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先生如愿的把地卖了之后,开始张罗着买东西、办证件的,准备回到阔别四十年的故里与新婚就离别迄今的妻子、同宗的子孙们相聚。
张老太太愈是看老先生“漫卷诗书喜欲狂”的热络劲儿,愈是打心底不安,打心底替自己不值。如果当初她能为他生个一儿半女的,他还会这么宝贝那些兄长弟妹的孩子?还会这么拼死拼活的回去吗?
这一去,还回不回来?她不知道。以前听张老先生说共产党如何如何的阴险、如何如何的神出鬼没、如何如何的惨无人道、如何如何的将活人整成半死人……她愈想愈怕,愈想愈觉得这回老伴一去前景堪忧。
“别哭哭啼啼的好不好?叫你一起去又不肯,我不会去太久的。”老先生安慰着老伴;在台湾的这些日子,也还好有她。
“你不是说共产党可怕吗?那你还去?都一把老骨头了,还不珍惜……”
“你放心好了!那是以前毛泽东的时代了,听说现在很不一样了,你看老席一家人还不是回去又平安回来了?陈仔还说打算回去长住呢!没那么严重啦!”
“都怪我自己肚子不争气,要跟你生个儿子,你就不会想回去了。”老太太气得直打肚子,也算是苦肉计了。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别人子孙满堂,她却还要用这等伎俩想博得丈夫的同情,挽留生活中唯一的伴侣,她觉得委屈极了。
“你别这么自找麻烦好不好?”老先生握住妻子的手。“要不我延些时候走,等你办办手续,咱们一起去?”
“我不要!”老太太手一抽,头一扭。“我好好一个黄花闺女嫁给你,还是念过书的,这下跟你回去,见了你老婆我怎么喊?做小的?我不干!”
“好啦好啦,别闹了!不去就不去。小葳什么时候来?”
提到小葳,老太太精神就来了。
“差不多该到了,她说中午和将军有个饭局,吃过了就回来。”老太太抹抹纵横的老泪,吸吸鼻子。“这回你能回去,还都多亏了小葳能干,你那个什么将军的,还不如我那个宝贝女儿!”
“我知道我知道,她真是个好孩子!”
“哼,好孩子?你当初……”
“好了,别提当初了,孔老夫子也有看错的时候嘛!”
老太太白了老先生一眼,颇有抱怨。
“钱呢?咱们说好的,提了没有?”
“提了提了,银行的票,我收着呢!”
门外传来一阵狗吠,怕是小葳回来了,老太太急忙迎上去。
“小葳?小葳!你可回来了,让干妈瞧瞧!”老太太三个多月没见到小葳了,她知道她忙,又要工作又要进修的;不怪她,只是想念。
她把小葳仔细的打量一番。“漂亮了,也精神多了,不过……将军家吃好穿好的,怎么反而瘦了?”
“瘦点好,减肥很贵的。”小葳想开了之后,个性开朗了些,只是感情的事,不敢再去多想。
“小葳,来来来,坐着聊。”老太太忙不迭拉着小葳往身边坐下。
小葳回到这个有些清寒却温馨的地方,觉得自在极了。她一边听干妈对干爹的抱怨,一边安慰着她。
“小葳,干妈真是没白疼你。”
“你以前也是这么安慰我的。现在我觉得,能帮助人、安慰人,真是幸福。因为那表示自己过得比别人好。”小葳浅浅的笑着,自信与努力,给了她一股特殊的气质。
“你真的懂事多了。”老太太含笑点头。
“在将军身边,我学了不少事。”
“怕也吃了不少苦吧?”老太太心疼她,眼眶又热了。
“……”小葳沉默了。是苦吗?身体上的苦她不怕,倒是心上的痛,有些辛酸。
“哦,对了。你干爹那块地卖了不少钱……”老太太示意老先生去拿钱:“那块地能赚那么多钱,多亏你的奔走。”
“没什么,那原本就是市府预定要做的事,涨价也是早晚的事。”
“但我问过了,我们那块地的价钱最好。你一定花了不少力气,才谈到这么好价钱的。”
老先生取了支票交给老太太。
“这是—百五十万。本来应该多给你一点的,但是你干爹他答应大陆那边,给他们盖房子,还不知要花多少……”
“干妈,这是你们辛辛苦苦赚的,我不能拿……”
“什么不能拿?你是我的女儿啊!更何况,没有你,我们也没得赚这么多钱,你不会是嫌少吧?”干妈了解小葳,不激她,她是不会收的。
“干妈,你明知道我不是……”小葳为难着。
“那就收下吧。将军那儿不想做了,就自己开个小店,你那么能干,一定会有成功的一天的。干妈知道,有钱人家,不好侍候。”
“干妈……”小葳念头—转,干妈说的极是。近一年来,她省吃俭用,不就为了存钱出来自己做生意吗?现在有了这一百五十万,再加上自己积蓄,开家店应该没问题。
“好,我收下。等我赚了钱,我一定会孝敬你们。”小葳内心有股力量蠢蠢欲动,该是她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哦,对了!”老太太起身,在神案的小抽屉里,取出一叠厚厚的信件。“这是罗小姐那个什么立法院的朋友寄来的,他要问你的电话,我怕给你惹麻烦,不敢给他。”
小葳接过信,一看就知道是刘约翰的笔迹,刚直而流利,泰雅族人天生的豁达。
“干妈,这是我刘大哥写来的!”小葳笑开了脸。
小葳一直喊他大哥,打心底敬重他;到将军府工作之前,她去见过他,却因自己将成为将军的地下夫人而羞于再见他。他是唯一知道她的过去,却尊重她的男人。
该见见他了,不知道他好吗?当天回将军府,小葳就拨电话给他约好第二天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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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葳又听到直升机叫门的声音了,她笑着起床,真是个美好的早晨。
“小东西,你又来了!”小蒇惺忪着眼,愉快的和直升机打招呼。
平常,直升机在屋里绕个几圈就走了,可是今天,直升机却绕着小葳,迟迟不走。小蒇觉得有异,仔细看才发现,直升机里的小人儿身上塞了一张纸条。
晚上七点,寻梦园餐厅。
小葳还反应不过来,直升机就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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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亭撤回他的遥控直升机,静静的坐在凌乱的实验室里。他关了电脑,一颗心却比实验室更乱。
第一次用直升机去吵小葳,是基于愧疚的心理,想逗她开心。要不是他出的馊主意,事情也许不会那么糟。
可是,后来他发现小葳很喜欢直升机每天早上去叫她起床,而直升机也很喜欢小葳……唉呀!什么跟什么!其实是因为他在直升机上装了小小的监视器,所以他经常看见小葳是从书桌上醒来的,也知道小葳房里放了些什么书,知道她在努力进修些什么。而且,也因为这样……其实不是直升机喜欢小葳,是他,是直升机背后的他偷偷的爱上了她!
天哪!这是什么世界啊?日久生情吗?他是思谦的军师啊,这么做太没职业道德了吧?
他用力抓了几下头。“死二哥,叫你放弃,你偏不死心!”
他拿起直升机,一把推开绘图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腾了个空间将直升机端正的放好。
思谦说得没错,她的确有个美丽的灵魂、有颗上进的心。她能读柏拉图的理想国,研究色彩学,甚至努力去理解世界性的经济策略,虽然很没系统,但足见她的用心。
好几次,思亭很想主动介绍她几本好书,想找她谈谈她想追求的目标;他知道,这样盲目的读不是办法,她只是狼吞虎咽,最后恐怕会适得其反。尽信书不如无书,就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他怕,他怕她……
怕什么?有时就连思亭他自己也理不清。但在约了她之后,一想到今晚就要和她共餐,那个“怕”,已经逐渐扩大到他无法控制的紊乱了。
他怕的也许不是她,他怕的,也许是自己的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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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快一年没见到小葳了!这个小妹妹,他一直很关心的。他选了一个靠近街道的位子,从木条格子里去寻找小葳的踪影。
对街有个亮丽的女子,短外套、长皮靴,时髦又不失端庄,约翰静静的欣赏,以一种对美的崇敬。
女子离约翰愈来愈近,他终于看清,那双熟悉的大眼睛犹如深秋的潭水。
“小葳?”他站起身,朝屋外轻轻唤着。见到小葳由满嘴粗话到现在的自信优雅,从恐惧自卑到昂首阔步,他比谁都高兴。
小葳见到约翰了,但没有立刻迎上来。像与久别的亲人重逢一般,百般感触齐涌上心头。
“大哥!”小葳忍住了喜悦的泪水。
“小葳。快,快坐下,让大哥好好瞧瞧。”约翰握住小葳的手,轻抚她瘦了的脸颊。“你这小不点,已经够小的了,怎么还让自己瘦了?”
“人是瘦了,心却富有得很。”小葳满脸自信。
约翰一愣,小葳真的是不一样了!
“快,跟我说说,你这一年来做些什么?”约翰迫不及待的问着。
小葳和约翰愉快的谈着;这一年来,大家都不一样了。他们从日正当中聊到人夜赶走最后一片彩霞;小葳和约翰谈起她开服装店的构想。
“很好啊!我认识一个服装设计师,是小田的生死之交,叫小田和她谈谈,以寄卖的方式设柜,可以减少成本和风险。”小田是约翰新婚的妻子,小葳见过一次。
“太好了!找个时间,我去拜访大嫂。说实在的,我的周转金有限,如果要房租又要装潢的,我还真怕没钱提货呢!”
“还有,小田在妇女杂志任主编,服装上的资讯不成问题,你把店设计得有特色些,我要她弄个专题来介绍你的店。你别小看传播媒体的影响力,这年头,广告是一大利器,只要把产品稍微包装一下,加上在媒体上做宣传,很快就脱颖而出了。”
“大哥,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别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挣来的。”
小葳一边欢喜着,一边却觉得有什么事放不下,好似出门时忘了东西,却又记不起忘了什么。忽地——
“糟了!我七点有个约会。”小葳这才想起直升机上的纸条,一看表——六点五十了!
“还有十分钟,我送你吧!”
小葳匆匆忙忙赶到寻梦园餐厅,已经迟了十五分钟,她走到柜台想找人才发现自己对今晚的约会对象连姓啥名谁都不知道。
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思亭?她张口结舌,吞吐不出一句话来。
他俩默默相对,时间在眼波的交流间飞逝而去。一个是满腹狐疑,一千一万个困惑不得其解;一个是相思漫漫,一千一万个爱恋有口难言。
“是你?直升机是你的?”小葳似乎悟到了些什么。
思亭点点头,旋又露出顽皮的笑容。“家里的饭吃腻了,思谦说请你出来吃。他学校里有事耽搁了,等会儿才能来。”
他们挑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服务生来倒茶,他俩各自点餐。餐厅里虽有音乐声,但对他们来说,仍嫌太安静了。
“为什么?只是顽皮吗?我不明白你们兄弟到底在想些什么!我说得很清楚了,我宁可单身一辈子,你们为什么还要来惹我?”小葳有种被愚弄的感觉;但思亭的沉默,却叫她不得不怀疑,这只是个顽皮的游戏?
“思谦喜欢你。”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思亭把责任推给了思谦。
“是他要你玩直升机的?”
“不,是我——我——”他真的很难解释自己的动机。这死思谦,怎么还不来。
“喂!服务生。”他招手叫了服务生,把气出在侍者身上。“你们牛到底杀了没有?我都快变衣索比亚难民啦!”
见思亭慌张的模样,小葳卟哧一声笑出来。“你一点也不像你父亲。”
“为什么要像他?有大哥一个像他就行了。”看小葳笑了,思亭的心也定了。
“你是科学家?”小葳突然想起头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科学家?说得简单,我只是爱玩,喜欢把不明白的弄明白。尤其对我们生存的这个宇宙,我一直很想多了解一些。文学家在星空下升起营火,看着星光点点,充满了无限的奥妙,于是他们好奇,他们想象,就有了嫦娥奔月、金乌扶桑、玉兔蟾宫等神话。而我们,除了好奇外,还有一股探索的狂热,要用各种辛苦的方法找出真象。总之,理不清的一定要理清,不明白的一定要弄明白。这就是我的工作。”
“那你真的都明白了吗?”小葳这句话问进思亭的心坎里去了。
是啊!他的科学精神呢?为什么他的追根究底在遇见了小葳后,就成了逃避躲藏了?他苦笑着。
“其实,怎么样都不重要了。我要辞职了。”小葳话里有对未来的希望,也有些许惆怅。
思亭吓了一跳,辞职?那就是要离开姚家喽?天!这件事对他的震撼远远超过他自己的想象。他从没想过她会离开,不论他们兄弟间谁娶了她,或者谁都不娶她,他就是没想过她会离开,没想过她会走出他的生活。他以为只有他能离开,当他承受不了对她的爱恋时,他可以远走高飞,回到水牛城去,回到五大湖畔或者沉迷于纽约的繁华中。待平息思绪后回到台湾,又可以再见她,一如往昔……
“为什么要辞职?为什么要走?是思环?还是爸爸?”思亭激动的抓住小葳的手,紧紧紧紧的,他怕,他好怕好怕!
“你——”小葳的手被抓痛了,但她却挣扎不出。犯得着这么紧张吗?我只不过是一个秘书罢了,犯得着这么激动吗?
“别走,别走别走!哪儿都不要去!”思亭把额头靠在小葳手上。他没谈过恋爱,他唯一的恋人就是科学,而只有他能离开科学,科学绝不会主动离开他。可是这会儿,小葳会走,她居然说要走!
再笨的人也能理解一些端倪了,何况小葳并不笨。
“思亭?”
“不要说!我不要听!就是不许走,就是不许走!”他孩子似的耍赖,快三十岁的大男人了,孩子似的耍赖着。
好久好久,他们各想各的心事;他握住她的手,头不抬,手不放,直到他的行动电话响起。
“喂?她来了——哦——好。”听他的口气,应该是思谦打来的,他先是口口称是,声声道好,却又突然大声谩骂:“你他XX的还不来!小葳要辞职了,她要走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混帐王八羔子,你到底还要不要她?你不要我要了!”咔一声,他把电话挂了。
小葳呆呆的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跟他单独说话,她从来就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只知道他一回到家,就乒乓乒乓的把楼顶天台弄得乱七八糟,夫人还为此训了他一顿。可是谁也没法子说服他拆了那个所谓的实验室。
除了直升机,他俩的生活,压根儿就不曾有过交往!
思亭挂了电话,顾不得吃就抓起小葳的手往外走。小葳不得不顺从他的意,她觉得他像颗炸弹,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可思亭哪儿也没去,载着小葳直往家里冲。下了车,二话不说的又抓紧小葳的手往里走,管家在院子看得一清二楚,却弄不清将军的秘书和少爷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思亭别的不像将军,这霸气倒挺像的。
小葳第一次到思亭的实验室,平时耳闻这里乱,可小葳从没想到将军府中能有一处可以乱成这样的。但仔细瞧,这实验室倒也饶富趣味!这样一堆五花八门的玩艺儿,横七竖八的书册,对此时见到知识智慧只想大口吞噬的小葳而言,简直就是个宝库!
“哇!这么多东西,都是些什么啊?”小葳眼睛为之一亮,原先的诧异与恐惧,一如日出云散,丝毫不剩了。
“我的生命,我的全部。”思亭要小葳认识他,而科学家是多么丰富又贫脊啊!他唯一拥有的,从小到大,就只有科学。
“这是什么?”小葳指着一张褐底黄绿绿条的抽象画。“这是微中子的轨迹图,要寻找物质的基本粒子,就一定要记录轨迹。”
思亭很高兴小葳对他的东西感到兴趣,这是他唯一的财产。“好像一幅画,好美。”“宇宙原本就是一连串的惊奇。”
思亭取出一大叠的图片,小心翼翼的指给小葳看。“你看,这就是由侧面拍的银河系中心。这张,黑色的是星尘,发亮的星点是恒星,后面是银河。这张是星云。这是因迅速旋转而发亮的电波球体。这是猎户星云。这是……”
思亭认真的解说,小葳仔细的听,他们找到了彼此的第二个共同点——那是早已存在的宇宙传说。“我不知道科学也可以这么美,我以为它就是——堆冰冷的仪器、冷漠的公式……”小葳讶异着。
“你现在知道错了?其实,美蕴藏在我们周围的任何一个角落;可是,只有有心人可以发觉到它的存在。就像玉匠找寻玉材一样,也是从每个人身边的顽石里去找。”
“你真了不起!”小葳几近崇拜的看着他。她原以为像思环那样衣冠楚楚的绅士才值得她爱,其实,像思亭这样不遮不掩的人,才是真性情的好男人。
“不,小葳。”思亭侧坐在桌上,将小葳拉近身边。“你才了不起!你是个真正的玉匠,不但能凿出美玉,还能创造美玉。”
“美玉?”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她,从来没有。
“是,就是你自己。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是怎么回事,但我看到你不断的在雕琢你自己。每一刀下去,都是痛,但你忍着,为了让自己更完美,你一步一步的走下来了。”
“思亭?”她感动了。她以为没人能了解,她以为她孤单向世界挑战,但……有人知道,有人看见了。小葳喜极而泣!
思亭将小葳揽进怀里。没什么道理,爱情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它来了就是来了,谁也阻止不了。天啊!思谦不一刀把我劈了才怪!
思亭心里叫苦着。“思亭?”思谦回来了。“思谦……”思亭放开小葳,正想向思谦解释。
“小葳怎么了?是不是大哥赶她走?你电话里说得糊里糊涂的,真急死我了。小葳,你别难过,有什么事我和思亭一定站在你这边!”思谦真是个老实人,连怀疑都不怀疑一下,迟钝!
“没有人赶我,是我自己要走的。”小葳很感激思谦,他一直很爱护她。
思亭、思谦四只眼睛望着她,等她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存了些钱,想开家服饰店。我知道大家都对我很好。但是,长期住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想自食其力。”
“在这里也是自食其力啊!做事领薪水,理所当然的。一定是思环,思环又对你不礼貌了对不对?这家伙!”思谦摩拳擦掌的恨不得立即打他一顿。
“不是,不关思环的事,真的是我自己的意思。”小葳望着思亭,希望他替她向思谦解释。也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思亭会懂得她的心事。
“小葳是想创业,证明自己的实力。”他不想让她走,但他又明知留不住她。
“你——你同意小葳走?”思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葳住在这儿,近水楼台的还有些希望,小葳一走,这下……他真想单刀直入的问思亭,还有没有把握帮他追到小葳?
“这不是谁同意不同意的问题,我决定了,就不会再改变了。晚了,我去睡了,两位晚安。”小葳不想继续在他们兄弟间逞口舌,但她对思亭的太空星云图案十分感兴趣,便将那些图全借回去看了。
小葳走了,思亭也推说累了,便回房去了。思谦觉得事情有异,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觉得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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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葳正式向将军提出辞呈后,将军并没有留她。但,那天她和将军整整谈了三个钟头,将军说他很庆幸夫人及时回来,否则,他可能会毁了一个上进的好女孩。小葳觉得很欣慰,他毕竟没有她想象中的坏。
这段日子,小葳忙着开店的事,无暇考虑思亭和思谦的感情,她只是忙,忙得天昏地暗。
“我觉得这些衣服设计意味太重了,恐怕不适合上班族,所以店面最好选在东区或天母,以高薪的自由业或创意工作者、时髦的单身贵族为诉求。”小葳提出她个人的看法。
“没错。这些服装的设计意味的确很重。而且,我采用的布料都是进口的,价位不低。不过,我的风格,顾客接受度还满高的。”美美很佩服小葳一个外行人有如此敏锐的判断。
“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用国内的布呢?”小田也提出她的看法。“这样可以降低价格,也可以提高购买力。”
“是啊!我们还可以自己设计布料的图案,交由厂商来制造。”
“设计布料?”美美对小葳的看法很感兴趣。
“是啊!我手上有些图案很不错。国内现在不是在流行大地色彩吗?我们就用大自然的景色来做布纹。”
“回归自然是全世界的趋势,改天你把你所谓的图案拿来,我来设计式样。如果可行,这算是个创举,一个特色,小田在杂志里就算大肆报导也不会有旅行嫌疑了!”
“是啊!好极了。”
三个女人相视而笑,她们童年时都有过丑恶的经验,但她们都勇敢的走出阴影,创造自己的一片天空。
“大哥近来好吧?”小葳好些日子没见到约翰了。
“忙啊!选举快到了,一伙人每天忙到三更半夜。”小田有些抱怨。“早知道就不结婚了,不过是找个伴嘛!我单身时的室友什么家事都能做,现在嫁人了,什么家事都我做,累死了!”
“少来,难道没点好处?”美美邪邪的笑看小田。“起码夜里有人共享体温哦?”
“你啊!我才不像你那么花痴呢!”小田拧了下美美的大腿,痛得她哇哇叫。
“对了,小葳,你有没有男朋友?要不要帮你介绍一个?”美美自告奋勇的提了好几个男人,而小葳只是低笑不语。
“我是说真的!”
“谢谢。现在实在没空想这些;我一方面要找店面,一方面又要找住的地方。服装业我是外行,不多看看人家的经营方式是不行的。我打算晚点到几家大百货公司走走,也参观一下橱窗设计。”
“你哦,和以前的小田真像。不过,当真被你遇见心仪的人,就像小田遇见了约翰,哇——碰!干柴烈火哦!”
是吗?她能像小田一样幸运,寻获人间至爱吗?那又是谁呢?小葳想起那架可爱的直升机,忆起那夜天台上靠在思亭怀中的温暖,思亭均匀的呼吸和心跳,谈论科学时执着的神情,以及孩子气的霸道……
一阵嘻闹后,小田和美美先后离去,小葳则毫不浪费时间的转往就近书店购买近期的服装杂志。
回到将军府时已日近黄昏,小葳匆忙整理过东西,打了几通电话,又拎起背包要出门。
“小葳。”思亭横开手臂阻挡小葳去路。
”思亭?我正要找你。”
“找我?”思亭面露喜色。
“是啊,我想再向你借那些太空的图片,我想把它们设计成布纹,做成衣裳。”小葳兴高采烈的把构想说出来,期待思亭的赞许。
未料思亭却沉下一张脸,既不言语也不让开路。
“怎么?不肯借?”
“不是不肯借!你要借什么都可以。可你不能那么自私,满脑子只念着你自己的事。我以为你只是需要时间考虑,我耐着性子等啊等,没想到你居然想也不想,只记着你的事业!你想过我没有?”
思亭自以为已经向小葳表达得很清楚了,他希望她了解他的一切,就足以表示他想和她生生世世相依相伴。但这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你怎么了?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你不懂?”
“是啊,我——我实在记不起答应过你什么?”小葳觉得莫名其妙,他究竟怎么了?
“不懂?你不懂……好!”思亭一把抱起小葳,热烈的吻着。小葳娇小,思亭的反应又突如其来的教她无法抵抗!她停止所有的气息,任凭思亭肆意狂乱的吮吻,教人天旋目眩,忘却置身何处……
思亭放下小葳,余情尚热,气喘未息,好久好久才说:“懂了吗?”
小葳轻抚着被吻得肿痛的唇,点点头,泪如雨下。这个有心有情却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思亭,趁着四下无人,将小葳拉进他的房里。
“吻痛你了?对不起。”思亭抱住小葳,把脸埋进她香润的发丝里。“我一直在等你的回答,我什么也没有,只有满腔对科学的狂热。这些日子,我像个落榜边缘的孩子在等待放榜,患得患失、心神不宁,我没有把握你会接受我。而我,我又是那么的渴望你……你相信吗?我从来没有吻过女孩子。”
“什么?”小葳抬头看他。“你——你在美国待了那么久,你没吻过女孩子?”
“很好笑吗?我整天做实验、做研究,除了科学仪器,我吻谁啊?”思亭脸上涂了胭脂似的,很后悔说出了实话,他应该装作很老道才是。
“我没有笑你,只是,好讶异。”小葳突然有些心疼他,突然有点……想让他成为真正的“男人”。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告诉你什么?”
“你到底接不接受我呀?你知不知道我是冒着兄弟反目成仇、父子恩断义绝的风险向你表白的?你别老那么迟钝好不好?”
“我——”小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恩断义绝?反目成仇?有这么可怕吗?
“别你啊我的,你千万别拒绝,万万不要拒绝我。思谦一直都喜欢你,我本来是他的军师的,现在我这样……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你得给我力量,你得给我力量!”思亭抓着小葳的手臂,无助而慌乱。
“好,我给你力量,你要什么都给你……你,你可以放手了吗?”天!真痛。
“对不起,我急。很痛吗?”
“还好,以后轻点。你都是这么粗鲁的吗?”小葳还真有些怕他了。
“不……我现在温柔点。”思亭搂住小葳的腰,绵长细腻的给她一个长吻。
这次不再是狂风巨浪,而是阳明春晓、流水小桥、无限明媚柔美。
“告诉我,你答应我的追求了?”思亭不肯放开,在小葳耳边呢喃着。
“吻也吻过,搂也搂过,还要我怎么说?”小葳羞红了脸,不敢看他。
“不管,还是要说。说——说你是我的情人。”
“不要。”
“说。”
“不要。”
“说!”思亭动怒了。小葳惊了一下,抬头看他,发现他眼里竟有泪!真是个大孩子。
“我喜欢你、爱你,要永远永远陪着你,和你一起看星星,玩直升机,还有……”
小葳来不及说完,就被思亭紧紧抱住,抱得她差点窒息。而她隐隐听见,思亭哽咽的声音。
他紧紧抱住她,因为他不想让她看见他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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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葳搬离将军府了。一开始,在狭小的套房里醒来,看着四周挤得水泄不通的书籍、用品,又听不见直升机敲窗子的声音,看不见直升机满室乱转的趣味,她真觉得好不习惯。
但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再过七年十年的,她就要自己买一栋那样的房子。
在对未来无限的期许背后,她忍不住要幻想起在绿色的大草原里,她和思亭陪着个小男孩,一起玩遥控飞机的情景。阳光、绿地、亲情、欢笑,将环抱她的孩子一生。她的孩子,绝不会是在阴沟里辛苦讨生活,还人人喊打的老鼠!
在恋人的心里,寂寞最容易渗透。虽然日子十分忙碌,但一天不见思亭,小葳就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很不扎实。也还好她搬出来了,两人可以肆意的约会温存,不必担心他人的眼光。今早,他们就约好在忠孝东路百货公司前碰面,然后一起去找美美。
因为要到美美办公室去,算是业务上正式的拜访,所以小葳郑重的穿了套装短裙,头发在后头挽了个髻,好让自己更成熟些。
忠孝东路上气派的大楼林立,西装革履、珠光宝气的男男女女,神气活现的往来出没,展现出社会繁荣、经济蒸蒸日上的光明面。但在光明的背后,暗巷与地下道中,偶尔可见胡髭满面、衣衫褴褛的乞食者,他们在身前放着破旧的便当盒,或坐或卧的瘫在一旁,成为社会的寄生虫。他们的寄生有些是身不由己,关乎社会福利的不健全;有些则自甘堕落,懒于劳动。
无论是哪一种乞食者,对小葳来说都是不忍一见的;她同情他们,但从来没有勇气接近他们。这些社会的阴暗面,总触痛她心版上一根拔不去的针,叫她苦不堪言。
但今天不同,这个乞食者狼狈到像一堆垃圾。远远看到时,小葳还以为是一堆被丢弃的破棉被!而且,他身前没有放那个向人乞怜的便当盒。
他还活着吗?一点点好奇,一点点同情,但有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小葳走一步停一步,像必须从猛犬口中取回自己心爱的东西似的,又怕又无奈。
“喂!喂!你还好吗?”
那人动也不动,头发干巴巴的贴着头皮,散在脸上,活像扫过呕吐物的扫把,总要沾着些黏稠的异物。
“你怎么了?有没有需要人帮忙的?”
那人眼皮缓缓睁开,无力的看着眼前衣着光鲜的女人。呵!真是今胆大的女人;一般人是不敢接近他们这类人的,有些人甚至掩鼻而过,嫌恶的避得老远,仿佛他是毒蛇猛兽似的。而她居然还问他好不好?
“你活着?太好了。我这里有些钱……”小葳打开皮包,想拿些钱接济他,却被他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把抓住。
“啊——你要干什么?你——”小葳挣扎之间,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乞食者挪动破碎的身子向小葳逼近;小葳发现他只有一条腿……
“你——我是好意帮你,不要……”地下道中冷冷清清,小葳简直呼救无门。
“不要这样,不要!”小葳大声呼救。但,这样的恐惧是如此的熟悉,她闭紧着眼,皱着眉,眼前却亮起继父的面孔。那夜,她也是这样呼救的。
“小葳?”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葳再一次将乞食者看个明白。
“小葳!真的是你?”乞食者露出一种亦喜亦悲的表情。是她继父!
“啊——啊——啊——”小蒇凄厉的喊出内心的恐惧,像见了恶魔似的起身就跑,跑跑跌跌,跌跌跑跑,不顾继父一声声无力的呼唤,逃也似的跑出地下道,延着忠孝东路没命的跑去!
“小葳,小葳!”是思亭的声音?小葳这才停下凌乱的脚步四处张望,寻找思亭的影子,寻找思亭的怀抱。
“思亭!”小葳抱住思亭,不管旁人怪异的眼光,胡言乱语的哭闹着,哭得思亭手足无措。
“怎么了?小葳?”思亭抬起小葳的脸,想问个明白;但小葳立即将脸埋回他的胸前,不断的哭,不断的摇头。
“好好好!先别哭,我送你回去。”思亭半抱半扶、跌跌撞撞的和小葳来到路边,拦了一辆计程车。
回到小葳住处,见她惊魂甫定;他倒了杯水给她,让她再缓缓情绪。
“好点了吗?”
望见思亭深情的关怀,小葳水汪汪的眼又落下了两滴泪。
小葳的头发乱了。思亭不再说话,替她拆了发髻,取过梳子细经梳理起来。
“思亭,刚刚……刚刚我看见我继父了……”小葳可怜巴巴的回头看他。
“你继父?”对小葳过去的事,思亭知道的仍十分有限。
“嗯,他腿断了,像乞丐一样的躺在地下道里。”小葳像受委屈的孩子向母亲诉苦一般。
“对不起,你过去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不过,如果你想说,我十分愿意听。”
“我爸爸很早就死了,他喝酒骑车,掉到山谷里去。后来,妈妈嫁给继父,我就跟妈妈一起嫁过去。继父不是山地人,但还是爱喝酒,我就是……就是有一次,他喝醉了……就把我……”小葳说着又哇一声哭了出来,仿佛她仍是当年那个稚嫩的小女孩。
“别哭!别哭!有我在。只要我在,没有人能再把你怎么样!”思亭揽住小葳,他只知道曾经堕落,却从不知她有这样一个惨不忍睹的童年。一个小小孩,遇到一个粗鲁的醉汉无情的袭击,心中的恐惧阴影,可想而知。
她其实还是个小女孩,只是环境逼得她不得不坚强,逼得她不得不有个沧桑的心境。
“我好怕好怕!可是妈妈去上夜班,没有人可以救我。继父还威胁我不可以说,否则就把我和妈妈全杀掉。其实他不敢的,你知道吗?其实他很胆小,人家来要酒钱的时候,他只会躲,怕死,好怕死哦!可我那时候笨,以为他真的会把妈妈杀掉。我怕妈妈死了,就没人可以寄钱回家养弟弟了……”
“你还有弟弟?”
“嗯。”小葳点点头,纯真得有如小孩。大眼睛里没有秋潭似的深沉了,只有单纯的清明,像任何一个在大自然中自由长大的山地姑娘。思亭觉得,这样的小葳好可爱。
“我弟弟也不知怎么了,应该长大了,不知道还在不在山上?”小葳喃喃说着。
“你妈妈呢?”
小葳摇摇头。“不知道。我因为受不了继父而离家出走,后来又因为饿肚子去酒店里上班,我一直都没回去过。后来,被送到警察局的时候,鸡妓救援会的人曾经帮我查过,但是找不到,他们的户籍没迁走,人却不见了。”
“你应该去问问你继父,你母亲一定很担心你。”
“不,不要!我不要见他,我不要再见到他!”也像只才遭狼袭的小兔,惊惶不已。
“别怕!有我在。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何况,他没了腿,也跑不过你啊!你已经长大了,而他老了,他再也不能欺负你了。”
小葳点点头。是啊!他那狼狈样,他那头灰白肮脏的头发,他睁眼时无力的神情,那么的气如游丝,可怜至极,她还怕他什么呢?
“我打通电话给美美。”
“嗯,说有急事。改明天吧,明天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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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葳给美美打过电话,又换了套干净的衣裳,重新把脸洗净,化上新妆。
“不要化妆。”思亭要一个不加粉饰的小葳。
“为什么?”长久以来,化妆早成了她的习惯,就像洗完澡要穿衣服一样。
“我喜欢那个真实的你,我想看那个纯真的你。”思亭拉小葳在床边坐下,拿了卸妆的东西,半蹲半跪的替小葳卸下或蓝或红的彩妆。仔细的,用眼波涤净小葳所有的疑窦。
“小葳,不要伪装,不要掩饰。起码在我面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让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念头都自由的呼吸。”
“思亭……”她好感动,她真的被爱着。
“当我决定爱你的时候,我就决定爱你的缺点了。相爱和相处是两回事,但光是相爱绝对不够,只有能相处,才能使相爱更长久。”思亭把头靠在小葳膝上。“你也能爱我的缺点吗?如果……我真的一无所有?”
“我能。你能包容我的一切,我已经很感激了。我的一切,根本无法和你匹配!”小葳真的很感谢他的付出。
“不,你不了解。”思亭抬起头,再一次问她:“我是指,如果我没有家世背景,身无分文,甚至连点事业基础也没有……”思亭有着隐隐的忧虑。
“还是爱你,还是要你。”小葳坚定的说:“如果你真的一无所有,我才更是要你。因为,我将不必自卑,我将可以更自在的拥有你,而不必管你背后庞大的家族压力。”
“小葳!”原来这压力,不只他有。
“看中外多少爱情悲剧,娇红和申纯,英台与山伯,哪个不是因为门户之见,父母的反对,才惹得痴情男女黄泉相会的?我打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场苦战,所以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别说了!”思亭抱住小葳。“不会的,这是什么时代了,哪还有这样的事!”
“没有?没有你还担心什么?”
“我——最多被逐出家门,不分家产罢了!我还是能工作,能养活你的!别管他什么天上地下,不管他前世来生,我要的是今世,要的是此时此刻!平平实实,每天可以看你、抱你、保护你……其余的,太远了!”
一对痴情鸳鸯,耳鬓厮磨,恩恩爱爱。前程虽然遥远艰难,但是,两人同心,黄土变金。他们誓言: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论遇到什么阻碍,绝不松开彼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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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回到地下道时,那儿已一无所有了。
“他瘸着腿,走不远的。咱们四处看看。”思亭带着小葳在附近四处走寻。
白天时,居家的公寓都是冷冷清清的,问或伴随两声狗吠。小葳远远的,就认出继父那一身早看不出哪儿是领哪儿是袖的衣物。
“思亭,就是他!”小葳退了一步,恐惧仍在。
“别怕。就当他是个可怜的老人吧!我们过去。”思亭拉着小葳的手,向男人走去。
男人见小葳带着男人走来,—脸惊惧,连才吃了—半的便当都被他打翻,落了一身一地的饭粒。
她恨他?她还那么恨他,找人来打他?不,不……男人惶恐地看着他们。
“干……干什么?小葳,我错了,我承认错了,我已经这样了……别打我,别打我啊!……”男人缩在一旁,浑身打哆嗦。
“我们不会打你。我们只是想知道,小葳的母亲在哪里?”思亭见他害怕,便隔着一段距离不再逼近。
“是……妈妈呢?她好不好?”小葳还是惧怕他。
“丽雅?丽雅?”男人似乎有些神智不清,喃喃自语着。
“是啊!你怎么变成这样?妈妈呢?她是不是回山上去了?”
“山上?没有,丽雅没有回山上。你弟去跑船了,丽雅的妈死了,她就走了,没有回山上,也没有回来……”“她失踪了?”
“对,失踪了。她气我,气我一直喝酒,又气我把你赶跑了,就再也不回来了!”见继父如此落魄,小葳的怨恨已经渐渐散去,继之而来的是人对人之间的怜悯。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的腿呢?”“我?我的腿?酒,喝酒,那是喝酒!其实我才欠他们一点点酒钱而已,真的只有一点点。丽雅走了,我心情不好嘛!……”男人说着,竟哭了起来。
“可是,他们好狠,把我打得半死不活,根本没办法工作。没有人要借钱给我……我没钱,我真的没钱,可是他们不管……拿不到钱,就废了我的腿。用那么粗的棒子.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男人吓得面色泛青。“好痛哦!真的好痛,骨头都碎了,碎得连医生都接不好了……”
这么样一个半死人了,小葳怎么还能恨他呢?她留了一些钱给他,怅然若失的挽着思亭走了。
“妈失踪了,弟弟也不知在哪里。”
“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妈很可怜。她不喝酒,一辈子却被酒毁了,她一定很恨酒。”
“你还恨继父吗?”
“不恨了,恨不下去。”
小葳看看思亭。
“很奇怪,我并不觉得高兴,他那么惨,我应该高兴的,可是却没有。”“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啊!何况你那么善良。”思亭疼爱的摸摸她的头。小葳摇摇头。“不对,不是那种感觉。我觉得,我好像失落了什么……”
“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吃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