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中春花朵朵争相绽放,缤纷的花丛间可见到一斜卧的男人膝上枕着一名美人,美人的怀中则依偎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一家人嘴角不时扬起的笑靥明白告知众人有关他们的喜悦。
这就是幸福!
宫烟柳见到兄长终于寻回妻子,与妻女快乐地一同生活,心底是为兄长高兴的。小琉衣终于有了娘亲,纯真的笑容中不再会出现丝丝愁绪,他们一家能团聚是好事,每个人都为他们感到高兴。
看着幸福的天伦之图,宫烟柳心中感慨万千。
由家人身上,她得到的爱只会胜其他人百倍、千倍,绝不会少于其他人,家人的爱意弥补了她先天上的不足。她知道家人为她受了不少委屈,即使被其他人视为魔道中人都不在乎。他们的所作所为全以她的需要为前提,受了家人多年的呵护,她也渐渐淡忘了童年的不快。
小时候,因为自身的残疾,使她多次遭受到人们恶意的讪笑。虽然她听不见,可由人们脸上恶意的笑容,便可猜出他们在取笑她。从未对爹娘提起此事,是不想令爹娘难过、为难,但爹娘还是知晓了,女儿所受的委屈他们怎能视而不见;于是爹娘毅然决然带着她去求医,不顾他人反对,为的是治好她与生俱来的残疾,妹妹朝阳的婚事也是因她而遭到解除。
虽然见着神医,神医也答应帮助她,不过耳疾是天生的,就算华伦再世也是治不好。但她还是由神医那儿学到了许多东西,可以减少身体上的残缺所带来的生活上的不便,哥哥也由神医那儿习得医术。幸好最后朝阳还是嫁给聂宇,否则她就太对不起妹妹了。
柔和的眼瞳再次望向不住笑的小琉衣,以及把玩着丈夫发丝的嫂嫂,他们所拥有的幸福是她穷其一生也追寻不到的,她早该明白,可心底却为此画面悄悄有了冀求。
她终究是个平凡的女人,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希望能求得幸福。
“小姐,你在看少爷他们吗?”丫环小奴探了探身子。自幼跟在宫烟柳身边,调皮的小奴自是晓得该怎么和她的小姐谈天--将脸凑至小姐面前,让她清楚看见她的唇形。
宫烟柳轻轻颔首,由神医那儿她学会了读唇语的方法,只要她看见旁人说话的嘴形,即可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这样多少也减去她与旁人的差异。
“呵,自从少夫人回来,少爷的脸上就多出许多温柔的笑容,看得出他很爱少夫人呢!”宫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人看不出少爷有多迷恋娇美的少夫人,失而复得令少爷更是将少夫人捧在手掌心里呵护。
“你呵,不知天高地厚,就会取笑旁人。”执手绢的纤纤素手点了下小奴的额头,冷淡飘忽柔雅的说话方式正如她的人,予人转眼间就会消逝的感觉。
是的,她会说话,尽管她的耳朵听不见,尽管她的听觉世界是封闭的,在神医那儿,她咬着牙忍受着挫折,一天天,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学习,五年、十年,漫长的岁月流转,她总算可以讲得稍微流利些。可她还是不喜说话。她怕,怕说得不是很好,是以惟有在家人面前,她才会以贫瘠的词汇来和他们沟通,而非沉默以对。
“我的好小姐,你可别恼小奴哪!”小奴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身边,淘气地眨眨眼。
老爷夫人之所以派她来照顾小姐,就是看她个性活泼,可以使小姐开朗起来,而她也努力地要令她的好小姐开心,以报答老爷和夫人。
“你会怕我恼你吗?”她淡然一笑。
“当然会喽!小姐不开心,小奴就跟着开心不起来了,我的好小姐。”小奴佯装讨饶地直打躬作揖,一双大眼还调皮地眨动。
“你呵!”面对甜美可人又讨人欢心的小奴,谁也发不了脾气,宫烟柳摇头失笑。
在她尚不会说话时,一直是小奴留在她身边细心照顾她,为她挡去外人的讪笑,两人的感情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像姐妹来得更恰当。
小奴扬唇咯咯地笑了笑,知晓她那心地善良的小姐根本就不会责骂她,她开心地在宫烟柳面前又唱又跳的,纯粹是想逗笑她。
在小奴眼中,宫烟柳是最美的了,她是没有朝阳来得开朗,却同样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盈光闪烁像是会说话般,常教人就此迷醉在灵灿的眼瞳中;且她的性子比虞丝萝更柔情似水,也更善解人意,处处为旁人着想,而忘了自身。所以小奴伺候她是伺候得心甘情愿,从不觉有这样的主子是委屈了自己,小奴甚至觉得能伺候宫烟柳是她的荣幸。
唉!可惜,小姐身上是聚集了千万优点,老天爷偏就给了她难以弥补的缺陷,使得小姐终其一生都寻不着人生伴侣。唉!该说是苍天存心捉弄人吗?
可为了不使小姐忆及自身残疾,小奴每天都很努力地陪她谈心散步,为的就是让她觉得自己和旁人无异。
望着小奴耍宝的可爱模样,宫烟柳轻笑出声。
小奴跟在她身边是委屈了,这么可爱善良的女孩该有更好的主子。
她神色黯了黯,低喃道:“委屈你了。”
“什么?”跳得满头大汗的小奴没听清楚,不解地问。
宫烟柳没再回答,摇了摇头。
小奴想再追问,可也知晓倘若小姐不愿意说,是没有人能从她嘴里挖出半句话,惟有欲言又止烦躁地跟在她身边。
占地广阔却不带一点温暖气息的大宅院里,仆人们格守本分地做着分内的事,凡是他们不该多管、不该多问的事,没人有胆张眼去看、开口去管。待在仇家庄多年,他们早已摸清主子脾性,知晓想长久留下,惟有将嘴巴闭紧方是上上之策。反正他们只要做好上头交代下来的事,便可以长久待下,他们何乐而不为?
“马涛,时机成熟了。”书房的阴暗角落,一名男子沉着声道。
“是,绝爷,小的会照您的意思去办。”名唤马涛的中年男子毕恭毕敬地回复。
“记住,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是失败了,你知道我会怎么做。”男子面无表情地提醒。
“绝爷,小的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绝对会将事情办得妥当。”无需男人明示,马涛已知若是失败,他这条小命就会不保;为了保住宝贵的小命,他就算倾尽心力,也会完成男人的交代。
“很好,你可以下去了。”摆了摆手,没心情再去理会马涛。他要的不过是马涛将他交代的事情办得妥当,其余什么体己的话,他不会赘言。
“是。”得到可以退下的命令,马涛明显地松了口气,悄悄退下。在绝爷身边做事这么久,仍是对绝爷感到畏惧。他总觉得像绝爷这种面无表情的人。
就算是杀人也该会面无表情地挥下刀,像是斩杀小虫子般利落。
在马涛心中,江湖人眼里的魔道中人都不如眼前的绝爷来得可怕,他相信绝爷是个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可惜他的认知来得太晚,否则他根本就不会希望曾与绝爷碰过面。
“绝爷,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马涛去办,妥吗?”
马涛一退下,一名老者便由一旁暗处现身。
“马涛畏惧我,他没胆将事情搞砸。”男人冷冷一笑,不以为马涛会有勇气反叛他。
“既然如此,那小的就放心了。”本来老者认为派马涛出马有些不妥,但听绝爷说得自信满满,也就不坚持换人了。
“泉叔,你想太多了。”
“绝爷,此事事关重大,小的不得不多心。还有,请您别再叫小的‘泉叔’了,小的不过是您的奴仆。”关于主仆之分这点,李泉很坚持。在他心中,少爷高高在上,他不过是名管事,根本不配少爷称他一声“叔”。
“我的命是你救的,称呼你一声‘泉叔’,一点也不为过。”如果没有李泉相救,恐怕世间就没有他这号人物。
他的崛起对外人而言是传奇、是故事,惟有他及李泉知晓传奇背后充满血泪与仇恨,是血泪和仇恨支撑他咬着牙走过来。人前他是光鲜亮丽、人人竖起大拇指称赞的大商人;事实上,商人的身份不过是为掩饰他的过去,同时也用来掩护他将来要做的事,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一个单纯做买卖的商人会背负着血海深仇。
为了报仇,他改名换姓,捏造自己的出身,就是不让人知道他的过去。他成功地一步步往上爬,有复仇的把握。当他是卵对方是硬石时,他不会笨得以卵击石,他很有耐性;他会像最狡猾的蛇,暗藏在黑洞中慢慢等待,直到确定己身已具备复仇实力后,方会慢慢爬出,吐出蛇信向敌人宣战。
如今,正是他将毒液喷向敌人的大好时机,他不会手下留情,正如敌人当年所为。
“不!万万不可,绝爷,保住您的性命是小的应该做的事,不管人前人后,您都是我的主子、我的爷,主仆分际绝不可混乱。”李泉万万不苟同他的意见。一日为仆,终身都为仆,不管他曾为主子做过些什么事都是应当的,绝不能以此要求改变身份。
“随你吧!”见李泉如是坚持,仇绝也不再强迫他接受,低叹了口气。李泉对他的照顾,他永生都难忘,也铭感五内。
“绝爷,小的现下最担心的是宫邪城与宫穹魈都在宫家,马涛恐怕很难完成他的任务。”在两大高手夹攻之下,马涛想全身而退根本就不可能。
“马涛会办到的,我没有要他和宫邪城、宫穹魈对决,我不过是要他偷个人出宫家,这对神偷而言并非难事。”对于马涛偷窃的身手,他是很有信心。
“可绝爷,您确定要和宫烟柳朝夕相处?”
没错!绝爷编派给马涛的任务即是将宫烟柳偷出宫家,但这就是李泉最为担心的事;他万万不同意少爷和仇人之女朝夕相处,若是有了感情该如何是好?
“正是,我会让她死心塌地地爱上我。”仇绝的嘴角掀起残酷的笑容。宫邪城是灭他家的大仇家,他想过各种报复宫邪城的方法,可反复思考后,他发现最好的报复不是对宫邪城本人,而是针对他的家人下手,惟有心爱的家人受苦,方能令宫邪城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可是……”李泉想说出他的顾虑,可又不好明说,只能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用再可是了,难道你不认为我可以轻易夺取宫烟柳的芳心?”就算宫烟柳貌若无盐,为了报仇,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不是的,当然不是,小的对绝爷自是有信心。”李泉赶忙澄清。
“宫烟柳,宫家的大女儿,自小出生便身带残疾,哈!一个耳聋的女人……”嘴里低喃所知的消息。
对宫家人,他是没有半点同情心,甚至认为宫烟柳之所以身带残疾正是上天给宫邪城最大的惩罚。
李泉默默地聆听少爷低诉宫烟柳的事。
“想必宫邪城一定很痛苦,有着这样的女儿。”
“是的,绝爷,所以他特别关爱宫烟柳,约莫是想弥补她。”李泉附和。
“一个被宫家人捧在手掌心的女子……纵然有家人的关爱,可听不见半点声音的她,一定很寂寞。”
尽管有家人无止境的爱,但没有人能终日守在她身畔,她如何不寂寞?再者,她的妹妹已经出阁,兄长又娶妻,看着兄妹皆已成双成对,她如何不寂寞?
“宫家人是舍不得她受到半点委屈的。”
“而我就是要先带她上天堂,使她不再寂寞,再将她狠狠推人地狱之中,哈!哈!哈!”光是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便可尝到复仇那甜美的果实,仇绝就忍不住扬声大笑。
痛快啊!欺骗了宫烟柳的感情,等于是狠狠地赏了宫家上上下下各一巴掌,在宫烟柳痛苦悲泣的同时,想必宫家上下也会同她哀泣。哈!这比一剑杀了他们都要令他来得痛快,他所要做的就是让她痛苦一辈子,就连死也要带着永无止境的悲痛,让宫家人永不得安宁,这才是最上等的报复。
“少爷,小的知道这么说对您大不敬,可我还是忍不住要说,希望届时您能把持得住自己的心。”千万别对宫烟柳动情!李泉不住地在心底呼喊。
“我可以爱尽天下所有老幼美丑肥瘦各色女子,就是不会对姓宫的女人动情。姓宫的女人不配得到丝毫真情,就连残余的同情也不配!”多年在外颠沛流离,看尽人情冷暖,他早已学会克制情感,甚至做到冷情的地步,是因冷情,他才有办法往上爬,不然整日同情他人,他将一事无成,岂能像今日坐在大屋中,享受成群仆佣伺候,过着无需担心下一餐没有着落的日子。
“这样小的就放心了。”有了少爷的口头保证,李泉安心多了。想想也是他太多虑了,他们与宫家有着深仇大恨,少爷怎可能放纵自己去爱上仇家的女儿!况且对方还是个身有残疾的女子。
仇绝想象着宫家上下痛苦的表情,心中快意不已,嘴角噙着冷绝的笑意。
“对了,绝爷,我听外头人说,万剑门的门主万大豪及其女儿万凝霜对宫家是恨之人骨,虽然表面上没有行动,但随时都伺机等待报复。”先是万凝霜的未婚夫被抢,紧接着是万大豪的师弟死于宫穹魈手中,万剑门自是咽不下这口气。
“万剑门根本成不了气候,何况,我有足够的把握对付姓宫的,没必要找那些蹩脚的家伙合作。”他是心高气做的人,想报仇,全靠自己,不想倚仗旁人助力,且,惟有亲力亲为,他才能尝到那复仇后果实的甜美,如此绝美的滋味,他如何愿意与旁人分享。
“万剑门自从接二连三遭到宫家痛击后,声势是一落千丈,莫怪他们会恨宫家人。”想想,本是江湖上有名的门派,而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说他们可怜嘛,却又不至于,只能说他们可悲吧。
“莫忘我们仇家庄是正当生意人,与江湖事八竿子扯不上关系。”说到底,人前他还是要维持单纯商人的身份,至于其他吃了宫家闷亏的人,若无法亲自讨回公道,一律皆与他无关,他也没兴趣去管。
“绝爷说的是。”李泉是很高兴少爷能有不动如山的沉稳性格,可也觉得少爷变得比以前要来得冷漠多了,这教他真是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可少爷教训的也对,为避免启人疑窦,他们是该和江湖人保持距离。这样,届时带走宫烟柳后,任宫家如何怀疑,也找不到他们头上来。
“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要好好来布这一局。”他要如何布局的事愈少人知道愈好,不是怕李泉会泄漏出去,他非常信任李泉,而是他要在没人知晓他如何玩的状况下,好好地玩上这一局。
“是。”李泉知晓少爷不愿他知道太多详情,也不敢去追究,便接受了少爷的命令恭敬退下。
李泉退下后,仇绝这才由隐身的暗处走向明亮处,饶是温暖的阳光也照拂不了他长年冰寒的心房。
阳光点点洒落在他俊逸冷绝的脸庞上。他是个冷酷的男人,早年遭受的灭门之痛,早让他遗忘了该如何去笑、如何去哭,他只知道恨!
他恨天!他恨地!可最教他痛恨、日夜诅咒的还是宫邪城,是他们令他失去亲人,是他们令他遗忘怎么欢笑、怎么哭泣。
满腔的恨意似血液般流遍全身,使他变得不像正常人。他也忘了该如何去当一个正常人,他天天算计如何报仇雪恨,天天算计他离宫邪城有多远,天天算计他何时能自恨意中解脱。
一日算过一日,一年算过一年,这一天终于来临,该是宫邪城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哈!哈!哈!”想到宫邪城不晓得有他这一号敌人存在而疏于防范时,他不禁开心地朗声大笑。
嘴是在笑,可他的心仍是冷绝不带一丝笑意的。
“宫烟柳啊宫烟柳,要怪就只能怪你是宫邪城的宝贝女儿。”良知与道德早已弃他而去,他压根儿不会对欺骗宫烟柳一事感到歉疚,他甚至期待这一天来临。
宫烟柳受到伤害定能令宫邪城痛不欲生;因宫烟柳生来带有残疾,宫邪城会将更多的爱放在她身上。如果他伤害的人是宫朝阳,恐怕效果没宫烟柳来得大;所以他耐心地等待,就等宫烟柳最寂寞、无助的时候下手,到时不怕宫烟柳不死心塌地愚蠢地献上一颗芳心。
宫烟柳未识男女之情,他会给她爱、给她抚慰、给她温暖,给她所有她所想要的一切;然后,在她最幸福、最快乐之际,他会狠狠地一把将她推入炼狱,让她日夜遭受火焚锥心之苦。
他是卑鄙,他是无耻,只会对弱女子下手,可为了报复,他不在意旁人怎么说,毕竟他要的是结果,而非旁人对他的评价。
眼底瞥见女仆特地摘来装点阴暗书房的美丽花朵,他冷冷一笑,信手抽出开得最典雅美丽的那朵白花,然后单手缓慢地将花茎从中折断;这样还不够,他将受到摧残的花儿扔到地上,任由片片花瓣散飞,再以脚尖踩踏上洁白无暇的花瓣。凌虐脆弱的花瓣,如同凌虐一颗脆弱的芳心。
“哈!”看着白花受到自己的摧残,他扬起残酷的笑。
不久之后,宫烟柳就会像他足下的这朵白花--永不得翻身!
骇人嗜血的笑容扬起,使得他俊逸的脸庞增添一抹邪气与无情,也显出他的阴沉,简直就像是由绝苦的地狱中爬出来复仇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