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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云密布2 第三章
作者:铁勒(绿痕)
   
  一夕之间,余丹波成了杨军的希望。

  一进入自个儿的营帐,大步走至案前的余丹波,怒气冲冲地取来军图,一股碌地将它摊平在案上。

  “行军总管……”顾长空啧啧有声地赞叹,“你又高升了。”同样都是打仗,其它营的将军自开战以来都没什么动静,为什么余丹波就是有法子在战中官升一等?

  “高兴什么?”余丹波的脸色很阴沉,“不过是个战罢即解的官。”高升?真要高升,那就别在战事一结束就解除他的军权,他又不是专供利用的傀儡。

  终于注意到顶头上司的心情似乎正差得很,不想被余火扫到的顾长空,本是打算摸摸鼻子退出帐外,但累积在他腹中的疑问,却又留住了他的双脚。

  “这个盛长渊是何许人物?”特意将他们自宣城调来贵安,为的,就是一名南国大将?怎么杨国三军人人都这么看得起盛长渊?

  早就看穿女娲营伎俩的余丹波,愈想愈是火上心头烧,“会令辛渡头疼,故而不得不把攻采石一事推到我这来的人物。”

  顾长空脸上盛满愕然,“难道连辛渡也对付不了他?”那么自负的辛渡,居然会承认对付不了盛长渊,所以才会请凤翔找来余丹波?

  “哼,辛渡是不想在盛长渊手中创下战败之绩。”辛渡对自个儿的项上人头可是珍惜得紧,他怎会去冒这种风险?

  有些弄清方才在行辕里的诡谲气氛是从何而来的顾长空,明白地点点头,而后有些担心地看向正两手叉着腰,站在案前边看军图边发火的余丹波。

  “那么……”他问得很小心,“你有把握击退盛长渊吗?”如果说女娲营没有法子,轩辕营也想不出退敌之法,他们可不能指望伏羲营能够接手。

  余丹波更是没好气,“大元帅既都已把盛长渊交给我了,就算没把握,我又能如何?”

  站在顾长空身旁与顾长空有难同当的百夫长,在他又继续开口惹毛余丹波之前,以肘撞了撞他,示意他就别再为心烦的余丹波添乱,最后是学他一样把嘴给闭起来。

  “丹波!”未料顾长空才学乖地把嘴闭上,另一个同样不识相的人物,偏也挑在这个时候进帐来增加余丹波的火气。

  “连你也来这担心我拿不拿得回采石?”余丹波以冷冷的语调问向方才在行辕里,居然和其他人一样,也赞成他去拿下采石的乐浪。

  虽然一旁的顾长空与百夫长都已拼命打手势向他暗示,可少了一根筋的乐浪就是没见着,也没发现满腔怒火无处些的余丹波,此刻的目光相当不友善。

  他还好心地开口,“我是来告诉你,我与盛长渊交过手。”

  “我知道。”早就在心底默默把乐浪骂过十来回的余丹波,气的不只是方才乐浪和辛渡一样力荐他去对付盛长渊,他更气的是,在乐浪头一回与盛长渊交手时,乐浪干啥不一口气解决盛长渊,反倒把这个烫手山芋给扔到他这边来。

  “这家伙不简单,不但能先拿下采石,还能一鼓作气再从我手中救走南国太子安然退回采石,因此我希望你千万别轻敌。”这小子的性子就跟辛渡一样自傲,就怕余丹波会太瞧不起盛长渊而铸下大错,因此他才不得不来这提醒一下。

  余丹波听了表情更是僵硬,“我不会犯轻敌这毛病。”现下他只怕他会犯下误杀同僚的大罪。

  “那就好。”松了一口气的乐浪还关怀地问,“如何,想出如何攻下采石之计了吗?”

  他索性用力转过头去,“还没有。”

  “大元帅及两位行军元帅都还等着呢。”现下杨军全都等着他想出计策破盛长渊,他要是缓个一日,三军就得等他一日,为了大军的粮草着想,他可不能拖上太久。

  “再急,也是要等!”终于爆发的余丹波,双掌用力地拍打在案上大吼。

  被吼得一愣一愣的乐浪,眨了眨眼,总算发现了余丹波的不对劲之处。

  “你就别催了,没见他脸色很难看吗?”赶在余丹波把军帐掀了前,与百夫长一块将乐浪拖至一旁的顾长空,挨在他耳边小声地请他帮帮忙。

  “他……”恍然大悟的乐浪实在很难相信,“他会遇上难题?”这个打从认识他起就知道他是个自恋过头的家伙,天底下也会有他办不到的事?这怎么可能?

  顾长空白他一眼,“都写在他脸上了,还问?”

  看着余丹波的背影,乐浪讷讷地道。

  “不只是我,大元帅和两位行军元帅都对他很有信心……”要不是他知道余丹波的脑袋比长相管用,在玄玉命余丹波为进攻采石与丹阳的行军总管时,他也不会跟着开口帮腔。

  百夫长摊摊两手,“再有信心,也得先让将军想出破敌之计吧?”

  “咱们还是现出去吧,就让他在这仔细想想。”摸透余丹波的性子,打算走为上策的顾长空拖着乐浪,“别说我没提醒你,现下谁要是留在他身边谁准倒大霉。”

  “走吧走吧……”相识多年,知道余丹波要是发起脾气就没完没了的乐浪,也避风头地赶紧拉走还站在原地的百夫长。

  “乐浪。”余丹波却在他们踏出帐前留住他的脚步。

  乐浪不解地回过头来。

  “你见着玉权了?”

  “在战场上见过。”乐浪一愕,复而掩饰地笑笑。

  已经听说过他曾经自请出战玉权,却遭玄玉拒绝,但在霍天行战败之后才在玄玉令下继续战事,余丹波不禁要猜想,那是领军对上玉权的乐浪,究竟是自素节所给予的伤痛中走出来了没有。

  但他没有问,因他在此时乐浪的目光中,已有了答案。

  他摆摆手,“没事,我不过问问。”

  “我的事你别操心,先烦恼你自个儿吧。”知道余丹波始终都对他的私事放心不下,乐浪伸手指了指他的鼻尖,要他先把眼前令他头疼的大事办成才最要紧。

  余丹波撇撇嘴角,在他幸灾乐祸的笑意中回过头来,低首正视着自贵安至丹阳一带的地形图,但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在行辕里,当凤翔主动上荐玄玉将他给调来贵安时,坐在一旁看戏的辛渡,脸上那副嘲弄的模样。

  要破盛长渊并非易事,他完全明白为何辛渡会觉得棘手,更明白想借此一事拖他下水的辛渡,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他能不能打退盛长渊,辛渡所期待的,是他的战败,而与辛渡联成一气的凤翔与德龄,则是想借轩辕营的战败,让手下之营压过轩辕营,好在日后减损玄玉麾下的兵力。

  啧,玄玉真该把袁天印一并带来的,至少在那时候,袁天印或许能替玄玉避免掉这个其它两营联手造成的人祸,纵使那两位行军元帅说得再怎么理所当然。

  “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多年前袁天印曾对他说过的话语,在他心烦意乱的这当头,突地自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令他回想起当时袁天印眼中那份信任他的目光,以及当玄玉头一回在文库里找到他时,脸上那份充满期待的模样。

  深深吸了口气后,挥去所有不满的情绪,重新振作的他,取来案上杨军三大营各营目前仍剩的军员资料,细细研究一会后,他再取来探子所估,盛长渊手下所拥南军的数目。

  游移在军图上的指尖,在帐中蜡烛又烧尽了一根后重燃新烛之时,停止了移动,而在余丹波的眼中,也透露出将计就计的光芒。

  他以指敲了敲军图上辛渡所统率的女娲营,“是你把我推上这位置的,因此代价,你就多少得付点。”

  “女娲营主去诱敌?”

  当召集杨军三军将领的行军总管余丹波,于行军总管帐内公布攻采石之计后,位在座间的辛渡,不满地站起身质问。

  余丹波瞥他一眼,“本总管方才已说得很清楚了。”

  总管二字一进耳,立即了解余丹波是刻意想拿行军总管这位置压他的辛渡,只好将已到了口边的反驳咽回腹里。

  “末将遵命。”诱敌就诱敌,不能建功立业也罢,反正届时得花力气攻打盛长渊的又不是他。

  “慢。”余丹波要他别高兴地太早,“我还未把话说完。”本欲坐下的辛渡,站在原地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他淡淡再续,“叫战之后,女娲营只许胜不许败,天黑之后,女娲营只许败不许胜。”

  “什么?”辛渡当下黑了一张脸。

  “盛长渊不笨,若女娲营一开始佯败遁逃,盛长渊定会识破女娲营主在诱敌,决不会轻易离开采石追击。”余丹波说说得头头是道,“辛将军只许胜,是得引出盛长渊,只许败,是为引盛长渊离开采石。”

  玩他?

  赫然发觉余丹波竟运用军权耍弄他,自尊心甚高,更无法容忍失败的辛渡,涨着脸、抿着嘴,根本就没预料到余丹波所谓的诱敌之军,竟就是首先与盛长渊对战之军,而且余丹波还要他得容下“战败”这二字!

  “此战女娲营肩负重任,若女娲营有半分差池,或是没据令力行,可别怪本总管没把话说在前头。”反过来将辛渡一军的余丹波,重重撂下狠话,“本总管在战罢解职之前,定会要辛将军的项上人头为此战负责!”

  相较于气得脸色由黑转青的辛渡,面色苍白的符青峰,则是坐在乐浪的身旁不断以袖拭汗,而同样也明白余丹波记仇性子又犯上的顾长空,则是索性以手掩面,不愿再去看爱结仇的余丹波,又跟女娲营的大将结下梁子。

  余丹波连看都懒得看辛渡一眼,径自转过头去对燕子楼吩咐。

  “燕将军,你率两万骑兵换上南军服装,潜至采石后方切断南军供输。”

  打从犯南以来,次次任务都是性命悬在刀口上,从没一回简单轻松的燕子楼,原本就不认为在采石之役里,他能有那种不必冒险的好运道,因此在听到他又被分配到这等要人命的任务后,他人命地叹了口气。

  “遵命。”偏心,同样都是轩辕营之将,比他年轻的顾长空和符青峰都有靠山,就只有他老是孤军奋战,这根本就是歧视他年纪大嘛。

  余丹波继续再道出计划,“女娲营战退至据点后,伏羲营与轩辕营即自采石左右发动夹击,燕将军率军切断敌军退路后,女娲营立即回头反击。”

  辛渡的音调霎时低寒至极点,“反击?”诱敌不够,他还得率军回去攻打盛长渊?

  “如此,我军方能造成四战之地的局面。”余丹波扬起头来,大声向在场所有将军命令,“我要盛长渊出得了采石回不了采石!”

  望着余丹波自信的模样,不语的众人,在下一刻皆不约而同地转看向怒容满面的辛渡,并打心底同情起他。

  余丹波凉声轻问:“辛将军还有何高见?”哼,跟他玩心机耍手段?辛渡以为他没本事奉陪吗?

  “敢问总管,那采石城呢?”辛渡随即指出他尚未分配到攻城的人选。

  余丹波示威地朝他眯了眯眼,“本总管会亲自拿下。”

  有功,余丹波去领,有劳,他辛渡来办?

  默默把这笔帐记下的辛渡,兀自握紧了拳心,硬是强迫自己咽下这口闷气。

  “众将军对本总管之计有无他见?”发落完毕后,余丹波环视在场众人一会。

  无人敢出口声源辛渡,也无人愿去替辛渡分担战务的帐内,默然一片。

  余丹波站起身,一手高举玄玉所赐兵符,“奉大元帅帅令,杨军三军,正午展开攻击!”

  “得令!”

  得赶在短短数个时辰内整顿完三军的各营将军,在得令后,纷速退出总管帐中准备点兵出战,惟有遣符青峰先行点兵的乐浪,在众人出帐后仍留在帐中。

  满腹迷思的乐浪不得不问。

  “为何你要重用女娲营?”按理,身为行军总管、手下拥有轩辕营的他,应当该把轩辕营当成主力才是,怎么他反倒是……

  余丹波低声冷笑,“谁教我是个有仇必报的小人?”上回,他要了闵禄的一只眼,这回,他要辛渡的女娲营,在盛长渊的手中起码损失一半兵力。

  “啊?”一头雾水的乐浪有听没有懂。

  他也不想解释,“没什么,我只是未雨绸缪。”

  既然想毁轩辕营以在日后助凤翔的辛渡要把眼光放得那么远,那他也就依样画葫芦,也趁机灭南的战事中,消耗掉女娲营的兵力,以助日后玄玉在争皇之路上打下其他皇兄弟。

  乐浪更是疑云罩顶,“未雨绸缪?”

  “别多问了,快去准备与伏羲营联手助攻。”不指望他会懂的余丹波打发性地推他离开。

  “丹波。”不肯走的乐浪,反而严肃地看着他。

  “嗯?”

  乐浪忧心忡忡,“这场仗,你有把握吧?”身为行军总管,若是战败,就得负起战败之责,而依他杨军军律,上位者若是战败,不是买罪就是死路一条,偏偏这小子的性子,是决不可能愿意买罪的……

  余丹波回以一笑,“你说呢?”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见着他脸上的笑意后,松了口气的乐浪拍拍他的肩,“我去做准备。”

  手中握着兵符的余丹波,在乐浪跨出帐外后,倍感压力的他,不再掩饰地深吐一口气,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余将军。”

  认出来者声音的余丹波马上旋过身,“参见大元帅。”

  “我都听说了。”信步走至他面前的玄玉笑笑地问:“你让女娲营挑起攻打采石的重任?”他就知道被任为行军总管的余丹波,绝对是心有不甘。

  余丹波说得冠冕堂皇,“轩辕营必须保留实力攻打丹阳。”

  “除此之外,你确定你不是在报仇?”相当了解他的玄玉,慢条斯理地拆穿他的心结。

  不想欺骗他的余丹波,索性大咧咧的承认,“末将当然是在报仇。”

  回想起当年余丹波头一回在河南府带兵打流寇之时,也曾因私情而差点误了大事,玄玉不得不提醒他一下。

  “公与私,这些年下来,你可分清了?”

  余丹波反问:“大元帅还是信不过末将?”

  “分清了吗?”只想得到答案的玄玉并没有心情与他说笑。

  “末将绝不会拿战事当儿戏。”遭他一瞪,余丹波当下站直了身子正色以覆。

  “记住。”将希望全系在他身上的玄玉,殷殷向他叮嘱,“你的胜败,不仅是左右杨军的生死。”战败事小,他这个大元帅可被贬被罚,但他可不愿因为战败而失了余丹波这名大将。

  “末将明白。”余丹波沉声向他承诺,“末将,定不让大元帅失望。”

  连续下了数日的大雪,在这日终于停歇,只是密布天际的乌云,始终都没有散去。

  依令欲诱盛长渊出城的辛渡,在正午时分率军前至采石城城前叫战后,一如所料,知道其中有诈的盛长渊,丝毫不予理会辛渡的叫战执意不率军出城,眼看着奉命行事的辛渡恐将错失良机,女娲营上上下下所有军员皆开始担心,贻误战机的辛渡,是否真会被余丹波砍下人头。

  早就料到盛长渊会有这等反应,成竹在胸的辛渡并不似他人那般忧虑,在数度叫战未成后,辛渡命人将女娲营中战俘推至前线,将遭捆绑的战俘们排成十十横纵,并在他们的脚前插上半炷香,只有脚前的香一烧尽,即派人砍下战俘人头。

  时间缓缓进行至午后,在辛渡又推出第三波也排成十十横纵的战俘们准备上前时,再也无法容忍辛渡如此残杀战俘的盛长渊,终于主动开启城门率军出战。

  依余丹波所言,女娲营在日落之前,只许胜,不许败。

  军员数胜于伏羲营的女娲营,要胜盛长渊,并非不可能,因此不想给余丹波任何可以降罪借口的辛渡,一开战后即下令全军强攻,再次展现进攻南国西南之时的骁勇,让原本只想退敌的盛长渊,不得不倾其全力应战,并在辛渡渐渐率军往前推进之时,将另一半安排在城内留守的南军调出城来以退强敌。

  等到另一半南军出城兵援盛长渊,回首看向西方天际的辛渡,算了算时辰后,命全军佯装有惧于南军支援的大军,缓慢地开始后撤并派出箭伍进行断敌,可只有南军有意不追,即立即弃退,改派出骑兵伍步兵伍全力抢过城门,摸不清杨军究竟欲进欲退的盛长渊,在辛渡采虚为败实为进,以退为进之策的他,未免辛渡将攻下城门,在日落之前,南军一改保守战风,猛烈攻向杨军。

  日落之后,只许败,不许胜。

  如辛渡所愿,日落之后,盛长渊总算展开追击。在此同时,率两万轻骑的燕子楼,所有骑兵皆换上南军服装,于日落后绕至采石城背后开始进行切断采石供输的任务。

  把挑大梁机会让给女娲营,伺伏在采石两侧的伏羲营与轩辕营,在辛渡佯败退抵至据点之后发动助攻,纷自南军左右两翼杀人,这时的女娲营迅速依计止追,调头反击。

  中计了。

  赫然发现到这一点时,盛长渊已遭杨军三营困在采石城外,知道他们目标在夺下采石的他,急欲率军退回采石,却在黑暗的夜空里,惊见采石城内所冒出的火光。

  透过火光的照耀,飘扬在采石城城下四周的旗帜上,皆写了“余”字,遭到调虎离山的盛长渊这才明白,眼前的杨军三军主在消耗南军,而突袭采石的余丹波,则主在断其后路失其退璩,眼下处于四战之地的南军,竟在他一时的不忍下,成了杨军生吞活剥的对象。全员尽出的杨军,兵员数远在南军之上,眼睁睁看着当初他用在对付德龄夺回采石的戏码,如数奉还至他的身上,重新上演,在心中不断责怪自己太过轻敌的他,豁然明白了那日德龄在率军退出采石之时,究竟是何等心情。

  如同当初德龄所做的一般,下令全军突围的盛长渊,也只能让采石再次回到杨军的手里,在全军被灭之前,尽可能在战场上找出缝隙杀出重围,只是在这突围的过程中,深感歉疚的他,在战地的火光中,亲眼看着由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南军遭到杨军歼灭。

  突围后的南军数,仅只是出城的南军数的一成,付出庞大代价的盛长渊,在夜深落雪的时分,沉痛地闭上眼再次下令。

  “退回丹阳……”

  丹阳。

  子时方过,戒严的丹阳城,城内百姓皆已在雪色中入睡,驻守在太子府府前的士兵,在一辆官车紧急停车于府前时,迅速上前拿下夜半擅闯太子府者,在火烛的映照下,当士兵们看清来者后,众人皆有些愕然。

  夜半闯府欲见太子的光禄大夫严无涯,身着一身朝服,苦苦央求守门士兵们放行之后,急于见太子的他,在冲进门槛内时,还因庭内雪水而摔了一跤。

  “殿下!”身系重任的他,在前往太子寝殿时,边跑边扯开了嗓子。

  “大人止步。”候在寝殿外头的侍官们,在他欲踏上殿廊时将他给拦下。

  “本官得即刻面见殿下!”再次遭拒在外的严无涯忙不迭道出来意。

  “殿下已歇息了,大人明日请早。”

  “殿下,光禄大夫严无涯求见!”一刻也不能等的严无涯,在试图闯入但却被侍官们合力架离廊上时,奋力推开众侍官,两膝重跪在雪地里,朝殿内大唤。

  “大人……”深感为难的侍官们,知道自采石返京不久的太子,这些日来深受箭伤之苦,好不容易,宫人才说殿下今夜终于睡着了,实是不愿让他去扰了殿下的睡眠。

  “殿下?”寝殿里的侍官,在榻帘内的玉权被吵得下了榻时,忙不迭地替他披上御寒的毯子。

  “叫他进来。”知道光禄大夫绝不会无故夜见,满面疲惫的玉权,推掉了身上的毯子,改扬手命一旁的宫人帮忙穿衣。

  “殿下!”终于得以入殿的光禄大夫,急奔的速度连通报他的宫人都追不上。

  “何事?”强打起精神的玉权,坐在案旁接来宫人所呈上的热茶。

  “司马大人……”光禄大夫一股碌地朝他跪下,伤痛地朝他大喊,“司马大人已遭圣上下旨赐死!”

  两手一个不稳,手中的茶碗在玉权猛然站起时当啷坠地,一旁怕他烫着了的宫人忙替他拭去身上的茶碗,震惊的玉权挥手斥开宫人,大步上前拉起光禄大夫的衣领。

  “你说什么?”父皇斩了宰相司马晃?

  “现下圣上还要杀另一批臣子……”死里逃生的严无涯,泪流满面地下跪恳求,“殿下,求您快移驾朝殿救救朝臣吧。”

  气血一时不顺的玉权,登时脚步不稳地退了两步,两旁的宫人见了,赶忙一左一右扶稳他。

  他频喘着气,“父皇……为何要杀他们?”

  严无涯道出来龙去脉,“方才圣上夜召众臣商议国事,在殿上,圣上出言欲弃都出海避祸,却遭全朝大臣力阻,因此圣上就先斩了率众反对的司马大人……”

  弃都出海避祸?弃都?避祸?

  这就是他们南国的皇帝?

  “拿我令谕召集东宫六骑,御林军若敢阻挡,格杀勿论。”气白了一张脸的玉权推开宫人,走回案前取来太子令扔至他的面前,接着玉权又扬手命宫人为他换上军服,“在我面圣之前,朝臣们的脑袋若是又掉了一颗,惟你是问!”

  “遵旨!”急于去搭救同僚的严无涯,重重磕了两个响头领了太子令后,慌张奔出寝殿。

  灯亮如昼的朝殿上,留在丹阳的南国文武大臣,此刻左右跪列在朝上,在尧光皇帝已经又斩了数位文武同僚之后,余留在朝上的众臣们,依旧同声向位在殿上的尧光皇帝力劝。

  “臣等恳请圣上三思!”

  “来人,将他们全拖出去斩了!”与这班臣子耗了近大半夜,耐心已遭耗尽的尧光,火冒三丈喝令左右。

  就在朝上的侍官们欲动手拖起跪在地上不肯动的臣子们时,玉权冷冷的声音,自殿门处传来。

  “谁敢?”

  “殿下……”总算盼到救星的众臣们,忙不迭地回首望向他。

  “太子?”坐于殿上的尧光,不解地看着身着战袍的玉权。

  众多且急促的步伐声,在玉权出现的同时,急速将整座朝殿包围,举令派来东宫六骑的严无涯,在玉权入殿后,也跟在其后迈入殿内跪回朝臣的行列之中。

  不只是动员东宫六骑,已在暗中动兵包围整座皇宫,并夺权将尧光麾下十二卫全都归为己有的玉权,在抵朝殿之时,实际上已在骨子里彻底解除了尧光的军权。

  玉权冷声朝众臣吩咐,“今夜殿堂上之事,半字也不许泄漏出去。”形势已至此,他可不许丹阳及南国百姓因此而对圣上有任何微词。

  “臣等遵旨!”早就奉玉权为真主的众臣同声遵令。

  镇下场面的玉权,在殿上尧光的面色已忽青忽白时,缓步来至殿下阶前单膝跪下。

  “儿臣参见父皇。”

  尧光气抖地握紧了拳,“太子这是做什么?”

  “为父皇护驾。”他淡淡答道。

  护驾?这哪是护驾,这根本就是逼宫!

  看看眼前的形势,恍然发现朝权、军权都已落入玉权之手的尧光,这才明白在众臣眼中,他不过是个伪皇帝,朝臣眼中的真皇帝,其实是阶下这个尚未接掌帝玺的太子!

  “听朝中的大臣说,父皇有意出海避祸?”自顾自起身的玉权,扬首看向他。

  尧光说得理直气壮,“杨军三军都已兵临丹阳了,再不快逃离丹阳,难不成太子要朕在丹阳坐以待毙吗?”

  无退敌之议、无救民之计,一心只为保全自己……这交通如何不心冷?

  望着上头人人口呼万岁的南国之帝,玉权的目光里不再怀有希望,他只是静静地想着当年袁天印在离别之前,留给他的那份笑意。倘若当年他知道今日南国会有此境,倘若他当年知道只顾私利的父皇连家国都可不要,或许不需袁天印来告诉他,他也会逼宫兵变。

  当年他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不想成为罪人,但今日他才知,无论他做与不做,南国若破,他都是南国的罪人。

  “国,不可无君。”狠下心的玉权冷目以望,“即便今日战况再如何不利,为了南国,父皇决不能背民弃国。”

  无一日无法忘怀殊贵妃之死的尧光,瞪看向他的目光也格外残忍。

  “太子是要朕与丹阳共存亡吗?”

  玉权轻哼,“儿臣不敢。”

  “都已派兵包围圣驾,太子有何不敢?”先发制人的尧光,不只是家国,就连亲情也一并放弃,“来人,拿下他!”

  殿上未有人动,所有人只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反了是吗?”尧光一掌重拍在椅座上忿站而起,“朕还是南国的皇帝!”

  玉权眯细了眼,“父皇既知是南国皇帝,那么就请父皇勿再做出辱国之举。”

  “你……”

  “来人,扶圣上回宫歇息!”不待他再开口,玉权即扬手命人将他押至宫中软禁。

  “玉权!”遭人架走前,尧光瞪大了眼,不信他竟敢如此做。

  “都起来吧。”无视于尧光的叫嚷,玉权只是背过身来,朝一殿仍跪着的众臣们说道。

  “谢殿下救命之恩……”虎口余生的众臣们不住地朝他磕头谢恩。

  因箭伤甚感疼痛的玉权,松了口气后,一手压着肩头,在晕眩得快站不住时朝一旁伸出手,离他最近的朝臣们见状忙将他扶至一旁坐下。

  “殿下,元麾将军求见。”在一殿朝臣因玉权而乱哄哄之时,守在殿前的侍卫来报。

  一手扶着额的玉权猛然一怔,动作缓慢地抬起头。

  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闭上眼,“宣。”

  当战袍上犹沾着血迹的盛长渊跑步进殿时,原本嘈杂的朝殿顿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知道,捍守在采石的盛长渊为何会返京,而他们更知道,南国,就仅剩丹阳尚未被攻陷。

  “殿下……”率军退回丹阳后即来请罪的盛长渊,实在是无颜见他。

  玉权摇摇头,“本宫知你尽力了。”

  “末将有负殿下所托,末将罪该万死!”跪叩在他脚前的盛长渊,听了他的话后,更是难忍心中的歉疚。

  忍着不适倾身将他拉起的玉权,在他抬起头时,只是静看着一身都是战伤的他。

  “殿下?”

  “将军可知,南国因你,才得以残喘至今?若是无你,恐怕南国早已被杨军攻灭亡国。”玉权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胜与败,皆不过只是战果之一,将军实不必自责。”

  “但——”

  玉权淡淡地问:“若真要追究论责,本宫未赶至九江又在绛阳战败在先,以致杨军攻至采石拖累了将军,那本宫是否该在将军之前,一死以谢天下?”

  盛长渊急忙反驳,“绛阳一战并非殿下之错……”

  “战事中,原本就无对错。”玉权同意地颔首,“只要咱们尽了力,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家国,那就够了。”

  在玉权的话落后,殿中再无人语,每个人都将目光放在为南国倾尽了心力的玉权与盛长渊身上,殿中每个以袖拭泪的臣子,莫不极力忍住泣音。

  “将军。”玉权平静地说着,“这是本宫最后的请求。”

  “殿下请说。”

  玉权拉来他的掌心,用力一握,“尽你全力,守住丹阳。”

  握住他的掌心,微微透着因伤而起的热意,望着玉权那双无私的眼眸,盛长渊含泪地向他颔首。

  “末将遵旨……”

  在下了朝殿之后,奉命守住丹阳的盛长渊,即刻前去准备应战事宜,而玉权则是命退左右,独自走进皇家祠堂里,在身后堂门合上后,玉权亲自点燃一炷清香。

  望着堂上南国每一任皇帝的牌位,望着牌位上写满了百年来南国历史的字迹,玉权不知该如何告诉先皇们,南国江山恐将在父皇手里中止,而他这个罪人,或许,永不可能列位在这祠堂里。

  “列祖列宗在上。”手执香的玉权,合眼喃喃上祷,“我南国存亡,就看丹阳这一战。”

  插妥香柱,在离去前,玉权走至堂侧,伸手轻抚着也在堂中的素节牌位,而后他取来自己的一束发,以配剑割断后,静放在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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