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 鹰鹏商行
在布置典雅却又不失恢宏气势的书斋里,拨弄算盘珠儿的声音正霹雳啪啦的响着,虽然只是调的声音,但由于速度太快了,听起来竟好似浑然天成的音乐般,加上间或夹杂着书页的翻动声,明眼人光听声音,就知道此人是个精练又迅捷的算帐高手。
是的,这位身着高雅的淡蓝色丝织衫,正埋首于书案上的帐簿,修长有力的手指飞快地拨弄着算盘的俊逸男子,不仅是算帐高手,更是名震苏州的经商高手──年仅二十五岁,人称“影子当家”的鹰鹏商行主事者兰飞鹰。
就在他提笔在帐簿上记下最后一个数字时,敲门声正好响起。
“门没关,自己进来。”兰飞鹰头也没抬地说道,趁着来人进门的当儿,他又飞快地将小计加总了一遍,算出总合,这才笑咪咪地抬眼看着进来的人,“鹏,我就知道是你。”
“这是船票,船期已经订好了,就在后天大清早,方正和李玉合会随你前去。”长相毫不逊色于兰飞鹰的鹰鹏二当家兰飞鹏淡淡开口,将手里的船票放到书案上。
在兰飞鹰俊朗的神色中,还带着野性的味儿,若说兰飞鹰是翱翔天际的大鹰,那么潇洒清逸的兰飞鹏就像是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鸟,他脸上总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对凡事看得很淡、很开,最喜欢忙里偷闲,一个人游山玩水、品茗,或弹琴作画,完全浸淫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不了,”兰飞鹰摇头拒绝,“我想一个人去。”
兰飞鹏忍不住失笑,“你是不是让人唤你“影子当家”唤久了,还真的以为自己厉害起来了?”
“呿!”兰飞鹰啐道,一本帐册立刻朝兰飞鹏丢了过去,“你少损我一句会死啊!”
兰飞鹏轻轻松松地接住了帐册,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是事实,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心让你单独出门的。”
“不会武功有什么关系?我的脑袋管用就好了。”兰飞鹰丝毫不以为意。
“要是遇上毫不讲理的匪徒,脑袋一下子就让人给剁了!”兰飞鹏淡笑着比了下手势,“谁还理你脑袋管不管用啊!”
“呸、呸、呸!乌鸦嘴!”兰飞鹰这会儿连镇纸都丢过来了。“我都还没出门呢!你少咒我了!”
“所以我才要方正和李玉合随你去。”兰飞鹏打蛇随棍上,又回到了先前谈话的重点。
“鹏,这你就错了。”兰飞鹰伸出食指摇了摇,“就是因为带了两个人,才更容易引起觊觎。你想想,若我只是一身粗布粗衣,一副穷酸样儿,谁会把歪脑筋动到我身上来?况且,金伯父的家离艋舺码头又近,我只要一下船便可直接拜访金伯父,我不认为在船上的这几天会发生什么事,所以──”
不等兰飞鹰说完,兰飞鹏一下子就打断了他话,“说了半天,你就是不想带人去。”
“没错!”兰飞鹰嘻嘻一笑,随即敛笑,臭着一张俊脸发牢骚,“我这次绝对不带人!你说,我哪次出门不是前呼后拥、不是轿子就是马车的?走到哪里就跟了一大堆人,弄得我好像朝廷命官出巡似的!”
“谁教你不学武功,又偏要把生意做得那么大!”说到这个,兰飞鹏也有话要说。“要不是担心你会被莫名其妙的做掉,我干嘛花那么多工夫亲自训练人来保护你?平常你出门就是要去谈生意,商场如战场,讲究的是气势和谈判技巧,总不能让人一下子就看穿了你只是个有脑筋,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吧?”
兰飞鹰笑着接道:“所以,难得这次纯粹是认亲,什么生意也不谈,我还带那么多人去干嘛?而且我调查过了,据说夷州那儿的民风比我们还要保守淳朴,几乎不需要让地方父母官伤脑筋,艋舺当然也不例外,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说来说去,他就是想一个人出门。
“但是──”
兰飞鹏还想再说什么,不过这儿换兰飞鹰阻断他的话,“喂喂喂!你要再像老太婆一样啰唆个不停,我干脆把金家小祖让给你娶算了,喏!信物在这儿。”说罢,他还真的把玉佩拿出来要给兰飞鹏。
这招果然奏效,兰飞鹏像接到烫手山芋似的倒退一步,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谢了,你自己留着用吧!”
见到他那模样儿,兰飞鹰捧着肚子笑弯了腰。
“哈哈哈……拜托!又不是要你的命!”兰飞鹰笑趴在桌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据闻金家小姐生得天姿绝色,琴棋诗画样样精通,是艋舺,不,整个夷州皆无人能及的大美女呢!”
“佳人配你这才子,刚刚好,我宁愿当和尚。”兰飞鹏完全不感兴趣。
“鹏啊!我保证你这辈子是绝对当不了和尚的。撇开我反对不谈,光是地下有知的老爹就不会饶了你。所以啦!你的眼光也不必太高,看到觉得还可以的姑娘家,就勉强将就一下吧!”兰飞鹰忍着笑,煞有介事地说。
他又不是吃撑了,干么蹚那种浑水?兰飞鹏立刻机灵地道:“长幼有序,等你先成亲了,再来考虑我的终身大事也还不迟。”
兰飞鹰夸张地拍桌站了起来,“冲着你这句话,我这个做大哥的说什么也要赶快讨个老婆回家才行,绝对不会让你逍遥太久的。”
“那我就等着大哥的好消息啰!”兰飞鹏眼底闪着得意的笑意。
兰飞鹰这才发现自己中计了,“去你的!”他从书案后走出来,狠捶了兰飞鹏一下, “你是嫌老爹害我得还不够是不是?连你也进来惨一脚逼我成亲!”
兰飞鹏有感而发,“唉!指腹为婚这种事真是害人不浅啊!”
“你说得对极了!”兰飞鹰拍他一下肩膀,深表赞同,“指腹为婚干嘛呢?胎儿还在老婆的肚子里,根本不知道长得是圆是扁,老爹虽然年轻时和金老爷是好友,可是各奔前程后,这许多年来,也断了讯息,在我看来,这门亲事压根儿不能算数,说不定金家美人早就有意中人了。”
“如果她真有了意中人而退掉这门亲事,不是正好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兰飞鹏一副了然于心的口吻。
“嗟!你说点假话会死啊!”兰飞鹰气愤地又捶了自个儿老弟一下。
“鹰,说真的,”其实兰飞鹏还是很关老哥的终身大事。“如果你见到了金家小姐觉得少了那份感觉,可千万别勉强啊!”
“什么感觉?你到是教教我呀!”兰飞鹰故意装傻,“哟!我都不晓得我这不近女色的好兄弟居然对男女之间的感觉这么了解哩!”
“去你的!我不说了!”兰飞鹏笑骂,以手肘撞了老哥一下。
“谋财害命啊!”兰飞鹰怪叫出声,两个人登时像小孩子似的笑闹成一团。
尽管商场上尔虞我诈、诡谲多变,但私底下,他们还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只要两人独处时,常嘻嘻哈哈笑闹个不停,压根儿没有一点儿当家的样子。
“你尽管放心。”兰飞鹰手搭着好兄弟的肩头,“我自个儿会看着办,顺眼的话,就把她拐回家里当大夫人,要是不顺眼的话……嘿嘿嘿!别忘了我脖子上还顶了颗举世无双的聪明脑袋,还怕他们不乖乖主动提出退婚吗?”
“你一天没夸自己几句会死啊?”兰飞鹏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
“我说的都是事实啊!”兰飞鹰说得理直气又壮。
“去去去!还有两天,把这个月的帐结好了才能给我出门,这两天我要去分行看看,没空拨算盘。”兰飞鹏推他回椅子上。
“早就算好了。”兰飞鹰漾开得意的神色。
“在哪?我瞧瞧。”
“刚刚砸你的那本就是。”兰飞鹰笑说。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拿来丢我?!”
“可见你也是非常重要的。”说到瞎掰,没大羸得了他兰飞鹰。
“鬼扯!你给我正经───”
兰飞鹏正要开骂,敲门声蓦地响起,管家在外头报告道:“启禀大当家、二当家,鸿图的当家来订货,人正在客厅上候着呢!”
“告诉他我马上过去。方正,可别怠慢了人家。”兰飞鹏迅速恢复当家应有的果断力,很快做出回应。
“是。”管家领命后,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又有生意上门啰!”兰飞鹰快乐地吹了声口哨。
“我去忙了,鹰,趁这两天有空,你先想想需要什么东西?我再帮你张罗。”兰飞鹏边说边走向房门。
“嗯!”
兰飞鹰很快地盘算了一下,大概就信物、老爹的亲笔信函、银两、换洗衣物这几样就足够他去“相亲”了。
夷州 艋舺
天气变冷了,人们出门的时候都会披一件厚厚的棉袄御寒,而且地处在接近港口的地方,风更是大得惊人,夏秋交替后,一到晚上气温便冷冽无比,像是冷到了骨子里似的,因此,每到入夜,居民们早早便关门休息,街道显得非常冷清,除非逼不得已,否则很少有人会在晚上出门的。
在一座老旧的房子里,老旧的木门“咿呀!”一声打了开来,先探出门来的是一盏灯笼,烛光因风太大而不住摇曳着,好像随时会熄灭似的,接着一道娇小的身影从门内闪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门关好。
“妈呀!冷死人了!”带着些许童稚的嗓音喃喃咒骂着,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将脖子上的衣领拉高了些。
冷归冷,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否则等天亮,人们又开始活络起来时,就没有机会了。
这户人家的院子是用竹篱笆围起来的,冷风不断的从篱笆间大大的隙缝灌进来,她深吸一口气,咬牙缩着身子,走向停在角落里的大推车,把灯笼放在一旁盖上木板的水缸上,开始把大推车上拉里拉杂的东西统统都搬下来。
一个不小心,“眶啷!”一声巨响,一个铁锅盖一下子滚得老远,一直滚到屋子的门口才停下来。
“我现在忙得不得了,你最好给我乖一点,否则我就把你扔掉,不要你了!”她一路咒骂着跑过去捡,好像锅盖听得懂人的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