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阁内,吴常双臂交抱,目光充满怒意的看着吴行雁,沉声问道:「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吴行雁被瞪得心中发毛。方才宝儿才说完那句话后,他就被吴常拖来这里,完全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吴常皱起眉头,「她说有喜欢的人,那个人到底是谁?」都到了这个时候,行雁这家伙还装傻?
「宝儿有喜欢的人?」眉头霎时扬高,吴行雁很是错愕。「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干嘛急着招认这件事是你的错?」吴常看到他老实的表情,知道他不是在说谎,但是对于他刚才急着护住宝儿的行为仍有疑虑。
「我是想告诉你,宝儿之所以受伤,都是因为我的关系。」神情一黯,吴行雁充满愧疚的说道:「你明明交代我要送她到彩线坊门口,我却因为贪图方便,在街口转弯的地方让她下车,她才会遇到坏人。」
「但是你觉得不妥,又回头找她,所以及时阻止醉汉抓走宝儿。不,那个汉子其实并没有喝醉,宝儿要你保守的秘密是这个吧?」
他准确的推断,让吴行雁惊讶不已。
「宝儿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她并没有恶意。」吴行雁连忙为她说话。
「行雁,你这样做,只会害她陷入危险里。」对于行雁的妇人之仁,他不以为然道。「那汉子是谁,为何要对她不利,又说了些什么话,你最好一一老实招来。」
「我真的不知道那汉子是谁,只记得他拖着宝儿时曾说:『若不是那老头说不能伤妳半分,我早就打断妳的腿,让妳跑不了。』」
吴常听到这些话,嘴抿成一直线,面容霎时变得寒冷。
「行雁,帮我查查那个汉子是谁。」他必须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然他有可能会再度失去她。
「少爷,你该不会是想修理那个人吧?」
「胆敢伤害宝儿的人,总得要付出一点代价。」吴常的唇角勾起冷冷的笑弧,之后像是想起来什么,又问道:「还有,你最近曾带宝儿见过什么朋友?」
啊,这小子还不放弃啊!吴行雁苦着脸。
「嗯……没有吧,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谪仙居跟你在一起啊。」他揪眉努力地想了老半天,还是想不出她曾见过他哪个朋友。
「是吗?」吴常敛起眉头。
难道是宝儿说谎,想藉此逃避他的情感?
这次他不会放过她的,就算因此受伤也无妨,他非得逼她说出真正的心意不可。
唯有如此,他才能选择放手或是继续。
现在,他得下步险棋了。
如果她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爱别的女人,还无动于衷,那就证明的确有那个人的存在。
那么,他就会死心放弃,成全她的心愿。
谁教他是如此喜欢宝儿,宁愿独自心伤,也会强迫自己放手,让那个该死的家伙得到宝儿的爱。
「少爷,我的朋友做错了什么事吗?」吴行雁看他脸上浮现愠色,不由得担心地问。
「我喜欢宝儿,但她喜欢你的朋友。」他无奈地扯了扯唇,笑自己几乎已丧失理智。还没确定那个人的存在,他竟已产生强烈的护意,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什么,少爷喜欢上宝儿,宝儿却喜欢他的朋友?吴行雁惊呆了。
他还来不及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吴常便朝他看过来,缓缓瞇起的黑瞳里有着迁怒的寒芒。
「所以,你得负起这个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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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吴行雁要离开的消息,宝贵儿不敢相信吴常如此不明理,立刻奔至吴行雁所住的动耕居想证实,不料真的见到他正在收拾行李。
「吴常怎么可以这个样子,这件事又不是大哥的错,他为何要把你赶走?真要追究起来,要走的人也该是我,大哥应该留下。走,我们找他理论去!」
「宝儿,妳误会了,少爷没有要赶我走,我只是要去外地办件事情而已。」吴行雁连忙拉住怒气冲冲小丫头,免得她一时冲动做出不该做的事。
「那为什么要收拾这么多衣服?」她指着装满的衣箱问。
「因为我要去很多天。」他避重就轻,没有告诉她,少爷警告他事情没办好就不必回来了。
「真的?不可以骗我喔!」宝贵儿怀疑的看着他。
「当然没有骗妳呀!」如果被她发现真相就完了-他皱眉笑道,额间不禁冒出冷汗。
「那大哥要早点回来,不然我就没有靠山了呢。」想到要独自面对吴常,她就觉得有些害怕。
「好,我答应妳。」看她一脸烦恼的样子,吴行雁忍不住同情地道。
昨日知道那件事后,他也烦恼得彻夜无眠。
一边是亲如兄弟的主子,一边是他的妹子,若是他们两人看对眼,他倒也乐观其成,偏偏宝儿的心另有所属,而执着的吴常又不肯放弃,还打算用某种让人难以苟同的方式,赌这场没胜算的感情。
坦白说,他不看好这场赌局,也担心吴常失败后,会受到严重的打击,甚至恼羞成怒伤害小丫头,但这会儿他又要出门办事,没办法保护她,这可怎么是好?
「宝儿,妳可以答应大哥一件事吗?」
「什么事?」
「如果妳认识那位姑娘,也就是少爷的心上人,麻烦转告她几句话。」他小心翼翼的斟酌字句。
宝贵儿明白他知晓这件事,但这是她跟吴常的恩怨,她不要吴行雁为难,遂大方地开口道:「大哥毋需介怀,直说无妨。」
「如果妳不爱他,那就别给他任何希望,这样会让他伤得更重。」
「我明白。」她点点头。
「要坚定心意,无论他做了什么事都别放弃。等大哥回来,一定会见见那个人,安排你们俩的亲事。」这是他身为兄长的允诺。他们两个都是他的亲人,他不该偏心才是。
「谢谢你,大哥!」她觉得好羞愧,吴大哥视她如亲人,而她却为他带来不少麻烦。
「好了,时候不早,我该出发,妳也该去伺候少爷了。」他拍拍她的肩膀,像是想到什么事情般,面色凝重地叮咛道:「记得,无论待会儿妳见到什么,都要保持镇定,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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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贵儿缓缓走出勤耕居。
她觉得很奇怪,吴行雁刚才的表情看来很忧心,像是有某件大事要发生。
不管她再怎么追问,也得不到答案,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就出门了。
「要我保持镇定,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吴常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
宝贵儿心头突然涌起不安,不顾踝间的疼痛,莲步渐快,打算到谪仙居去一探究竟。
无论他毁了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别伤害自己就好。
她心里已经做好准备,要面对各武各样的难题,却在踏进谪仙居的拱门时,猛然愣住了。
花园里不若以往清静,一群女人将这里挤得水泄不通,看来好不热闹。
「听说谪仙书肆的主人要娶亲了,我爹听到消息,早早就带我来,希望得到书肆主人的好印象。」一名看来是个小家碧玉的女子细声说道。
「瞧妳那个穷酸样,早来不代表会得到他的心。我爹可是花了不少银两,帮我打点行头。看我这身衣裳这么美,相信他一定会多瞧我两眼的。」一名衣着华丽的女子充满自信地道。
「吴家富可敌国,他哪会将这点钱放进眼里。我娘说,男人都爱风情万种的女子,特地传授我几招勾引男人的方法,这才是最有用的。」另一个艳丽的女子举手投足间尽是迷人的风情。
宝贵儿这下终于明白,为何吴行雁要她保持镇定了。
这些女人个个面容姣好,身着绮罗绸缎,穿金戴银,看来都是出身富贵的人家,这么好的条件绝对有资格坐上谪仙书肆老板娘吴夫人的位子。
他是真的放弃了她,想另娶他人,还是打算用这种方式审视她的真心?
不管如何,他真的成功了,因为她此刻心里很难受。
「宝儿,妳怎么还在这儿发呆?少爷教妳去观心亭见他。」一个手上拿着许多画卷经过的丫鬟对她唤道。
她收拾起心头的酸涩,走过曲桥,来到位于湖心的凉亭里。
「请问少爷有什么事吗?」
「宝儿,妳说,这么多女人,我要选哪个才好?」吴常望着湖岸边的女人们问道。
「只要少爷喜欢就好,宝儿没有意见。」她恭敬的回答。
「我喜欢的是不嫌弃我的出身,给我无限温暖,永远不放弃希望,笑容总是甜美有朝气的女子。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她却不喜欢我,妳说该怎么办?」他眸光锐利的看着她,想看穿她的心思。
「我想,这里头会有这样的女子的。少爷你慢慢看,宝儿去为你准备茶点。」宝贵儿转过身,忍住内心的痛苦欲离开。
「我看不出来,不如妳陪着我一起看,如何?」他硬是扣住她的手腕,不准她逃。他就是故意要留她下来,想看看她到底能忍到何时。
「是。」纵使万般不愿,她也只能答应。
看那些女子们望着吴常的眼神充满引诱,那些爱恋的目光,彷佛一支支的箭射穿她的心。
宝贵儿蹙起眉头,又感觉到一股拧心的痛。
那彷佛指节收握的力道剧增,让她呼吸困难,疼痛激烈。
这才明白,她曾说过不在乎女人们看他的目光,只要待在他的身边就觉得幸福,根本是自欺的谎言。
她其实是个贪心的女人,对爱有独占的渴求。她想要他的宠爱,他的注视,他的温柔,他所有的恋慕。
如果他们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她会对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们大声的说:「吴常是我的男人,妳们别打他的主意!」然后狠狠地吻他,让那些女人死了这条心。
若他有胆看别的女人一眼,她也会休掉这个三心二意的情人,重新找个值得爱的男人,以更美丽的姿态出现,让他后悔自己放弃的女子其实是无价珍宝。
她是只抬头挺胸的小孔雀,即使没有华丽的装扮,骨子里仍傲然,有着不服输的性子,不愿屈就于男人一时的垂怜,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好想好想勇敢的爱,不愿只守着自己的相思,追随着他的身影,恋着他的一切。
她头一次这么怨恨父亲,因为贪念与自私,砍去她追寻未来的双翼,再也无法飞向幸福的彼端,只能待在这里什么事也不能做。
阵阵凄楚袭上心头,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不可以再恋着他,再这样下去,到了黑白无常来拘魂的那天,她可能会拚死抱住那棵梅树,宁受天谴也不肯走。
但,那又能如何?
她只剩一缕芳魂,没有温暖的怀抱,殷勤的嘘寒问暖,甚至感觉不到存在,即使深爱着他又如何,岁月悠悠,漫长无尽,他仍是孤寂无伴。
她曾是个寂寞的人,所以了解无人陪伴的可怕,因此她更加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毁了他能够得到幸福的机会。
默默地看着那些女子,承受着锥心之痛,宝贵儿仍强迫自己不面露任何情绪。
她相信,只要不回应他,再强烈的情感,终究会烧成灰烬,那么他就会死心放弃,重新寻找值得爱的女子。
只要他得到幸福,那么她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今日就看到这里,妳可以先下去了。」吴常审视着她,却始终未见端倪,他不禁叹了口气,握住她的大掌终于松开。
他终于心灰意冷,想放她走了吗?
「是。」宝贵儿一直用意志力支撑着,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再不走的话,就快虚脱了。
「等等,把这些画像带回妳房里,咱们明日再来吧。」他不死心地叫住她道。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如果少爷不放开心胸,重新接受另一名女子,无论有多少个明日都只是惘然。」她话中有话的劝着。
「反正本少爷有的是耐心,不管多久,只要寻觅不到想要的女子,我都不会放弃的!」
望着他怒然离去的身影,她的心里不住的叹息。
她已经没有多少个「明日」可以陪他了,为何他非得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她才甘愿?难道要她每日望着那些觊觎他的女人,嫉妒到死吗?
收拾好那些画像,她失魂落魄地抱着它们缓缓地步下曲桥。
「啊!」宝贵儿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空,跌在石阶上,画轴散落满地。
她的惊呼声引来附近一位美丽的姑娘上前关切。
「妳还好吧?」那姑娘连忙伸手扶起她。
「我没事的,没事的。」宝贵儿的脚踝本已肿痛,这下又添了新伤,跌破膝盖的雪肤沁出血丝,但她仍逞强地站起身。
即使跌跌撞撞,伤痕累累,她还是不能表现出心里的伤痛。
因为,她怕自己一旦哭泣,泪就会无法停歇,若是让他瞧见她这副软弱的模样,她就再也狠不下心对待他,所有的谎言都会被拆穿。
所以,她只好继续用刚强伪装自己,直到让他死心离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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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的不需要请大夫来看看吗?」
她不但扭伤脚,膝盖还跌破了皮,看来很严重的样子。
「只是一点小伤,上些药就好了。谢谢妳帮我把这些画拿回来,放在桌上就行了。」
宝贵儿洗净伤处的尘上,再上药包扎,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
「妳不痛吗?」那位姑娘奇怪地问。
「痛啊。」她理所当然地回道。
「那妳怎么不哭,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哭得死去活来也改变不了事实,不如早点站起来面对才是真的。」她眨动明眸,娇俏的脸上有着过人的坚强。
「真羡慕妳这么勇敢,如果我有妳的一半就好了。」那姑娘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妳有什么烦恼的事吗?」
「以我的长相,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到谪仙书肆的主人一面?听说他的眼光很高,连身边的人也是,光是随侍丫头那一关,就删去不少人,让我好担心呢!」她撑着雪颊忧愁地道。
原来这个女人也是觊觎吴常的狂蜂浪蝶之一。
宝贵儿对她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心中瞬间涌起敌意。
「这位小姐……」
「不必客气,叫我怜香就行了。」那姑娘连忙打断她的话,温柔地笑道。
「怜香小姐,怎么这么晚了不回家,还在谪仙居游荡?太过随便的女人,是会招来少爷厌恶的。」明天立刻把她自名单中删去。宝贵儿很小人的这么想。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在花园徘徊,只是想当面跟他说声谢谢,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妳千万别误会了!」怜香的美眸瞬间浮上一层水雾,看来不知所措。
「妳见过他?」害人家哭不是宝贵儿的本意,她忍不住软下了口气。
「嗯,我曾经在谪仙书肆被人调戏过,是他救了我,所以我……」说到这儿,怜香便害羞得说不下去。
「所以妳就爱上他了?」见到怜香如此羞却,宝贵儿更确定了她的意思。
「我也知道自己没资格,但还是忍不住想着他。」
「如果妳是因为这个理由而爱上他,那么我劝妳还是早日忘了他吧。」
宝贵儿希望怜香能够看清楚现实,毕竟英雄不是日日可当的,爱一个人的原因若是如此肤浅,那么可能会因为日后的平淡,热情逐渐消褪。
「我喜欢他,不只是因为他救了我,而是他不似寻常男子轻浮,谈吐中显现出丰富的学识,态度温和有礼,待在他的身旁,令人如沐春风,让我不由得心生思慕。」怜香急急地回道,颊边浮上红晕,更显得娇美动人。
宝贵儿欣赏地看着她。这是她头一次听见有人说爱上吴常不是因为他的财富和俊美的皮相,而是因为内在。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虽然怜香生得柔美可人,加上彷佛风一吹就会飘定的纤细身材,的确能让男人心动,偏偏吴常不重视女子的外貌,而是其他东西,所以,她恐怕会心碎了。
看到情敌同样陷入苦恋,宝贵儿却对她心生同情,甚至忽然有个荒谬的想法。
「告诉我,妳爱他的决心有多少?」
「什么意思?」怜香清丽的大眼里有着不解。
「如果他不再是书肆的老板,只是个身无分文的人,妳还会爱他吗?如果他失意落魄了,妳肯跟着他一起吃苦吗?如果他失去希望,妳能够不吝惜地支持他吗?」倘若没有这样的决心,又怎么能说服她将心爱的人让出来呢?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了心爱的人,什么苦我也甘愿承受。」
在动人的丽眸里,她看见了怜香的真挚情意。
「那很好。」宝贵儿站了起来,摊开桌上那些画像问道:「怜香,告诉我妳的画像是哪一张,我会帮妳的。」
她的心很痛,却扬起唇笑了。
吴常的心如果再次受伤,有怜香不离不弃的照顾,一定很快便能痊愈吧?
只要能让他觉得好过,她被恨也无妨。
慧剑可以斩情丝,而她的这把剑,却可以断了他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