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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魔女之吻 第一章
作者:黄容
   
  寒夜。

  绵绵细雨飞溅。

  莫愁湖上烟雾苍茫,暗暗的天际,夹杂着枯黄落叶,今人倍觉惆怅。

  湖上一叶扁舟,斜风冷雨中,闪着一灯如豆,自狭小船舱中透了出来。小舟上伫立着一名昂藏七尺的男子,无视霏霏风雨……

  暗淡如墨的夜,瞧不清他的模样,觑着幽微的湖面反光,仅见他满脸虬髯,萧索的面容,兀自对着一湖秋水轻叹。

  又是个没有明月的仲秋。

  五年了吧?岁月递嬗匆匆又过五载,他对她的思念,却日复一日,未曾稍减。

  湖畔的山腰上有一座枯冢,那是他亡妻幽居的地方。每年仲秋,他照例要来这儿吊念她,追忆他们共同有过的美好时光。

  他的妻子叫擎红绢,生得风华绝代,可惜红颜早殇。那年他才二十五岁,正当少壮健能,俊逸飞扬,是众多名嫒千金倾心的对象。然人家不嫌他曾有过妻室,他却嫌弃人家,比不过红绡娇美柔情,宁愿寻花问柳,流连青楼艳妓,也不肯再提婚事。

  他这种一意孤行的糟糕作为,急坏了伊家一堆白发苍苍的长老们。谁叫他是伊家的独子独孙。

  他可以不要妻妾,他们可不能没有孙子抱。为此,一场热闹纷乱的“择媛”大行动,于焉展开。

  ◇  ◇  ◇

  怀阳县郊,一户贫寒的人家,里头住着一个凶悍的婆娘和一个没啥骨气的鲁汉,外加一名好似投错胎的美貌女子。

  三人合凑了一个哥哥、一个嫂嫂,另一个当然是娇柔可人又无辜的小姑喽!

  “别哭了行不行?叫你去嫁人,又不是去送死。犯得着哭得那么伤心吗?”大嫂叫桂花,易门人氏。自从上个月十五在市集上,听伊家的长工阿贵提起伊彦阳将要续弦,她就忙着到处央人帮她家小姑子玲画相,好送去参加遴选。

  今几个伊家长老派人来通知,子玲已获得面试的机会,要她明日申时到伊家一趟。

  这原本是天大的喜讯,谁知子玲一听,竟呜呜咽咽地哭了一个晚上,真是气死人!

  “嫁给伊彦阳以后,你就可以飞上枝头作凤凰,锦衣玉食不说,光那片庄园和数不清的奴婢丫鬟,就够你笑得合不拢嘴,你还哭!你脑袋瓜子是浆糊做的啊?我苦口婆心劝了你大半天,你就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没见过那么死脑筋的,桂花狠狠瞪了她一眼。

  “他有钱是他家的事,我才不希罕!”子玲拉下脸来,坚持反对到底。

  “是,你了不起。”桂花用手肘撞了一下整晚支颐老不吭气的丈夫,示意他加入游说行列。“你慧眼独具,品味高尚,好爱长工不爱老爷。”

  通天下的人都知道,子玲和阿贵要好得如胶似蒙。瞎子都看不上的货色,她竟然巴着不肯放,中邪了也不是这样。

  “长工也是人呀!阿贵有骨气,我有信心他将来一定能够出人头地,风风光光把我娶回家。”她说得一派天真,两翦熠熠生辉的眸子,闪烁着无邪的光芒。

  “是呀!等到那一天他就不止把你出卖给自家老爷,而是将你推入火坑,还让你帮他数钞票呢。”这世界没见过这么笨的人,负心汉和多情郎都分不清。

  桂花火大的,又撞了一下丈夫。

  她丈夫叫武龙,名字和个性完全不搭轧。怯怯懦懦睐她一眼,嘴巴开了又合,顿了顿,重新摆回原来的姿势。

  “嫂子这话从何说起?阿贵怎么会把我出卖给他家主子?”她还记得前天见面,阿贵犹猛拍胸脯保证,有朝一日,他一定会回来娶她。

  谁不想娶她?子玲的美是百里挑一的。若非她死心眼,硬是看上阿贵的穷和他那满口腻不死人不要钱的甜言蜜语,早被她大嫂嫁十七、八次了。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伊彦阳要续弦的?就连你的画相都是阿贵帮忙拿给伊家长老的。丫头啊!把眼睛睁亮点——”

  她一句话没说完,武龙“砰——”一声地拍桌站起,怒道:

  “那阿贵不是人!”说完迳自走入房里,倒头便睡。

  “喂。你……”唉!算了,平常再怎么激他,他也放不出个屁来,今晚愿意开口撂下这六字真言,已经很难为他了。

  “我不信,阿贵他不是那种人,他不是,他不是!”子玲激动地捂住脸抽泣着。

  “欺!光哭就会饱是不是?不信你就亲自去问阿贵嘛!否则随便找个伊家的人问也可以,反正这事瞒不了人,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呵!我困了,你也早点睡吧。”

  她哪睡得着?

  这些话对她来讲,形同青天霹雳,不行!她要去找个人问清楚。

  子玲匆匆拎了一件外衣披上,即从后门蹑手蹑脚溜出去,一路往她从小的死党彩绢家走。她不想去质问阿贵,如果他真如大嫂所言,会为了贪图钱财不惜牺牲她,那么,就算问了他,他也不会说实话的。

  彩绢是伊家的丫鬟,伊家少奶奶未过世前,她就已经服侍她半年多了。倘若阿贵真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想必她一定知道。

  外边寂静得只闻偶尔由巷底传来的狗吠声,空旷的街道透着蓝墨的光彩,显得阴森森的,令人不寒而栗。

  子玲下意识地拉紧衣领,加快脚步。忽尔瞥见前方不远处有个人影,踽踽独行向路的尽头,她先是一惊,深怕遇上了登徒子,仔细张望,才知是名姑娘,不觉加快步伐,希望和她结伴而行,彼此有个照应。

  “喂!这位姊姊,喂!”她低声叫唤,“这位姊姊,你上哪儿去?”最好她要去的地方就在彩绢家附近,这样她就可以不必一路提心吊胆了。

  前面的姑娘听见有人呼喊她,登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子——

  “吓?”子玲猛抽一口凉气上来,骇然望着那名女子。尽管天色暗暗,她仍能清晰看见她的脸,那张和她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你……你是……?”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她不是本地人,有个和她长得如此神似的人,她不可能不知道。

  “我叫樊素,打东北来的,因为急着赶路,错过了投宿的时间,这会儿正发愁不知上哪儿找客栈呢。”她言谈间神色自若、举止从容,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有个人跟她长得一模一样有什么好奇怪的。

  “噢!”子玲忍不住再多看她两眼。呵!她连发型都和她梳得完全一样。真是匪夷所思。“咱们怀阳县仅有一家客栈,开在离这儿约莫二十余里远的地方,你就算用跑的赶去,到了那儿恐怕也已经天亮了。”

  “真的吗?”樊素心慌地攒着眉头。

  天!她蹙眉的样子好看极了,这点可跟子玲大大不同。阿贵每次见到她皱眉头,就生气地骂道:难看死了!

  好险!有了这小小的发现,子玲顿时宽心不少,否则她真要以为十八年前她娘生的是双胞胎。

  “那我……”樊素茫然地望着前方,明亮的黑眸泛出晶灿的泪光,益发显得楚楚可怜。

  子玲心肠软,见她无助的可怜相,登时同情心大发。

  “姑娘如果不嫌弃,我家就住在此地不远处,今晚你就过来跟我挤一挤吧!不过我现在要赶到北村口,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可愿意……”

  “好,我陪你一起去。”樊素一刻也不考虑,立刻欣然接受她的邀请。

  “那就太好了。”子玲本来打算请她在这儿等一会儿,没想到她答应得那么爽快,不免有些意外。

  二人相偕走没几步路,子玲突然忧心忡忡地拉着她的手。

  “哇!你很冷是不是?手都是冰的!”赶紧脱下外衣,为她披上。

  “不用了,我不冷,我只是——”

  “甭逞强,得了风寒可不是件好过的事。”子玲坚持要她把衣服上。

  你那么好心干嘛?

  樊素不愿领她的情。她今晚是百年来首度下山,是怀着目的而来的,怎么可以让她随随便便打动恻隐之心?这样她要怎么报仇?

  “我说过了,我不——”

  “嘘,不要吵。”子玲担心那件衣服不够保暖,便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我现在没心情跟你争,既然我们能在这暗夜之中相遇,就表示咱们缘分不浅,所以我也不想瞒你……”她犹豫了一下下,认为还是把真相告诉她比较好,反正到了彩绢家之后,她还是会知道的。“你晓不晓得我要去哪里?做些什么?”

  当然知道,不然我干嘛来?

  樊素悄悄白她一眼,赶紧装回可怜兮兮又傻愣愣的样子。

  “你没说,我哪猜得到?”樊索虚伪地朝她一笑,偷偷想甩开她的手,怎知她却握得更紧。

  子玲幽幽一叹:

  “到了彩绢家……算了,我还是现在就告诉你,免得你弄不清楚状况,反而嘲笑我笨。其实我不傻,我是很认真的,阿贵他……阿贵你大概还不认识,因为你才刚刚到怀阳县嘛!”不等樊素回应,她又自顾自的接下去说:“阿贵是我的情郎,我跟他是来真的,来真的意思就是有男婚女嫁的打算,你应该懂嘛,噢?”

  拜托!可不可以不要废话那么多?

  樊素被她罗哩叭嗦烦得好想直接一把捏死她,反正她阳寿也将尽了。

  “可是,今晚我大嫂说他变心了,为了区区几文钱,他竟然不要我了。”说到伤心处眼泪竟决堤似的滑落双颊,并且还不知不觉地拿樊素的衣袖去擦。

  “应该不止区区几文钱吧?”樊素一面虚应,一面暗中使力,企图把袖子抢回来,不让她乱擦一通。

  眼泪这东西最是没营养又造作,人类老爱“挤”出这种湿答答的“水”去欺骗旁人,实在太没品了。哪像蛇,万般怨尤尽往肚里吞,任何喜怒哀乐皆不形于色,这才叫高竿!

  “你怎么知道?,'她擦完眼泪,顺便连鼻水一起抹。

  恶心得樊素快翻胃了。

  “用脚板想也知道,像你如此貌美如花的女子,有人会舍得放弃,十成十是受了极大的诱惑。区区几文钱,只能骗骗小孩子,骗不了你的阿贵。”

  “哇!你好聪明,分析得头头是道。”她猛眨眼,崇拜不已的眼神凝向樊素。“那么依你之见,他到底得了多少好处?”

  “起码二百两。”其实只有七十两,那是伊家长老赠送给每位推荐名媛闺秀且获入选者的酬劳。

  樊素见子玲心地纯良、天真无邪,不忍心让她知道,她死心塌地爱着的阿贵,居然为了区区七十两银子就背叛了他们曾经立下的海誓山盟。二百两应该是个比较能让人接受的数目,就算不能接受,至少也不至于那么伤心。

  唉!她是条蛇耶,怎么能随便同情人,大大违背了蛇族至高无上的“冷血”情操。

  “有那么多?”子玲双肩一垮,虚弱地歪靠在樊素身上,眼泪又不能控制地乱溅到她身上。“难怪……阿贵穷苦了一辈子,二百两对他而言的确是个天大的诱惑,难怪……可我……我怎么办呢?”将头倚在樊索肩上,竟呜咽地哭了起来。

  “喂喂喂!”恼死人了!这种凡俗低劣的举动,令樊素浑身不自在。若不是怕她死相太难看,害她无法有效利用她残留的臭皮囊,以遂报仇雪冤大计,真该晚点再出现,省得她像个超级大白痴,在这儿任她的泪水把一身素白洁净的懦丝裙弄得脏兮兮的。“别难过了,那种男人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凭你的长相,要十个八个情郎还担心找不到吗?”

  等等!她应该推波助澜,教她“生有何欢,死又何惧”才对,怎么反而劝她开阔心胸,移情别恋?

  糟透了!才跟“人类”相处这么一下下的时间,就学会他们的虚伪、谄媚、阿谀……不行,得冷静沉着,切切不可“同流合污”。

  樊素甩甩头,露出一抹冷冽的嫣容。

  天际间,月儿娘娘晶莹、森森然地窥照着她,害她无端地一凛,恨恨地朝上头翻白眼。哼!但凡她想做的,谁也阻止不了。

  “不是那个问题,是……”子玲哽咽地抖动着肩膀,“没有人会要我了,我已经是阿贵的人了。”

  “什么?”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会伤心欲绝。阿贵这臭男人,改天让她给遇上,非狠狠咬他一口不可。“你也太胡涂了,名节对一个女人是何其重要,怎么可以轻易给人呢?”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要是真的关心我,就帮我向老天爷祈求,让阿贵不要变心。”

  蠢蛋!

  老天爷又不是吃饱撑着,它“心地”要真有那么善良,她会死得那么惨吗?

  樊素对人们口中的诸圣诸佛,可说是唾弃得一塌胡涂,她才不要帮忙祈求,况且祈求也没用。

  “好了,甭哭了,彩绢家到了。”

 子玲抹干泪水,抬头望前,果然已经到了三岔口,彩绢家的篱笆外。

  “你怎么知道彩绢住这儿?”子玲狐疑地觑向她。“你很邪门喔,初来乍到却好像什么都晓得。”

  樊素一愕,马上装出慧黠的笑脸。

  “张开眼睛看仔细,这儿方圆二里地,拢总就这么间破草屋,彩绢不住这儿住哪儿?”

  “对哦!”大概是因为阿贵背叛她,所以她便觉得什么人都不可靠了。“你要陪我一起进  去吗?”

  “不了,我草丛下窝着等你。”反正她很快就会哭着冲出来,进去也没用。

  樊素仗着六百年的深厚道行,早把子玲的前尘运命,卜得一清二楚。

  “草丛下?”一个大姑娘窝在草丛下,成何体统?

  “那儿蚊子多,当心被叮成麻花脸。”

  “敢叮我就吃了它。”她一时口快,露出本性来了。

  “吃蚊子?”嘿!她真的怪怪的,至于是哪里怪,子玲也说不上来。

  “呃……喂,你究竟还要不要进去啊?”再跟她胡扯下去,迟早会露出“蛇”尾巴。

  “我……我怕……”虽然一切已经昭然若揭,子玲仍是害怕去面对它。

  “怕什么?”樊素佯装不解。“那个叫彩绢的会咬你吗?”

  “当然不是,是——”

  “咦!”樊素受不了她罗哩罗嗦地,赶紧将她的注意力导入正题。“里边好像有人在说话,而且是个男的。”

  “怎么会?彩绢的爹很早就过世了,她又没有兄弟,只有一个生着重病的妹妹。”

  “说不定是她的情郎,或……咱们贸然进去打扰不太好,还是先到窗边看看,倘若不是,再进去。”语毕,等不及她表示意见,樊素便硬拉着子玲,蹑足趴在窗台边往里窥。

  子时快到了,再不让她“自动”发现真相,然后“自动”不想活,就会错过百年难得一次的大好时机。这个时机对樊素可是弥足珍贵的。

  “哈!果然是她的情夫。”她邪恶地,用狡诈的余光扫向苍白着一张脸的子玲。

  “不,他不是。”子玲痛苦地大叫;“阿贵,彩绢,你们怎么对得起我?”

  屋里头的彩绢正缱绻地倚在阿贵身上,低声计划着拿了那七十两银子后,是先把婚事办了?还是先去做个小本生意,等攒聚够了本后,再举行婚礼?

  子玲尖声一嚷嚷,将他二人吓得奔了出来。

  “子玲?”阿贵脸色大变,“子玲,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

  天杀的混帐东西!还敢狡辩?

  樊素变回原形,挂在树梢上,冷冷睨着他们三人。

  “不要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啪——一声,子玲使尽吃奶的力气,赏给阿贵一记麻辣掌,旋即转身痛哭离去。

  打得好!樊索觉得一巴掌尚且不够惩罚这可恶的负心汉。她恶作剧地,故意从树上摔下来,不偏不倚正巧搭在阿贵的脖子上,晃来晃去。

  “蛇啊!”彩绢被樊素那庞大、素白的身躯,吓得登时昏倒在地。

  阿贵胆子更小,不仅昏过去,四肢犹不停抽搐着。

  哼!没用的东西。

  樊索轻蔑地吐着蛇信,各送给他们二人两枚得医很久很久才会好的齿痕当见面礼。然后迅速拔足飞奔,前去寻找马上就要跳河自尽的子玲。

  从彩绢的住屋往回走,踅足三岔路,不远处便看到一条宽五丈、深十余尺的大河流。子玲柔肠寸断,心碎欲裂,趴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嘤嘤哭得像个泪人儿。

  “别哭了,就算哭瞎了眼阿贵也不会心疼的,何必呢?”樊素不希望子玲以后怨她见死不救,跑去跟阎罗王告她的状,不得不假意劝她几句,算是仁至义尽了。

  “你一定没爱过人,所以才无法体会我心里的痛。”

  “那当然。”一条蛇怎么去爱一个“人”?在樊素眼里,人比蛇坏多了,她才不屑去爱。

  “虽然阿贵对不起我,但我仍然爱他,也正因为如此,更没办法眼睁睁的看他娶彩绢为妻。”子玲深吸一口气,绝决地将身上唯一的配饰——玉镯,和脚上的绣花鞋脱了下来,递给樊素。

  “你这是做什么?”她明知故问。

  早在半年前,她就算准了子玲的阳寿只到今晚,是以才千里迢迢的从天山赶来,企图借她的尸体还魂,好潜入伊家找伊彦阳报仇。

  “我不想活了。这双鞋劳烦你帮我送回去给我哥哥,告诉他……我对不起他,来世……如果有来世的话,我再好好报答他的养育之恩;至于那支玉镯就送给你吧,待会我溺死在河里之后,你可要记得找人来帮我收尸,不要让我变成孤魂野鬼,投不了胎。”

  要自杀的人了,居然还能冷静地交代后事,了不起!

  “溺水而亡是很痛苦的,不如换个舒服一点的方式。”她不是水蛇,不会游泳,万一子玲真的沉尸河底,她要用什么方法把尸体捞出来暂用?

  “什么方法能够舒服些?”子玲不解地问。

  “例如……上吊喽!”老实说,上吊绝不会比溺水好过到哪里去,樊素被伊劭溥吊过,她很清楚那种被撕扯的痛楚滋味。只是上吊起码不会因泡水而浮肿得太难看。

  “你上吊过?不然你怎么知道?”这儿既没有横梁,又没有高大的树,怎么吊?

  “我……猜的。”樊素贼贼的一笑。

  “你不是猜的,你是根本不想让我死。”子玲满怀感激地瞅向她,“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谢谢你好心的想打消我寻死的念头,可……”她难过地拥住樊素,泪水悄悄地、一滴一滴地淌进她的衣领,令她浑身战粟不已。

  人妖殊途,她绝不可以沾染太多人气,否则一旦七情六欲植入她的心底,她就要万劫不复了。

  “我恐怕要辜负你的一番好意了,素姊姊。”子玲倏地回首,心事重重,哀伤无限地挨近岸边。

  “不许跳。”樊索捉住她的衣摆,“死有重于泰山、轻如鸿毛,为一个没出息的男人自杀,你不觉得太蠢了吗?”糟!她又做错事了,不该劝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我……”子玲有够爱哭的,嘴一撇,眼泪死流个没完。“阿贵……他也不是没出息。”

  “他是没出息,今几个他可以辜负你,明儿个他照样可以背弃彩绢。这种男人,有什么值得眷恋的?”说着说着,樊素觉得义愤填膺起来,怪了,她以前从不讲义气的,今儿个是怎么啦?

  子玲让她一骂,理智忽尔澄明许多。

  “那你说嘛,我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三更半夜最不该做的,就是在外头游荡,徒招风寒。“先回去睡个甜甜的好眠。”子时正了。她必须赶紧找个地方,让子玲悬梁自尽才行。

  “我怎么睡得着呢?”

  “睡不着也得睡。”樊素不容分说地,拉着子玲的手便往她家飞步疾走。

  三、五步回到了子玲家的后门。

  “哇!你走路的速度好快,跟飞的一样,我的脚底几乎没有沾到地。”

  “你是伤心过度,脑筋混沌,才会有那种错觉。”她的确是用飞的,就她一条有六百学龄的蛇类而言,“飞”仅是众法门中的小把戏而已。

  “是吗?可……你怎么知道我家住这?”

  “你带我来的呀!你忘了,刚刚一直都是你‘走’在前面?”她只是在后边助功而已。

  “也对。”子玲憨憨地笑了又笑,“咱们进来吧,不过要小声点,千万别吵醒我大嫂,否则——”

  “是子玲吗?”桂花的嗓门奇大,于暗夜中,尤其令人震耳欲聋。

  “完了,是我大嫂,快找个地方躲起来,让她见了你,铁定会把你轰出去。”人家是长嫂如母,他们家则是长嫂如晚娘。子玲从小被她吼怕了,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手足无措。

  “别慌,我自有法宝对付她。”

  就在桂花探出头,睁着恶狠狠的大眼睛向她们张望时,樊素立即露出本相,跟她对望。

  “啊!”桂花一惊,挨着门墙便昏了过去。

  “大嫂?”子玲站在前面,根本没瞧见樊素的“法相”有多吓人。“你是怎么弄的?我大嫂连老虎都吓不倒的。”

  “小把戏何足挂齿?”樊素三两下便将佳花抬回房里去,幸亏武龙睡得跟死人一样,怎么也叫不醒。

  子玲看她俐落的身手,看得傻眼了。

  “我大嫂有一百多斤重,你不需要我帮忙就能把她搬回床上去?你……”瞧她赢赢弱弱的,实在不像是个大力士呀!

  又失算了!樊素为自己一不留神便露出本性暗咒好几声。

  “呃……人昏倒以后会变得比较轻,不信你试试。”

  “是吗?”子玲将信将疑,走过去扶起她大嫂。

  樊素悄悄地捏出手印,隔空将桂花轻轻举起。

  “真的耶!但……为什么?”

  “因为人昏倒以后气息就变得弱,少了十之六七的气,你说怎么能不变轻呢?”她胡诌一通,希望子玲会相信她的笨理由,毕竟她也不是太聪明。

  “噢,原来如此。”她心悦诚服地点点头,对樊素的崇拜之意又加深好几分。

  真好骗!难怪连阿贵那家伙都有办法骗走她的清白身子。

  “好啦!这下子可以回你房里休息了吧?”完了,子时快过了,不赶快酝酿一个悲惨的情境让她厌世就来不及了。

  “没问题,”子玲在前头带路,“就怕你嫌地方太小,得委屈你跟我挤一挤。”

  樊素客套地浅浅一笑。她才不怕挤,脸盆大的地方就足够她睡哩,要不然,缠根树枝,她照样能好梦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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