才故意喊大声一点,是希望恭少爷听到后赶紧离开,跑害小姐和姑爷间起风波。
戴银儿听着,回过头瞧着丝毫不慌不乱的贴身丫鬟。
清瑶一脸问心无愧地看着她,好半晌,她才道:「好,就当是如此,但从今天开始,你去厨房,不需要再待在我身边。」
她愣住,「小姐……」
「我会跟傅总管说,请他给你安插一个位置。」戴银儿话落,徐缓起身。
「小姐,清瑶做错什么,竟让小姐这样惩罚?」原本眉眼不动的清瑶揪着她的手质问。
「你说呢?」戴银儿看她的目光非常冷漠。
如果面对她的问题,清瑶有一丝丝的动摇或慌乱,她也许会给她一次机会,但是她没有,她表现得非常沉稳得体,代表她从一开始就已拟定说词,才能如此临危不乱。
这种不慌不乱的反应,让人感觉更可怕。
对于心计如此深沉的清瑶,要她怎么信任?
「清瑶从七岁起就跟在小姐身边,一直尽心尽力伺候小姐,就算小姐出阁要清瑶陪嫁,清瑶也没二话的同意了,为什么现在小姐却不要清瑶了?」她无法不慌,因为一旦离开戴银儿身边,她的身份会变成金府里再寻常不过的丫鬟,半点地位都没有。
「你说呢?」她皮笑肉不笑地反问。
清瑶是非调离不可,否则有她在身边,只怕会惹出更大的风波。为了守住这一份幸福,该剔除的,她一个都不会手软。
「小姐……」
「发生什么事了?」门突然被推开,金秀外不解地看着她们。
「没什么,你要出门了吗?」戴银儿勾笑迎上前去。
「今天要去铺里清点货,要是得空,我还得跑一趟府尹,好好地答谢大人。」金秀外笑睇着她一会,突然建议,「你今儿个的气色看起来不错,要不要到铺里帮我点货?」
戴银儿想也没想道:「好啊,正好去瞧瞧你到底有没有骗我,是不是有待那些伙计们好。」
她正愁没机会可以出门,他开口得正是时候。
「那走吧。」金秀外牵着她的手。
才走了两步,传来清瑶噙着鼻音的喊叫声,「小姐……」
她没多做停留,充耳不闻地跟着相公踏出桃花源。
来到主屋瞥见了西门恭时,她也视若无睹,甚至催促着金秀外赶紧上马车。
这一幕教西门恭错愕又失落。
「恭少爷。」
听见唤声,他不禁抬眼望去。「清瑶……」
「恭少爷,可否借一步说话?」她轻声道。
他想了下,朝她走去。
清瑶立即引着他往魁星楼的西边走,走了一小段路后,西门恭在前,她在后,两人都没有开口,直到沉默几乎要将他给逼疯时,清瑶才淡声开口,「恭少爷是不是觉得小姐变得很陌生?」
西门恭没有回头,停在一簇正含苞待放的牡丹花丛前。
她等着他的回答,几乎以为他不会回应时,才听他哑声道:「等银儿回来,我会跟她好好道别。」
清瑶听了眉头攒起。「恭少爷,沛岁城与崆峒城相距相里,恭少爷为小姐不辞劳苦而来,最终于败兴而归,难道恭少爷心里无怨?」
西门恭笑得苦涩,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她冷笑了声。「小姐的转变,难道恭少爷压根不觉得心寒?」
「既然她如此选择,我也无话可说。」他并非洒脱,而是现实的残酷逼得他只能洒脱以对。
山盟海誓成云烟,如今见她和金秀外相处融洽,就算有怨再不舍,君子总有成人之美,他不该再强求。
「恭少爷,小姐早就变了。」清瑶沉声透露。
「那已经不重要了。」西门恭回过头,笑容苦涩,但眉宇之间流露着君子的高风亮节,斯文风度。
清瑶正待再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抹身影闪过拱门边。
拱门后就是通往要忧阁的小径,会出现在那里的,必是姑爷的小妾丫鬟……于是,她转了个念,改口道:「恭少爷,你以为小姐一直是怯懦胆小的千金小姐吗?你错了,我所认识的小姐,心机深沉,工于心计。」
西门恭不解地看着她。「你在胡说什么?银儿是和我一块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性子,难道我还会不清楚?」
「喔,那么恭少爷可知道,小姐能在姑爷落难时,为救姑爷而连日奔波,甚至对人诱之以利,威之以势?」
「她……」
「小姐的手腕相当高明,甚至还假借姑爷名义收服了其他丫鬟小妾……那些丫鬟小妾还以为是小姐救了她们而感激不已,但实际上,这不过是小姐的手段。」清瑶睇着他,话却是说给躲在拱门外的人听的。
「不可能的,银儿怎么可能……」
「恭少爷要是认为我在造谣的话,大可随便找个金府的下人问问,是不是有我说的这些事。」
西门恭张口欲言,却半晌都说不出话。
「恭少爷,小姐没有赴约,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赴约。」清瑶轻步走向他,噙笑说着无情话。
「不要说了。」
「事实上,恭少爷前来探视小姐,小姐怕极了,唯恐你的出现会破坏她现在的生活,她甚至巴不得你赶紧离开,否则你人在府中,她又怎会刻意外出,甚至压根没跟你打声招呼?」清瑶一句说得比一句还重。
不能怪她,是小姐对不起她,想要将她赶走,所以她只好……先下手为强!
「别再说了!」西门恭吼着,拂袖而去。
而同时,躲在拱门外的人也悄声离开。
清瑶站在牡丹花丛前,探手轻拂着如缎般滑腻的花苞,突然伸手一抓,花苞碎烂如泥。
金府的南北货铺子里,人满为患,外头早有几辆马车等候着,有的已经塞满货物,有的正有工人不断地装货,而伙计们更是忙着点货。
大伙忙得人仰马翻,加上铺里有不少客人在看货,每个人都恨不得自己能多生出一双手来,要是以往的话,伙计们早就不耐烦地生出火气,但今儿个大伙始终笑咪咪的迎着每个财神上门。
因为老板说了,只要他们将客人伺候得好,每个人在领月饷时,还可以再多领一笔赏金,听说最多是一两,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大伙眉开眼笑,见人如见财神,尤其瞧见戴银儿,俨然把她当活菩萨。
因为老板说了,这是少夫人的意思。
所以,当戴银儿察觉如此明显的变化时,根本不需要多问,就知道他确实把她的要求实行得非常彻底。
「银儿,你先到后院去吧。」
「喔。」
她独自来到后院,经过仓库时,每个伙计都热情的向她问好,那态度好到她怀疑金秀外根本就对他们下符了。
走进主厅里,才刚坐下,便有人端来茶水。
她颔首勾笑,啜着茶,一边思忖要怎么找大夫。
这事说来容易,但对她而言,根本就是一大挑战。
毕竟她河东狮的名声经由焦一那些人的渲染,让她在崆峒城也算是名人一枚,要是随便上医馆,被人撞见,这消息说不定很快就传见他耳里。
偏偏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好的状况,身边又没有足以信任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她该怎么做才好?
一抬头,便见金秀外领着晁岁真而来,她赶忙站起身,走到外头。
「银儿,府尹那儿,我得先过去一趟,适巧岁真过来,你帮我招呼他。」金秀外一脸抱歉。
「晁爷。」打过招呼后,她心里突生一计,抿笑道:「好了,你赶紧去吧。」
看来老天对她还不算太差,终究给了她绝佳的机会。
「好。」宠溺地轻拍她的手,金秀外便先行离开。
「晁爷,请坐。」
晁岁真微颔首,挑了个离她最远的位子坐下。
戴银儿打量着他。瞧,这主厅,三面门是全开的,外头还有人在走动,但他还是做出避嫌的动作。虽然她对他的认识并不多,但是他的眼神和举措,在在就像个君子,那么他所交往的人,应该也都是慎选过的吧。
待下人送上茶水退下之后,她试探性地开口,「晁爷。」
他看向她。「嫂子,有事?」
「是这样的……」戴银儿迂回地问:「不知道晁爷认不认识什么大夫?」
晁岁真微扬起眉,问:「嫂子身子有恙?」
「一点小毛病,你可别跟秀外说,我怕他担心。」
他沉吟了下。「我是认识一个医术颇佳的大夫,虽然年纪算轻,但是鲜少有他医治不了的病症,不过他的名号在崆峒城并不响亮,因为他几乎都在外头行医。」
戴银儿喜出望外。「那么,他人可有在崆峒城?」
真是天要助她,竟连如此特别的大夫都让她给遇上。如此一来,就算他待会出入这里,能认出他的人不多,再加上晁岁真的口风满紧的,这消息八成是传不到秀外的耳里。
「他几乎都待在聚禄城和碎阳城,不过巧的是,他近来刚回崆峒城,就住在隔壁街上,请他过来,花不了一刻钟的时间。」
这消息几乎让戴银儿开心得飞上天。「那么,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晁爷替我走这一趟?」
「这有什么问题?我去去就来。」
「多谢晁爷。」
如晁岁真所说,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就带来一个人。
那人长发束起,身穿锦袍,五官极为秀美,竟有种雌雄莫辨的美……重点是,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个大夫啊。
「子礼,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的金少夫人。」晁岁真简短介绍。「嫂子,这位是卫子礼。」
「少夫人。」他笑眯眼,让那张五官精美的脸更讨喜。
「卫大夫。」她点点头,感觉这个人反倒像是从哪找来的纨绔之弟,实在年轻得有点不像话。
「少夫人别瞧我模样年轻,我行医已十几年了。」卫子礼压根不在意她打量的目光。
没办法,只能怪他长得太好看。
「不不,你别误会,我是觉得你长得……」戴银儿猛踩煞车,因为就怕自己言行失当,又让丈夫不开心,或者是让晁岁真误以为她在勾引人,那她又要背上一条罪名。于是,她赶紧转移话题,「那么,要在哪里看诊?」
如果可以,她是希望在房内,而且别让晁岁真在场。可是,她又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惹闲话。
真是的,不是她要龟毛,这个年代真的很麻烦。
「这个嘛……」
「对了,嫂子,玉家马队就要出发了,我去帮秀外做最后的清点。」晁岁真突然插来一句,「要是出错的话,可就不好了。」
「真是让晁爷费心了。」戴银儿说着,不禁想,老天帮她帮到这个地步,要是祂可以成全她肚里没有孩子,不知道该有多好?
「那么——」卫子礼笑问着她。
「我要伸左手还是右手?」
「都可。」
他走到她身旁,瞧她最后伸出右手,便伸出两指,往她脉门一按。
戴银儿瞧着,怀疑这两指按着是能够按出什么名堂来时,便听他道出,「少夫人……中过毒呢。」
她眼皮一颤,抬眼瞅着他。
中毒?
「少夫人还能活着,要不是鸿福齐天,就是极受老天眷顾了。」
戴银儿几乎是屏息地看着他。她突然想到自己并不是这身体的真正主人,而这个大夫要是医术过人,是否会看出什么……她一心想要确定自己是否有身孕,却没去想,当大夫替她把脉时,可能会发现更多秘密。
那么……她艰涩地咽了咽口水。「大夫,我的身子可有任何异状?」
「异状?嗯……」卫子礼垂着长睫,状似沉思,可唇角偏偏噙着玩味的笑,吓得她快要说不出话。「这天底下无奇不有,要说异状嘛,应该就是……少夫人,你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轰的一声,戴银儿呆住。
她的眼前一片黑,心紧紧地缩痛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肚子里拥有了孩子……有个生命在她的身体里形成,而且日渐茁壮。
早就猜想到结束,一旦成真时,还是对她造成冲击。
因为,她必须做出抉择。
「三个多月?」她颤声问。
「是,目前胎儿状况还不错,没什么大碍,倒是你有点心火,不过别担心,抓两帖药,消除心火,少胡思乱想,就没什么大碍。」
戴银儿垂下眼,压根没听他在说了什么,她满脑子想着,三个多月……正牌戴银儿嫁进金府,也不过是三个多月……
时间上完全吻合,那就代表着她肚里的孩子,是西门恭的……那么,毫无疑问的,她能做的,只有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