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来临前,京里传来消息,看起来似乎要交棒退位的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除了即将要成型的外戚祸患,将皇后一族诛了个殆尽,看在皇后有生下嫡子的分上,将她送进了冷宫了度残生。
送进冷宫,这代表什么?也就是说,这一来,皇位这件事就没倒霉的二皇子什么事了。
这件事要追溯到皇帝还在潜龙当毫不起眼的皇子时代,他是宫女生的孩子,从小看着别人冷眼挣扎长到大,最后借了皇后家的势力起来的。
这王皇后是什么人?王家累代都是国公,可国公的名号很唬人,实际上就一个空壳,人家说富不过三代,何况像他们这种世族,纨绔子弟只多不少,家里就算有金山银山,老鼠挖洞挖了两代也快要挡不住了。
于是国公想破头,唯有把女儿送进宫里当皇后,一家才有再起的希望。
这王皇后不该遗传了母亲的美貌,长得倾国倾城,漂亮的人眼界本来就高,眼睛长在头顶不算什么,她的眼珠子还长在后脑袋,压根是看不起这皇子的出身。
可碍于父命,她攀上所谓的高枝,也极尽所能的把所有的好处往家里搬,自以为搬得神鬼不知。她哪里知道,男人也是极其敏感的,床笫上可以不要求你每每让他销魂享受,反正他还有整个皇宫的嫔妃可备用,但那种瞧不起人的态度,会让男人冷成冰棍。
这不打紧,王皇后自替皇帝生下了嫡子,气焰更加嚣张,兄弟加官不说,买官卖官的事情也做得毫不手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气焰熏天的王国公私自打造冠冕和龙袍,意图造反的消息一传进皇帝耳里,处处受人掣肘的他再也不忍了,在人人欢喜着要过年的当头,狠狠泼了一盆冷水,把王国公府给连根拔除个干净。
这个年对皇帝来说应该是很难熬的,去掉了枕边这蛇蝎美人,他好过的日子没几天,和三皇子偷来暗去的叔王私自从藩地回来,以为时机成熟,暗中筹措举兵,想把他扳倒,一场宫变,京城兵马倒戈,要不是靠着五皇子和一个神秘人物的兵马里应外和,几个皇子争都不必争那个位置,皇帝就换人做了。
这一事变,五皇子厥功至伟,他身边那个神秘人物更是功不可没,而且,据说皇后一事也是出自这人的手笔。
远在江南代天巡狩的太子不克赶回,无缘参与这场盛事,风声鹤唳的时机,四皇子瞅着不对,干脆闭门谢客,遣散门下所有清客,规规矩矩的过起日子,而乌烟瘴气、风云变色的京城百姓过了一个很闷的年节。
西一年,听说湛府花红柳绿的窗花全都贴上了,该蒸的年糕也蒸上了,萝卜糕还有几十个笼屉……只不过,主子们都不在家,府中只有一个叫娉婷的管家娘子理事。
这能不出纰漏吗?
好事的人等着看,钻着缝想从出门办事的下人口里挖出什么不该有的话。
令人失望的是,下人的嘴像蚌壳,不该漏的话,一句都撬不出来,湛府好端端的,铁桶般箍着一块。
春暖花开时,京里的某皇子府里还春寒料峭,这和天气无关,也和有没有放火盆无关,而是消瘦许多的湛天动神色很难看,心情焦躁。
他是多么的想念他的瀞儿。
一颗心生生熬着,心中的鲜血淋漓只有自己知道。
还以为自己可以忍受和她暂别的日子,谁知道那无法抑制、撕裂的苦痛,叫他生不如死。
「我先说喔,别再一收信就宰了信鸽,我养的鸽子就剩下那么几只,小心我跟你没完。」雪团子似的朱璋心疼的瞪着被捏在湛天动指尖的雪白信鸽,只差没跳脚。
这信鸽不是普通鸽种,训练艰难,但是一旦会认路认主,就算身负重创,全身剩下一根羽毛,也会拼死飞回来,可是这个阎罗王却每次收到攸关妻子的消息,就掐死了。
只,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华州、离州、衮州、绳州、南宁、肇庆、朔城、白石……五个月,湛天动那不肯安分待在家里的帮主夫人妻子行脚走过那么多地方,十一个州城,她经过之处都设了牙行,想把全国都放上自己人的心思昭然若揭,可这是要用来对付谁?
朱璋不太敢去想其中细节。
这个漕河帮主每接到她的消息,就暴躁一次,而且越来越难安抚了。
好嘛,不就当初说好三个月就放他回去瞅瞅老婆的……事情那么多,也不是他想要的,京城离江南那么远,也不是他的错。
湛天动心里的火气节节升高,眼中的杀气简直可以杀人了,他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里,但是不解决这个罗唆唠叨的家伙,对方不会这么简单放他回家。
他甩手,把信鸽放了。
「我会补偿你的,别说本皇子对你不好,喏,这个拿去。」一叠用了印的红印纸,准许太记牙行直供皇室丝绸、茶叶、米粮的通文。照理说皇宫自是不会和皇家以外的商贾签什么契约,顶多发个通文,也许是旨意,不过去求的人是五皇子,又是皇帝亲自任命,这可就稀罕了。
头上能顶个官商名义,去哪都有肥油可捞。
那位帮主夫人既能瞄准商机,运筹帷喔,以灵敏的嗔觉而嫌进大笔财富,这样的人才不笼络笼络,怎么对得起自己?
「你这是让我们夫妻都卖给你吗?我一个人被你当剑使还不够吗?」湛天动的口气隐隐有雷霆之怒,还有一种阴森,显而易见的闪电也要劈下来了。
不在西太瀞眼前的这个湛天动,流氓性格一览无遗,谁都靠近不了。
杀了那么多人,直接、间接的,他都不悔,他要的只有他的小巢是好好的,他的瀞儿是好好的,其他人不关他的事。
朱璋心里也是有几分愧疚的,人家还新婚燕尔呢,这一拆就把人家拆那么久,何况,对待流氓土匪就得讲求江湖道义,答应人家什么,就要拿出什么来,以免秋后算帐,就麻烦「坐上我这辆马车有什么不好?」这些年,他不是吟诗作乐,便是寄情山水美人,为的就是塑造没有威胁的文弱公子形象。他沉潜,在羽翼未丰前绝不现于人前,唯一看穿他的,就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你们要的不就是银子?不许打她主意!」这个雪团子是只不会叫的狗,世上的事情原来不是他以为的恩怨两清就可以两清,九家牙行不够填朱璋的牙缝,这会儿竟敢还有别的心思?!
「这样说大家伤和气,我不也答应你,事成以后不再找你麻烦?」朱璋说得可是委屈了,「共乘一条船哪分你我的?」
「一艘贼船!」
「是贼船,可要开得稳当,可保你一世平安。」朱璋笑嘻嘻。
湛天动是自己看中的人才,只能施恩不能欺他,他要气狠了,自己也会没好果子吃的,不过,他的毛也不难摸顺,不就他那小妻子吗?
想想朱璋还是羡慕的,人心隔着肚皮,他湛小子走了狗屎运,身边居然有个有的人一生都不会有的知心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也可能会有吗?
湛天动单人一骑披着清冷月色从五皇子府直奔城门口。
他打马飞奔,想到就快可以见到西太瀞了,一颗心激越得快跳出胸腔。这五个月漫长得像没有尽头,他数日子数得已经苦出胆汁,非常磨心。
太子和五皇子的争斗,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朱璋和朱毓是一母同胞,朱毓被送往北疆的时候,朱璋还是不懂事的婴儿,他对这兄长无疑是有些愧疚的,愧疚在独占了母妃、父皇的爱。不过这是皇家的家务事,这对亲兄弟到时候要去算帐、要翻脸还是当做因果缘分?那得看朱璋对权力欲望的渴求,是不是强烈到不顾这些,不怕手里染上至亲的血?
自古以来踩着兄弟的头往上爬,是常有的事。
但朱璋心软,湛天动知道,这样的人要他说,其实不适合那个大位。
反过来说,朱毓如今贵为太子,只要安分守己,什么都不做,也忍得住不对其他兄弟下手,等皇上驾崩,他坐上大位的日子自然不远,但要是皇上活得够久,弟兄们不小心先把他做了,就算不得数了。
他是野心勃勃的,多年的北疆生活养成他「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让天下人负我」的偏激性格,朱璋这连番动作下来,不引起他的警觉是不可能的,届时,谁会对谁狠心,谁会先下手为强,半途被拉下来,实在没有人知道。
宫闱暗潮汹涌,是活生生的修罗战场。
只是别忘记,他湛天动是个记恨的人,朱毓和他有隔夜仇。
他留下不少有关朱毓的蛛丝马迹,让朱璋自己去回味。
能不能拉朱毓下马,湛天动不知道,但是当成引子,绝对够用。朱璋把他当成剑使,他又何尝不能回报二一,也把他拿来当剑使一使?
这个大皇子、现今太子,手握北疆军权,可只有这一块是远远不够的,他定然知道自己基础不稳,一个空架子的太子,那有多危险?
多年安逸太平的日子,军中早多弊端,吃空饷,盗军粮,占用良田,拿军纳放印子钱一一也就是利钱,私开边贸,器械库房泰半皆空……即便他掩盖得很好,也不代表完全不透他想真实的在京城站稳脚跟,需要更多军权。
他回到京城后,表面上韬光养晦,听从皇帝的意思立了太子妃,看似娶妻将来生子,从此和和美美,又每天在皇帝面前尽孝,一副乖儿子的样子,想激发皇帝对他的愧疚心,但私下,想掌握京中一百万大军的野心从来没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