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夜,她都梦见他,无法自主的任他干扰她的生活。
她是个优游于两个梦境间的女人,梦的两端,分别是她的两个男人。
她由白日的梦走入黑夜的梦,再由黑夜的梦走回白日的梦。每一天,都是一个死亡和另一个重生;每一天,她在梦的边缘、黑色的轮回里挣扎,沉溺于撒旦鬼魅般的冷笑里,再由天使送回命运的河畔;等待下一次沉沦……
毕业那年,他考上了军校,千里迢迢的到高雄去受训。
读军校也是好的。他那一身阳刚血气,聪明狡黠的脑袋,除了严谨的军事训练、规律不苟的生活方式、磨人的体能消耗,谁能制得住他呢?
他是够顽强的了!百合在火车上,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微微的笑着。
不知道为什么,百合经常想起他,就算不想,就算她整天忙得昏头转向,她也能在梦的空隙里见到他那邪邪的笑。
她和他原是格格不入的两个人——她正气凛然,是师长眼中的模范学生;他抽烟打架,是大家公认的坏胚子。她乐观进取,醉心音乐;他悲观现实,否定未来。她是班长,掌理班上大小事物;而他,却是她管理上唯一的死角。
春末,一个清冷的早晨,她下了公车,右手食指微微在书包上打着拍子,轻声哼着一段钢琴曲。
咦?那不是白示君吗?
白示君斜戴着大盘帽,书包扁扁的挂在肩上,眉头深锁,垂着脸,看不清眼里的神色。旁边一个穿红背心的男孩正替他点着烟,挥动着刺着青龙的手臂,义愤填膺的诉说着什么“保密防谍”的大事。
“白示君!”百合拉高嗓子喊他,并走上前去把他身边的男孩扫视一遍,板着面孔说:“快迟到了,进教室吧!”
另外一个披着皮衣的男孩老成些,但也不超过十八岁,不悦地望望百合,朝地上啐了口槟榔渣,正作势要开骂时,白示君的手重重按住他上扬的肩膀,他才点点头,斜着脸退到一边去。
“她是我们班班长,还不问好!”
“是,班长好。”在场的人都向她问好。
百合知道他们是在闹她,心里有气,咬咬牙,丢下一句叮咛便径自进校门去。
那天,白示君缺席了。
他到哪儿去了呢?百合思忖着,想着想着,对白示君这个人的印象却整个模糊起来了。平时,他坏归坏,除了爱捉弄女生,爱起哄外,倒也调皮得有趣,任性得可爱;只是他像个被宠坏的小霸王,总叫人看了不舒服,但她却十分笃信他本性是好的。
但今天,他那副阴沉的样儿,低垂的眼,总叫人打心底不安起来。
可别惹出什么祸事才好!
一整天,百合纳闷着、担心着,不时的往窗外瞧,看那绿枝红丫后,会不会突然窜出个人影;而这个人影依旧天塌了有别人顶着的模样,总是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来。
呵,想起来,他可真是个大胆的人物!这个月月初,他匆匆忙忙的对班上传达了调课的消息,说国文老师请假,和军训调课。百合因上课钟响了,来不及证实就领着全班到中走廊集合去了。
全班依着军训队伍整队,而白示君也规规矩矩的站在队伍里;等了好久,却是不见教官来上课。
“也许教官忘了。”白示君说。
也对,这是常有的事。于是百合叮咛副班长管理秩序。但她这个班,只有她镇得住,百合一走,只怕全班又要乱成一团了。而上课时间内,校园静得了无人烟似的,一有骚动,只怕连校长都会给请来了。百合再三思量,还是请副班长去吧!
不一会儿,副班长和教官一块儿到,军训课整整迟了十分钟才上。由于临时调课,大家都没带课本,教官也没准备,只好在中走廊就地讲述军训目的。
教官是个老好人,同学在底下窃窃私语,他也视而不见。他常说:“你们课业压力够多了,再怎么也轮不到军训课给压力。”也因为这样,大伙儿对调课这码事,简直是乐歪了。
正当大家聊天聊得正起劲时,国文老师气急败坏的走来。
“教官,你要调课起码也要知会我一声吧!害我找不到学生,以为是自己糊涂记错了,又跑回办公室查课表、翻日历,确定无误了,才想到是不是调了课,赶忙又跑到总务处,结果——你居然连个调课表也没填……”
“什么?不是你临时调的课吗?是副班长来说的啊!副班长——”
“是班长叫我去的!”副班长说罢,教官、国文老师、全班同学都往百合望去。百合站起来,觉得无辜,却又百口莫辩。她太相信他了!如今,就算扯他出来又如何?!只不过是主谋变成了共谋而已,不是吗?她恨极了,狠狠的瞪向白示君,像猫盯着老鼠一样,巴不得一口吃了他。
“啊!误会!误会!大家愚人节快乐!愚人节快乐!”白示君带头欢呼起来,然后几个男生也大笑起来——泰半是为了百合生气的缘故,因为他们喜欢看她生气。后来,女生也吃吃地笑了;反正不关她们的事,她们白白赚了一节课的轻松。渐渐的,全班都笑了,他们一点也不怪罪这一场愚弄;除了百台。
至于老师和教官为了表现自己的风度,都将气放在心里,表面上也不多加计较。
这件事虽然没掀起轩然大波,却也让人捏了把冷汗;只有白示君,像个没事人似的。
这种暴虎冯河的勇气真不值得嘉许,没点危机意识,早晚要惹祸上身。
祸?会惹下什么祸呢?百合脑里又浮现早上那阴冷、叫人不安的一幕——不成!得想个办法才行。
有了这样的念头,便有了行动。百合一放学,便去找了教官。
教官的身材是属于细瘦型的,小头小脸,脖子细长得像ET;由于人有些糊涂,看起来憨憨傻傻的,所以同学们私底下管他叫“阿西”,嘲笑他是个滑稽人物。
阿西以前是没脾气的,但最近情场不得意,校里唯一的女教官娇娇,允了上校的求婚,令他对所有事都意兴阑珊,郁卒得很。
“教官,白示君今天缺席了。”
“好。”
百合怔了一下,不明白这“好”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知道了”还是“太好了”?
“教官,早上我看到过他,在校门口,被一群不良少年围着。”
“哦!”阿西依旧埋着头,仿佛当百合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似的。
“教官,我担心他出事啊!”
“出事?”阿西抬头看她,带笑的离开座位,把出席资料归档。“你怕他被绑架吗?”
“我……”
“你太单纯了。也难怪,你是转学生,对他过去的事迹不甚了解——”他重回座位坐下。“不过,愚人节的事才刚过,你怎么就忘了?”
“就是知道他皮,才担心他被怂恿,做了错事啊!”百合别的没有,就是被儒家思想洗脑洗得够彻底,把文天祥的正气歌里里外外、顺着、逆着背得滚瓜烂熟!
“放心好了!”阿西笑得更朗了。“他每次带动同学打群架,哪次被抓过?还不都是别人记过,他逍遥法外!”他低笑两声。“没事便罢,最好出了事,早点退学,免得带坏更多同学!”
百合的心陡地被泼了水似的,冻了一层冰霜。教育是有教无类的嘛?怎么教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向来是站在学校这边的,而且相信学校是最纯净、最执着理想的,和政治的黑、经济的现实比起来,教育是一股清流,如峻岩上挺拔的苍松,傲世独立,可怎么……百合怔了好一会儿,才吃力的说:“教育是——有教无类的。”
百合的语气变得恍惚起来,现实和她理念中的完美正在交战着。
“有教无类只是个理想,朽木不可雕却是个事实。好了,我知道这件事情了,我会处理的,你别记挂在心里。认真念书,其余的事,等上了大学再想吧!”
朽木不可雕?白示君会是朽木吗?他那么聪明,成绩那么好,怎么会是朽木呢?百合功课也好,但她是用了心在念。可白示君不同,他上课不专心,连考试也没见他K过书,成绩却一样不落人后。
要说他是朽木,百合宁可相信他是顽石。
没错,他铁是块顽石,而且还是个冥顽不灵的石头精,我行我素,没人能治得了他的任性胡为。百合想了又想,果真没人治得了他吗?她有些不信邪,倒想赌一赌。
放了学,百合依着资料上的地址寻了去。白示君——她要他像白纸一样的摊在她面前。
“请问——”百合推开门,屋里灯光微暗,一个中年妇人手中拿着豆荚迎了出来,见是个陌生的女学生,一脸狐疑的盯着她看。
“我——我是白示君的同学。”百合自觉唐突,兀自在心里犹豫着该实话实说?还是另外编一个造访的理由?还好,妇人一听她说是示君的同学,也不多问,立即亲切的请她进屋里去。
“坐,坐啊!来,喝杯茶。”妇人打量着她,看得喜孜孜的,叫百合浑身不自在。
“你是——他高中同学?”
“是啊!我们同班。是这样的——”百合觉得一定得说出个理由才行,而且还要是个正正当当的理由,免得妇人以为她和她儿子怎么了。“我是班长(有个头衔,表示她公务在身,迫不得已。),他今天缺席,我是来告诉他功课的。”
“他没去上课?”妇人沉了脸,不是愤怒,是关切的爱心。“明明看着他出门的,怎么会没去上学呢?哎!那件事,好不容属沉寂了两年;辛辛苦苦的,好说歹说全家也戒备了两年,连他小姊姊都为了他休学回家来了,总不会两年后才又东窗事发吧!他满十八了,这会儿满了十八,可不是好玩的了!”
“伯母!”看着妇人一脸忧戚的神色,百合真后悔自己多话,也担心白示君回到家会不好过。
“唉!”妇人叹了口气,气馁的垂下眼皮——那神情,同示君一般叫人不安。“你是他同学,平常多帮我盯着他。他啊!我们实在拿他没办法了。”妇人说着,眼泪随着皱纹弯了几转才滑下嘴角。
“怎么会呢?他只是皮了点,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了,您别担心了。”
妇人拍拍百合的手背。“你是个好孩子。我一见你就觉得奇怪,示君怎么会交上像你这么老实的女朋友。他啊!孩子气得很;老么嘛!又是独子,我老大订婚的时候才生了他,怎么会不疼呢?大伙疼他一个啊!”
“哦!”百舍不知该说什么好,干望着妇人点点头。
妇人接着说:“也不知是疼,还是怎的,我老觉得他特别聪明,两岁不到就知道看人脸色,模样儿真是讨人欢欣。所以他虽霸道了点,大家也觉得好玩,没人会怪他。从小他功课就好,国中毕业后考上了五专,就到台北念书去了,没想到……”妇人又落了两滴泪。百合反握住她的手,好生同情。
“他本性不坏的,只是交了坏朋友。要不是休学回来重新念高中,现在五专都快毕业了。唉!要是顺顺利利的,他都可以当兵了;当兵回来,娶了媳妇,他爸的木材厂、货运公司全是他的……”
妇人漫天漫地的说,愈说愈远,愈说愈像在发牢骚;不知不觉,天色暗了。
“哦!不早了,你坐一下,我去煮饭,晚上在这儿吃吧!”
“不了,我得回家。爸妈回家看不到我,他们会担心的。”
“好吧!你真是个好孩子。示君那些女朋友,就没一个能像你,都是些——不三不四的。有空常来玩,不找示君,来和我聊聊也好。”
妇人握着百合的手,迟迟不肯放;那温暖的感觉,让百合打心底感动了。
离开白家,百合踩着灯影向公车站走着。路上人群行色匆忙,想必是赶回家晚餐的;这样的寒夜,使得晚餐所凝聚的暖呼呼的亲情及冒着白烟的热汤格外吸引人。
一台拆了消音器的摩托车远远驶来,声音越近越响,越近越嚣张,像坦克车似的喧叫着战火。百合的宁静被驱散了,接踵而至的是满腹的无名火。她想狠狠朝机车骑士大骂几句,不管他在噪音下是否听得见,就当泄愤也好;不料猛一回头,机车已在她身旁停下,唯那噪音有增无减。
“你干什么?熄火!熄火!听到了没有?媳火!”百合捂着耳朵狂吼几声,车子的噪音才停止。
他们俩八成是命中相克,每次见面,她总要气一回、恨一回!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錿?”
“和你妈聊天。”
白示君愣了一下,泰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哎!这娘儿们,出了名的爱管闲事。
“和我妈聊天?你有病啊!聊这么晚?”
“问你妈啊!她把你二十年来的大小事全讲给我听了,我能现在回家,你妈已经说得够浓缩了!”
“她说了什么?”
“很多啊!拉拉杂杂的,记不清了。等我整理好了,写成传记,再找你校对!”百合转头就走;她急着回家,不想跟他多说,却也不想让他好过。
见过了百合,白示君反而坦然了。原本还煞费脑筋想着晚归的理由,而这会儿家里既然都知道了,也就没什么好想的了。
对付他母亲,示君的聪明是绰绰有余;但他实在不愿让他母亲伤心,她是最爱他的人,也是最容忍他的人,所以几经思索,他还是编了个谎言。
“到哪儿去了?刚才你们班长……”
“我知道了,我刚刚碰到她。”示君绕过母亲身后,想直接上楼去,未料小姊姊怡君正好要下楼,堵住了他的去路。
“你去哪了?妈都快急死了!”怡君和示君只差六岁,比起其他四位姊姊,算是跟示君最有话讲的了。她原本在台中读商学系,后来因示君在台北出了事,奉召回乡下陪示君读书;为此,示君总觉得欠怡君一份情,也因此,怡君说他的时候,他也听得比较入耳。
在白家,白示君是全家唯一的指望。而女孩子早晚要出嫁,书读得再多也是人家的,没什么用处,所以,当白示君出了事,白怡君也只好回家看护这唯一的香火,好叫白家正旺的事业,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白父如此重男轻女也是有缘故的。在他事业最鼎盛的时候,敌对的徐家一连生了五个儿子,而他却连连生女;在秘方用尽,生到怡君仍是个女儿身。一回,徐老在交际场合里当着众人的面一再夸赞白父的为人,白父原还有些得意,想是自己平时讲信用、重承诺,做人成功得连敌人都不得不服气;在连声谦虚推让后,徐老举杯敬他。
“来!来!来!大家敬白先生一杯。这辈子我没见过这么好的人,事业做这么大,辛辛苦苦打拼,却打算把一生积蓄拿去做慈善事业。”
“这话怎说?”一人不明就里的问。
“他一连生了五个女儿,一辈子替人家养老婆,为别人的儿子打事业基础,这不是慈善事业是什么?”
说罢,众人一阵大笑,纷纷举杯敬他。也有识趣的,怪怨徐老太恶毒。但那以后,白父就发誓一定要生个儿子,把他所有的事业全交给他;至于女儿,一个子儿也别想拿。
“示君,这两年来不是好好的吗?干嘛又去招惹那些人呢?”怡君搭着示君的肩,老朋友似的。
“我招惹谁了?我本来是要去上课的,可是在路上遇到乔宗寰,他和他女朋友吵架,心情不好,我为了安慰他,就陪他去散散心啊!你知道的,我现在就剩这个朋友了,不信,你打电话给他嘛!”
“他回家了?”
“又上台北去了,现在大概还在车上。”
“他女朋友呢?”
“也是北医的。不然下次来的时候,你自己问他嘛!”恶人先告状是示君对抗家人盘问惯用的方式;他总是让自己好似被冤了而先声夺人的叫家人忘了盘问,反过头来还要反省他们自己的教育方式。
“可是你也不能逃学啊!”白母仍是痛心,但显然已经相信他了。
“好啦!以后不会了。”示君闪过怡君上楼去;楼梯尽处,一片漆黑。
示君关上房门,重重的、直直的把身子丢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半晌,反身把头埋进枕头里。
也难怪她们担心了,这次的确有些冒险。
他没开灯,房里只有一盏壁灯隐隐的泛着青光——一般的壁灯都是暖暖的橙光,但他的壁灯却罩着一只青色蝴蝶,是丝袜做的,除了可以在天花板上放大成一只巨大蝶影外,也使房里笼罩着青青的阴冷,像古代侠士的剑气,隐隐泛着杀机。
那只青蝶是小蝶送的,他一直留在身边——他把小蝶远远的抛开,不留一点讯息,却把青蝶如影随形的携在身边。
今天的事,除了小蝶外,谁都会气恼的。
小蝶是个奇女子,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怕事。当年,示君班上一个同学误入歧途,惹上帮派,想脱身,帮派不肯,央求示君替他出面。
示君的口才和气势叫那位大哥震慑几分,说好了,以一根手指换回那位同学的自由;示君二话不说,抽了刀就把自己的小指切了,鲜血溅在小蝶的脸上——她是那位大哥唯一的妹妹。
小蝶一边俯身拾起示君的小指,一边抹去脸上的血痕,从此跟了他。
示君动了动左手小指;幸亏是小蝶,否则,这指头早就不知去向了。
从那以后,示君成了英雄,成了大哥,也成了另一个帮会的头头了。他过足了当英雄的瘾,玩遍了大都会夜生活的种种,吃、喝、嫖、赌,他不明白没有尝过这些乐趣的人,人生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那的确是一段丰富、绚丽的日子;他自觉是个放荡的浪子、不羁的侠士,所以他放任自己纵横江湖。机智他有,勇气他有,魄力——他也有。
若不是小紫惹了祸,动了青帮老大的女人,他现在还过着多彩多姿的日子哩!
那天,小黄和红仔像今天一样匆匆忙忙来找他,说小紫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送医太晚,恐怕手脚都要废了。示君细问之下,明知是小紫不对在先,却气愤青帮瞧不起他,要动他的人也不先知会一声;他若闷不吭声,岂不是让青帮的人更不把他看在眼里!在弟兄面前,他又凭什么呼风唤雨!?
当夜,示君找了十来个弟兄,备了家伙,直搅青帮经常出没的MTV。当时示君也是犹豫着,惹了青帮,他和小蝶断是要玩完了的;但,江湖首重义气,儿女私情算得了什么?于是,他将小蝶送的青蝴蝶往怀里一放,卷了衣袖,下令动手。
血腥使人莫名的兴奋。当杀戮场上滴下第一滴血,疯狂就燃烧了所有人的神经。
他们是报了仇了。青帮没防备,一死九伤,算是痛宰了青帮。一般来说,帮派械斗是常有的事,警察巴不得不管,但出了人命却不同。
警察一关一关的查,终于查到了示君的学校。人是示君杀的,但阿龙坚持由他担下。他说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父亲酗酒、母亲改嫁,判了刑没人会伤心。示君不同,他的家世好,有大好前途等着他,不可自毁前途。
最后,阿龙以过失杀人的罪名被判入狱五年;至于示君则因加入帮派、打加等罪名,被学校记了七支大过,强迫开除了。
“呼!”示君闷在枕头里太久,有些呼吸困难,转过身来,正好怡君开了灯。
“干嘛?想什么?”怡君在床沿坐下。
“没有。”示君又把头闷回枕头里。
“说实话。我知道乔没回来,早上我才跟他通过电话。”怡君推着示君的背,要他起来。示君坐起来,把枕头抱在怀里。
“青帮的人又来找麻烦了。”
“又动刀子?”
“屁股上砍两刀,便宜他了。”示君拿了烟,点上。“弟兄都来求救了,不要紧事,他们不会来找我,他们也知道我不混了啊!”
“其实,我知道是小蝶在逼我现身。丢下她是我的不对,不过——那也是没法的事,大家都年轻,以后的事谁拿得准?”
“你知道的,这档事再挑起,对谁都没有好处。爸妈的希望、白家的未来都你手上呀!”
知道!他怎么不知道呢?可是那些不是他要的日子,他不愿就这么平平凡凡当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白少爷,他要的是一个绚丽多彩、轰轰烈烈的人生,像高空跳水似的,在静谧的池水中打起万丈水花。不是为了他人的掌声喝采,而是为了自己不枉此生。可是,谁又知道他呢?
“妈好像很喜欢你们那个班长。”
“余百合?”示君怔了一下。那女孩?
“就今天来的那个啊,叫百合吗?好美的名字。”
“妈好像跟她说了很多话。那女人,很爱管闲事的。”
“我倒觉得人家是关心你;女孩子的心,纤细得很。”
“算了吧!”示君邪邪的笑着,脑海里立即浮起百合那理直气壮、瞪大眼生气的模样,以及听了黄色笑话,那又羞又恼的模样……她是个有趣的女孩,但是,她太嫩、太善良了。
“有空找她来家里玩嘛!那个——那个叫千梅的,看起来就是个贪玩的女孩,没定性。交女朋友,就交个能镇得住你的。”
镇住他?谁镇得住他?百合吗?真是笑话!别说她镇不住,就算行,他也不见得愿意被镇住。示君心里想着,口里却不想再提百合。小蝶的事过了,他对女孩子就不再想用心了。
“我跟千梅早玩完了。”
“玩完了?什么时候?”
“上星期。他妈的!说变脸就变脸,在溜冰场见到她和一个白面皮的,我大大方方跟她打招呼,她居然给我脸色看!也不去问问我白示君是什么人物;当天晚上,她家的落地窗就被砸烂了两块。哈哈哈!没证没据的,她敢吭一声吗?损失个万把块,跑不掉的!”
白示君得意的在床上滚了两滚,大笑了起来,因为笑得太过,激出了泪水。他是个英雄,英雄是不落泪的——除了得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