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口,秦羽和叶霜亮出了腰牌给守卫查看。
“寅时未到就入宫,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守卫随口问问。
和秦羽同扮成小太监模样的叶霜,指了指手上的提篮,笑说:“采欢格格一时兴起,做了些小点心,要我们趁热拿进宫去。”
“那就快去吧!”守卫不疑有他。
秦羽和叶霜一溜烟地进了宫。
他们早已调查清楚,军机大臣通常会在寅时陆续来到军机处,因此赶在寅时之前,便能轻而易举的拿回密函。
当然,好不容易混入宫里,叶霜还有更重要的事得打探,于是兵分两路,秦羽入军机处取密函,叶霜便往膳房走去。
“你去膳房做什么?”他事前并不知道叶霜另有任务。
她睨了秦羽一眼,笑问:“紧张什么?你怕我在饭菜里下毒啊?”
“这种事,你又不是做不出来。”秦羽嘲讽着。
“毒死一群太监宫女有什么意思?我是帮你去打探你师父的消息,”叶霜面带笑容的说:“吕隽在宫里躲得再严密,总得有人伺候他吃喝吧?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早点把事情了结,那咱们就可以早些回去向年公子覆命了。”
秦羽的脸上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后,一语不发疾步向军机处走去。
当两人再碰头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叶霜回到客栈,看见秦羽坐在靠窗的角落,手上还把玩着那块从采欢身上摸来的腰牌,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疑惑与嫉妒,那丫头不过才跟他见过两次面,难道就这样盘据了他的心思?
“想什么?”她在他旁边的位子坐下来。
秦羽忙将那块腰牌收进怀里,“有什么收获?”
“你很快又可以跟那个丫头见面了。”叶霜径自拿起他面前的酒杯,一口喝掉杯里的酒。
“什么意思?”
“我在膳房混了大半天,听说后天太后约了几个太妃和一些女眷们上西花园赏花品茗,你师父也会作陪,想办法让那个丫头带你混进去吧!”
秦羽将目光调向窗外的暮色之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步步的走进这种泥沼里?利用无辜少女,亲手暗杀自己儿时的启蒙恩师……
内务府把采欢的新腰牌送进军机处,正在讨论事情的弘历与李卫同时抬起头,两人不禁联想到密函不翼而飞的事。
弘历起身过来问采欢,“怎么会把腰牌丢了呢?”
“可能是前两天为了闪一个小孩子,害我从马背上摔下来,结果把腰牌也给摔丢了。”采欢省去秦羽那段英雄救美。
“从马上摔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有没有摔伤?”弘历打量着她。
“没事,擦破了一点皮而已。”
“采欢,你不是想找皇上批阅张劭祺的摺子吗?这里有两本。”庄亲王隔桌叫了采欢一声。
“我看看。”采欢开心地跑了过去。
李卫到弘历身边来,低声说:“格格的腰牌丢了,紧接着吕隽带来的密围就不见,这似乎太巧了一点。”
弘历不动声色地道:“明天吕隽会陪太后在西花园赏花,派人盯着。”
李卫望向采欢,回应弘历,“臣明白。”
采欢手捧着张劭祺的摺子,嘴角不由得绽出一朵笑靥。
“他写些什么?让你看得这么开心?”庄亲王好奇的问。
“十六叔,你见过张劭祺没有?”采欢很期盼还能跟他不期而遇。
“他……”庄亲王思索了一下,“个儿很高,长得挺俊的。”
有人也插话进来,“是个青年才俊,听说还没有媳妇儿。”
“书香世家,父亲是康熙爷时的进士,做过七品的官。”有人对他有些了解。
“是吗?”采欢一脸难掩喜悦的神情,“在这儿很少见到他!”
庄亲王笑说:“这里是军机处,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走动的,你见到年轻的,除了宝亲王,全都是咱们这些老家伙。”
“格格见过张劭祺吗?”曹大人多嘴的问。
“采宁大婚那天见过。”采欢说。
李卫耳尖,听见了这句话,但他却没印象张劭祺那日曾进宫啊!
张大人跟着开起采欢的玩笑,“这样就一见钟情啦?”
采欢顿时面红耳赤,娇嗔道:“人家随口问一句,是你们自己噼哩啪啦的说了一大串,什么一见钟情?别随便冤枉我!”
采欢从宫里出来,一阵秋风扫过,金黄色的杨树叶子纷纷落了一地,今天的衣服穿得单薄了些,走在路上,竟有丝丝凉意、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霏霏细雨,采欢回味着今天军机处大臣们的玩笑话,心底倒有一丝甜滋滋的感觉,她独行踽踽地往前走去。
蓦然有个黑影落在她眼前,她抬起头来,看见秦羽正撑着一把油伞向她递了过来,她的惊喜顿时化为甜蜜的笑容。
“下午才看见你让皇上批过的摺子,这会儿就见到你了。”
“我特意在这里等你的。”秦羽说。
“等我?”难道他跟她心灵相通?
“那日你坠马,看见你手磨破了一些地方,所以特地带了一瓶金创药给你。”他掏出一个小瓷瓶给采欢。
“怎么不在宫里给我?还特地在这里等?万一今天我让太后留在宫里,你岂不是空等了?”采欢和他并肩走着,一颗心卜通卜通的仿佛就要跳出来了。
秦羽连忙解释,“我怕宫里人多口杂,万一给格格招来什么闲话,那就不好了。”
“怎么会呢?你想太多了,”她有些心慌意乱,不知怎么了,却天外飞来一笔的说:“为了感谢你的金创药,我请你喝酒!”
“请我喝酒?”他有些讶异,这位格格,似乎也太豪放了。
“你不会拒绝我吧?”采欢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
秦羽笑着摇摇头,说:“其实我倒有件事,想麻烦格格。”
“那走吧!先带你到我的船屋去。”
经过几条弯弯曲曲的大小胡同,不多久,两人便走入一片随风摇曳的芦苇丛里。
在秦羽眼前展开的,是烟波江畔,一艘正停泊岸旁的华丽画舫。
“这像是秦淮河畔的画舫?!”他惊叹着。
采欢灵巧的跃上画舫,“我听说,秦淮一带乃为水乡,河汉如网,一船既是一妓家。”
秦羽也跟着上船,“南方的文人雅士喜欢住宿其上,船上可交际,可……”可淫冶这样的话,当然不能在女孩子面前脱口。
“可什么?”采欢问。
“可让你问倒了!”
他打量这艘画舫,其装饰格调倒也不完全像南方水街河巷的妓户那样描金饰彩,这艘画舫上用篷厂,四周县心以角灯,下设回栏,中施几榻,左右不设窗棂,以便眺望,晚风徐来,斜风细雨中,别有一番景致。
采欢温起茶几上的一壶酒。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一艘画舫?”
“珞贝勒帮皇上抄一个贪官的家,发现有这么一艘船,我喜欢,他就偷偷赏给我喽!”采欢说。
“为什么会喜欢一艘船?女孩子不都喜欢些胭脂水粉、翡翠玛瑙吗?”秦羽问。
“你不觉得宫里像个雕梁画栋的大笼牢吗?”她望向江面的邻邻波光,无限向往的说:“可如果在船上,顺着水波,就能飘到天涯海角去了。”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世上有几个人,真能这样潇洒。”
“是啊!每天辰时一到,你就得等着皇上召见问事呢!”采欢回过头来,这才发现自己跟他靠得这样近,近到仿佛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两人的目光不经意地交会在一起,但很快又问了开去。
秦羽强迫自己回到现实,“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采欢等着他再开口。
“听说明天太后约了一些太妃到西花园赏花。”
“是啊!”
“久闻西花园的风景如诗,真想和你们一起去开开眼界。”秦羽说。
“但明天除了太后、太妃之外,还有不少皇上的嫔妃,你是个年轻的男人,且又没有家室,根本不可能跟我们一起赏花。”
“那更可惜……”他试探地问:“但我听说吕隽吕先生也在受邀之列。”
“吕隽不同,他以前曾经跟过秦怀胜秦将军,你知道秦将军这个人吗?”
秦羽的脸上掠过一抹不自在,违心地说:“不知道。”
“秦将军是我阿玛到西北平乱时的得力助手,因为这层关系,太后这次邀吕隽一起赏花,我想目的不在赏花,而是想从吕隽口里知道我阿玛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可是她老太太也糊涂了,我阿玛一到景山,秦将军就被年羹尧胡乱扣了一个罪名,流放边陲,吕隽也改投年羹尧门下,哪里还管得着我阿玛是死是活。”
采欢发现他的双眉紧蹙,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莫非是自已东拉西扯说太远了!
秦羽因她这番话,而使自己陷入沉痛的回忆中,当康熙殡天的消息传来,父亲随胤坝大将军日夜不停的骑着快马进城,然而回到宫中,就在一团混乱之中,他们一家便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匆匆被流放西北,父亲愤而自杀,而他的母亲与家人,现在都成了年羹尧的阶下囚……
采欢纳闷地撞了他的手肘一下,“如果你真想跟我们去赏花,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你可得做一个小小的牺牲。”
“牺牲?”
“你打扮成我府里的小太监,跟在我身边,那就没问题了!”
“一言为定。”秦羽爽快地笑说,“明天进宫前,我去接你。”
采欢让喜悦掩盖了一切,她甚至连想都不去想,为什么他要进西花园赏花。
叶霜将一枚涂有剧毒的暗器交到秦羽手上。
“祝你明天马到成功,我会在西花圈外面准备一匹快马,任务完成之后,你立刻出城,我会跟你碰面。”
秦羽将暗器收进衣袖里。
她又露出一抹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很好奇,究竟是你的魅力无法挡,还是那丫头根本是个花痴?”
“随便你怎么想,总之明天我会把任务完成。”他走出叶霜的房间。
“万一有什么状况,别忘了,那丫头会是个很好的人质!”叶霜提醒他。
采欢今天一早起来,便忙着要她的贴身宫女春喜替她梳妆打扮,光是身上的衣服,换来换去便换了十几套。
“格格,今天陪太后赏花的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来头?”春喜好奇地问。
“秘密!”采欢喜上眉梢的选定一件素雅的花卉袍子。
“秘密?”春喜更感兴趣了,“连奴婢也不能说啊?”
采欢让春喜替她梳头时,终于忍不住透露,“张劭祺说,想一起到西花园赏花,我就帮他这个忙喽!”
春喜会意过来,揶揄着说:“西花园的花,跟御花园的花,还不都是花,张大人是想找机会跟格格一起赏花吧?”
采欢想想又似乎不是这样,“他如果真想找机会跟我一起赏花,私下约我不就得了?何必到太后、太妃面前呢?”
春喜心领神会地说:“这叫高招!”
“什么高招!”她不明白。
“他是故意让太后、太妃们看出些什么来,到时格格才不会给人乱点鸳鸯谱啊!”春喜头头是道地分析。
采欢笑着拿梳子敲了春喜一下,“你当后宫是什么地方?张大人想去,还得假扮成我身边的小太监才行呢!”
春喜笑着替她把发簪插上,又配对珍珠耳环,嘟哝着说:“我说那个张大人也够别扭的,直接叫太后替你们作主不就结了。”
这时小禄子来到房门外报道:“格格,外头来了辆马车,说是接格格进宫的。”
采欢闻言来到了大门外,果然看见秦羽一身太监打扮地驾车候着。
她上了车,忍不住抿着嘴笑。
然而秦羽心事重重,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直到进了宫门下了车,她才对他说:“你别紧张,宫里有上百个太监,没那么容易让人认出来的。”
秦羽敷衍地应了一声,来到西花园后,他在意到附近的亭台楼阁上都有人暗地监视着。
太后问了吕隽不少胤题在景山的状况,吕隽小心翼翼的回答着,只见太后一会儿叹息,一会儿拭泪。
终于,吕隽看见了站在采欢身后的秦羽。
秦羽正目光炯炯的逼视着他,眼神里含有深深的恨意,他暗藏的毒针从袖里滑到两指之间,只要他一挥手,吕隽就会瞬间毙命。
吕隽径直地望着他,既不感到吃惊,也没有任何惧怕的表情,仿佛这一切,根本在他的预期之中,一种诡异的气氛,正在两人之间凝结。
就当秦羽举起手的刹那,采欢端了一杯茶来到他的面前。
她兴冲冲地问他,“你闻闻,这是我去年种的月季花,现在泡成茶了,香不香?”
秦羽不得不赶紧收起手上的毒针,并接过采欢送上的花茶,然而他的眼睛仍紧盯着吕隽。
“怎么了?”采欢发现他的神色怪异,顺着他目光投射处看去,却只看见一个年轻的妃子正拿着扇子忽高忽低,天真无邪的扑捉蝴蝶。
秦羽的心绪很混乱,他可以杀了吕隽的,但为什么下不了手?
不,不是他下不了手,而是采欢突然破坏了他下手的最佳时机!
对于吕隽这样的政客,他根本不必顾虑任何的情分。
都是因为采欢,如果不是她,他已经杀掉吕隽了!
“你认识她?”采欢错认成那个妃子。
秦羽将茶杯交回她的手中,“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我想先回去了。”语毕,便转身走出西花园。
采欢的心里涌上一种被利用的愤怒与不甘,她随后追了出去,拦住他的去路。
“你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还是身上不舒服?”
他沉默地往前走,过了半晌,终于开口说:“谢谢格格今天的帮忙,我终于见到我想见的人。”
“你……你根本是欺负人!”采欢的恼怒有大半是因为秦羽的态度让她会错了意,这下真相大白,原来人家心中另有所属,而她,只是一相情愿。
她猛一挥手,重重地往他的脸上掴去。
秦羽文风不动,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采欢气得两眼滚着泪,使尽力气,手却让他牢牢钳得脱不出来,而他的模样似乎有话要讲。
此时假山后面过来两个御林军问:“格格是不是有事?”
见秦羽急忙松手,采欢快如闪电的“啪”一巴掌打上他的脸,怒说:“我教训奴才,不用你们多事,滚!”
两名御林军当场被吓了一跳,连忙退下去。
深吸一口气,秦羽落寞地转身离开。
采欢哀怨地站在原地,方才打秦羽的那只手,仍难以克制地微微颤抖着……
“以今天这种状况,你根本不可能失手,你是故意的?”叶霜质问秦羽。
“失手就是失手,我不想多作解释。”他紧蹙着双眉。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想提醒你,不要因为一时感情用事,连累了你的家人。”叶霜替他泡了一杯热茶,又说:“看来我们得在京里多待些日子,客栈里的人太复杂,我在东大街找了一间屋子,明天就搬过去。”
“你作主。”秦羽不理会她,烦闷地走出客栈。
他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知道采欢今天给他的这一巴掌,是不是就能消除她的心头恨,可惜他不能告诉她,他是身不由己啊!
采欢的沮丧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春喜懂得看脸色,因此仅敢问此无关痛痒、不着边际的话题,“太后今天赏花,还开心吧?”
“开心啊!”采欢对着铜镜,看着春喜替她把头上的头饰一件件拆下来。
“今年的花,和去年的比起来怎么样?”
“还不就那样!”采欢自己脱下手上的玉镯子,往梳妆台上一扔,不料却断成了两截。
“哎呀,断了!”春喜惊叫一声。
采欢仿佛找到出气的理由,烦躁地说:“断了就断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拿去扔了!”
“啊?!”春喜不敢。
她索性拿起那只断成两半的玉镯子,走到窗口,使尽力气地掷了出去。
然而那两截玉镯子却在半空中让秦羽给拦了下来。
采欢在窗口望见他那对深邃且忧郁的眼神,不由得迷惘了。
春喜悄声说:“人家都上门来道歉了,有什么误会,就面对面地说清楚吧!”
“你怎么知道我跟他有误会?”她噘着嘴。
“我看他脸上写着‘格格,你误会我了’。”春喜笑道。
“鬼扯!”
“格格不信,我这就把他揪进来让你审!”说完,春喜一溜烟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