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她?那个雪莲般纯净的女子!在自家马厩中看见一身夜行衣的叶小葳,耶律翰云诧异之余,探究的目光几乎凝结在她身上。
在此之前,他曾希望有机会再次遇见她,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出乎他的意料。
发觉身后突然多出一个人,叶小葳愕然张大嘴,惊叫一声转身就跑,却忘了自己身前还停著辆马车。
被马车车辕一挡,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倒,跌在雪地上不说,手中的项链也掉得不见踪影。
完了,完了,她深更半夜不请自来的跑到南院大王府,不被人当小偷抓起来才怪!
来不及爬起,她已然发现自己罩在一个高大的身影下,叶小葳脸上惨白,此时的她,不禁担心起所要面对的命运。
说实话,她好想拔腿再跑,可是……这人既能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走近她,摆明身手不知比她要好上多少倍,她逃得掉吗?
凭著感觉,她知道来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但她没勇气与他对视,只能僵著身子坐在地上,只等抓贼的叫声响起。
过了半晌,那人非但没有大声叫,反而矮下半个身子。
“怎么我每次见到你,你都在摔跤?” 一个低缓的男声自她头顶响起。
什么?叶小葳一怔,情不自禁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庞,但……那似曾相识的嗓音,仿佛在哪儿听过。
哦、她想起来了,是在几天前的大街上,那时她被当铺的门槛绊住,正好跌在他的马前……感觉到这陌生男人身上特有的男子气息是如此靠近,叶小葳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向后挪去。
“怎么,现在才知道害怕?”耶律翰云目光沉静地望著她。“说吧,你怎么会跑到我家马厩?”
他问著,心里不断猜测她是不是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个黑影,照理说应该是,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
叶小葳嗫嚅著,神色愈加局促不安。她能不能说自己是他家的丫鬟,但……这样的装束,会有人信吗?
发现她的窘迫,耶律翰云站直身体,不再追问,眼角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雪地中有样东西映著月色,发出幽幽的光亮。
是这位姑娘刚刚手上拿著的东西吗?
他走过去,拨开白雪,发现是条项链,捡起项链,脸上的神色却在看见项链上刻著图案的瞬间,变得肃穆。
耶律翰云用手轻轻拂过项链,而后握著它走近叶小葳。
“这是你掉的?”他问,目光扫过她的脸。
“是……是我娘留给我的。”听出他语气中暗藏的犀利,叶小葳心中一惊,赶紧回答。
她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唯今之计,除了尽量解释,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就不知眼前这位公子信不信她的话。
“是你娘留给你的?”耶律翰云显然认为她在撒谎,冷著脸追问。
“是,”叶小葳点点头,大著胆子将手伸出。“请问,你……能不能把它还给我?’
耶律翰云没有递回项链,而是上上下下看了她好一阵。
“好吧,既然你坚持说这是你娘留给你的,那我问你,看你的举止长相,你该是个汉人没错吧,你能解释一下,你娘留给你的项链上,怎么会刻有契丹察月族的家族标记?”
就算他对金银珠宝再不关心,一看也知道这根细如发丝的乌金项链是价值连城之物,而其中最关键的还不是这项链的价值,而是坠子上刻的那个花纹图案——
不但刻有与他继母马车护栏上一模一样的察月家族族徽,在坠子右下角还刻著个古香古色的契丹字“恭”,这不是从他继母察月恭那儿偷来的,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清纯的汉人女子竟然是个贼!
因为心中幻想的破灭,耶律翰云微微叹了口气,望向叶小葳的目光不是生气,而是失望。
哦!不,他不该叹气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女子半夜三更不睡觉,穿著这身衣服偷偷溜进别人家的后院,不是在做偷鸡摸狗的事,又会干什么呢?亏他见到她的时候,心中还一阵惊喜……
知道眼前之人误会自己了,叶小葳白皙的脸蛋迅速涨得通红。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巧合,”她舔了舔下唇,神情慌乱地望向耶律翰云。“前天南院大王妃的马车经过大街,我发现马车护栏上的图案跟我项链上的一模一样,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所以……就趁著天黑偷偷溜进来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耶律翰云冷著脸打断。
“没用的,你不论怎么狡辩都没有用。”原本阴郁的眸中结了一层冰,他痛心的望著她,心中更不齿她的为人。
如果说,刚才他还打算给她机会,只要她认错就放了她,那么到现在,他只想拿她官办!
看见他冰冷的眼神,叶小葳整颗心都凉了。
他上次还好心帮了她,她以为他是好人,满怀期待他能听她的解释,谁知她的运气真还不是普通的差,他连话都懒得说,就直接判了她死刑!
“没话说了?那好,我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耶律翰云面无表情地说著,转身就想叫人。
“呃……等、等!请等等!”
叶小葳一急,失声叫了出来。
“我偷溜进南院大王府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偷东西啊!这条项链我从小带在身上,真的不是偷来的,要不是那天当铺的伙计又想强买又想强抢,我还不知道它竟有这么值钱……
我……我……嗯,对了,当铺伙计!我想起来了,我有证据证明这条项链是我的,就是那些当铺伙计……”
说到激动处,她不由自主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生怕他叫人。
“那天你碰见我的时候,我就差点把这条项链当掉,这事过去没几天,他们肯定还记得我,你要去问的话,他们可以证实我没说谎!”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耶律翰云不禁迟疑。他是记得当时当铺的伙计想强买她的项链,难道……就是这一条?
他垂眸,见她一脸苍白、楚楚可怜的望著他,脑中又情不自禁浮现出初见她时的那一刻。
雪地上的她,美丽得几乎让他以为那是幻觉——她,是雪莲的花魂……
她纯净的面容和带著淡淡幽香的秀发,让他心底情不自禁涌起一阵又一阵莫名的骚动。
这些天即使再忙,她的身影却总是不请自来,不时在他眼前浮现,朦朦胧胧却又真真切切。
他望著她,面对她黑莹湛亮的眼眸,不知不觉间,已选择了偏向她。
说到底,即使理智对她的行为有所排斥,但心底,他对她的特殊好感,仍旧存在。
见耶律翰云默然不语,叶小葳只觉一阵冰冷的寒气自心底冒起。
深夜擅闯南院大王府已犯下大罪,如果再安上个偷窃的罪名……她大概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她想了想,将右手摊到他面前,露出一条又深又长的疤痕。
“这是那天我离开后,被一个店伙计抢我项链时割伤的,你若不信,可以比比伤口,看我是不是被这条项链拉伤的。”
见到她手掌上那条暗红色的新伤痕,就算耶律翰云再不信她的话,此时此刻,也不免感到震惊。
是谁这么狠心的伤害她?他一定饶不了那家伙!
耶律翰云眉心紧皱,望向她的眼神却充满疼惜。
姑且相信她吧,要证明她的清白其实很简单,只要明天问问继母有没有丢失东西就可以了……
是啊,他又何尝愿意看到这个有著令他心折气质的美丽女子,是个人人不齿的小偷呢?
“谁?谁在那里?”
老迈的声音突然传来,同时有个身材瘦弱的男子,手上提著个灯笼,正匆匆向这边赶来。
耶律翰云不用看便知道,大概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响,惊醒了管马的李叔。
“李叔,是我。”看著这个儿时曾经教过自己骑马的老者,他双手背扣,向来人点了点头。
“二、二少爷?”
李叔一愣,不敢置信地走近几步,将手中的灯笼提得老高。他一脸不解地盯著耶律翰云,又疑惑地瞅向叶小葳,心中一点也不明白,都这么晚了,天气又冷得可以,二少爷带著个怪模怪样的女人站在马厩里干什么?
因为心虚,叶小葳低著头不敢看向来人,只觉得自己的末日马上就要来临。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身体动作所打动,耶律翰云走前一步,下意识地挡在她的身前。
“我和她有要紧事谈,李叔你要是没别的事……”
“呃……二公子既有要紧事,老奴这就离开。”
刚才他是听见马厩方向传来了可疑动静,这才不顾寒冷的爬起来,现在既然知道是二公子有事,他才没那个胆子管呢!也不想想,主子们的事情,又岂是他一个奴才能管的?
李叔的身影渐渐远去,叶小葳不禁轻轻舒了口气,但她还没来得及将胸中的闷气吐出,耶律翰云接下来的话却令她浑身一阵发麻。
“这儿不是久留之地,你先跟我回房去。”
回房?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叶小葳小脸惨白,瞪著耶律翰云,一动也不敢动。
她怎么像见鬼了一样?耶律翰云不悦地皱起眉。“你爱待在马厩里过夜我没意见,只要别在事情弄清楚之前跑掉就行。”
啊?只是这样?那……她是不是想多了?
也是喔,从这位公子替她隐瞒身分这点来看,应该不是坏人,要不然他只要说她擅入王府,就算她有十条小命也得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见耶律翰云将项链收进腰间的荷包转身便走,叶小葳心情志忑,也连忙跟在他身后往王府内院去。
这么冷的天,她才不想在马厩里过夜呢,而且,要是碰上其他人,问她在那里做什么,让她怎么回答啊?还是待在这位公子身边比较安全!
自从有了那天的惨痛经历,叶小葳对寒冷就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今天要不是为了项链上的图案,她才不会半夜三更不待在暖呼呼的被子里睡觉,偷偷摸进南院大王府呢!
现在想起来,那天她虽然很不幸,险险遭人抢劫又差点冻死在雪地上,但她也真的很幸运,因为就在她无计可施想卖身青楼的时候,刚好碰见从百花阁里走出来的总镖头。
“什么?!你还没回大宋?还在找你哥哥?”
见到一身落魄、神色惨澹的她,喝花酒喝得满面通红的总镖头大吃一惊,不但酒醒了大半,连眼珠子都差点跌到了地上。
她静默不语,只是用手撑著墙壁,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
看著她不言不语的倔强表情,总镖头心下了然。
“我这里有十两碎银,你先拿去用吧!”
总镖头看她一眼,从怀中取出大大小小的碎银子塞到她手里,想了想,又好心的建议道。
“叶鸿到现在都没消息,八成是出了意外,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抛头露面总不太好,况且还在契丹,嗯……依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大宋,别再找人了。”
其他陆续走出的镖师见她可怜,也纷纷解囊,劝她回大宋,但生性倔强的她没有听从他们的劝告,仍旧留在上京继续找她的哥哥。
在上京又住了几天,哥哥没有消息,那条娘亲留给她的项链,倒让她装了一肚子的困惑。
照理说,爹爹出身普通,她的娘亲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富贵人家才对,可为什么那条项链竟是价值连城之物——这是她遇抢的第二天,上京城内一家珠宝店的掌柜亲口对她说的。
掌柜还告诉她,项链上的图案和南院大王妃马车上的标志很相似……
为了验证掌柜的话,她足足在南院大王府外等了三天,才看到那辆马车。又为了将马车上的图案看清楚,她又足足花了两个晚上,才摸进南院大王府。
没想到她找到马厩,才刚掏出项链,就被人逮了个正著。
不过,既然这位公子说项链上的图案和马车上的一模一样,那就不会有错了,可娘亲留下的东西怎么会有契丹人的标志呢?难道说,娘亲是契丹人?
可是……爹爹是镇守边关的武将,专门和契丹人作战,这种事情有可能吗?况且她从小到大,也未曾听爹爹或哥哥提起过啊。
她低著头正想得起劲,有人忽然拉了她一下,抬头看,发现自己已然穿过一座庭院,站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了。
这是……这位公子的厢房?
看著屋子里简洁的摆设,叶小葳的脸蛋情不自禁红了起来,想到自己竟然半夜三更跑到陌生男子的厢房里,对她来说,这还是第一次呢!
“坐吧。”耶律翰云向她招呼。
叶小葳咬著唇,神情尴尬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心却控制不住,如小鹿般乱跳起来。
到目前为止,这男人并没有给她任何不安全的感觉,但她不知道他下一步准备拿她怎么办,想到这,她又不免有些担心。
耶律翰云关上门,缓缓走了过来。
“你叫什么?”他问,眸光看不出情绪。
“叶小葳。”她鼓起勇气、低声回答。
“是汉人?”他又问,在她边上找了张椅子坐下。
“是,是宋人。”她点头,下意识地将椅子往边上挪了挪。
耶律翰云挑挑眉,特别抬起头又看了她一眼。“你契丹话说得不错,是在契丹长大的吧?”
“不,不是……”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热气,叶小葳心里愈加紧张,用手扯紧自己的衣角,目光盯住他的鞋尖。“我是两个月前才到契丹的。”
“真的?”耶律翰云有些惊讶,难道有人会这么聪明,仅仅两个月就能学说一口道地的契丹话,他不信。
“是真的!”叶小葳马上将脸抬起,旋即又低下头喃喃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在这之前我从未到过契丹,可是……我不但听得懂,还能说一口流利的契丹话,真的很奇怪……”
耶律翰云对此也感到不可思议,但他觉得这不重要,便没有追究,而是改口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嗯。”叶小葳点点头,心情有些沉重。
“找人?”耶律翰云揣测。
想起哥哥,叶小葳不禁难过起来。“我哥哥在你们契丹被强盗绑票了,我是来交赎金的……”说著说著,她的眼眶也跟著泛红。“没想到我一进契丹,又遇上另一帮土匪,不但银子没了,哥哥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她的话触动了耶律翰云连日来的心思,他的眼神变得温和起来。“是啊,契丹这几年的确有点乱,不过圣上继位后一直努力在治理国家,相信没几年就会有大的改观。”
可她的哥哥只有一个呀!叶小葳眼中噙泪,忍不住想大声呼喊。等过些年契丹变好了,她哥哥也早就没了……
耶律翰云正想安慰她几句,院外突然响起一连串异样的骚动,在静夜中显得特别明显。
直觉告诉他可能出事了,还未等他起身,一个急促中透著紧张的声音已然在门口响起。
“主子!不好了,奚飞泉开始作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