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真的还要乘坐吗?」位於国内中部某知名游乐场,其中身著美国西部风味制服的服务员,语带不忍的对著雷婷嫣问道。
雷婷嫣将眼睛的焦点挪到服务员脸上,却又像完全没有看见他似的轻轻点头。
身旁的服务员和站在机械房的同事对看了一眼,无奈地再次重复:「那麽,麻烦你换个位置。」
然後,随著她缓慢移到最前面的座位,服务员仔细的为她系上安全带,等待操纵机械的同事放下护栏,确定乘客安全後,服务员朝同事伸出大拇指,示意游戏可以开始.
「笑傲神鹏」世界第一的U型单轨悬吊式螺旋云霄飞车,游乐场新兴的热门焦点、大胆青少年朋友、心目中的新宠儿。新奇、刺激、疾风也似的速度感和高度,一启用就吸引了大批的游客跃跃欲试。即使是胆量不足的游客,也忍不住在一旁为乘坐的人尖声呐喊。
服务员也试乘过,在一个突然飘起小雨的午后,原本因非假日已显人稀的日子,雨一落就更冷清了。
他和另一个新来的服务员於是开始轮流乘坐。
第一次坐上去,根本来不及细细体验就已经结束,大呼过瘾之馀,再乘坐第二次,身体已稍能捉到动线的律感。
一百二十三公里的时速瞬间三百六十度旋转上升、俯冲、遁地、再度擎天……
人类利用机械抵抗地心引力,再利用重力加速度的落差而制造出来的快感,此项游乐器材算是把追风的速度快感发挥得淋漓尽致。
可他们也只乘坐了七次。
当新鲜感和挑战力一旦消退,迎面而来的强风打在脸上的刺痛感,加上身体一直随著机械式的惯性律动,这游乐设施已经引不起他们的兴趣。
游乐场里据最久的同事,在这项游乐器材上保持的记录也不过是连续十六次,而且他还是个健壮体硕、血气方刚的少年。
而眼前这名看似弱质的女子,一直默不作声、面无表情的连续乘坐了二十多遍,他们再也无法保持服务人员该有的超然与缄默,所以才忍不住发出关怀之声。
然而,雷婷嫣是不会领情的。
不是因为她无情,而是现在的她已无心。
早在三天前的雷家,当雷霆钧——她最最亲爱的「大哥」,深情款款楼著一名陌生女孩进门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全碎了。
她必须承认,在她心底,受辱的感觉远超过受伤的感觉。但是,他明明知道她爱了他一辈子,打从她六岁被雷家收养的第一天起,她的视线、她的情绪,从没有停止在他身上打转。
她痛恨自己也姓雷,才会让雷霆钧一直只把她视为亲妹妹。
但是,假使不是雷家可怜她失去双亲。仁慈的收容她,她绝不可能成为今日人人口中称羡的千金富家女。
多麽讽刺与矛盾啊!亲情与爱情她注定无法兼得,命运之神的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了。
她毅然决然连夜逃离雷家,驾著车漫无目的地游荡,当她停下车回神一瞧,才发现她正杵在他们四兄妹拥有最多回忆的游乐场。
只是为什麽游乐设施可以轻易的摆脱地心引力,却无法带她甩去撕心裂肺的记忆?为什麽无论怎麽旋转起伏,她仍深陷於那段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苦恋。
她终於相信,人是有灵魂的。
她的身体,随著机器穿梭在冷风里;而她的灵魂,仍然站在雷家大厅,一再重复回想著雷霆钧伤人的每一幕、每一句话。
迎面而来的冷风驱不散她心头的剧痛,一连串的旋转机器一圈圈将她推送到最高点
「雷霆钧,我恨你!」在机器运作的隆隆声中她朝著灰蒙的天空咆哮,随即失去意识。
「小姐……」游乐器嘎一声停止,服务员惊叫声四起。
「不要碰她!」陡地,一个敏捷的身影及时翻越过栏杆,在服务员碰到雷婷嫣之前抱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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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啦!太好了。」
雷婷嫣吃力的睁开眼,一个热情、等候已久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她转动似有千斤重的脑袋瓜寻找声音的来处。
一名中年妇女站在床沿正对著她微笑。
她的穿著像是饭店清洁人员的制服,雷婷嫣望了望左右,更加确定自己正躺在某家饭店床榻上。
「我把窗帘拉开好吗?」不待雷婷嫣应允,妇人已俐落地拉开落地窗帘。「这间房间可是我们饭店里景观最好、采光最棒的一间呢,上个月X国前总统来访台的时候,就是住这一间……」她自傲地介绍。
瞬间,阳光整片跃进房间,雷婷嫣黯淡的瞳孔一阵紧缩,电光石火间她忆起在游乐场里最後的怒吼,忆及雷霆钧和他怀里的女孩……
来不及结痂的伤口再次撕裂,胸口一阵绞痛,她抗拒著那股剧痛,费劲坐起来,虚弱地靠在床头。
妇人无视她的缄默,迳自在床边的沙发坐下,打开一旁的锅盖,熟练的舀了一匙汤往雷婷嫣的嘴边送。
「这是唐先生私下吩咐我煮的鸡汤,希望你不会嫌弃。」她猜想有钱人的嘴巴应该会很挑的。
唐先生?她掀起眼睑淡淡地瞄了妇人一眼,顺从地张口把嘴边的鸡汤喝下。想必是二哥雷霆霄不愿透露真实姓名临时编出来的吧!
照理说,在家中她和小弟霆轩的感情最好,可是他突然在二个月前不告而别,不可能知道她发生什麽事;而身为一家之主兼始作俑者的雷霆钧,正被一名来路不明的女子搞得三魂没了七魄,哪里会想到她。除了二哥霆雷,现下还有谁关心她的死活?
两口鸡汤暖胃之後,她伸手接过碗匙。
「唐先生请医生来看过你了,我偷听到医生跟他的谈话,他说你是因为一时情绪变化大大负荷不了才会昏倒。欸!你们是不是出来度蜜月啊?以我的经验,我看你八成是有了!」
两个人看起来都那麽有钱,怎麽可能会营养不良,这种问题,有时候医生反而比不上经验老到的婆婆妈妈。
雷婷嫣咽下口中的汤,差点呛到。
三姑六婆!她盯著碗里面的浮油皱眉。
「你看你,胃口这麽差,才喝没两口就想吐。」她一边收拾一面热心提议:「要不要我到附近的药房帮你买来验验看?」她把雷婷嫣的沉默当作少妇的娇羞,「哎呀!你不用不好意思啦!唐先生对你真是体贴,人又那麽慷慨。」一出手就给了她在饭店工作一个半月的薪水,「像他这种男人,少见罗!你真是好福气。对了,我差点忘了,他还留了一张纸条要给你
雷婷嫣缓缓接过手,摊开读着上面的英文字——
Everyday is a newday
这字迹……不是二哥霆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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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在西子湾海滨公园呆坐了一下午。
夕阳映波,椰树婆娑,过往的游人一波又一波,重复著靠近又远去的节奏,串串嬉笑声伴随著客船的汽笛声不断在耳边响起。
潮起潮落,彷佛什麽也不曾发生过。
这里的种种景象、物影丝毫勾不起雷婷嫣半点旧日情怀,也许是这一带近年的改变太大,也许是心理作用使然,她对六岁以前的记忆很模糊。
她不过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忍不住再度想起她在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那个小她五岁的妹妹——江可星。
其实,雷婷嫣的本名叫江可伶。
在一场意外的车祸中父母双亡,留下她们姐妹二人孤苦无依,而好心的邻居程姓老夫妻因膝下无子,收养了妹妹江可星。
雷婷嫣原本已笃定被送入孤儿院,也许是上天可怜,和她的母亲是大学时代好友的雷太太!在报上看到这则不孝的消息,难过之馀,立即动身南下找她,同时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小学毕业那年她曾悄悄回来想探视妹妹,不料,原来的住处全变了样,程家人早已搬走,而左邻右舍没有人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台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知是程家人存心躲避,还是两姐妹真的无缘,她试过很多方法和管道,但可星的下落一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虽然她已经放弃希望,却没有遗忘。
这十多年来,不知道妹妹好不好?她的家人待她如何?她现在是什麽模样?是否知道自己有个亲姐姐?她恋爱了吗?是否也像她这般心碎……但愿她永远不要尝到这种滋味。
想到人生的际遇无常,雷婷嫣不禁对著夕阳长长的叹了口气。
冷不防的,她感觉到衣袖被轻轻扯动,回过头.是个理著整齐平头,皮肤黝黑的小男孩。
「小弟弟,有事吗?」她勉强挤出浅浅的笑容。
「嗯。」他将藏在背後的另一只手伸出来,晶亮的皮肤上清晰可见沙粒,「有一个唐叔叔叫我把这包东西交给你。」
等不及她问话,小男孩拿出口袋里的棒棒糖,笑得腼腆地跑开了。
雷婷嫣没忙著捕捉小男孩的背影,她环顾四周,企图寻找他口中的神秘人——唐叔叔,却半个可疑的人也没有。
她低下头打开塑胶袋,里面是一杯知名咖啡店的Espresso,一个波士顿派和一个蓝莓奶酪。她摊开咖啡杯旁的纸条,上面写著——
生命中的每一秒都可能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奇。
雷婷嫣愣了愣。
咖啡、蛋糕全是她最锺爱的口味,除了常和她一起煮咖啡夜谈的雷霆轩,她想不起还会有谁这麽清楚她的喜好。雷霆雷雇用保镖跟著她,这在权贵强势的雷家是司空见惯的,这是二哥对她的体贴和关怀,她并不讶异。可是,何以这个姓唐的保镖对她的喜好却如此了若指掌?
他的只字片语、他的关怀举动,都深深地触动她的心,好似能望进她的灵魂。
她刚才来海边之前曾经过这家咖啡店,距离这里开车来回少说也要一小时,只是一个拿人钱财的保镖,何必这麽卖力地讨好她?
如果不是有心,如果不是算准了她会一直坐在这里,又怎麽会大老远为她张罗这麽浪漫又可口的下午茶。
雷婷嫣这才想起今天除了早餐那杯柳橙汁,她什麽东西也没吃。她两手握住咖啡杯,温暖从指尖传遍全身,轻啜了一口咖啡,迷人的芳香立刻将她萦绕。
六岁成为雷家的掌上明珠,在那富可敌国的家庭里,尽管她心存感激、尽管她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不敢忘却自日己真正的出身,但无可避免的,她仍是被服侍惯的。
是因为她太绝望、大脆弱产生的错觉吗?她居然觉得这个姓唐的神秘人对她的付出,不只当她是由曰己保护的对象,更包含一份浓浓的关怀。
分不清是食物的热量还是他的疼惜,离开雷家後,这是雷婷嫣第一次有一丝温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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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家可归的日子度日如年,分秒都让人觉得漫长。
找不到妹妹江可星,回到台北,雷婷嫣陷入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以往熟悉的人与地方,现在全都成了她想逃避的禁区,身处陌生之地才发现,她其实是多麽的认生。
回家吧!她心底一再重复这句话。
不!她绝不能就这样退缩,那会让人以为她的出走不过是在闹大小姐脾气,只是为了引起注意而做做样子。事实上,她并非负气出走,而是不能再自欺欺人的继续在雷霆钧身边单恋他了。
不会有结果的,雷霆钧不可能会用看妹妹之外的眼光来看她,自始至终她都心知肚明,该是时候清醒了。
她离家,是想拉开跟他的距离,彻彻底底的将对他的爱情终结,最重要的是,她不愿让他看见她为他伤心。
在看到他爱上别人之後,她再也无法继续伪装坚强。
她知道她早晚总要回去,但不是现在。
总有一天吧!等到她可以不再心痛的喊他一声「大哥」;等到有一天,她可以平静地祝福他时,她就会回家的。
可是这会儿,坐在五星级摩天饭店的天台上,注视著脚下的万家灯火、穿梭的车水马龙……她的心动摇了,除了回家她还能去哪里呢?事实上,连她现在所坐的地方都是她不顾警告标语,擅自硬闯上来的。
饭店的天台在重新装演施工,坚固的水泥护栏刚拆掉,四周只草草的用警告危险的塑胶拉条围住。天台的门口斗大鲜红的字样写著「禁止进入」,可能是哪个粗心的工人离开前忘了锁门,她姑且一试的轻轻一推,门居然开了。
月圆星稀,夜色明亮,高空中风呼呼的吹!塑胶拉条窸窣作响,牵扯雷婷嫣的心益加烦乱。
跃身准备离开,不料脚下高跟鞋被木头上凸起的铁钉绊住,上半身一个前倾,眼看整个人重心不稳的向外抛去。
一切发生得大突然,她就要这样坠楼了吗?大家一定会以为她是因为失恋想不开而跳楼。
真是可笑!这些天,她脑子里闪过千百个念头,就是没有过想自杀,虽然未来的日子没有雷霆钧,也想不出她的生命有什麽疸得留恋的地方,但她还不想死啊!
假使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假使她能保住性命,假使她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叫她做什麽她都心甘情愿,她一定会好好珍惜生命,积极面对每一天,再也不会自困怨自艾……
假使能再有一次机会……
「啊?」好像有一只铁臂抱住她,是死神吗?但是死神也有温度、有心跳吗?
雷婷嫣倏地睁开眼,一张饱含愠色的英俊脸孔映入眼帘哇!这麽迷人的死神,是上帝给枉死之人的恩惠吗?
可不是,他那双如同黑洞般深邃不见底的眼睛……咦?他是在瞪她吗?
「傻瓜!」他开口大骂:「你以为死了就能够解脱吗?」如果死亡是痛苦的尽头与所有问题的答案,他早就毫不犹豫的跳楼了。
「你……」惊魂未定的雷婷嫣一头雾水,却也被骂明白了,这个英挺帅气过了头的男人并非死神。
「我没死?我还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