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呀!我们来了!
看到巍巍而立的城门,被马车颠得快散架的徐轻盈感动得几乎要落泪了,历经了无数的风沙和汗水,终于到了。
常听人说长安多么繁华,今日亲眼所见,她这才明了为何是京都所在,瞧这来来往往的人,多着绫罗绸缎,头戴冠玉,腰缠双鱼佩,人人看来富贵,个个昂首阔步,路上连蓝眼睛的番人也不少,景致繁华而富丽,生气勃勃。
很是兴奋的徐轻盈觉得两眼都不够看了,看着西边错过东市,看了东市错过四街,南北大道商贩林立,各式各样没看过的货品看得她眼花撩乱,还有杂耍在天桥底下耍把戏。
她坐不住的直想往马车外奔,但是看到柳毅安闲自若地翻着书册,一行字、一行字的仔细阅读,她的雀跃不免少了几分,也跟着端坐,难得有几分闺阁女子的模样。
此时的她已换回女装,一身浅碧色轻柳软纹束腰长裙,上身是湖水蓝暗花织锦小袄,鹅青色腰带绣着菊花纹,秀婉端庄,纤丽婀娜,页静可人,宛若池中菡萏。
只是她的温婉是装出来的假像,才坐了一会儿她又不安分了,频频朝外东瞧西瞄,软烟罗的帘子被她掀了又掀,还是抑不住扑腾的心,她已经打算好要怎么逛长安城了。
“一会儿到了你伯父家,要慎小谨微,轻声细语,步伐要小,不可露齿,不能与人起冲突,尽量循规蹈矩,尤其谨记,在此你只是客。”柳毅再次叮咛。
“我不能住进柳家在京城的府邸吗?”徐轻盈觉得大伯一家就和陌生人差不多,根本没见过面嘛。
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心一疼,差点应了她,幸好他及时清醒。“男女有别,为了你的名节着想,我不能恣意妄为,徐大伯是你亲伯父,他会好好照顾你,你凡事大可放心。”
“可是如果我会怕呢?我怕睡不惯大伯家的床。”徐轻盈依依不舍的拉着他上衣下摆,眼露忐忑。
一听她说怕,他失笑的一眯眼,温柔的拉开她的手。“最多两个月,我就带你回家,以后……”突地,他话语一顿,没说出口的是,永远不分开。
他想着他要以进士身分上徐府提亲,不论日后任职何处,他定带着她同行,鹣鲽情深,过他们小两口自个儿的小日子。
至于姨母,他会留下足够的银两供她生活,看她要住在柳家终老,还是回朱府与子女同住,他皆无异议。
“两个月好长,期间你都不来看我吗?”她撒娇的嘟着嘴。
她不免埋怨起老怪物的《毒经》无用,除了能毒害人外,无法带她翻越层层堆筑的内院高墙,早知道她该拜鬼手为师父,学个鬼影幻手或迷踪七步什么的,好方便她来去无踪。
“一考完总要来报喜,接着我有几日空闲能带你四处走走看看,长安城内有不少名胜风景、古刹寺庙,到时给你爹娘求个平安符,以示你的孝心。”为了彼此的将来,一时的分离是必然的,柳毅就算再怎么不舍,也得暂时狠下心。
徐轻盈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她不肯也得点头。“好吧,我等你来。”
她这话说得活像痴痴等待情郎的小姑娘,让人想入非非,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对柳毅有多牵挂,因滋生的情意而不舍。
比她多一分心思的他看出她的感情,好笑又无奈的独尝酸中带甜的滋味,他盼着这一次的离别,能让她看清自己的心。
“乖,听话。”除了这一句话,他不知该说什么。
马声嘶鸣,马车来到徐太医府邸,徐太医正在宫中当职,并未出迎,不过就算他在,他也不会以长辈的身分见二房的嫡女,徐晋之和天底下的男人一样,只重子嗣和规矩。
因此徐轻盈一到徐府,是由管事迎了进去,管事姓张,是大夫人孙氏的陪房,行事圆滑周到,但似乎是得了主子吩咐,对同宗姑娘的到来并未表现得太热络,却也让人挑不出错处。
到了傍晚,大徐轻盈五个月的堂姊徐溶月才来探望,不咸不淡的问候了几句便离开了。
徐溶月是徐府大房的嫡小姐,她并不喜欢这个堂妹,甚至有一些轻蔑,瞧不起二房的声名不够显赫,对大房的帮助不大,也嫌弃二叔无官职在身,只是个地方大夫,认为二房的子女有什么好和大房比拟的,无疑是乡下老鼠进城来,自取其辱。
偏偏这群老鼠还不知脸皮厚,不安生地待在乡下啃草根,居然还装模作样的来到天子脚下,让她得分出心思招待来自老宅的亲族,她怎么想都觉得腻味,对徐轻盈更是不喜,不过她也知道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免得落人口实。
过了三天,徐轻盈才见到宣称很忙的大伯母孙氏。
“你是来玩的?”
“是的,我爹说我不小了,趁着嫁人前多走走看看,姑娘家一旦成了亲就只能待在内宅相夫教子,他说京城是天子之都,就来玩几天,顺便瞧瞧大伯和伯母是否安好。”场面话谁不会说,跟着学就会了,她可是好学的学生。
“定了人家了吗?”面容端丽的孙氏笑得和善,但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看向侄女,而是低垂着头,看着手上的香木串。
“尚未,还在相看。”谁要嫁人,她才不嫁,她是鸡神,哪来的姻缘,要嫁也嫁……蓦地,她想起了柳毅,一颗心跳得飞快,捂都捂不住。
等稍微冷静下来后,她想着,嫁给柳毅也不错,好歹他们混得很熟了。
这是第一次,她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男人上了心,想着两人共处一生的可能性,反正她总要等到他寿终正寝才能回去。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成为夫妻才是最妥当的办法,她可以名正言顺的看住他,以正室的身分霸着他,谁也抢不走他。
想着想着,徐轻盈差点笑出声,她太佩服自己的睿智了,却没发觉她已渐渐不在意马拉松接力赛这回事,一心扑在柳毅身上,把他当成不可或缺的第一要事。
“你月儿姊的婚期就在年底,定的是大理寺卿的嫡次子,你若是待久点,还能喝到你堂姊的喜酒。”孙氏这番话有几分炫耀意味,表示她女儿的出身好,才找得到好人家,同时也暗示着她不可能留徐轻盈太久,顶多一、两个月她就得回去。
徐府大房、二房并非不和,只是相处的时间不长,没什么太深厚的感情,加上两地相隔遥远,会有生疏是在所难免,孙氏也只是寻常妇人,她关心的是自个儿的小家。
“啊!堂姊要成亲了呀!我没准备礼送你耶!要不然我借花献佛,把我爹要给伯父用的小礼转送给堂姊,算是给堂姊添妆。”徐轻盈一扬手,身后的阿喜双手捧着一酸枝木匣子走上前来。
“不用客气了,自家姊妹添什么妆,你这礼留着自己……”徐溶月本想着二房哪拿得出什么好东西,伸出双手正耍推拒,就见匣子被打开来,她惊讶得双眼瞠大,顿在半空中的手瞬间便一把将匣子给抢进怀里。
就连孙氏也惊得站起身,凑上前,紧盯着匣中之物,完全不眨眼。
阿喜被这母女俩的反应小小惊了一下,快步退回自家小姐身后。
过了好半晌,孙氏才道:“这是……”
“灵芝。”徐轻盈受不了的微微皱起眉头,连堂姊都晓得要抢,大伯母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是说打哪来的。”话一出口,孙氏才惊觉自己过于急切的语气失态了,连忙以帕遮口,低咳了几声。
观其品相,恐怕连宫中也找不出三朵,即使夫君身为宫中太医,紫得浓黑的灵芝大概摸也没摸过,当贡品也不为过。
徐轻盈笑得端庄婉约,媚中带娇。“有一回和爹爹上山采药迷了路,不慎跌入一处山谷,就见一棵倒地的大树根部长了十几片这样的灵芝,侄女想闲着也是闲着,就把它们全摘了,带回去给爹娘补补身。”
“什么,有十、十几片?!”孙氏觉得双腿有些发软,连忙找了就近的圈椅坐下。
以上品紫灵芝的价值,一两少说六、七百两银子,这朵扇形灵芝重达至少一斤,又是完整无缺,最少值上万两,若有十来片大小差不多的紫灵芝,那等于十来万,相当夫君十年的月俸,而且还是当了院正才有的俸禄。
“是呀,才十来片,不多。”兜兜吃个几天就没了。
他们前往京城这一路上,虽然一直在赶路,不过一遇到略高的山便会停下一、两个时辰,好让徐轻盈能上山寻些好药材来喂她的兜兜,两边都不耽搁。
根据女主角金手指定律,她每次都能满载而归,因此存货很足,有时连她的毒医师父都眼红来借药。
孙氏焦急的追问:“那十来片灵芝呢,你也一并带来京城了吗?呃,伯母的意思是,京里盗贼多,要妥善藏好。”她没说出口的是,快拿到伯母这里,伯母帮你收好,免得被偷儿惦记上了,财去一场空。
贼多盗狂,能比得上鬼手神偷吗?徐轻盈偷偷腹诽。“我带那么多灵芝来长安干什么?一摘到的次日就泡了酒,整整十坛子酒,我爹说要留着慢慢喝,喝个十年、八年,当个老神仙。”
“什……什么,泡酒?!”这老二是怎么一回事,不晓得那是好东西吗?自个儿不用,也要送几片给他大哥才是。
“我爹说这东四招祸,不如往酒瓮里藏,别人抢不走,自个儿又能乐得享福,饭后一小酌,长保十年寿。”徐轻盈打算一回去就用药材泡酒,不卖,专给她爹娘古子用。
“你……你们这是蹭蹋好东西,要知道得来不易啊!”老二果然是不求上进、得过且过的个性,如果拿来逢迎上峰,他们徐府将增光多少呀,官位、名声还不滚滚而来。
“不会呀,俯拾而得,我一年能摘好几回呢,还切了片,熬了鸡汤给祖父喝。”徐轻盈气死人不偿命地又火上加油。
心心念念惦着珍稀药材的孙氏气得心口绞痛,偏偏又说不得一句不是。
熬了汤给祖父喝是孝道,她能说不管那位老太爷的死活,要她把采到的紫灵芝全往京里送,助她大伯升官发达吗?
说穿了,也是徐轻盈有意为之,她心疼她爹为了和春堂药铺劳心劳力的付出,却得不到应得的报酬,反倒是什么都不用做的大伯,轻轻松松就取走大半所得,连句感谢的话也没提过,好像她爹理所当然要为大伯做牛做马,大伯拿得理直气壮,还以施恩的态度蔑视用心做事的二房,所以她要让大房气上一气,反正气出病来还有太医诊治,她就作壁上观即可。
“你、你……”孙氏猛地一阵晕眩,一口气上不来,连忙喝了口茶压下去。
“你还有没有?”
“紫灵芝吗?”徐轻盈装傻的睁大眼。
“是。”孙氏咬牙。
“有呀!”当贱物堆栈在箱笼里。
“快拿给伯母,伯母帮你保管。”幸好还有,没被她当莱菔、青菜给煮掉,她这心口的气终于顺/些。
“前几日送人了。”想要?哈,不给!
“送人了?!”孙氏难以置信,锐利眸光瞪向她。
徐轻盈天真的咯咯笑。“柳家哥哥护送我上京,一路辛劳,我看他又要读书,又要看顾我左右,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我想他真是个好人,就把匣子外的灵芝都送给他当谢礼了,他还一直跟我说不敢当,太贵重了。”
孙氏听到这里已经全身无力了,有气发不出来,脸色乍青乍白。“你送了他几朵紫灵芝?”
“七、八朵吧。”说完,她在心里讽笑,怎么,你有脸去要回来吗?
孙氏眼前一黑,几乎昏厥。
接下来大厅上就是一片鸦雀无声,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最后孙氏是坐在椅子上被下人给抬回房里去的,从那日起,她就卧病不起,这里痛、那里不舒服的没断过药,老是喃喃自语的说有紫灵芝她的病就会好得快,谁的手里有紫灵芝。
她念久了,连徐晋之也有意无意的向侄女询问,甚至说不论亲疏,谁手中有紫灵芝他都愿高价买下。
可是徐轻盈的确没有紫灵芝了,不过她有二十几朵更高等级的黑灵芝,她想给也没人来讨,索性作罢。
至于徐溶月手中那朵紫灵芝是怎么也不肯拿出来的,她爹跟她要也不给,她那日离去时,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她认为不及她的堂妹,走得匆忙,好像她若走得慢一点,就会被比下去。
“丫头,听说你把你伯母给气病了,你是哪里来的坏心肠,连自家人也不放过。”米仓里的老鼠呀!
窗外倒吊着一颗人头……纠正一下,是半个身子倒着,一头乱发的古怪双脚倒勾着屋檐,他一蹬脚,身一翻,泥鳅似的滑进屋内,把正在铺床的阿喜吓了一大跳,差点惊叫出声。
徐轻盈一脸淡定,她早就习惯古怪和鬼手这两个老人家神出鬼没的,反正她依旧过她的日子,他们什么时候要出现,她管不着,也懒得管。
她像看脏东西般的睨去一眼。“为老不尊的师父,没听过眼见为实吗,你看见她病得下不了床吗?我一没打她,二没下毒,她病了干我何事。”
孙氏敢说是为了紫灵芝病倒,她也敢用成堆的紫灵芝砸她,长安城外的子午镇也有座大山,被圈进皇家猎场,深山高岭内有瘴气,人烟罕至,那里应该有珍稀药材。
“你还强词夺理,要不是你又不安分了,怎么才来了几天她就病了,还强调要用珍贵药材来医治?”多珍贵的药没说,倒是开出了药单,他偷偷看了一眼,差点惊掉了魂,要是真让她凑齐了那些药,保管药到命除。
原因是,补过头。
“你是专程来训我,还是看我不顺眼来找麻烦?我家伯母是你几等亲,容得你为她抱不平。”亲疏都分不清,果真是老糊涂。
面上一讪的古怪干笑着挠挠耳。“我不就是来教你用毒的嘛!身为师父的我怎可懈怠。”
“我伯母真的不是你的老相好?”徐轻盈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噗地喷出刚喝进嘴里的茶水,一张老脸涨得发紫。“你、你……这种要人命的话你也说得出口!”真阴损。
“你教我用毒就不会毒死人吗?”她以“你也不是好人”的眼神瞄了他一眼,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这……呃,这事不提,你伯母和我八竿子也打不着,要不是她是你们徐家人,我才懒得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