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充足休养与落霞细心的调理下,辛守余胸前的箭伤已全然愈合,结痂脱落后,仅在肤上留着一小块淡红颜色。
落霞为此还特别调制了膏药,叮咛她每晚沐浴过后,得挖些膏药在胸前涂匀,说是能完全除去那块红痕。
对于那块箭伤留下的痕迹,能否除去,回复原来的雪白,辛守余倒不在意。偶尔,心中会浮现某种荒唐念想,她似乎是喜爱那块淡痕的,每每垂眸凝视,她指尖在痕上逗留,汉水江上他疾扑而至的那一幕,总在她脑中不断萦回……
他撑船的模样、他说话的姿态、他豪爽的笑音,然后,是他好近好近凝视住她,那细长黝瞳清明却又深邃,在她记忆里,似乎从未遇见过那样的眼,教她想瞧得透彻,又怕他将她瞧得透彻。
「伤处仍觉痛吗?」
辛守余「啊」了声,瞧向与她相对而坐的落霞。
此时,她们在马车中,车轮子平缓滚动,由撩起一小角的窗帘子瞧出去,外头正是武汉城内最为兴闹的大街。
见鹅蛋脸容满是迷惑,落霞菱唇淡扬,似笑非笑,「妳指尖抚个不停,又颦眉沉思,我还以为伤处在疼。」
经她点明,辛守余才发觉自个儿小手正搁在左胸,或重或轻,不住地画压。
心一促,连忙收手端坐,她脸容腼腆,「我没事……」只是思绪太过专注在那男子身上。
自那日由码头返回后,这阵子,他变得十分忙碌,早出晚归不说,三天前,她帮着厨房的安大娘摘桂花酿酒,才从安大娘那儿得知,年宗腾竟已出门两日了,不在行会里。
「哎呀,爷时常如此的,不是上武当山见他师父,就为了朋友的事吧,反正啊,爷江湖上的朋友几牛车也载不完,就咱儿之前瞧见,那些来过咱们行会的,全是些稀奇古怪的主儿,呵呵呵,妳将来住久了,肯定也能见着。」
安大娘圆脸笑嘻嘻,她回给她一抹浅笑,心里正因他的不告而别有些儿难受,又觉这样的难受好生荒谬、好没来由。
安大娘还道:「这会儿,爷终于带姑娘回行会来啦,咱儿心里都不知多欢喜哩!守余姑娘,妳在老家那儿还没订亲吧?呵呵呵,没有呀,那太好了,唉唉唉,妳都不知咱们家爷多悲惨、多辛酸,连连几回相亲,把人家媒婆带来的姑娘吓得跑的跑、晕的晕,再这么下去,怎讨得到媳妇?可怜喔……」
关于他相亲不成一事,落霞也曾提过,她心再次悄沉,想明白其中因由,全怪自个儿脸皮嫩薄,踌躇着,不知该如何问出。
马车中,落霞复又启唇,问:「我给妳用来除痕的膏药,妳日日按时涂抹了吗?」
辛守余乖乖颔首。
「成效如何?」落霞再问。
不知是否自己多想了,辛守余隐约觉得眼前这男装姑娘神情有些古怪。抿抿唇,她双颊生晕,嗓音中略微羞窘,「疤痕淡了些,可是,每晚涂抹过后,翌日醒来……胸脯就、就感到有点不太一样……」是鼓胀感,像葵水来时,胸脯饱挺、轻疼的感觉。
柳眉飞扬,落霞仍是似笑非笑,即使辛守余没说全,她早了然于心似的。
「妳涂完左边后,就再抹抹右边,腰不长肉无妨,多生些在胸前便行,涂完我给妳的那一大罐膏药,再加上安大娘三不五时帮妳煨的补汤,嗯……妳胸脯应当长得不错了,恰合腾哥的手掌。」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辛守余如瞬间被点穴般,瞠目结舌,动也动不了,好半晌,终于喊出一句:「落霞!」白颊犹如烧红的烙铁,真能烫着人似的,她轻喘着气,忍不住结巴:「妳妳妳……妳妳……」
落霞气定神闲地回道:「我是为妳和腾哥好。妳太娇小,腾哥又太魁梧,我没法让他变小,只得委屈妳变大。」稍顿,她直勾勾瞅着火红的鹅蛋脸儿,声音持平又道:「妳不是心心念念着要报恩吗?腾哥什么也不缺,就缺一个媳妇儿,我这是为妳和他美好的将来铺路。」
辛守余真要厥了。年宗腾常说他的落霞妹子性情清冷、不苟言笑,可她识得的落霞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
方寸间来了头小鹿,撞得又凶又猛,她紧抓前襟,耳中鼓噪着自个儿的心音,虚弱地讨饶:「落霞……别再闹我了,腾哥他……他只把我当作妹子。」应年宗腾所求,她已改口唤他「腾哥」,刚开始还不太习惯,尝试了几回,现下终是顺口许多。
「那妳当他是什么?」落霞问得犀利。
深吸了口气,辛守余迎向她的眸光,微微笑,「我感激他,尊敬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他是我的大恩人。」
马车内沉静无声,落霞依然似笑非笑,她垂下眉目轻理软衫,片刻过去,却是移转了话题。
「待会儿到旧街鹊桥巷那儿,我下去李家瞧瞧,就让兴武驾着车先送妳回行会去,他再来寻我。」
辛守余一怔,脸犹红,沉吟了会儿,不禁启唇问出:「为什么要如此麻烦?妳帮人瞧病,我虽没妳本事,待在一旁多少也能帮上点忙的,何况我身子早巳康复,并不觉累。」
带着倚安从京城来到武汉,她不想留下也已留下,不想欠下人情,也已非己所能掌握,但至少,她能帮上点忙,不想终日无所从,她字迹清秀干净,可以为落霞抄写古医书,也能帮落霞整理一些药方子。
再者,年永昌无意间已发现倚安对数字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度,摊开一长串数字,她随意瞄过,结果便出来了,准确至极。
知道倚安这等能耐,年永昌近来竟时常将她带在身边,不是在账房里待着,便是上码头区的仓库盘点。
正因倚安不再如以往那样时刻黏着她,她空闲时候更多了,今日才能与落霞乘车出来,目的并非游玩,而是要到几户贫家作义诊,马车内尚准备了好些药材,可让落霞立即配药、煎熬。
对于辛守余的疑虑,落霞淡然道:「有妳帮忙当然方便许多,可瞧完李大娘的病后,接下来尚有城郊外的七、八户人家,我不好带着妳出城,虽然兴武拳脚功夫不弱,也不能担保妳绝不出事。」
辛守余眉心轻蹙。这些日子,她和倚安受到妥善照顾,身体恢复后又跟在落霞身边学习,平静的生活教她差些忘记那些躲在暗处的危机。
此时,落霞以两指撩开车窗帘子,望向窗外,秀目微瞇,「况且,妳若随我出城义诊,不幸被某人得知,这位某人舍不得对妳发脾气,却准要将我大卸八块,我前思后虑了一番,何必自讨苦吃?我说得是不?腾哥--」
听见唤声,辛守余方寸促跳,立时顺着落霞眸光往窗外瞧去,乍见一只粗掌攀住窗沿,那黝黑汉子不晓得何时正骑着大马跟在车旁。
年宗腾略伏身,粗犷面容隐有风尘,眉目却依旧明朗。
也不知有否听见落霞的问话,他目光溜进马车里,瞧见姑娘家的鹅蛋脸容,他宽嘴一咧,只管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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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粗壮汉子和姑娘家并肩而行,一匹高骏大马教汉子牵住缰绳,格哒、格哒地踩着缓步跟在身后。
偶尔大马头会踰矩地探到两人中间,胡甩几下,鼻孔喷出粗息,想提点主人自个儿的存在,却总教汉子以单掌倒推回去,根本不把牠放在眼里。
「这些天身子还好吗?」年宗腾忽地打破沉默。他刚回武汉,一人城便在大街上瞥见自家马车,见驾车的是兴武,便知晓里头载的定是落霞,却有些意外辛守余也同她一块儿。
见着这姑娘,他心底自然涌起愉悦,这瞬息间的反应让他惊奇,亦同要教他暗自苦笑。
惨惨惨!该如何是好?他想是太喜爱人家,再这么下去,迟早怕要隐忍不住,要在她面前露馅儿,让她瞧清他年宗腾原来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口口声声要把她当妹子看待,脑子里却净转着龌龊的念想。
不成!不成!辛爷当他是至交,她当他是条好汉,他真让那「非分之想」坐大,就该死的对不住人家。
辛守余不知他心中转折,螓首微颔,轻语:「很好。」
1那……倚安呢?」
「倚安也好。」
年宗腾不知第几次推开挡在二人之间的马头,又问:「真的不骑马吗?」这么着……唉唉唉,会不会太像老嬷嬷,啰哩啰唆的?
她瞅着他一眼,唇角柔弯,摇了摇头。
适才年宗腾一现身,落霞就像急着要抛掉烫手山芋般赶着她下马车,要她随他回行会去。
「由这儿到行会还有一小段路,脚会酸的。」他偷觑着姑娘柔婉的侧颜,猜测着她的心事,「要不,妳上去坐着,我帮妳牵马?」两人上回共乘一骑,在码头区那儿引起不小骚动,她是在意这事儿吧?
辛守余仍是摇首,1这样很好。」她还偷偷吩着,这条街越长越好,却为这心思羞涩不已。
「腾哥……」她忽地轻唤,年宗腾陡地一震,险些打跌,待狼狈地站稳脚步,双目直勾勾望住她,笑得有些憨气。
「把左手给我瞅瞅。」她道,见他乖乖伸出一掌,不禁叹气,「不是这一只。2
咦?不是吗?「呃……」年宗腾忙收回手抓抓大耳,把裹着布条的左掌递去。
那布条原是纯白颜色,不知怎生受他折腾,净白已变作灰黄。
辛守余再次叹息,知他压根儿没将掌心上的箭伤瞧在眼底,这几日在外,他定又随着它去。
她也不言语,只低垂脸容,轻巧地解开他掌上的结,把那布条一圈圈取下。
「我没留神,就把布弄脏了。」年宗腾腰板微弯,黝脸稍偏,有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情,姑娘不言不语,害他心吊得老高,怕她恼他。
清清喉咙,他呵呵地笑了两声,右手搔头抓耳的,「妳之前连着好几日帮我照顾伤口,早好了八、九分,我这人反正是娇贵不来,妳别再替我在意这伤了。」
辛守余轻抚那凸起的疤痕。他的掌心纵纹居多,如今因那处箭伤所留下的痕迹,起了不同的纹路,他的命线、情线出现转折,如漩涡般转进疤痕里,也似由疤痕中往外旋出。
所有的牵扯,追根究底,全因那一箭吗?
是她把他带进自己的生命里,抑或是他将她卷进他的?
又或者,她根本想错了,他命线与情线的变化,最终是为了另外的女子,至于她,仅是促成这一切的开端罢了?
她心一怔,随即嘲弄起自己。她又「恶习」难改了,光瞅着他的掌纹变化,就搬弄出一长串的推论。
阿爹曾说她天资过人,能传他衣钵,但她不是神,她仅是个人,一个最最寻常的姑娘,要如何「神算」?如何「解运」?又要怎么「趋吉避凶」?
人怎可能有那样的能耐来扭转乾坤?
她曾经深崇的,到头来其实是迷信。
由袖里掏出干净的帕子,她手劲极轻地为他包扎,在他掌心细细留结。
「布条脏了,不好一直包着,待会儿回到行会,我再替你清理。」她静静言语,眼眶微热,想起阿爹和京城的那些日子,当时的她太过单纯,从未质疑过任何事。
年宗腾瞅着掌上的净帕,心田流过暖意,想看清她的小脸,却发现姑娘有意无意地回避他的目光。
「怎么了?」他上身前倾,歪着头由下往上瞧,不禁愕然,「妳……妳妳妳眼眶怎么红红的?」
他无措地举起手,欲要抬起她的下颚,辛守余倒快他一步扬起脸容,眸中仍有红痕,却冲着他牵唇一笑。
「是沙子掉进眼里了。」
「让我瞅瞅。」
她摇头,「已经没事,我把它眨出来了。」
他狐疑挑眉,唇抿了抿,「让我瞅瞅。」
粗掌正要探近,辛守余忽地提裙往前疾迈了四、五步,回眸,笑容可掬,「腾哥,前头巷口不知发生何事,好些人聚在那儿,挺热闹的,咱们也过去瞧瞧。」
她明明不爱凑热闹,脾性虽不似落霞清冷,亦也沉静自持,现下却急着往人多的地方奔,以为转移注意力,便能搪塞他吗?年宗腾眉心淡拢,目光精亮,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翩然轻移的背影。
她到底在烦恼些什么?
为何怕他瞧见她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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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聚在一块儿,团团围住了什么。
辛守余一径地往前挤,假装兴致勃勃,不想年宗腾还来对她泛红的双眸追根究底,可待她微喘着气息钻到最里边,不禁怔然。
教这些男女老幼团团围观的,竟是一个打着「铁口直断」、「字卦神绝」的相命摊子。
她反射地挺直腰,倒退了一小步,男性宽厚大掌在此时扶住她僵硬的双肩,她回首,仓皇眸底近近地映入年宗腾深刻的轮廓。
她脸色苍白,瞧起来似要晕厥。
换作以往,年宗腾定是心急如焚且形于色,说不准要抱着她往行会飞奔,再把落霞逮到她榻前,要人家将她从头到脚趾儿好好诊治一番。
可现下他倒是一反常态,抵在她背后不让她退缩。
「原来妳对这个感兴趣,那也难怪。」他垂首道,语气持平,微灼气息拂动她耳畔柔丝。
他轻放在她肩上的双掌,以及贴住她身背的宽膛,充满着强烈的存在感,彷佛护卫着她,轻应了声,辛守余缓缓逸出胸口瞬间凝聚的紧绷,不自禁往后贴靠。
她合起眼睫,复又张开,苍白脸容终于稍见血色,暗自苦笑了笑。
辛守余呀辛守余,这反应未免太过。
她何需如此?就只是对这门学问起了无数的怀疑,只是突然感到错愕、感到震惊,原来深信的只是一种艺能、一种伎俩,当作娱乐很好,可以说得天花乱坠,唬弄得人团团转,要想铁口直断、神算古今,说到底,就仅是妄图而已。
心绪渐稳,她巧颚扬起,注视着那相命先生、坐在摊边的一位书生相公和一名老妇。
相命先生约莫五十余岁,他摸摸唇上的八字胡,又捻了捻下颚的山羊须,半瞇着眼,若有所思地瞅着白纸上一个墨色未干的字。
见相命先生眉头深锁,兀自沉吟,一旁的书生相公头一甩,对着老妇道:「娘亲,这根本是儿戏,今日且不管这位张半仙说了什么,反正我已和茆儿私订终身,非卿不取了。」
老妇神态激动,似乎已为这事恼了许久,「儿戏?!你也晓得啥是儿戏吗?你谁不喜爱,偏要那个女人,咱们木家家声全让你给毁了!」
「娘,我和茆儿是真心相爱,她是好女人,她会孝顺您的。」
老妇冷哼了声,尚未回话,围观人群里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众人纷纷让开,一名素衫姑娘终于挤到前头,她气息轻喘,唇瓣几无血色,一对丽眸却黑幽幽的。
「茆儿?妳怎么来了?」书生相公倏地立起,欲要迎将过来,却被他娘亲紧抓住衣袖不放。
「你给我坐下!」老妇狠狠一瞪,又迅速将目光调向那名素衫姑娘。
素衫姑娘身子明显一颤,仍朝那老妇福了福身,怯怯地唤了声:「娘……」
老妇骂道:「别叫得那么好听,反正这丑事已闹得咱们武汉人尽皆知,索性就闹得再凶一些。妳来得正好,别说我不给妳路走,咱们今儿个就请这位张半仙卜卦测字,瞧妳和咱们木家有缘无缘。」
「娘啊!」书生相公急得不得了,娘亲发怒,自个儿心上人又在人前受委屈,他夹在中间,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围观百姓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年宗腾双目轻垂,觑着立在他胸前的姑娘,她神情专注,雪容淡泛红晕,正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位张半仙拿在手里的白纸黑字。
感觉她肩颈的肌理已柔软松弛,他淡淡牵唇,不发一语地任由她贴靠,亦将目光重新放回那相命摊位。
「木家大娘别急也别恼,大家安静些,听咱儿说几句。」张半仙终于启唇,众人注意力一下子被引了过去,他假咳了咳清清喉咙,把手里白纸端放下来,双手探进两边宽袖里,眼皮依然半瞇着,道:「这个『茆』字,是木公子方才写下的,用来测这段姻缘的吉凶祸福……」
张半仙尚未道完,木家公子已急急道:「我不想测字,不管好坏,我就娶茆儿一个。」若非娘亲以死强逼,他绝不会来这儿,更不会写什么鬼字。
木家大娘老脸铁青,名唤茆儿的素衫姑娘则目眶泛红,正含情脉脉地与那木家公子相凝。
张半仙低唔一声,又道:「天命不可违,木公子不愿测字,也已写下,一切祸福便全系于此字,咱有几句忠告要说与你知。」
「您说!张半仙,您快说!」木家大娘语气高扬,瞧着张半仙似睡非睡的脸。
张半仙慢吞吞道:「要问婚姻,木公子这个『茆』字下笔草率,形斜尾破,瞧来,这段姻缘重在私心,非父母之命,亦无媒妁之言,必是难成。若是将字拆开来看,一个『艹』字头再加底下一个『卯』,唉唉唉,全是『残花败柳』之相,这姑娘是个妓女没错吧?木公子一表人才,为何偏对她留恋难舍?」
周遭瞧热闹的百姓们不禁哗然,好几双眼睛全瞅向那位茆儿姑娘,她出身确实不好,是武汉「醉香阁」的头牌姑娘。
张半仙如老僧入定般动也未动,直待众人喧嚣稍歇,又慢条斯理地道:「公子姓木,『卯』无『木』不成『柳』,『柳』音与『留』字相近,古人常道『折柳相赠』,意思便是希望能留住对方,所以木公子若执意与这姑娘成亲,定难长久将她留在身边。」
「您意思是说……她极有可能红杏出墙吗?!」木家大娘瞪大双眼,「就算我儿替她赎身从良,她也是本性难改,迟早要做出对不起咱们木家的事来?」
张半仙迂回地道:「木公子这『茆』字舍『木』从『艹』,『艹』为『花』之首、『草』之头,自有『捻花惹草』之意。」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又是一阵喧腾。
木家公子猛地立起身躯,衣袖忿甩,坚定地走向小脸惨白的心上人,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掉头欲走。
「鑫儿!」木家大娘亦忙站起,扬声唤住他,颤着唇,指着他身边的素衫姑娘,红着眼眶喊着:「你还执迷不悟?为了这女人,你连娘都不要了吗?呜呜呜……你爹死得早,娘含辛茹苦拉拔你长大,现下,你翅膀硬了,可以为着一个外人把娘踢得远远的,呜呜呜……咱一个寡妇人家将来还能靠谁呀?天爷呀!咱命苦呀--」
「娘,您别这样,我求求您了……」木家公子进退维谷,仍不愿放开心上人的手。
见状,木家大娘更是呼天抢地,干脆伏在地上大哭特哭,惹得周遭百姓也为之心酸,纷纷劝阻--
「木公子,大丈夫何患无妻,可老娘亲就这么一个,你怎能伤木大娘的心呀?」
「是呀、是呀,何况张半仙也说了,这位茆儿姑娘嗯……毕竟是烟花女子,你真娶她过门,往后少不了烦恼的,何必要自讨苦吃?」
「你真要娶媳妇儿,咱与东街『一线牵』的王媒婆相识,她信誉佳、眼光奇好,兼之古道热肠,定能寻到合你心意的姑娘,你就听木大娘一回,别这么固执。」
「你们……」木家公子怒视那些过度热心的百姓,气恼归气恼,却不知能说些什么好,在此时,他握住姑娘的手却被使劲儿挣开了,心头一惊,他倏地调过脸来,「茆儿!」
那姑娘退开一大步,站得挺直,却惨惨笑着:「木郎,他们说得对,娘亲只有一个,你……你你别教你娘伤心,我、我是残花败柳,早巳习惯送往迎来,即便现下跟了你,你也留不住我,有一天,我、我会红杏出墙,会做出对不住你的事,张半仙测字奇准,既知将来,就该趋吉避凶,你好心一些,就放过咱们彼此吧!」说罢,她旋身要走。
「茆儿!」
听见情郎伤心欲绝地唤着她的名字,她忍不住泪如泉涌,原以为围观的众人会主动让出一条小道任她离去,可有人却不动如山地挡在她面前。
她困惑地扬起泪睫,是一位气质清雅的鹅蛋脸姑娘,姑娘对她微微一笑,递来一条白巾,柔嗓略哑地道:「妳别伤心,他们都说错的。」
茆儿怔怔然,颊边的泪犹如珍珠,发现鹅蛋脸姑娘身后真有一座山,那男子魁梧高大得不象话,也咧开嘴冲着她笑。
然后,当在场所有的目光移转过来,年宗腾有些惊奇地意识到,立在他胸前的姑娘洁颚轻扬,雪容罩上一层柔和的自信风采,沉静目瞳尤其迷人,以一种他从未见识过的姿态,似要颠倒众生。
辛守余用白巾轻拭茆儿的泪颊,淡淡静语:「相信我,妳不会红杏出墙,更不会捻花惹草,木家公子若能娶妳进门,是木家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