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阎卉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好像紧闭多时、没半点亮光、空气的门窗,被打开一条小小的缝,让风溜进来、光线透进来,甚至连声音都有了。
也因为光线透进来了,所以他清晰的看见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女人。
很奇怪的现象,除了秀芷之外,从来没有人能进入他的生命。身边来来去去的,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模糊的影于,用不同的声音表情对他说不同的话,却只是过眼云烟,从来没有在他心上逗留过。
可是现在,先是那个可爱到令人舍不得放手的小女孩,然后是那个女人,突然闯进了他的心……
已经三天了,那小女孩拿细致的脸颊在他脸上摩摩的触感还在,细细地说着“叔叔,不哭,乖”的声音萦绕不去,只是,和他接触的明明是那柔柔嫩嫩的小女孩,为什么他却对那女人有缠绵的情绪?
太诡谲、太匪夷所思了!
阎卉坐在办公室里,脑中混乱不已。
这间办公室是他任职检察官时,一位支持他的民众自愿出借的,位于台北最繁华地段的某栋办公大楼的十二楼,依其占地近百坪的宽敞程度就知租金不菲,但那个人拍拍他的肩膀说:“和你出生人死、伸张正义的作为比起来,我这小小的办公室,根本连贡献都称不上。”
“不然我付租金吧。”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平白受人好处。
他重视的都是没人敢查的案子,为了保密和检察行动上的自由,另外筹组办公室是必要的。
“免了、免了,算我借你吧。把空着的屋子借给朋友,只不过这个朋友刚好是检察官而已,这不算贿赂吧?我不会因此而向你讨人情、施压力的。”
空荡荡的办公室用木板隔成两个小办公室,较小的一间他自己用,较大的一间供数名助理使用。
之前任职检察官,他把目标对准王勇那帮恶人,惹来不少或明或暗的攻击和黑道警告,但也因此认识不少朋友。
现在当检察总长,他还是开放这间办公室,让受冤屈的百姓来申诉,也为国家培养有志维护公理正义的栋梁。
“要有智慧,要更有智慧一点!”每次,他都这样告诉自己、告诉别人,也因此总是有惊无险地安然过关。
这句话是他的心灵支柱,支撑他行走在艰苦坎坷的检调之路。
曾经,他以为他的心早就被已逝的秀芷占满,再也容纳不下别人,却发现其实是“她”一直支持着早该脆弱、不堪一击的心魂。
慕葳,那个暗暗存在,令他心慌心乱的女人。
那种缠缠绵绵的心绪又上来了,他想见她、想多和她交谈,想……他赫然发现心上某个死去多时的区块,暗暗复活蠢动。
她是个有夫之妇哪!那个小女孩的存在温暖他,同时也刺痛他。
她是秀芷去世这么多年后,唯一令他想接近的女人,如果她未嫁,也许他们会有交往的机会……
这些年来,他心上第一次飘过这种想法,飘过这种近乎渴望的感觉。
如果她不是有夫之妇的话……但她确实是有夫之妇。
阵阵遗憾涌上来,他只好将蠢动的心再次密密实实地尘封住。
下次,下次他一定要问出“那时候你没有怎样吧”这句话,然后就彻底把她从心上驱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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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打开正在播放新闻的收音机,立法院的吵架声、民众的抗议声、主持人的连线声迫不及待地涌进来一样,有些念头一经开启,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就会接踵而至。
晚上,刚结束葡萄牙语课程,教授便把她叫到办公室。
“慕葳,外交部那边最近有个翻译官请产假,缺个葡萄牙语翻译员,你可以去帮帮忙吗?”教授说,来拜托的是他的恩师,他无法拒绝,他自己又分身乏术,学生中程度最好的只有她,所以大力推荐她去。
慕葳有些为难,她手上的工作已经够她忙的了。
“那几位几内亚比索的官员只来访问三天,全程有旅行社、政府官员陪同,你只须负责翻译的部分,其他的完全不用担心。我也向外交部提过,AngeI可以一起去,会有专人照顾她。”言下之意是:他已经把所有事安排好,她想拒绝也没有理由了。
上了博士班后,Angel跟她同进同出,宽大通融的师长、同学都笑称Angel是史上最年轻、最没问题的博士全修生,这会儿她正累得睡倒在慕葳怀中。
“好吧。到时把行程和负责人的名单给我。”教授都安排好了,她想拒绝也找不到理由,只好把手上的工作分出去。
“日期是十一月五号,等访客班机一确定,我会把所有资料给你。”教授笑不拢嘴。慕葳肯出马,他就放心了。
“好吧,那我先走了。Angel,我们回家喽。”Angel伸一下小懒腰,惺忪的睡眼瞟了瞟,“跟教授SayGoodbye。”
“教授Goodbye。”Angel睡眼朦胧的给教授一个飞吻,可爱到不行。
回到家,还没想好那几天的工作该找谁做,就有一通电话杀进来。
“慕葳,救命啊!”是林瑶的声音。她是她大学的同学,毕业后在政府相关部门活动,专门翻译阿拉伯语系国家的法律、案例和文化。
“你是被恐龙咬到屁股啊?”她笑着讥讽她,“这么久没联络,一打电话来就喊救命。”
“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慕葳,全世界都知道你是语言通,什么狗屁倒灶的俚语、谜语、寓言到你手上,全变成结构精美、语意贴切的中文字……”
“别再拍马屁了,有什么事快说。”林瑶算来是她的恩人之一,许多工作都是她介绍的。
“我有个同事出国深造去,新来的程度不够,可是最近任务频繁,家里事情又多,快把我忙死了,你快来帮忙。”林瑶把情况说得乱七八糟。
“你的工作性质跟我的又不一样,我怎么帮你?”她坚持不上固定班,为的就是可以多陪宝贝女儿。
“你只要一个礼拜随便拨出一天的时间来帮忙就好了,我会跟上司说,要他重金礼聘。”林瑶的口吻很焦急可怜。
“好吧,我可以去的时候……”
慕葳还没说完,就被焦急的林瑶打断。
“那你明天能不能先来一趟?你可以把Angel带过来,我会请上司安排一个位置给她。”听到慕葳答应,林瑶简直迫不及待,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希望慕葳现在就过去住那里,以节省明天的通车时间。
“我手上还有很多Case,没办法……”慕葳正想把自己的情况告诉林瑶,就再次被她打断。
“拜托啦,鼓救我啦,我这边真的很赶。”
“你老是打断我的话,叫我怎么心甘情愿帮你?”慕葳不客气的表达心中的不满。再三打断她的话,不觉得过分吗?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太急了,等这件事结束,我再请客赔罪啦。”
林瑶在电话那端忙不迭地道歉。
“好吧,我把明天的事排开,先去你那里一趟。”看她急成那样,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慕葳盘算、计划着明天该做的事……今晚应该可以把明天非交不可的Case弄好。
“谢谢、谢谢你,慕葳,你真是我的大恩人。”林瑶留了地址之后,又千恩万谢才挂断电话。
事情一下子多起来了,而且几乎都是和政治有关的……
对了,说不定她可以因此找到方法,以自己的力量让王勇放弃孤儿院那块土地,那就可以不用去找阎卉帮忙了。
慕葳这么想的时候,一点也不知道林瑶早在三个月前受到阎卉的精神感召,放弃高薪跑去应考助手,成了他办公室里的翻译人员,也结交一群热血沸腾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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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慕葳和Angel抵达那栋豪华新颖的大楼时,林瑶已经等在楼下,她一见到Angel,就抱着她又亲又啃。
“Angel又长大了,有没有想念瑶瑶阿姨?”慕蒇最宝贝Angel,无论如何,先讨好小家伙总是对的。
“有。”Angel咯咯笑个不停,两个酒窝说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
这笑容好熟,好像……林瑶纳闷了好一会儿,怪了,像谁呢?
“我们上去吧。”林瑶抱着Angel就往大楼里跑,有几分挟持幼童的味道。
慕葳摇摇头,笑着跟在后头。
林瑶抱着Angel笑着跑上楼,电梯门打开后,一头冲进那个又宽敞又明亮的办公室。
“老大,我找的一流打手到了。”林瑶向位子上的阎卉说。
他们暗地里称他老大,并不是黑道大哥的意思,而是因为他是整个团队的首脑。
慕葳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双眼就和阎卉对上了。
竟然是他?慕葳掩不住瞬间的惊慌失措,一颗心跳得无比张狂。
啊?她怎么来了?阎卉掩不住惊诧,全身的血液不安的躁动。
“叔叔。”眼尖的Angel看见他,很高兴的喊。
林瑶也愣了一下。她终于知道Angel的笑容像谁了。问题是,Angel怎么会和她的上司这么像?难不成Angel的爸爸是……太匪夷所思了。
时间仿佛会无止尽的凝滞下去,直到Angel张开手朝阎卉笑,“叔叔,抱抱。”看到这位叔叔,她的心像清晨的花苞,绽放成灿烂的花朵。
阎卉情不自禁地伸手抱过Angel,天经地义得像他有疼爱她的义务。
Angel像上次一样,搂着他的颈子,拿细嫩的脸颊在他的脸上亲昵地一摩再摩。不知为何,她就是好喜欢这位叔叔。
“Angel。”慕葳充满阻止意味的低唤。
不能再愈陷愈深了,不能让Angel与他愈来愈亲密。
Angel委屈的看着慕葳,把头埋进阎卉宽大的胸怀,“妈咪又凶凶。”
然后又转过头来,小心观察慕葳的表情。
虽然寻求保护是动物的本能,但她现在只是趁机撒娇而已,她知道这位叔叔疼她。
“Angel,下来。”慕葳饱含警告意味的低喊。
Angel小心的把头缩回阎卉的怀里,“妈咪凶凶。”如果她有爸爸,她就可以这样撒娇了。
阎卉抱着Angel,心中五味杂陈。小孩子是这样小小的、暖暖的、软软的,如果秀芷还活着……他苦涩的心又忍不住这么想。
看Angel执意赖着阎卉,慕葳心上突来一阵恐慌——如果他知道真相,而Angel也选择了他,那她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阎卉的爱没关系,她不要连Angel也失去!
“Angel,过来。”慕葳心慌的伸手想抢Angel,动作突兀又粗暴。
“慕葳,你做什么?”阎卉反应敏捷的让开,Angel被她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把Angel给我。”慕葳歇斯底里的喊,“快把她还给我!”
她更慌,动作更急,而Angel也哭得更大声。
“慕葳。”阎卉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慕葳的表现,活像他抢了她的孩子!
难不成Angel真是阎卉的孩子?林瑶心上有很强烈的预感,慕葳太像与丈夫抢夺孩子扶养权的离婚妇女……
问题是,她怎么会生下他的孩子?整个昊日大学里的人都知道,阎卉的女友是白秀芷,慕葳只不过是白秀芷的朋友。
“把Angel还给我!”慕葳像发狂的野兽,拼命想把Angel从他手中抢过来。
她太慌了,如果让他知道真相,她和秀芷的秘密就有曝光的危险,自己落个偷窃的罪名不打紧,Angel也极有可能被他夺走,她绝对不让这种事发生!
“慕葳,你冷静一点!”阎卉忍不住压着嗓子吼。
“你抢走我的Angel,教我怎么冷静?快把她还给我!”愈抢不回Angel,她就愈恨自己力不如人,动作也就愈癫狂。
“别这样,慕葳,我没有要抢走Angel。”见她怎样都不相信,他大手一张,就把她按在胸口,“Angel是你的宝贝,没有人能从你手上抢走她。”
筋疲力竭的慕葳终于冷静下来,但是她的心跳得好狂,这是第一次公然与他如此贴近,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连身子都因狂喜而颤抖。
她细细地记下他的大手搭在她身上的重量,他的体温从衣服透过来的温度,他的心跳在耳边咚咚响的韵律,他的气息掠过耳畔的感动……这一定是老天爷的恩典,一定是老天爷垂怜她的苦恋。
“Angel乖,Angel不哭了,叔叔惜惜。”安抚好慕葳,阎卉接着安抚被吓哭的Angel。
“叔叔摩摩。”Angel把小脸凑近阎卉的脸,要他摩自己的脸颊。
“好,摩摩。”阎卉果真用脸摩蹭她的小脸,因为不熟练的关系,动作显得很笨拙,“Angel不哭了?”
这是不是一般家庭唾手可得的幸福画面呢?阎卉的心窝有种陌生而特殊的感受,很想永远保持这姿势、这画面,让幸福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旁观这些变化的林瑶心中有了认定——Angel像慕葳又像阎卉,说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恐怕连鬼也不信!
慕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割舍掉心头的眷恋,从阎卉强壮的手臂中挣脱出来——他们什么都不是,她不能依恋这_切。
阎卉怔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神。是啊,他不该如此逾矩,即使她让他的爱和渴望复活。
“Angel,妈咪抱。”慕葳不自觉地叹口气,向Angel伸出双手,要她过来。
Angel,妈咪何尝不想让你和别的小孩一样享受父爱?妈咪有不得已的苦衷,请你原谅。慕葳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残忍的母亲。
“妈咪。”Angel迫不及待地扑进慕葳怀里。
母女俩又亲又摩又揉又啃,一幅舐犊情深的画面。
“Angel是妈咪的宝贝,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妈咪,嗯?”她心里的恐慌太大,大到她无法招架。
“妈咪是Angel的宝贝。”Angel也依样画葫芦。
阎卉突然发现这对母女之间,完全没有他介入的空间。说来也合该如此,他又不是她们的家人,凭什么介入?明知如此,他心上还是难受得要命。
“对不起,是我太逾越了。”阎哉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这么喜欢Angel,更无法理解怎么会对慕葳有那种动作、为何心上又有这种微微抽痛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太思念秀芷、太想和她有个家庭的缘故。唯有这么想,他才能压下心上的渴望。
“不,是我失态了。”慕葳恢复了应有的疏离和礼貌。方才是老天爷的恩典,她要知足。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再也不知该说什么,气氛陷入一阵窘迫和尴尬。
林瑶赶紧趁机出来打圆场。
“老大,这位就是我说的——得过全国外语演讲比赛、翻译作文比赛冠军,也拿过最佳社团表演的外语高手,现在在外语学校修博士学分,虽然有一个宝贝女儿,但是未婚,至于女儿的爸爸是谁,恐怕是本世纪最大的谜……”
“阿瑶!”慕葳低声阻止。她说太多了,超出她想让阎卉知道的范围。
“怕什么?难不成Angel的父亲是他?”林瑶试探的说,借机观察慕葳和阎卉的反应,以证实自己的猜测。
阎卉无比尴尬又腼腆的笑笑。如果他有这么幸运就好了。谁都不知道他的心跳得好狂好狂。
“别胡说。”慕葳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反应激烈的跳起来。
老天,是她刚才的反应泄露了秘密吗?老天,她千万不能承认。
“Angel,叔叔给你当爸爸,好不好?”林瑶又不怕死的问。
“好。”Angel甜甜的笑着回答。
“不好。”慕葳跳起来,“如果你找我来,是为了玩这无聊的游戏,很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慕葳抱起Angel就走,Angel在背后对阎卉说拜拜。
“等等,慕葳。”阎卉追上去,忘情地拉住她的手,“林瑶是开玩笑的,我这里的确需要你。”
如果硬要解释他现在的举动,只能说是一时冲动——他固然需要翻译高手,但台湾人才这么多,并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如果要解释胸中的澎湃和瞬问的恐慌,则怎样也找不到适当的理由。
在得知她没有丈夫时,阎卉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在变化,有些东西在走样,千军万马也拉不回来了。
如果想维持安全的现况,想保住那个天大的秘密,她应该假装没听到,转身走出去,下楼,开车扬长而去……但她做不到。
他终于把目光移到她身上了!她一直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只要他开口!
这件事从来没有改变过。她的心前所未有的鼓噪着。
“我需要你”这几个字像定身咒,把她的心、她的人定在当场,好像只要有他这句话,即使赴汤蹈火、尸骨无存,她也无怨无悔。
她无法抑制自己那颗爱他的心,无法强迫自己拔腿走开,但也无法忘怀她的好姐妹。
“不会再开类似的玩笑了?”她转过身来,严峻的盯着阎卉和林瑶。
她必须武装自己,以免心中的城墙崩塌。
“我担保没有人会再开这种玩笑,你安心的留下来吧。”阎卉看一眼林瑶,诚恳的对慕葳说。
他的心情很复杂,到底是什么支使他说出这种话、有这样的举动?难道是因为他太想要她?不,他不能背叛秀芷,这件事绝对不会发生。
“那……那就快把工作拿出来吧,你只有一天的时间。我和Angel的位置在哪里?”慕葳赶紧把话题转到工作上。
明知这决定只会使情况更危险,她的心却怎样也不肯悬崖勒马。
听到她愿意留下来,阎卉松了一口气,唇角也不自觉地勾出一抹放松的弧度。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的心可以这样蠢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