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後。
台北飞往东京的班机。
头等舱内,空姐Jane对Sally低声道:
「有没有发现……今天有个大帅哥喔!」
「你说那穿Annani西装的男士?」Sally兴致勃勃道:「他一上机我就注意到他了,告诉你: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前两个礼拜我记得他刚由日本搭机回台北,刚好是我值班,哇!真是风度翩翩,器宇轩昂的大帅哥,我猜他年纪大约二十五岁左右,这种年龄的男人呀最吸引人!事业有成、幽默风趣,浑身上下充满成熟男子的魅力,再加上他那一张足以媲美阿尔柏仙奴和李察基尔的帅脸,昂然自信,充满贵族气息!噢……」
「你少发白日梦了!」Jane笑著打她,一双眼却闪闪发亮地盯著讨论中的的男人。「但……真是个令人怦然心劲的大帅哥啊!英挺中带著成熟的睿智、孤介中带股令人心疼的沧桑,尤其他是那么彬彬有礼,我为他服务他都极行礼貌地向我道谢,眼神好深邃温柔、唉!我还拚命对他微笑,他怎么不主动一点,问我电话号码,或下机後约我喝个咖啡嘛!」
「小姐!你才是发白日梦吧!」Sally狠狠地打回去,又一脸陶醉道:
「他的声音真好听,低沉中带股果断力。刚才我推餐车经过时,听到他以英语和一外国人交谈,嘿!他的英语说得真好!字正腔圆,而且还带股标准的牛津腔,我猜他一定在英国的大学念过书……噢!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一直在旁准备餐点的Tina凑过来道:「你们在讨论褚浩介?」
「啊?」
「褚浩介呀!全台湾最有身家的单身漠!」Tina望著Jane和Sally惊讶的表情,继续道:
「你们不知道他是谁?台北上流社会的人都认识他喔!上一期的财经周刊曾对他进行专访——褚浩介,褚氏钢铁集团总裁。『诸氏钢铁』可是全亚洲五百大企业内,排名前十名的喔!势力横跨欧、亚、美三洲,实力惊人。褚浩介是第二代接班人,听说褚氏钢铁的规模本来没这么庞大,自褚浩介十几年前由剑桥学成归国後,短短几年内就让公司的业务急速成长,扩充了好几倍。」
「『褚氏钢铁』,他就是那鼎鼎大名的『褚氏钢铁』……总裁……」Jane张大嘴巴,一副快昏过去的模样,
「他结婚了没!」Jane和Sally同时抢著问。
「当然还没呀!不然怎么叫『黄金单身漠』呢?」Tina嫣然一笑,充满爱慕的日光直直锁住口中的男主角,又道:
「他是台北社交界中,名媛淑女的梦中情人,多少富家千金、名门闺秀想尽办法要接近他,但还没半个成功地登上总裁夫人宝座,有人说他是一个谜,不管对任何人总是那么彬彬有礼,可是他身边好像有著一道无形的墙,你永远无法接近他,永远不知他在想什么。」
「唉!」Tina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笑道:「老实告诉你们吧!我也注意他很久了,前两次飞行时就注意到他,并频对他抛媚眼,还把我的电话号码塞给他……但他……唉!根本无动於衷!不但没有多看我一眼,更不曾打电话来约我……啧!真是个奇特的男人。」
Tina轻咬朱唇,一脸的心有未甘,却兴味更加浓厚状。
「喔——帅!帅毙了!」Jane的两眼已成了心型,双颊酡红,跃跃欲试道:「Sally,待会儿他那一排的果汁由我送,你不能跟我抢!」
「你说什么?」Sally立刻尖声道:
「他坐的那一区本来就是由我服务的。你才少来跟我抢,嘿嘿!你想钓金龟婿,我更想呀!」
「死Sally!换一下不行吗?枉费平时我待你那么好!上一次你找我和你调班,我还不是和你调,你这么快就忘记我的大恩大德了。」
「什么『大恩大德』?小姐!只不过调个班呀!更何况这两件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这可关系我的终身幸福啊!你放心,哪天我飞上枝头当凤凰,成为总裁夫人了,不会忘记提拔你的。」
「总裁夫人?呸!就凭你,要胸没胸、要腰没腰,全身上下最突出的就是脸上的青春痘。」
「你——你说什么——」拔高八度地尖叫。
原来安静服务室内,宛如核战爆发般,吵成一团……
关上笔记型电脑,公司的业绩呈惊人的成长,他不用担心。
浩介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假寝,强健的大手缓缓地移动,由皮夹内取出两张已经烫了胶的相片,相片已微微泛黄了,但他小心翼翼、视若珍宝地拿起它,紧紧地贴在胸口……停驻……
平静的外表下隐藏著沸腾汹涌的情绪波动,一股最绵远地、最深刻的思念缓缓包围住他……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睁开双眼,以手温柔地、无比细腻地轻抚两张相片………
相片裏,雪影在层层枫红中的笑靥无比灿烂、醉人心弦!
浩介炽烈深情的黑眸镇定在清灵绝美的脸庞上,眷恋地在她朦胧的瞳眸,白裹透红的双颊及形状姣美的菱形小嘴中游走……
「雪影!」
他再度闭上灼灼双眸,由心底最深处发出最强烈、最炽热的呼唤——
雪影!雪影!
已经十八年了……
望著机舱外轻拂而过的白云,浩介的思绪飘向很远的地方……雪影离开他,已经十八年了!
十八年来,数不清的晨昏寒暑,唯一陪伴他的,只有雪影留下来的照片。
在北海道念完大学後,浩介又转往英国剑桥取得硕士学位,学成後,他返回台湾接掌父亲的钢铁事业。
十八年来,经历无数次经济不景气所产生的危机,但浩介全以一贯的冷静沉稳,坚强地带领员工走过去;没有任何挫折可以击倒他——自从经历了那次与雪影残酷的分别後,浩介相信再也没有任何困难可以打倒白己!
漫长的岁月将他洗炼得更加睿智沉稳、刚毅冷静。也许是得天独厚吧!他的外型可窥见成熟男人的几许沧桑,但这不但无损他的神采,反而更添卓绝出众的领导气势。
如此优秀出色的条件当然令众多名媛淑女趋之若骛;过了三十五岁後,长辈及朋友们也纷纷要为他介绍、作媒,浩介始终微笑,以一贯云淡风轻的态度来婉拒……私底下,他会对多年老友——如青彦,道:
「不用再为我担心,我早已结婚了,有了心爱的妻子,在二十岁那一年!」
思绪又飘向二十岁那一年,大雪山上纷飞的雪花……十八年来,他从未忘记——自己与雪影的来生之约!
是的,他一直认为自己早已结婚了,雪影就是他最珍爱的妻子!
奇异的暖流再度涌向心头;飞机正缓缓地下降,浩介望著愈来愈清晰可见的扶桑岛国,一遍遍温柔地在心底呼唤:
「小雪!小雪!我再度来到你的国家了。」
在东京的成田机场降落後,浩介立刻转搭国内班机,直飞北海道第一大城——礼幌。
浩介一走出札幌机场,立刻被热心的大泽夫妇——大泽青彦与大泽恬琪接走。他们绝不准浩介去住旅馆,直接驾车把浩介接回家。
在占地宽广、花木扶疏的大泽府邸内,身著美丽和服的恬琪,以熟练的技巧温热清酒,笑容可掬道:
「真是的,大老远来北海道也不通知我们,每次一来就直接跑去住旅馆,简直拿我和青彦当外人嘛!幸好早上我正好打电话回台北和乾妈聊天,她告诉我你又来北海道了,我和老公才知道要去接机。」
恬琪边抱怨,边夹火锅内的鲜鱼放入老公——大泽青彦的碗中,浓郁的夫妻感情尽在体贴的小动作中。
浩介接著恬琪递过来的清酒,微笑道:
「我一年中跑北海道好几趟,怎麽好意思老是麻烦你们?更何况对这块土地我又不是不熟悉,自己找间旅馆住下来便行了……」
「快二十年的老朋友了,说什么麻烦?」青彦在浩介杯中又注入清酒,打断他道:
「在这几年,大家各忙各的,你又常跑世界各地,要见一面也不容易;前天我去开会融会议时遇到竹内,他现在的电缆事业也经营得有声有色……真该找个时间把大家都找来聚一聚。」
大泽青彦是北海道乳品工业的负责人,在全日本的乳品工业内排名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学毕业的第二年,他便和恬琪结婚了,婚後育有两个儿子,夫妻感情十分亲密恩爱。
恬琪又手脚利落地端上生鱼片,一边问:
「浩介哥,你这次来札幌打算停留多久?明天是假日,我和青彦答应要带大宝、二宝去青森的苹果园采苹果,你和我们一起去好吗?两个小家伙最喜欢你了。」
「明天……」浩介停了一下,—脸歉意道:「抱歉,明天一早,我想直奔大雪山。」
大雪山?
恬琪和青彦互望一眼,两人皆停住手上的动作,良久……青彦才微叹口气道:
「浩介,仍忘不了雪影吗?」
「忘?我从没去想过自己忘不忘得了她……」浩介微笑,黑眸中漾满温柔,沉稳地道:
「在我心目中,她早已是我的妻子,是我生命的一部份,我一直在等……全心全意地等她再度出现。」
室内一片寂静,只听得到火锅咕噜噜的沸腾声。
「我可以体会浩介哥的心情……」恬琪眼眶湿润,感动地低声道:
「雪影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她虽然消失了,但她拥有的是一份刻骨铭心、永恒不渝的真爱,只是,浩介哥,我们……真的很为你担心,乾爹乾妈也很担心,我明白你永远忘不掉雪影,但……你真的要孤独一生,永不娶吗?」
「不,你错了,雪影并没有消失,她会回来的!」浩介的黑眸灼灼,十分坚定道:
「我和她有来生之约,我相信,她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重回我身边!」
浩介薄唇紧抿,英挺刚毅的脸庞散发著璀璨慑人的光芒,语气是无比地笃定、深情不移!
恬琪与青彦再度互望一眼,两人同时又叹一口气……算了!他们早知道一旦浩介已决定的事,任谁也无法令他改变……同时,浩介对雪影的痴情亦令他们十分感动。
「好!明天一早我便叫司机送你直奔大雪山!」青彦道:「不许推辞!这点小事就不准再跟我客气了……或者,你要我们陪你上大雪山吗?我也可以带两个小家伙上大雪山度假。」
「不,不用了,谢谢你。」浩介洒脱地微笑道:「我习惯一个人上山。」
他没有告诉青彦和恬琪——明天是最特别的一天,十二月二十日。
十八年前的十二月二十日,是他失去雪影的日子。
刚开始的前几年,这个日子令他痛不欲生,是他最难挨的一天;但过几年後,他领悟了一点——这也是另一个转捩,充满希望的一天!
雪影……有了生命,即将以另一种型态和他见面,每一年,浩介都在期盼著……期盼充满生命力的雪影出现在他眼前。
明天就是十二月二十……第十八个年了,一如往常,浩介要一人上大雪山陪她,他要一人静静地在冰天雪地中,一件件地回想他和雪影的所有往事。
过往的种种,如此鲜明地印在他脑海中,是他最甜蜜而珍贵的回忆。
今年的雪,下得比去年更厚更多。十八年来,大雪山没有太大的改变,依旧以苍茫之姿矗立著。整个山谷全是白茫茫一片,白得坚贞、白得清严、白得素净而无瑕。
浩介抖抖帽上与外套上的雪花,走入半山腰的一间古朴茶屋,茶屋开了十几年了吧,彷佛还遗世独立般平静,每一年,浩介总会过来喝喝茶。
浑身超然的茶屋主人看到他,微笑地走过来道:「你来了。」
他是个寡言的人,只有遇到像浩介这种十多年的老主顾,才会聊上几句。
浩介啜了口飘著柚香的日式煎茶,望著窗外的雪景道:「今年的雪似乎特别多。」
「才秋末就开始降雪了,今年的雪下得又多又厚。」茶屋主人不急不徐道:
「感觉上,似乎一股奇异的气息浮动在空气中,彷佛会发生什么事一般……」
他看了浩介一眼。「客人,你每年都来,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这个问题他十年前就想问了,也许今天兴致好,终於开口道出。
「特别的原因?」浩介爽朗微笑。「我在等一个人……履行一项约定……」
「等人吗?」茶屋主人充满智慧的黑眸闪了闪,也笑道:「今年的雪景这么美,你一定可以等到想见的人。」
他把沾上绿茶粉的手工糕点放在浩介面前,便入内煮茶不再多问——他是个尊重客人的主人,懂得该把宁静留给顾客。
茶屋中只有浩介—个客人,他临窗而坐,优闲地享用煎茶兴清淡可口的点心……有一群年轻女孩由小径上走下来,似乎是集体出游。
女孩们打从茶屋前走过,以日语交谈,声音清脆悦耳。乌黑如缎的秀发在冬阳下闪闪发亮,娇小纤细的身子裹在厚厚的外套中。
浩介的目光不经心地越过她们,突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双眼牢牢锁住一个裹著湛蓝围巾的身影上……一股最强烈的震憾在心底炸开——
她正转头和同伴说话,没戴手套的手冻得通红……匆匆经过茶屋,浩介只得惊鸿一瞥,但这一眼就已足够……
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
雪影——
他的雪影!
杀那之间,浩介脑中一片空白,全身血液瞬间降至冰点,他无法思考、无法行动、无法发出一言,动也不动地目送那群女孩走过来。
耳畔传来她们清脆的交谈声。
一短发女孩对围浅蓝围巾的女孩道:
「雪子!恭喜你,以第一名志愿进入北海道大学吔!马上就是快乐的新鲜人了。」
穿白色防寒衣的女孩也道:
「雪子最棒了!从小到大都是模范生,品学兼优,人长得又漂亮,最近你是不是拜一京都来的老师傅学习祗园传统舞蹈?哇!美丽的雪子如果穿上友禅染的和服,手摇摺扇、跳著祗园之舞……那画面一定如诗如画!」
被唤为雪子的女孩只是微笑,一直不曾开口。
短发女孩又道:
「我们快点搭车下山吧!今天还是雪子的生日呢!咱们快去找一家餐厅,好好地为她庆祝一下。」
一群人慢慢消失在山路尽头,笑渐不闻声渐消。
四周又恢复一片宁静,但一股前所未有的骚动,却在浩介心底急速地蔓延,猛烈沸腾……
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