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轩里纺织娘的叫声不绝于耳,用过了晚膳大家各回各的房,今夜就像她来到秦府后的每一天一样,让她觉得孤单,所有的不友善她都习以为常,但……她现在一颗心却像悬在半空中,始终无法平静。
“小菊,现在什么时候了?”望著窗外高挂的明月,阮湘幽幽地问。
“亥时了,大少夫人。”小菊乖巧的回答。
“喔!真的很晚了。”不知道秦日笙是否已经回房休息了?还是依然被罚跪在祠堂里?
“少夫人,你早点休息吧,夜里天凉,你今天才受了惊捡回一条命,可不要再受风寒。”
“我没事。”说著,阮湘咳了几声。
“还说没事呢!”小菊担心不已的忙找出披风替她穿上,又倒了一杯热茶给她,“少夫人,喝点热茶祛祛寒吧,你如果真要有个不适,我可没有那么多条命可以赔给二少爷。”
闻言,阮湘的身子蓦地一僵,下意识地跟秦日笙撇清关系,“我的身子好不好跟二少爷有什么关系?”
意识到自己嘴快说错了话,小菊忙捣住嘴呐呐地道:“是因为……二少爷特别交代小菊要好好照顾少夫人,这是小菊的职责所在。”
阮湘见小菊手足无措的模样也不想逼她,犹豫了一会才问:“你知道二少爷吃过东西了吗?”
小菊摇摇头,“他还跪在祠堂,老爷不让人送东西过去,也不准任何人去打扰他,说是要让二少爷彻底反省。”
从午时跪到现在?他的背伤痕累累,受得住吗?何况还没吃东西……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始终悬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都没睡意,原来是因为担心他。
阮湘摇摇头,一点都不喜欢现在这种情况,她为什么要担心他?他是秦家二少爷,难不成爹会真舍得把他给活活饿死吗?
“小菊,膳房里还有吃的吗?”心里一直告诉自己不必多管闲事,却管不住自己的嘴。
小菊闻言微笑的抬起头来,“少夫人饿了吗?我可以马上去请人煮点东西,少夫人想吃点什么?”
“不用了,你只要替我拿剩下的几个馒头过来就可以了,越快越好。”
“馒头?”小菊愣愣的看著她,“少夫人,冷了的馒头硬邦邦,很难入口的。”
“没关系,吃得饱就好。”有馒头吃就不错了,如果他很饿的话,该是什么都不以嫌弃,再说,三更半夜的还叫人弄东西吃未免打草惊蛇,她要把东西偷偷送到祠堂上去就更不容易了,还是将就点吧。
“好,少夫人,小菊现在马上就去。”
祠堂里,烛火还亮著,阮湘踩著轻盈的细步来到祠堂前已近子时,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秦府才会无人走动,她绕著小径走,一路上没有遇儿半个人,怀里揣著的几个馒头终是安全的送达目的地。
眼见祠堂就在咫尺,她的心反而跳动得更加厉害,是因为靠近他的缘故吗?
她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心惊,拚命的摇著头。
老天,她是被他的胡言乱语给跟著弄糊涂了吗?她怎么可以对这样的男人动心呢?她真的疯了!
不,不是的,她只是来送馒头而已,是属于一种亲人之间的关怀,没有其他任何原因。
是的,没有。
阮湘心中不住地说服自己,一双脚也在同时踏进祠堂,可是并未见到秦日笙的踪影,倒是几盘精致的小菜被搁在祠堂的供桌上,看来他根本就不可能饿著。
就在松了一口气又气自己多管闲事之际,她的目光被地上一对相拥而眠的人影给吸引住了。
是小荷和秦日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等到足跟碰上了门槛,阮湘才想到要逃,她踏出了祠堂,踩著慌乱无章的步子跌跌撞撞的从来时的小径奔向望月轩,怀里的馒头散了一地。
下意识地想低身捡起,但馒头脏了,吃不得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些鬼馒头!
蹲在草丛里,她懊恼的捂住自己的脸,感觉两道湿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滑落下来他跟任何女人欢爱都不关她的事不是吗?可为什么现在她会觉得一颗心刺痛得难受?
该死的他,说什么爱她、要她,才几个时辰的工夫,他的怀里就搂著另一个姑娘。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明知道他是个风流种,明明恨死了他的恶名昭彰,竟然还大半夜的偷偷替他送馒头?
结果证明,她的体贴是多么的多余,她怎么会傻得以为他会冻著、饿著呢?也许府里的每个丫环都跟他有一腿!
抹去眼角的泪,阮湘正想起身,突然间听到草丛另一头传来异样的声音,□□□□地,令人感觉头皮发麻。
蛇吗?还是……“快点,趁现在门口守卫在交班,把她给拖出去。”有一个声音低沉地道。
“我想还是直接丢进朝阳湖吧,这样拖出去搞不好会被发现。”
“不行,尸体会浮上来。”
“在她身上绑一块大石头不就成了?总比我们这样拖她出去好吧?”
对方沉思了一会,终于点点头,“好吧,就这样,不过得防著秦日笙。”
“放心,他人还在祠堂里,没有他爹的允许他不会离开那个地方,快走吧!”阴柔的嗓音有些急躁的催促著。
阮湘动也不敢动的蹲在原地,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他们究竟杀了谁?为什么他们要杀人呢?如今还要毁尸灭迹,心狠的把人给沉进湖底……老天!阮湘紧紧的用手捂住嘴,生怕自己不小心惊叫出声。
“唉呀,血流满地了,你快弄干净!”
一阵脚步声突然朝阮湘这头走了过来,她吓得脑中惟一的念头就是马上起身逃跑,免得让人发现她,但她的双腿此刻瘫软得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看著那双脚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紧咬住唇,阮湘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地将身子往后娜,突然间,脚底不知踩到什么软软的东西,下一瞬间,一个滑溜的东西跳上阮湘的胸口——“啊!”她惊呼出声,忙不迭地伸手将那不知名的东西挥开。
“谁?谁在草丛里?”
蓦地一声大喝,吓得阮湘不顾一切的起身跑开。她头也不回,只是拚命的往前跑,后头的人也一直追,偏偏园子里的路何其漫长,像是怎么跑也跑不完似的,何况她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更不知该跑到哪里去。
“站住!偷儿!”那个人边追边叫。
天啊,她什么时候变成偷儿来著?
她很想替自己澄清,但她也知道这个念头立一实很愚蠢,因为她只要一停下来,就会被那个人发现她是谁,那她的小命恐怕就不保了。
“萧总管,你在追什么?”有一群人拿著火把从另一头奔了过来。
“府里有偷儿,你们快给我追!”
“偷儿?”带头的人皱起了眉,扬手一挥,喝令众人从四面八方散开,“快,追偷儿去,抓到了非打死他不可!”
“她是女的,千万别抓错了。”萧堂又道。
“知道了。”
萧总管?她没听错吧?
阮湘边跑边皱眉,整个人已经喘得随时会倒地不起,跌跌撞撞的才想找个地方躲藏,一只平空冒出的大手却从后头一把规住她的嘴,使力将她拖往暗处。
“唔……”阮湘不住地挣扎著,浓浓的恐惧攫住了她,她觉得自己就要在这一刻魂归离恨天。
“嘘,是我,不要出声。”低哑的嗓音温柔而有磁性。
是秦日笙?他不是还沉醉在温柔乡吗?难不成她跑著跑著竟然跑回祠堂边?
“奇怪,刚刚明明看到这里有人影。”两个人追到了附近却没看见人,疑惑地低语。
“应该就在这里,仔细找清楚,每一根草都要给我翻过,”
“是。”
阮湘看著一个人影越靠越近,心里头也越来越慌乱,偏偏嘴巴被捂住,整个人又被压在秦日笙的怀里,想动也动不了。
下一刻,那双脚已经站在眼前,手中拿著长长的剑正要往这处草丛划下,却听到另一头的人大喊——“找到人了!”
要划下的剑锋倏地收回,那个人转身朝叫喊者的方向走去。
“抓到偷儿了?”
“是丫环小荷!”
“我不是偷儿!我不是……啊!”小荷被人一巴掌狠狠甩倒在地,清丽的脸庞上陡地肿成一片。
不由分说,一支剑抵在她的颈项间,“说,你半夜偷偷摸摸的出来干什么?偷了什么东西?快拿出来!”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偷东西!我只是替二少爷送吃的东西过来,真的!我没有说半句谎话,求求你们相信我……啊!”小荷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又被甩了一巴掌。
“刚刚就是你跑到夫人房里偷东西?”萧堂二话不说狠狠地又甩了小荷一掌。
“我没有,萧总管,我真的没有,小荷待在秦府好几年了,一直都是洁身自爱,怎么可能跑到夫人房里偷东西呢?萧总管,这一定是误会,我只是刚好送东西来祠堂给二少爷吃,正打算要回住的地方去,却莫名其妙的被他们给抓住了,真的不关我的事啊!”小荷痛哭的搞著灼烫的脸颊,整个身子承受不住的趴在地上。
阮湘在暗处看见无辜的小荷替自己受罪,著急的想要挣开秦日笙的钳制,秦日笙却反将她搂得更紧。
“嘘,不要乱动,她不会有事的,乖乖听话,嗯?”秦日笙安抚的在她耳畔低声道。
阮湘的身子不再乱动,但一滴泪忍不住从眼角滑了下来。
“别哭,天塌下来有我替你顶著。”秦日笙伸手替她抹去泪,顺势拍了拍她粉嫩的小脸。
不远处的人群聚集处依然进行著审判,每个人拿著火把将小荷团团围住,脸上都露出不肩之色。
“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你做什么偷偷摸摸躲在草丛里?”萧堂怀疑的挑起眉。小荷这孩子待在秦府也有数年了,他知道她一向乖巧伶利,如果他今天真要抓的是偷儿,他自然相信她的无辜,但天知地知,他现在要抓的可是看到他杀人灭尸的目击者。
“我是怕被发现我偷偷送东西给二少爷吃,怕老爷知道了会罚我才躲起来的,我真的没有偷东西!”
偷送东西给二少爷吃是要被罚的,她突然间看到一堆人拿著火把找人,搞不清楚状况只好先躲起来不让人瞧见,怎知竟莫名其妙的被当成了偷儿。
“你说你给二少爷送东西吃,二少爷可以替你作证吗?”抓到她的那个人走上前问。
小荷害怕的直掉泪,点点头后又连忙摇头,“二少爷他……已经睡了,我把东西搁在供桌上就悄悄走了。”“你的意思是二少爷根本没看见你送东西过去?”
“他……”小荷正无助的想摇头,忽然看见秦日笙从草丛里站起身,懒洋洋的朝这里走来。
“我看见了,而且她一直跟我在一起。”秦日笙边走边整理衣衫不整的自己,还顺手拍拍身上的草肩。
“二少爷?”众人见秦日笙突然从草丛里冒出来,都吓了好大一跳。
“晚安,各位。”他笑著朝他们挥了挥手。
“二少爷,你一直躲在草丛里?”萧堂不安的皱起眉。
秦日笙轻咳两声,不好意思地道:“是啊,本来不想出来的,但看样子我不出来也不行了,总不能因为我的缘故连累了无辜的小荷吧?”
“二少爷,你的意思是……”
“好吧,我就说清楚一点,我秦日笙可以证明她绝对不是你们要抓的偷儿,因为自始至终她都跟我在一起……嗯,就如同你们所看见的,我们正在草丛里忙著呢,要不是你们一大堆人突然出现,她也不必吓得说要赶紧回去,说来说去就是你们破坏本少爷的好事。”
秦日笙说得这样露骨,任谁也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众人莫不愕然,当真是哑口无言,只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秦家二少爷的风流艳史一摊开,可是从苏州城排到金陵城也排不完,在自家院子里跟丫环欢好又有什么稀奇的?他连自己的大嫂都不放过了,更别提婢女,主子最大,谁能说上什么?
“既然如此,小荷,你刚刚为什么不说?”萧堂还是不想这样就放过她,毕竟事关重大。
“我……”小荷颤抖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径地哭。
秦日笙见状怜惜的走上前去将她拥进怀里,“你怎么那么傻呢?为了保护我,你宁可自己被当成偷儿吗?你为了我这个没有形象的少爷,而不把我们的事给说出来,未免太笨了。”
“二少爷……呜……”小荷伤心的扑进秦日笙怀中,肿得像馒头般的脸庞还热辣辣的痛著。
“你们这里在干什么?三更半夜的一群人挤在院子里想造反吗?”闻讯而至的秦垣冷冷的走近,不悦的目光扫向相拥的一对男女,立即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这个畜生,我要你跪在祠堂里反省,你却在这里给我抱女人?没出息的东西!看来早上的鞭子受得不够,来人!”
“老爷。”萧堂应声上前。
“家法拿过来!”
“老爷,这再打下去……二少爷的身子可能受不住啊。”
“拿过来!”
“是,老爷上萧堂只得匆匆去了。
闻言,小荷又是担心又是不安的看著秦日笙,“二少爷,这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要你为小荷再被打……”
“嘘,一点皮肉之苦不算什么。”
“可是……”
秦日笙伸手摇住她的嘴,凑近她耳旁轻声道:“不要再说了,我只是挨顿鞭子,你要是真被当成偷儿可是会被他们那些人给赶出府的,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才是聪明人做的事,知道吗?乖女孩。”
“二少爷……小荷对不起你……”
秦日笙微微一笑,拍拍她,“不干你的事,记住,千万别多话啊,不然我这顿鞭子就白挨了,嗯?”
“嗯。”小荷难过的点点头。
“畜生,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那里耳鬓厮磨难分难舍?还不给我跪下!”秦垣越看越气,遂走过去亲自把秦日笙给揪过来,这时萧堂取来了鞭子,他二话不说的扬起手挥鞭而下。
那恰似夜里凄厉的风声,声声狂啸……
阮湘一夜无眠,心里沉甸甸地。昨夜仓促奔回房,才发现自己的一只鞋子不知掉在哪了,耳朵旁依然响著那一鞭又一鞭挥在秦日笙背上的狂啸声,脑子里盘旋著的是他咬牙忍著,替两个姑娘家承受罪名那义无反顾的坚持。
他何苦来哉?她害他被鞭打成伤,他该恨她的,只要把她这个罪魁祸首给推出去,不必害了小荷,也不会连累他自己。
说到底,他救的是她阮湘,他甚至没问她究竟偷了什么东西,被一堆人在后头猛追。
他好吗?身子还受得住吗?伤口是否找大夫看过了?吃得下东西吗?还是爹根本不让他吃东西?
想著,她不安的起身掀开被子下床,穿好衣服,自己到院子前的池水中洗了把脸之后,才绕到望月轩的下人房里去找小菊。
天才破晓,小菊一定还没醒来,但她要找她一块去煦日楼找秦日笙,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小菊,你起来了吗?”阮湘在房门上敲了敲,柔声喊道。
没有人回应,她不得不又多敲几下门,“小菊,是我,我有点事要你跟我一块去办,你快醒醒,小菊?”
还是没人应声,像是房里没人。
一阵不好的预感突然闪过脑际,阮湘倏地将房门一推,没落锁,门向两旁敞开,屋里的确一个人影也没有。
“小菊!你在哪里?快回答我啊!”她担忧不已的踏进屋内,边叫边找人,可里里外外看过了,就是都没见著她的人影。
天都还没真正亮呢,她能上哪去?
难道……昨夜那个麻袋里装的是小菊?
不,不会的,阮湘不住地摇头。
她一定是被吓坏了才会在这里胡思乱想,也许小菊只是去膳房偷东西吃,也许是偷偷地跑回家找娘,也许是今天刚好提早起来干活去了……阮湘奔出房门,往膳房及所有小菊可能去的地方找人,却没有一个人说看到过她,连门房的答案也是一样。
小菊没有出府!
这个事实让阮湘无法承受的跌坐在地上。
“表弟妹,怎么一大早坐在地上?你人不舒服吗?”高涓一身浅灰长袍,虽瘦削却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
阮湘看向立在自己正前方的这双鞋,愣了好一会才缓缓地仰起脸看向来人,那双鞋的主人正对她殷勤的笑著。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让石头绊到了脚,跌了一跤。”阮湘淡淡地说著。
“我扶你。”高涓朝她伸出手。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站起来。”说著,阮湘缓缓起身,朝他福了福身子,“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这是笑话!表弟妹生得美,连跌跤也好看得紧,你别太介意才好。”高涓微笑著直视著她。昨天匆匆忙忙的没看清楚—只知秦家的少夫人有副好身材,皮肤白皙动人,没想到人也生得如此之美,他不禁看得眼睛益发亮了起来。
阮湘听他说话没个正经,虽是夸她,她却感到十分不舒服。
“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表弟妹有急事?需不需要表哥帮忙?我在苏杭一带很吃得开,结识不少江湖好友,也许可以帮上点忙。”“不必了,我只是在找人。”下意识告诉她,离这个男人越远越好。
“那就更容易了,我的人面广,一定比你找人来得快。”
阮湘又好气又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只是在找我的丫环小菊,你有看见她吗?”
高涓闻言有些尴尬地摇摇头,“你是我今天看见的第一个人。”
“是吗?那就不打扰了。”
“表弟妹慢走。”高涓有礼的半弯著腰恭送她。
“表哥太多礼了。”说著,阮湘提起裙摆越过他迅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