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四百多年了吧……
好……好长的日子呵。
而且这不甚确定,听得锦瑟不禁有些觉得自己有种班门弄斧的自卑感。
一百多岁的少辈竟敢在四百多岁的老前辈面前卖弄,真的是丢脸极了。
但即便如此,锦瑟还是满腹疑问。
难道会有人不喜欢自己寿命绵绵吗?
一且没了寿命的限制,不就更能恣意享受,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该是多快乐的日子呢!
锦瑟低着头,在花园里闲晃起来,走着走着,忽然撞进某人的怀里,头一抬,段凤鸣俊俏的五官立刻映入眼帘。
延续昨晚的笑意,段凤鸣好似一直沉浸在笑容里。
“你又在笑什么?”段凤鸣那种近乎慵懒、又仿佛看穿一切的笑容最教她讨厌了。
没事那么爱笑做什么!尤其还是在嘲笑她,她就更不能接受了,年纪比她大也不能代表什么。
“笑昨夜说要振作赚钱,今天早上却还在这里闲晃的‘某人’,我想凭‘某人’的实力,大概要花上千年才能追上我如今的地位吧。”
“哼!”锦瑟不屑的嗤哼。她可没忘记昨晚临走前,段凤鸣跟她说了有关他财产的总数,是一个她毕生也不知如何形容的数字,累积四百年会有这种财力,是应该的。
段凤鸣双手负在身后,以不带轻视的口吻劝道:“锦瑟,何必呢?既然你想要那种媲美皇帝般灿烂的生活,又何必那么辛苦汲汲营营?只要你答应杀了我,你要的奢华享受和卫十烨,我就能够给你。”
“你怎么给我十烨?”
“卫十烨来见我是有固定时间的,算算,也差不多日子了。”
呵,那她只要守在段凤鸣身边就可以见到十烨,又何必答应他那个什么鬼条件,再者,她相信卡烨也会来见自己,就更不必考虑段凤鸣了。
四百多年的经验可不是假的,段凤鸣一眼即看穿她的想法。“锦瑟,我活这么久了,也不是活假的。看得出来你很想见卫十烨,但……”段凤鸣技巧性地停顿一会儿,立刻吸引锦瑟全副注意。“我也有千百种方法让你见不着卫十烨,想不想跟我赌一赌?”
“你……”真是令她咬牙切齿。“要死不会自己想办法啊!”
段凤鸣遂而一叹,表情颇是无奈,显然真的为此事所苦。
“若有办法,也不会等到你了。再者,有时候花费心力去想一件事情,往往徒劳无功,反倒是无心插柳才有不错的成效,因此我想到了无所事事的你。你属‘精’,杀人也不犯法,就勉为其难当作是做功德罗。”
“做、功、德?敢情你也把杀人纳为功德一件?”十烨可没教她这件事。
“嗯,应该说帮我完成这件事算功德一件。”
很好,非常好,真是太好了!
既然他那么想死,她就成全他。锦瑟愤恨地想。
“成交,我一定会让你‘死得满意’。”
段凤鸣浅浅含着笑,相当认真地回应:“锦瑟,谢谢你。”
“不客气。”这种不知好歹的人,非让他尝点苦头不可。
段凤鸣心底顿时放下重担,伸出手握住锦瑟。“你的大恩大德,来世再报。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还合作愉快?咦?呃?这……锦瑟真是愈来愈困惑了。
究竟“死”有什么好?
她不懂,她认识的人虽然很少,但没有一个比段凤鸣来得疯狂,竟然会请人来杀死自己?!罢了,她态得再深究,既然他想死,她成全他便可,想太多也无用。
段凤鸣,接招吧!
适巧,远远刚走人花园的段凤扬虽不清楚锦瑟与大哥交谈什么,但见两人距离拉近又双手交握,终于放下心中的不安。其.实他看得_出来妹子不太喜欢大哥.但现在他俩能相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收了锦瑟这妹子,果然是好事,因为他难得瞧见大哥露出真心的笑容。
大哥笑了,真好,不是吗?
× × ×
从那天起,锦瑟就以杀死段凤鸣为最大目标。
日日夜夜都在思索这件事该如何下手才成,外人自然不知她在做什么,唯一知情的段凤鸣,看得津津有味。
“段爷,用膳了。”婢女必恭必敬将晚饭呈上。
此时,锦瑟也托着盘子冲进来,笑得好不温柔。“他要吃的是我做的,段公子,对不对呢?”她不喜欢喊他“段爷”,那种感觉好似他高高在上,她与他可是同辈。
婢女不甚明白地望着主子,以往都是她准备,今天有说要换人吗?“段爷?”
“你的,端上来。”段凤呜指着锦瑟手里的托盘。“可以吃吧?”
锦瑟将饭菜放在桌上,笑得很得意。“包、君、满、意。”四菜一汤里,可是她花了好几天,费尽千辛万苦找寻而来的人间天下奇毒。
“那么,你帮我吃掉这一份,至于你的‘用心’我也会好好品尝。”
两人的对话,听在婢女耳里,只觉得好似高手过招,有听没懂。
“你先退下。”
“是,段爷。”反正段爷交代什么,她照办便是。
待第三人离开,锦瑟的视线与段凤鸣对上,她不怀好意地笑说:“请慢用。”
段凤鸣举起筷子道:“一块。”
锦瑟听着他的话也举筷,然后注视段凤鸣把第一口菜吞入,第二口、第三口也紧接而来……直到喝完最后一口汤。
期间,锦瑟只静静看着,自己的碗连动也没动过,因为她可不想错过药性发作的那瞬间,只是为何什么动静也没呢?
段凤鸣感到饱足,满意地深深一个吐气。“你的手艺真巧,连有名的大厨也比不上。”
“当然,我可是煮了快五十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段凤鸣吃得一干二净,竟然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是她忘了加毒药?或是毒性不够强?
段凤鸣点点头,开始描述心得。
“白饭里的‘千毒散’,牛荷叶肉九的‘一刻红’、青菜里有‘亡骨碎筋’、鲜虾掺‘完命粉’,翠玉豆腐里的‘鹤顶红’,以及汤里的‘穿肠砒霜’,啧啧,每样都是无色无味能置人于死地。除了砒霜与鹤顶红外,其余都不太好弄到手,这足以证明你有下工夫了。只是很可惜,这些我都试过,没一个成功,再告诉你吧,别拿人间的毒药,因为那对我一点用也没。”语毕,段凤鸣笑得可开心了。
锦瑟见他那模样好似刚看完一出好戏,气得她脸色怅然。“阁下似乎相当愉悦?”
段凤鸣手背抵着额际,双眸透出的讯息是相当轻松愉快。“是啊,因为你如此为我费心,让我好不感动。”
“是你叫我杀你的耶!”
“所以我很感动啊。”感动终于有人替他解决这麻烦。
感动什么啊?她看不出来。真是无药可救。
“你怎么还没吃?”
“我不吃也不会死。对了,你试过饿死没?”锦瑟兴致勃勃地问。
“饿死啊?嗯……”段凤鸣低头认真沉思片刻。“是没试过,因为我不太喜欢这种方式,明明饿了就会想吃,又岂饿得死?再者,我也不想当饿死鬼,换别的方式。”
死法还要挑,真是够了。“淹死呢?”
“试过几次,但还没死成就被人救上岸。”
锦瑟听了,跃跃欲试。“那就再试试看吧!这次由我在旁边护着,绝对不会有人敢下去救你。”谁敢,她就让那个人死得更难看。
段风鸣又认真思索才道:“我想还是别了,最后一次我在水里待了快半个时辰,后来有人来救我,结果我大吐三天吃不下任何东西,满肚子里都是水,那感觉挺不好受的。我希望能够死得平静一点,别太折磨我。”
死还要平静的死去……锦瑟有种欲哭无泪的挫折。
除了寿终正寝外,天底下没有一种死法能平静,这简直是找她麻烦。
段凤鸣握着她的手,诚恳道:“锦瑟,我相信凭你的力量,绝对能完成我这一点小小心愿是吧?”
锦瑟真的很想哭,她很怕最后自己心力交瘁而亡,而段风鸣继续祸害一千年,为何她在山上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如今下山却尝到莫大挫败?
连残月都不是她的敌手,她竟败在这个人类手上,含恨哪!
瞅着锦瑟一副含怨的神情,段风鸣就有说不出的快乐。
虽然他尚不明白为何第一次与锦瑟接触,对她就有种强烈的熟稔,但不管如何,锦瑟总能带给他无尽的欢笑,光凭这点,就足以让他把毕生的财产双手奉上.只是人心总是贪的,对于锦瑟,他的索求愈来愈多,更想让她陪在自己身旁,假若……能死在她手上,应该也不错吧。
段凤鸣拍拍锦瑟的背,安慰道:“没关系,慢慢来,你有的是时间跟我磨。”
说到时间,锦瑟便想到问一件事实。“大哥应该不是你的亲弟弟吧?你真的姓段?”
“凤扬是我十天年前捡到的,孤儿的他却有着对环境不妥仂的意志力,因此我收他为义弟。我是真的姓段.至于名字……每个时期我都会换一个,真名的话……我早忘了。”段凤鸣神情未变地说,犹如一点也不在意。
“难怪你都让人喊你‘段爷’原来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四百多年前,大概是东汉时代,那时候你是什么人呢?”
东汉吗?他是什么人?
四百年的时间太遥远了,合上眼后,关于想记的、不想记的,一点一滴都消失在他的脑子里,什么也不剩。
“太久远了,我记不起来。会这么问,是开始对我有兴趣了吗?”段凤鸣略带调侃地问。
“不先了解你,又从何下手呢?”就知道段凤鸣会这么说,这次,锦瑟也有法子可应对。
“这句话倒是真,可惜我不记得了,恕我无法告知。”
除非失忆,要不,怎会有人忘记自己的过去,锦瑟不信。
“是真的忘了,或是……刻意遗忘呢?”她试探性地问。
段凤鸣眸子黯下,神情一敛,由笑转肃。“有时候记太多事情不见得是好事,记着这点。我还有事要处理,你慢慢吃。”
今儿个月色不错,他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所有的悲、欢、离、合,他都尝过了,无论真忘或是假忘,都是不想再记起的事情,忘了,才是好的。伫立在月光底下,段凤鸣的影子被拉得很远、很远,透出淡淡寂寞的颜色,站在窗边的锦瑟,目光锁住他,静静不动。
真如段凤鸣所言,是她涉世未深吗?所以才看不透段凤鸣究竟在想些什么。
或是……段凤鸣根本就不是人?
甩甩头,锦瑟不再想这恼人的问题,她决定按照原订计划——杀了段凤鸣。
× × ×
丑时末,好梦正酣。
锦瑟悄悄来到段凤鸣房内,无形无影的她飘至床上,与他面对面。
面对如此好看的脸,说实在,锦瑟还真有些脸红心跳,不过真是可惜了,这张脸的主子却一心想求死。
锦瑟盯着段风鸣,脑袋也想着段凤鸣。
活了四百多年,想必也看了很多事,这应该是很幸福很令人称羡,为何偏偏有人不知福?真是怪异。
死,真的好吗?
若换做是她,才不会想死,而会努力去游山玩水,尝遍美食,这才是人生嘛!
既然你执意想死……
多看段凤鸣一眼,锦瑟吸口气,鼓起勇气,现身拉起被子压住段凤鸣的口鼻。
倏地,段凤鸣睁开眼,在看见是锦瑟后,原本欲挣扎而用力抓住锦瑟手臂的手缓缓垂下,改抓住被子的一角——忍耐。
只要再多忍一会儿,他的心愿说不定就能完成,说不定……即便死前的感觉是那么令人厌恶、难受,他依旧会忍着不求生,好彻底斩断与人世的关系。
是啊,他应该能离开,什么都不在乎了……
看见段风鸣合上眸子,几乎、有那么一瞬间,锦瑟真的于心不忍,想要放开,但每当自己才稍稍放松力气时,段凤鸣就会睁开眼睛,那泛着锐利光芒的眸子好似在指责她的半途而废,因此,她不得不又加重力道,但这种置人于死地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很不好……
尤其是在对方都不抵抗的情况下,她更觉得自己仿若无情的刽子手,没错明,她正在剥夺一条人命,一条已经不想活的命。
她拧着眉头,内心充满矛盾的情绪。这样做真的对吗?
挣扎、存疑,两者在她心中摆荡着,形成拉锯,锦瑟合上眼使尽力气,直至抓住被子的手不再施力,她才放开,重重喘息。
好一会儿后。
段凤鸣死了吗?
锦瑟喘息、颤着手,缓缓掀开被子,她想这应该符合段凤鸣的期望了吧?
平静、死亡,与人世不再有牵连。锦瑟确定段凤鸣不再有气息进出,这样就算达成他的心愿吗?
这真的是他要的?
为何段凤鸣一心寻死?
她猜测是人世让他不再有眷恋了吧,因此想以死求解脱。锦瑟握住他没有脉动的双手,无论生死,她都能借由接触得知一个人的前世,那么,她该不该……探究段风鸣的过去呢?
她是真的好想知道段风鸣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反正他已死,应该也没关系了吧?
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之后,锦瑟合上眸子,紧握段凤鸣尚有余温的手,施展能力想一窥他的前世秘密。
不同以往她仅仅站在旁观者角度的方式,这次,她竟是被拉入段凤鸣的回忆里——
× × ×
顺着回忆的洪流,待锦瑟睁开眸子时,放眼望去见到的是一片寂寞的景象。
至少对她而言,是寂寞的。
一间已经破烂不堪的屋子,老旧的屋檐,蜘蛛已占地结网,附近的树林虽郁郁葱葱,偶有鸟呜,但在她眼底,景象真的很寂寥又萧瑟。
头次遇上被回忆拉进来的状况,锦瑟觉得有些迷惑,她为何置身于此?
“七哥。”
锦瑟闻言转头,一名俊秀的少年立即穿过她的身体。她先是一愣,后又眨眨眼,如今身处段凤鸣的回忆里,她自然有形无体。
锦瑟的目光紧跟着那神似段凤鸣的少年。
“七哥,你真的要走?”少年的表情有着不舍。
被唤做七哥的青年回了头,也是神似段凤鸣的五官。他低低叹息。“要不然呢?你也看见我们如今的惨况,其他人又生性胆怯,若我不出去找事做,我们就真的走投无路等死了。”
“可是,娘她……”青年双手按上少年的肩膀,似有托付重任之意。“虽然你是年纪最小的,但哥哥相信你的能力,必定能照顾娘和其他兄姐们,小弟,七哥很快就会回来的。”
被交付如此重大的任务,少年吸了口气,眼神坚定地望着青年。“好的,七哥,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你就安心去吧。”
“嗯。”青年重重应了声,转身离开。
少年挥挥手,那模样好似强忍心中的悲痛,好半晌后,他吸吸鼻子,跑进树林,对着苍穹大喊一声。
那声音吓得锦瑟捂住耳朵。
长相神似段凤鸣的少年引发她的好奇,她也想知道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也不管少年有无看见自己,自然地便问:你怎么了?
隐约听见声音,少年连忙转头向四处望了望,却什么也没见到,满眼都是树林,他吞吞口水,眼珠子仍然不停闪烁。
刚刚他是不是听见什么声音了?可是,不对啊,他身边半个人都没有,也不像是从屋里传出的,他离屋子又那么远,到底是……
锦瑟看清少年的行为意在寻找自己,原来至少他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她连忙又道:别看了,你看不见我的。
又闻女子清晰的声音,少年这下吓得跌倒在地,表情十分惊愣,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却听见声音,难不成他遇上的是……鬼?
心里所想的马上反映在少年的行动上,只见他把着头,紧闭双眼,大声嚷着:“不要来找我,我跟你无冤无仇,还有娘亲姐姐兄长要照顾,真的不要来找我啦!”
少年哇啦说了一堆,锦瑟脸色颇为难看,拿她跟鬼相比,真是太瞧不起她了,好歹她也是个“精”,段数可高多了。不过少年看不见她,会当她是鬼也情有可原,锦瑟也不想跟他解释太多,省得他小小脑子装不下。
我是树精,刚刚看见你一脸感叹,特意想问你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树精?”少年的瞳孔消悄由手心里朝树林瞟了瞟。
锦瑟就站在少年面前,神情意兴阑珊。
是啦、是啦,就你面前这一棵。快说说你发生什么事了。
“喔……是这样的,我家上个月发生大火,我爹、大哥、二哥为了救我们死在火里,我娘因为伤心过度病了,七哥说要出去找事做,现在只剩下我和其他哥哥姐姐们……”少年娓娓道来。
锦瑟听着少年的叙述,也难怪适才那名青年会放心将其他的家人交给他照顾,别看他年纪小,说起话来还真有条不紊。再者,少年五官俊朗,眼睛炯炯有神,看起来颇为聪颖的模样,将来必定大有可为。
嗯嗯,原来如此。
少年屈膝下跪,面对最近的那棵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树精,请您帮帮我们一家人吧,娘生病,我又没钱,也没人愿意给我工作,请您伸出援手吧,求求您!”少年诚挚的祈求。
锦瑟为配合少年的高度也蹲下,双手撑着下颚,露出很为难的表情。
帮?如何帮?她如今在段凤鸣的回忆里,没人看见她,她有形气却无实体,连法术也派不上用场。
这……我觉得任何事情皆有定数,苦你想戒功,就只得靠自己努力了,谁也帮不上忙的。对了,你多大年纪?
“十二。”
什么名字?
“我叫……”
瞬间,风声过大,造成树叶悉卒,掩盖住少年的声音,锦瑟听不清楚又问一遍。
我听不清楚,再说一次……
但这次锦瑟仍没得到回答,眼前的景致却开始慢慢消失…
少年、树林,一个眨眼统统消失无踪,仿佛不曾出现过般。
× × ×
久久的静谧,房里只剩下趴在段凤鸣身上的呼吸声,轻而缓慢,就在要认定这房里仅有一人时,刹那间,另一个呼吸声加入乓中,由急促再转为徐缓,最后一致。
一呼一吸间,段凤鸣回了神。
唉,又没死成吗?
果然,他的命没那么好取走。
段凤鸣睁开眼,心底有说不出的失望。
死,对寻常百姓是再简单不过,对他,却比登天还难。
瞥见锦瑟趴在自己胸口处,段凤鸣试图不惊醒她坐起身,让她枕在自己腿上。
望着锦瑟天真的睡颜,来杀人的人竟然比他睡得还熟,睡得可真好,不是吗?
段凤鸣浅浅一笑,手指开始玩着锦瑟的发丝。
若问自己够不够自私,他绝不否认。即便锦瑟是“精”也是个少女,他却要这女孩动手结束自己的性命的确残忍。
活到这把岁数,他依然认为人命可贵,不可随意杀害,也不想让人无缘无故背上杀人之名,因此未曾找过杀手解决自己,那为何要锦瑟呢?
他想,或许因为她的身分吧,以前他听卫十烨提过“妖魔精鬼怪”,对于这些属于彼岸的事物感到相当好奇,可惜没有机会亲眼目睹,这次总算开了眼界,也才突发奇想,自己无法办到的事情,列为“精”的锦瑟或许有办法达成。
生命是可贵的,但……
段凤鸣翻开自己的左手掌心审视,蓦然,心中一紧。
曾经,这只手也夺走过人命……
事事无奈,他清楚明白,却依旧耿耿于怀。
有时候,活得太久不见得是好事,尤其一个人,格外地孤独。
以往他多半能体会上苍的用意,每件事的背后必定有其意义,磨练、考验、经历,但给他无尽的寿命又是何故?
要教他不断体会杀人的懊悔吗?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四百多年的岁月折磨也够了吧?
够了吧……
谁能将他从这一团混乱中解救出来?
“段风鸣,你在想什么?”锦瑟握着段风鸣略微发颤的手,看来一旦段凤鸣清醒,自己就进不了他的内心了。
段风呜认真正视眼前的少女,眼眸含着温柔的笑意。
不知怎地,他仍然觉得锦瑟给他的感觉很熟悉,仿佛两人以前就认识一般……
错觉吧,若是印象这么深刻,他怎会忘了这张如花的容颜与可爱的个性。
“没什么,只是觉得要杀人的人睡得比我还熟,真是……不太尽责哪。”段凤鸣语带幽默地微讽。
“这是有原因的,因为……因为……”锦瑟因为不出所以然来,她总不能说“我被你的记忆困住了吧?”,否则下次想要再进入段凤鸣的回忆里可就难了。
“因为什么?”锦瑟有时候在他面前也会吞吞吐吐,是想隐瞒什么?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一下子放松,就……就昏睡了。”锦瑟小心避开段风鸣的眼神,深怕他看出端倪。
“是吗?”段凤鸣果真怀疑起来。也许锦瑟尚未发觉,每当她说谎,前兆就是开始闪躲他的眼神,真是不自然。“可惜,我还没死。”他也不想追究,苦笑地说。
“你有片刻的呼吸乍停,后来呢?”后来她被段凤鸣的回忆拉走,压根不晓得这里发生何事。
“我也不知停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很自然,就好比天亮睡醒那样地清醒过来,也瞧见你趴在我身上睡得正熟,很好睡吧?锦瑟始娘。”段凤鸣凑近锦瑟,恶质地问。
锦瑟瞥了他一眼,笑得好不自信。“一次失败不代表接下来次次皆然,我总有一天会成功的。不过……死后的感觉究竟如何?你的魂魄去了哪里?有到彼岸去吗?”该好奇的时候,她不会放过询问的机会。
死后的感觉?
魂魄去了哪里?
他又不是真正死去,到不了彼岸,也见不到菩萨,算死吗?
应该说仅是合上眼睛,有些痛苦的假寐罢了,死不了的。
段凤鸣挑眉,唇办勾出虚假,那笑容不太真实,令人看了有种蒙蒙的感觉。
“喔,难不成你也想感受死前那刻?我觉得亲自尝试会比别人跟你描述来得更为真实喔,想试试吗?”
厌恶段凤鸣的说词,也体认到把对死的坚决,但锦瑟依然理夏气壮地回覆:“不好意思,姑娘我十分满意现况,生命就是拿来享乐的,上苍对我恩赐,我为何要糟蹋?”
段凤鸣抚抚下颚,状似忖度。“喔,你的意思是我糟蹋了?”
“我的话说出口,要如何解读,是你的权利。”她虽不能理解段凤鸣的行为,但也没到要劝他好好珍惜的地步,本来嘛,两人不熟、她又不太喜欢段凤鸣,咦?等等……她依稀记得段凤鸣说过喜欢自己。“对了,你上次说喜欢我,那是什么意思?”
迎上锦瑟认真要得到答案的眼神,段凤鸣慢条斯理地回答:“因为你让我觉得有趣、不无聊,再者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答应要杀我。”他双手抱胸,既然长夜漫漫又有人肯陪他聊天,也挺不错的。
锦瑟锁着眉头.除了不解还是不解。
无怪乎十烨老说人是最复杂又难以理解。
残月不是人,他深爱十烨,在十烨面前毫无防备,跟在他们身边,她轻易就看穿他的弱点,并能以此威胁占些便宜;十烨是人,对她温柔又体贴,只要她要的,十烨都会尽可能满足她,可是,偶尔她却不了解十烨究竟在想什么。
这真是印证十烨所言:人心真的复杂又难懂哪!
尤其以她面前这个段凤鸣为最。
每每说不要深入探究,只要帮助段凤鸣杀了他就好,但不可否认,一瞧见他那双总是黯淡且忧伤的眸子,对他的好奇又不断涌上,是因为日日跟他在一块受他影响所致吗?
“段凤鸣,你真的好难懂。”锦瑟坦承道。
段凤鸣拉开笑痕,那痕迹里有伤悲、有落寞。
“一点都不,我的心思其实再简单不过,只想……”
锦瑟懒懒接腔,“求死嘛!”
“哎呀,你真是愈来愈了解我了,锦瑟姑娘。”
“敢问段公子,试过火烧没?”锦瑟皮笑肉不笑,模样谄媚,口吻恶狠狠。
“火烧啊……两百年前试过一次,不过……周遭之物都烧光,一点不剩,只有我还没烧死。”段凤鸣对那次的印象极为深刻。
失败,再想!
“那上吊呢?”
“基本上,和闷死的方式相差不远……”
“断头呢?”
是夜,两个心思都诡谲的人坐在床上,相谈到天明。
只不过讨论的话题,颇为怪异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