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王佑鑫觉得嘴里的甜甜圈这么难吃,味道甚至有点苦涩。
虽说怒怨依旧,但见水柔从卧室出来时,他仍按捺不住心焦地跑向前。
“她……”他该怎么问?是问她好不好,抑或她和“别人”的小孩好不好?
“你俩今天会吵架,我得负大部分的责任,不过我很惊讶,你向来嘴甜,对这种事也不曾在意,何时变那么八股?”水柔不想打扰病人,她走下楼去。
“我……这……”王佑鑫三步并作一步地追着下来。水柔前半部的话是啥意思?难不成蓉蓉她……
“唉,我真是败给你们这对乌龙夫妻,害我摆了这么大的乌龙。”水柔拍着额头,揉着发疼的太阳穴。
“她既然敢偷人,就应有这种心理准备。”王佑鑫鼓着腮帮子咕哝。
“如果不是因为我了解你,知道你是太爱她,故反应才会那么激烈,否则连我都想与你绝交。”水柔瞪着他,很难相信他会讲出那些蠢话。
“我明白我错了,我现在也很后悔,可是……我乍闻她怀孕的消息,会有那种反应是正常的嘛。”王佑鑫辩驳。“有哪个男人在戴绿帽子时,会笑着说欢迎欢迎?”
“她根本没怀孕。”水柔抱头呻吟。
“什么?可是你在电话中不是说……”王佑鑫的下巴掉到地上,歪曲的表情恍若被人结实地打了两耳光。
“所以我说你们是乌龙夫妻。”行医多年,这回笑话闹大了。“我哪晓得依你有名的好色采花程度,你们结婚一个多月竟没同房,因此在听你的描述,我自然会想到那儿去嘛。”
“但她的害喜现象……”冷汗一颗一颗地流下来。
“那是天气太热,她成日在外面东奔西跑,故有些中暑,加上她最近精神过于紧张,睡眠不足,压力又大,所以贺尔蒙不协调,造成生理现象不正常,放轻松一点就会不药而愈。”幸亏是自家兄弟,不然她的行医执照大概会被吊销。
“这……”天哪,他在松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想憋气闷死自己。“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情绪太过激动,我替她注射了点镇定剂,让她好好地休息休息。”她或许也该打一针来镇定一下。
“我现在该怎么办?”王佑鑫垮着脸,仿佛嘴里含了十斤黄连,这烂摊子要如何收拾?
“假使她今天真的有了,你会逼她堕胎吗?”水柔黯然轻喟。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那时只是在说气话,我以为小孩是‘肌肉霸’的,我以为她想利用这个借口离开我,我以为……我爱她呀,你清楚的,我爱她呀,可是我却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我……”王佑鑫噙着泪光。
“我清楚没有用,你得让她明白啊!”解铃还需系铃人,水柔能做的只是让他们的误会澄清,剩下的仍要靠他自个儿。
“但是她不爱我,她爱的是胡铁华。”王佑鑫颓然瘫进沙发。
“是吗?”水柔的视线不觉被一旁素描簿上的人像所吸引,她翻了几页,便将它交给他。“你何不用你的心和眼仔细地瞧瞧。”
“这是……”王佑鑫颤着手,越看心里就越沉重。
十几页的画稿画的不是风景,而是他的喜怒哀乐,有正面、有侧面、有全身、有半身,各种角度的他,以不同的神韵活灵活现跃上白纸,生龙活虎的表情,被潇洒的线条简单勾勒出,倘若没有爱,这些画像岂会这般栩栩如生?
“从她观察入微的细腻笔触,你还认为她爱的是别人吗?”水柔轻笑。
“她爱我,她爱的是我……”王佑鑫悲喜交集。
“加油!”水柔拍拍他萎靡不振的垂肩,为他打气。
“蓉蓉对不起……对不起……”王佑鑫惶愧地抱着素描簿,哭得无以复加。
***
水柔按下密码和经过掌纹扫描器的确认,进入了“特勤组”的二楼。
“特勤组”是政府和“七圣”共同合作组成的打击犯罪团体,不受国家任何单位管辖,里面的精密仪器和设备,均由“七圣”所提供,专门办理警方破不了的悬案。
张雄的命案是在警方近两个月来的努力,仍停在原地没有进展的情况下,于上个星期移交特勤组负责。
“哈罗,水柔,这边。”龙绍麟从组长田老的办公室伸头来招呼。
“情况如何?”水柔省掉一切客套,一进门便问。
“我们将你从死者指甲内取出的泥土,拿给土壤专家分析,结果和你料的一样,除了发现该尸骸掩埋的山区土质外,尚有陶土的成分。”龙绍麟略过一堆数据,直接指着报告上的最后一行。
“也就是死者在挣扎时,从凶手或命案现场扒抓下来的。”水柔提出见解。
“所以侦查的范围又可缩小了一圈。”田老严肃的方正脸总算有点笑容。
“我说的画刀找得如何?”水柔柔声询问。
“哈哈,这是第二个好消息,我找得要命,终于找到你要的size,与伤口的痕迹对照后……”龙绍麟邀功地从口袋中抽出一把油画用的画刀。
“答案是刚好符合。”水柔嫣然插话。
“没错,我们亦依你建议的方向,朝艺术界去过滤凶嫌。”龙绍麟跳坐到椅子上,也不管有淑女和“头家”在,两只长长的脚便往办公桌上跷。
“别忘了还有瓷器工厂或各艺术学院,也许歹徒只是借用场地犯案。”水柔对他的不拘小节早就司空见惯。
“那当然,组里的几个兄弟已经开始在进行了。”田老却不这么想,他抬起龙绍麟的双腿往桌子旁边一搁,惹来后者的一阵咕哝。
“嗯,相信凶手即将现形。”水柔拿起画刀左右翻看着。
“最好如此,我巴不得马上回到我老婆的怀抱。”龙绍麟动动筋骨,自从接了这无头案件,他几乎以特勤组的办公室为家。
“对了,绵绵好吗?我最近忙得都没时间和她联络。”绵绵是龙绍麟的妻子,透过他的关系,她俩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姊妹。
“安啦,有我这么棒的优秀老公,她铁定好得不能再好,嘿嘿,她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喔。”龙绍麟乐陶陶地宣布。
“真的?恭喜恭喜。”水柔笑逐颜开。同一天内她听到相同的喜讯,两者所引来的结局却是多大的不同啊!
“这家伙现在就在想着当爸爸啦。”田老逮着机会揶揄他。
“嘻嘻嘻,别忘了你比我还急着做干爷爷。”龙绍麟不服输地反咬一口。接着转向水柔,压低音量,他贼眉贼眼地侧手掩着嘴,像是匪谍就在他身边。“我要快快结束案子好回去陪她,你都不晓得,女人在怀孕时的脾气好大唷。”
“是吗?”水柔失笑。田老则点头如捣蒜,心有戚戚焉。
“等你怀孕了就会知道。”龙绍麟压惊似地抚胸脯,两片唇瓣不予置评抿成直线。“噢,王佑鑫那小子的新婚还愉快吧?见了面帮我问候他一下,我始终找不到机会去揍他一顿。”他按着两手指节,让它们发出僻僻啪啪的响声。“嗟,居然偷偷跑去结婚也不告诉我们兄弟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没问题。”水柔避重就轻地颔首,企盼王佑鑫真能有个愉快的新婚。
***
王佑鑫端着果汁和大厨刚做好的皮蛋瘦肉粥,蓉蓉的胃口不佳,需要吃点清淡的食物。
才踏出厨房,白舞蓉正好要开门出去,他瞥到她手上的行李箱。
“你……要去哪里?”食物僻哩啪啦撒了一地,王佑鑫震惊得全无知觉。
白舞蓉静静地望着他。“回家。”是该做个了结了。
“这里就是你的家啊。”他讷讷地怪叫。
“再见。”她不想赘言,转身开门。
“不,你不能走,你不要走,我不准你走。”王佑鑫哭丧着脸,一双乞求的忏眸拧痛了观者的心。
“哎呀,少爷你衣服都脏啦,快换下来,那粥那么烫……”服侍他二十多年的老仆人闻声跑出来看。
“走开!你没见我正在忙吗?”他脾气火爆地往老仆面上喷。
“喔。”老仆摸摸鼻子,识趣地消失,让他继续“忙”。
王佑鑫冲上前抱住白舞蓉,像个小可怜般地耍着赖。“别走,你别走,我拜托你别走。”
“留下来又如何?你伤我伤得还不够?”白舞蓉推开他,尽量不看他,免得狠不下心肠拒绝他的要求。
“我已经道歉了好几次呀!”王佑鑫摆出最最最悲悯的pose,期望能激发出她丁点的同情心。
“没用的。”白舞蓉万念俱灰地摇着头。“你不能在砍死人后,才到他的坟前烧香说对不起。”
“我知道我错了嘛,请你原谅我,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啊!”王佑鑫跪下来圈住她的膝。
“放手吧!”白舞蓉忧怆地看着天花板。
“不要,我一放手你就会走。”王佑鑫仰着水蒙蒙的瞳仁,仿佛要哭出来地喊着。“你爱我,我也爱你,两个相爱的人为什么要分开?”
“你不爱我,你只是不甘心我未臣服在你的魅力之下罢了。”倘若他爱她,他不该这么伤害她,她叮嘱自己不能心软,他不过是在使老招演肥皂剧。
“错,我真的爱你,我第一次在电梯里遇到你时便已经为你心动,不然我干么要一直缠着你?”他该怎样去赢取她的宽容?
“再见。”白舞蓉二度推开他。
“我懂了,你不过是乘机离开我,你爱的其实还是那个姓胡的,你现在要去找他对不对?”王佑鑫被她的冷漠激怒,他呼天抢地,仓皇不安。
“对,我爱的是他。”她先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呼出。
这个超级无敌大笨蛋,亏他自诩唐伯虎,历经千娇百媚的千锤百炼,事情都到了这田地,他还说出这样气死人的蠢话,她真想拿行李砸开他的脑袋,仔细研究一下里面装的是什么。
“走走走,你走好了,你去找他之后就不要再回来!”怨入骨髓,王佑鑫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离婚证书我会请霍大哥寄给你。”白舞蓉毅然决然提起行李,在关上大门之前抛下一枚核子弹,轰地炸裂他的血肉。
“离……婚……证……书?”王佑鑫踉跄地靠上墙壁,失魂落魄地滑坐下来,眼神空洞地呢喃。
她这会儿真的走了,再也不会理他了。
“都是我不好,我为什么控制不住让嫉妒烧乱的怒焰?”他捂脸呜咽自疚,坐在地上不知有多久。
门忽然被人推开,他以为是她,连忙抹干眼泪纵身跃起,挂上了满面的春风迎接。
“蓉蓉,我就晓得你会回……”
欣喜的语声戛然而止,来者并非他心目中的吉普赛女郎,而是和他一般颀峻的霍旭青。
“是你……”冬雪盖过才来的春风,他带着泪痕的愁容,俨如世界杯足球四强赛里,因PK球落败给巴西、而与冠军无缘的荷兰队球员。
“没想到我这么受欢迎,哪,你的。”西装笔挺、雍容优雅的霍旭青从公事包中拿出一个牛皮纸袋。
“什……么?”王佑鑫视线涣散地呆视它。
“离婚证书啊,昨晚蓉蓉打电话要我拟的,我本来要用邮寄,但自家弟兄嘛,所以我专程送来。”霍旭青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
“你这小子,吃里扒外,你巴不得我和她离婚是吗?”又一颗核子弹炸来,王佑鑫七孔喷烟,一把扯住他的前襟。
“放轻松,反正你们的婚姻不过是做做戏嘛。”霍旭青温文笑着扳开他的钳制,两只雷同的石镯,在彼此的腕上相互辉映。
“谁说是做戏来着?”王佑鑫咆哮,心念即转,他铁青着脸抖出食指。“难道是……蓉蓉跟你说的?她连我们假结婚的事都告诉你?”
“假结婚?果然不出我所料。”性感的唇型往一边轻轻地扬起,霍旭青大掌按下他的指责,顺势包复他的拳头。
“什么意思?”王佑鑫傻了,他是不是不小心泄漏了什么?
“我在垦丁时就发现这婚结得有问题,不过不是她说的,而是你。”炯炯有神的眼睛拂过一丝狡黠。
“我?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王佑鑫扒乱一头墨发,莫非他得了失忆症?
“戒指呀傻瓜,她戴的是外面银楼买的钻戒,而不是咱们七圣该给另一半的那枚石环。”霍旭青一语点醒梦中人。
“呃……”真是百密一疏,看来水柔和拓跋刚他们也注意到了,只是大伙均配合地佯作不知道。“我爱她啊,我前几天原本想把石环给她,但是……”
“那你还客气什么?拿出你和我们抢吃甜甜圈的精神,爱就去把她追回来,哪怕她爱的是别人,凭你的电力,你会输吗?”霍旭青的老学究形象,在此时此刻可是相当具有说服效用。
“你真的这么认为?”好不容易钟情一个女人,却让人一脚蹬开,王佑鑫顿觉人生无味,信心大失。
“你到底爱她有多深?”霍旭青反问。
“我爱她甚过甜甜圈。”王佑鑫没有经过大脑细胞便迸出口,语毕,他似乎也吓一跳。甜甜圈素来位居他的“最爱”排行榜首席,如今若不是霍旭青这么一激,他还不晓得他爱她竟深到这等地步。“老天,我这么爱她呀!”
“这份离婚证书我暂且保留。”霍旭青把牛皮纸袋放入公事包,回他一记“那不就结啦”的笑。“届时我很乐意帮你撕毁它,你可别让我失望唷。”
***
月黑星稀,虽然有路灯的照射,重新装璜的艺廊挂着崭新的招牌,却仍暗沉地酷似凋零夜中的孤子。说大不大的艺廊内隐约渗着古怪的气氛,惟一的光明,是来自角落办公室的门缝下所透出的微醺灯火。
胡大笙搔着斑白的短发,气结地倚着办公桌大骂坐立难安的儿子。“你是白痴吗?在电话中跟我谈‘那个’?”
“可是今天警察来找我问话……”胡铁华搓着掌里的汗液。
“问个话就这么慌张,你以后如何成大器?”胡大笙吹胡又瞪目。
“我怕他们发现了什么……”胡铁华怯懦地低下头。
“要是真有什么,你现在会好好地坐在这儿?”胡大笙打断他的话,眼一斜,瞄着儿子问:“况且我们处理得很干净。倒是你,没露出破绽吧?”
胡铁华摇头,顺道挥去额上淋漓的汗水,他忍不住发牢骚。“当初你该听我的话,把尸体丢到窑里烧掉就没事。”
“你烧陶器的窑火若是平常有在保养,不要选在那天晚上出问题,你我现下不就没这些烦恼?你说,这要怪谁?难不成你要把尸体丢在里面不管吗?”胡大笙训斥得口沫横飞。
“我们可以先藏起来,待窑火修好……”
“藏?藏在哪儿?你的艺廊有什么地方能藏?放在储藏室等着你的员工或合伙人欣赏?”胡大笙不让他说完便再度盘诘。
“总比三更半夜溜到山区里埋掉强啊!”胡铁华嘀咕。
“你的意思是——尸体让人发现去报警是我的错?”胡大笙耳聪地捕捉到他的余音。
“我没那么说,只是本来那间艺廊开得好好地,我不赞成你把它烧了。”胡铁华想不到父亲会做得这么绝,事前又没同他商量。
“你究竟有没有脑筋?警方目前已朝咱们艺术界侦讯,你还留着命案的第一现场等人家来抓吗?你要不要干脆到门口去贴张‘凶手在此’的红条?”怪咧,他胡大笙机智过人,为何生出来的儿子做事总是顾前不顾后?
“警方哪有那么厉害?”胡铁华嘲笑。
“哦,刚刚被吓得全身发颤、立刻打电话给我的人,这会儿又说起大话来啦?”胡大笙睥睨地点了根香烟。
“我……”胡铁华当场拉不下脸。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警方查到你的工作室要怎么办?我做事求的是谨慎小心,所以才能活到现在,你可别断了我好不容易建立的市场。”胡大笙出言告诫。冉冉烟尘中,他想到自己在走私界闯荡多年都没出什么乱子,偏偏儿子捅了那么大的楼子,不禁哀声叹息。“唉,你还需要磨练,年纪轻轻的,要沉得住气,否则日后要是再出现像张雄这种人,你总不能见一个宰一个呀!”
“当时我会动手也是情非得已……”胡铁华申辩,门外轻扬的郎郎??声惊动了他每一条神经,他猝地启开门扉咋呼:“谁?”
“我……”白舞蓉让这一喝恫吓住,才扭过去的粉躯几乎是用跳的转回来。
“蓉蓉?”胡铁华怎么也料不到会是她。
“你站在门口多久了?”胡大笙凶相毕露,背地里握住桌边的美工刀。
“刚到呀,我见你们两个好像在谈事情,所以正想走。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我马上离开。”白舞蓉舔了舔不点而红的朱唇,表情有些尴尬。她似乎来的非常不是时候,胡家父子俩的气色犹如踩到狗粪。
“等一等。”胡大笙阴着脸。
“那么晚了,你来艺廊这儿做什么?”胡铁华收敛满面的煞气,暗示父亲切勿着急,让他先探探口风。
“我去你家找你,你不在,所以我想你一定会在这里。”话至此,乌云已密布她的俏颜,甫停歇的幽幽泪雨跟着又在酝酿孵化中。
“找我有事……噢,你哭过?怎么啦?谁欺负你?”见她忧郁垂着臻首,胡铁华攘臂掴袖,才刚听完老爸要他沉住的气,又急速往上升。
“我……”白舞蓉轻咬下唇,这种事她怎好意思在长辈面前提呢。
“你们慢慢聊,我先走啦。”胡大笙捻熄烟蒂,以余光要儿子自己看着办。
“这么晚了,你和伯父在这儿做什么呀?”好奇心人皆有之,白舞蓉试着用同样的疑惑,来作为她想谈论有关与王佑鑫之间问题的开场白。
“呃……我们……”胡铁华惶惶然。
胡大笙遽止前进,他缓缓地转过身,再悄悄地掩上门,老眼聚着浓烈的杀气吩咐胡铁华。“解决她。”
不能放过她,这丫头必定听到了什么。
“解决?”白舞蓉不知祸从天降,她的生命已受死神的威胁,兀自信任地看着同窗好友。
“爸……”胡铁华为难,正思量着该如何帮她说情,位于艺廊的另一端骤然砰砰两声,像是大门被人踹开,接着展览厅内回绕着阵阵叫嚣。
“喔,拜托!”白舞蓉没好气地沉吟,捂住耳朵不想听那熟悉的男中音。
“太好了,是那小子!”胡铁华活动筋脉,扎稳马步,狰狞地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情敌。
***
“蓉蓉,你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里面,蓉蓉……”在夜阑人静中,焦躁的疾行步履,循着灯光,伴着由远至近的呼唤声,音效显得格外唐突惊人。
办公室的门咚地往两侧分飞,王佑鑫乐不可支地露出编贝皓齿。“哈,我四处找你找不着,就猜你在这儿,果然没错……”上弯的唇线蓦地向下垂,轰隆隆的闷雷自牙缝极出,他瞪着头号夙仇愤叱。“那——你怎么也在?”
“你是谁?”胡大笙剑拔弩张,睨着一身鲜艳新潮的来者。
“你又是谁?”王佑鑫没好脸色地瞥眸瞟来。
“不准你对胡伯伯无礼。”白舞蓉忙不迭揪着他往外拖,避免他继续有什么不敬的行为出现。
“胡伯伯?哟,敢情是那‘肌肉霸’的老爹?”两道剑眉于是成了倒八状,并在眉心地带,手牵手地打了几个结,王佑鑫牛性大发,硕长的身躯仿佛黏在地板上似的不肯移步,他恚然反扣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为什么他和他老爸都在?莫非你们集在此私定终身?”
“懒得跟你解释。”又来了,唉。白舞蓉摇头叹息,不想和他一起丢人现眼,既然拉他不动,她走总可以吧!
“你别溜,把话给我说清楚!”王佑鑫追上前。
“跟着。”胡大笙朝儿子使眼色,说不定那穿得花团锦簇的娃娃脸男子是警察,白舞蓉则是警方派来的眼线,否则事情岂会这么巧?
“嗯。”胡铁华想的却是要把白舞蓉抢回来。
“蓉蓉,不要再离开我,求求你……”王佑鑫在大厅擒获她的倩影,将她囚入他用肉身圈锢的牢笼。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他的摇尾乞怜令她方寸乍乱,本来已决定不再理睬他的意志随之动摇,她气自己总是无法拒绝他的温情。
“我要你跟我回家,回我们的家。”王佑鑫哽咽。
“我不懂你,真的不懂。你有时很好,有时又很坏。你好的时候能令人对你死心塌地,你坏的时候又令人恨得咬牙,我不晓得该拿你如何。”积在心头的懑怼终于爆发,她幽幽地凝睇他,成串的泪珠不由自主沿着粉颊滑落。
“别哭,别哭……”王佑鑫勾指抬起她的下巴,矜悯地拭去那两泓宛似流不尽的清泉。
“你看,你就是这样。”她嗔怨地将他推到一臂之外。“你可以前一分钟很坏,下一分钟又变得好温柔,我根本来不及应战,你让我筋疲力竭,我感到好累、好累,再这么耗下去我只会被伤得更重。”
她不想藕断丝连,牵扯不清。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到时被伤得体无完肤,她宁可在尚存一丝甜蜜回忆时逃开。她今天来便是要向胡铁华道别,她想出国进修一段时间。
“你听到没?还不快滚?”胡铁华乘机把她拉到身边。
“不,不能放他!”胡大笙吓阻,他不愿冒险。
“妈的,你们俩是什么东西,敢管我们夫妻的家务事?”王佑鑫光火,软下语调,他向白舞蓉伸手,朝上的掌心沉稳地等着她的柔荑。“蓉蓉过来。”
胡铁华抢在白舞蓉发话前出拳。“先过了我这关再说吧!”
“哎呀……”王佑鑫因注意力全在她身上,故一时来不及闪避,被击中的伟岸魁躯,以大树倒地之姿往后倾斜了几度,恰好撞到旁翼用做装饰的柱型陶质花瓶。
“小心……”白舞蓉拔腿奔前营救,但终究慢了一步,花瓶从她伸长的指尖滑过,哐啷落地,古朴的陶土便与大地融为一体。
“糟糕!”胡铁华骇叫,他突然想到那瓶会不会是……不,不会这么巧。
“哇……”白舞蓉呆望那些碎片,不禁抡起忿拳往王佑鑫的胸膛胡捶一通。“瞧你做的好事,这只花瓶是小胡第一次改变风格的非卖品,而且是那场火灾中惟一幸存的东西,你知道我在现场发现它时有多兴奋?你知不知道它对我们的纪念意义?”
“哼,我偏要把它弄坏,我还要把它践踏得稀巴烂。”见她似乎很珍惜它,王佑鑫本来尚有些许愧色,但一听是胡铁华的作品,他立刻幸灾乐祸地蹦到土屑上又跳又踩,还孩子气地将灰末乱踢。
“你这家伙,我跟你拚了!”胡铁华一记恶狼扑虎将他仆倒,飒飒有劲的拳风旋踵而至。
“谁怕谁?”王佑鑫也非省油的灯,人虽居于下位,却也没让胡铁华占到优势,几个小擒拿便把他的攻击化解。“你是胡铁花,我是楚留香,故事结局蓉蓉一定会跟着我。”
“你们住手,不要打啦!”白舞蓉在一旁劝喊着,她搞不懂这两位堪称温文的读书人,为什么一碰面就会动干戈。
胡大笙不露声色,拎着左临的铜像,悄然无声地朝两人接近。
“死吧!”胡铁华只想获胜,全然不顾一切,他拾起旁边尖锐的陶片便往王佑鑫刺去。
“不要!”他的举动引来白舞蓉的惊嚷,她吓得用手蒙眼不敢看。
“没那么容易。”王佑鑫冷笑。
也不知他是怎么撑翻的,下一刻他俩已易位,他得意地将胡铁华的手反拷在背部,让他以脸朝地的方式趴着,顺手又摸向花瓶残骸里,抓了个什么好握的东西抵在对方的颈子。“怎么样?现在是谁去死……”
笑声倏休,王佑鑫纳闷地端详手中持住之物,它看起来不像是陶器中该有的东西。“咦?这啥呀?”
“那不是我掉的那把画刀吗?怎会在……”白舞蓉诧然。
“画……”王佑鑫才想分心问清楚,后脑勺业经遭到重击,两眼昏花间,他看见好几个胡大笙拿着铜像在他面前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