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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汉的夫子 第四章
作者:谢佩锜
   
  山青青,水潺潺。

  雨后的牛首山,青翠如洗,满山的桃红柳绿,松竹掩映,幽静得宛如仙境。徜徉其中,山的灵气使心神都像经过清泉洗濯似的,薰化得恬淡而舒泰!到此方知“春日当游牛首山,秋天当赏栖霞山之枫叶”,名不虚传。

  郭甜甜走到一棵树下,叶子上挂着的雨珠随风抖落,自叶尖滑下,掠过她的双颊,滴滴凉意,沁得她直想笑,忍不住摊开双手,想捕捉浑圆生动的闪闪雨珠,口中吟哦道:“‘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干红总是春’。老鹰,你还记得朱熹的那首‘春日’吗?形容此情此景正恰当。”

  金鹰冷哼道:“我是讨厌抱书本,要不,我的记性可是一流的。”

  他臭着一张脸,只因——

  放眼望去,喝!他家的人来了一半,金鸰、贺岚、金如意,连孙美心小姑娘都来了。

  这算什么?在家里,不让他们两个人独处也就算了,连出来郊游踏青,金鸰也拖着一串闲人跟来,她当他是豺狼虎豹,会一口吞了郭甜甜吗?

  金鸰才不管他高兴不高兴,她欣赏衣袂飘飘的郭甜甜,也兴起地吟诵一首春日的诗:“‘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甜儿,你是极配春日的。”两个月的相处,她们已能互叫小名。

  金鹰存心找麻烦,嗤笑道:“你唬谁呀?春天的鸟叫声分明很好听,哀个什么屁哀!”

  “老鹰!”郭甜甜微笑着纠正道:“‘哀’是指声音的高亢清亮,而不是悲哀的意思。还有,你又说脏话了。”

  他和她打哈哈,“是写诗的人不好,因为任谁听了都会误会嘛!”

  金鸰不由得心生感慨。这世间的兄妹之情真是太不可靠了,若换了是她这个做妹妹的纠正他,他不气得暴跳如雷才怪!面对美丽的郭甜甜,他的脾气倒好得很。

  贺岚等人随俗游春,贪看娇花媚柳,很聪明的置身于暴风圈外。

  不过,人家小儿女也有他们的一笔帐要算。

  孙美心生气郭甜甜突然搬走了,她的“后娘第一人选”居然落跑,打听到的结果是她住进了“金嫁山庄”,她也没考虑高门豪府不可能放闲杂人等进门,莽撞的找上门来,果然碰壁,正好他们一行人正要出门,她便赖上了金如意,跟着一块儿来了。

  “如意,我问你,你四叔是不是喜欢甜姊姊?”孙美心愈看愈觉得可疑,不等金如意回答,忙警告道:“甜姊姊是我爹的,你四叔不可以把她抢走,他们根本不配!”

  金如意的性子是鲁直了点,却丝毫不傻。“你爹跟甜姊姊又没有婚约,怎能说甜姊姊是你爹的呢?你问问甜姊姊,看她同不同意?”他可是站在四叔这边的,因为自从甜姊姊来了之后,四叔变得快乐、和气多了。

  “你……我以后都不理你了!”她眼珠子一瞪,忿忿地威胁道。

  金如意搔搔脑门,“甜姊姊说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只要我是对的,即使受人威吓也不能屈服。”

  “你哪里对了?明明是我爹认识甜姊姊在先!”她理直气壮的说。

  “可是,你爹毕竟没有娶甜姊姊啊!说不定是你自己一头热。”

  “才不呢!我爹常夸甜姊姊知书达礼、文雅和气。”

  “我爹也是这么夸甜姊姊的,可是,我爹已经有我娘了啊!”金如意歪着脑袋,不解地道:“难道我爹也喜欢甜姊姊?如果真是这样,我爹肯定会被我娘剥皮!”

  “蠢猪!”孙美心被他逗笑了,知道从他身上得不到援助,便跑开了。

  她跑到郭甜甜身旁,拉住她的手臂不放。

  “美心,你的辫子毛了。”郭甜甜怜爱地抬手整理一下她被风吹散的发。“你跑出来,你爹知不知道?他会担心死了。”

  “谁教我可怜没有娘,没有人帮我梳头发;谁教我爹穷了点,没人肯嫁给他做填房,也就没人照顾我。”一张小嘴翘得老高,孙美心把自己说得好可怜、好可怜,相信任何一位具有母性的姑娘听了,都非同情她不可。

  郭甜甜睁圆了一双眼,歪着头疑感地道:“你不可怜啊!你年纪虽小,也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孙大哥对此感到很欣慰;而且,孙大哥一直没有再娶,是因为他忘不了你娘,你不觉得你爹对你娘忠贞不移,这份情操很伟大吗?”连她这个局外人都感动得半死,更何况是孙美心。

  孙美心翻个白眼,“伟大又不能当饭吃,还不如给自己找个伴,一日三餐也有人照顾,衣服也有人洗……啊——”

  突然,金鹰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拎起来,像拎小鸡似的拎到金如意的身边放下,沉声喝道:“不准再过来!”并交代金如意,“你负责看好她!她是你带来的麻烦,归你负责!”他决定回山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交代门房不许让孙奇遇和孙美心这对居心叵测的父女进门。

  真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一个穷教书匠也敢妄想染指美凤凰?光想到郭甜甜那双纤纤玉手为别的男人下厨做饭,金鹰就一肚子火。

  郭甜甜居然还指责他,“你不应该欺负一个小孩子。”

  他火冒三丈地道:“难不成你很想去给孙老头做饭?”

  她眨眨眼,“孙大哥不是老头子,我也不会做饭。”

  “你不会做饭?”金鹰大叫一声,故意说给孙美心听。“我以为只要是女人都会做饭哩!原来你不会,很好、很好!”究竟好什么?他不去细想。

  眨眨眼,郭甜甜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我自知愚鲁,不是贤淑女子风范,你也犯不着这么大声嚷嚷。”

  “会不会做饭跟贤不贤淑根本是两回事,你不必在意,只要嫁个家境过得去,请得起佣人的人家就行了。”

  郭甜甜一怔,嘴角浮漾出一个感动的、柔美的笑意。

  金鹰呆呆地看着,心里赞叹不已。

  那微露的笑容好诗意啊!原来,她就是一首诗。

  春意在枝头荡漾,春心与花共争发,方寸间顿时挤满了柔情。

  春阳暖透他原本澄静的心湖,掀起不曾有过的涟漪,只是,这样的感受太陌生,他一时无法幡然领悟。

  “看!多美的鸟儿。”郭甜甜娇呼,指着树梢。

  “你等着。”

  金鹰突然身形激窜,有如大鹏展翅,整个身体斜斜飘飞,宛似一颗流星的曳尾横过苍穹,擦过树梢,又悄然无声的飞落原地。

  “给你。”他伸直手臂,掌中抓着那只色彩斑斓的鸟儿。

  她小心翼翼的接过,赞叹道:“你看它多美啊!”

  “我买一个鸟笼给你,你可以养它。”

  她朝他一笑,摇摇头,“不了,它也有家要回呢!”松掌,鸟儿翩然高飞。“反正我也带不走,等表哥回来——”

  “你想不想去看岳飞埋伏重兵、大破金兀术的遗迹?”金鹰用一种强势的口吻压过她的浮思,总之,他不想听她提起她表哥。

  郭甜甜眼睛一亮。“就在此山中?”

  “就在松林深处。”金鹰狡黠地一笑。其实那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段石块垒成的壕堑遗迹;不过没关系,牛首山自六朝以来佛脉绵绵,有禅寺、砖塔,东峰舍身崖,还有摩崖造像,足够让她走走看看,没时间想她表哥。

  郭甜甜显得兴致勃勃,只觉这个大老粗真是个好人!以前表哥只教她读万卷书,却不带她行万里路,对她讲述南唐李升、李璟两位君王的历史典故,而他们的陵寝“钦陵”、“顺陵”就在南京祖堂山南麓,她多想亲眼目睹地下宫殿的形貌,他却不肯带她去。

  如今,金鹰竟然主动要带她去看历史遗迹,教她怎能不感动呢?

  “现在就去吗?”

  “当然。”金鹰说着,就要带她走,完全忽略还有其他人。

  “四哥!”金鸰瞪着眼道:“我们呢?”

  金鹰眉峰一蹙,“真是一群累赘!叫你们别跟,偏要跟来,专门找麻烦!我看你们先下山,要不,等一下这两个小鬼若是走不动,别指望我替你们背小孩。”

  他扬扬手,拉着郭甜甜的手便走了。留下两大两小在原地,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金鸰僵直地站在原地,嘴里念念有辞,“我真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他们一个个有美女相伴左右,便好像得了传染病似的,一个接一个都忘了我这个妹妹的存在。这算怎么回事?”

  贺岚噗哧一声,爆笑出来。

  哦喔!精明一世的五小姐,也有难得糊涂的时候呀!

  *        *        *        *        *        *        *        *

  飒飒东风,飘来蒙蒙细雨;荷花塘外,传来阵阵轻雷。

  沉香亭里,郭甜甜坐困其中。雨来得突然,一滴滴滚落在荷叶上、水塘里,奏出了春之乐章。

  柔柔的雨丝在周围飘飞,飘湿了亭子,也微溅到她的罗裙。

  不多时,雨更大了,密密的,分不出雨滴与雨滴间的空隙。

  迷离的烟雨,使人感受到春末的凉意。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唉!这江南烟雨、烟雨江南,似乎困住了我。”郭甜甜生性温柔婉顺,几乎没有发愁的时候,因为她从来无所求;不过,在这一刻,面对此情此景,她不免感到有点抑郁,她想到亲人远离,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寄居他府,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昨天她趁金鹰不在,曾回旧居一趟,却空荡无人。

  “表哥会不会从此陷在那里了?”她有点担心,倘使王之铁果真做了“天龙帮”的帮主,她娘在九泉之下也会皱眉吧!

  郭母生前是个敦厚朴实的妇人,而她唯一的兄长王晋年,在练了一身武艺之后,居然加入“天龙帮”。当时郭母极力反对,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王晋年娶了“天龙帮”的左护法游紫凤,生下王之铁,夫妻俩却在一场争夺地盘的血腥厮杀中重伤而亡,留下七岁的王之铁。

  帮主寒不英收养了他,并将他送往天山习艺,二十二岁才回到“天龙帮”。也不知是不是拜师松、竹、梅三老怪的缘故,在王之铁身上闻不到江湖人的味道,那温文儒雅的气度连寒不英都为之傻眼,怀疑这样的人能统御一个大帮派吗?

  但是,短短三年,王之铁以冷酷如铁的纪律、冷漠如沙的心肠,使“天龙帮”更加壮大。

  寒不英正庆幸后继有人时,他却突然失踪了,因为他接获姑母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立即赶去探望。

  郭母在临终前将郭清清、郭甜甜两姊妹托付给他,并要他发誓不得将她们带入“天龙帮”,等于间接要他远离江湖,然后便撒手而去。

  为遵姑母遗命,王之铁带着两姊妹离开“天龙帮”,头一年仍留在江北,但总有人来游说他回去,他烦了,干脆远走南京,隐居了一段很长的时间.

  如今,他仍旧要回到那个是非圈中。

  “江湖、帮派、打杀、争斗,听起来就很可怕,表哥怎么受得了呢?”

  她与表哥,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表哥疼她,她知道,但表哥并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待。他扶育她,只因为她是他的小表妹,他认为理应负起照顾她的责任。

  而金鹰,却将她视为一位美丽的异性来对待。

  “我真的美丽吗?”她临水自照,独自发怔。

  三年同居同食,声息相通,表哥不曾夸她一句好看,他在乎的是她心智的浅薄与成熟与否。而姊姊则很忙,不准她干扰到她的作息,美不美丽对她来说,从来都不重要。

  雨停了,荷塘青碧如镜,水中倒影胜似荷仙。

  郭甜甜郁闷的心情很快地被抛在一旁。她走下石阶,拨弄池水玩着,并伸长手臂摘下一片圆圆的荷叶,叶上犹留有雨珠呢!她偷偷啜饮一口。嗯!甘甜可口。

  “哈哈……”爽朗的笑声平空而至。

  她花容失色,差点呛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看来豪爽精干的男子立在石阶上,瞅着她笑,“金家竟如此刻薄,连一杯茶也不给你喝,竟教贵客喝雨水。”

  “这雨水很甜、很好喝,不信你可以试试。”她羞涩地辩驳。

  真是个老实的姑娘!那男子心里这么想,嘴里却故意逗她说:“我真同情你,看来金家不懂得善待娇客,这样吧!你不如移居在下的府中。”

  郭甜甜眨眨眼,摇头说:“这没道理,我并不认识你。”

  “现在认识也不迟啊!我先自我介绍,敝姓蓝,名飞雪,‘龙凤山庄’的庄主。”他见她一脸平静,显然从未听闻他的大名。“让我去跟老鹰说,你搬到我府中和飞梦妹子作伴,可怜她也没读多少书,你们可以在一起互相切磋。”他随口说出,心里却开始认真起来。“飞梦那么大了,不方便再请教书先生,而你们年龄相近,一来不用避嫌,二来闺中相伴,彼此都不寂寞。”

  她失笑道:“你自说自话一大篇,好像我已经答应你似的,十足可笑。你和老鹰一样都喜欢强迫人,只不过你的态度温和些、言辞也好听些。不过,我还是不能答应你。”她毫不考虑地便拒绝。

  蓝飞雪不死心地道:“我可以给你更好的待遇,纹银两千两如何?”

  郭甜甜有些迷惑,“我为什么要拿你的钱?二千两银子够你延聘上百名教书先生,何况我不以为我足以胜任。”

  “听说你把老鹰教得很好。”

  “那不同的,他从不曾读完一本书,所以,以我所学的便足够教他。不过,那也只是目前,若是再过一年半载,以他记性之好,恐怕连我也自叹弗如。”她不明白为什么说到金鹰身上?他是金鹰的朋友吗?

  “你会一直留在他身边吗?”

  “不。”她屈指算了算,神态很天真。“大约再过三、四个月,表哥就会来接我回去。”

  蓝飞雪突然心生怜惜,暗自感叹。金鸰怎会以为金鹰将不可自拔地陷入郭甜甜的温柔陷阱中?她认为以郭甜甜看似清贫的出身,必然渴望当上四奶奶,只消金鹰动了情,郭甜甜将顺藤摘瓜的嫁入“金嫁山庄”,而她忧虑郭甜甜在外的“恶名”将损及家誉。

  真是辛苦了五小姐!和飞梦差不多的年纪,肩上的重担却多了十倍。

  日前金鸰前来拜托他,请他在金鹰尚未动真情以前,引走郭甜甜,若不成,退而请他查清郭甜甜害死姊姊的真相。

  蓝飞雪反正很闲,便答应了她。

  只是,他曾为京师的五大名捕之一,什么样无法无天的枭匪奸徒没见识过?那些外貌温厚忠良、内藏暴戾凶残本性的歹徒,还不是一一被他揪出狐狸尾巴,现出原形。只是,他这双火眼金睛实在看不出郭甜甜单纯的外表下,是否躲藏着一个祸水妖狐的灵魂?

  “令表兄是成名人物吗?”他旁敲侧击。

  “你问这个做什么?”郭甜甜并非完全没有警觉心。

  “哦!我生平最爱结交朋友了,愈出名的人物,我愈想结交。”

  “你很现实喔!”她毫不避讳地指出。

  蓝飞雪笑了,“这种话放在心里就好,当着我的面说出来,不嫌有欠礼教?”

  “你都可以不在乎的说出来,又怎会怕别人说?”

  “我希望你欣赏我眼光好、水准高,所以才与名人多方结交。”

  “那你不用结识我表哥了,你们最多只能当点头之交。”

  “何以见得?”他的声音透着笑意。

  郭甜甜清澈的眼神直视着他,“表哥交朋友的条件是‘心境如青天白日,立品如光风霁月’,其余皆不论,不论高低,不论成名与否。”

  蓝飞雪嗤了一声,“这样的条件比我更苛刻哩!我敢打赌,令表兄应该没几个朋友。”

  郭甜甜想想也对,“你怎么知道?”这两年来,他们几乎遗世独立。

  蓝飞雪有点自傲的仰高头,“‘心境如青天白日,立品如光风霁月’,这不是指我吗?像我这般奇葩,可是万中选一。”

  她惊笑道:“你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吗?”

  “当然不,因为这是事实。”他低沉有力的说:“现在你可以放心地把我介绍给令表兄,我相信我很值得他结交。”

  她笑得宛如春花绽放。这人好厚的脸皮!

  “方才我不是同你说了吗?我表哥大约三、四个月后才会来接我,目前人不在南京,

  蓝飞雪居然为了她这一笑而怦然心动。她很美,笑起来更美,她的笑如魔似幻,会勾摄人的魂魄。

  作为一个女人,她仍是娇嫩、稚气的,但笑起来却风情自生。

  他有点明白为何金鸰会那么担心了。金鹰是个嫉恶如仇、是非分明的人,没理由为了一个名声不佳的姑娘动心,只不过,她的笑太动人了,很易使人迷失在她的笑容中。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轻快地说:“不过,我不介意你先告诉我令表兄的各项长处,让我先瞻仰一下.”

  她回忆着,“表哥人很好,自从家母仙逝后,他责无旁贷地照顾我和姊姊,只要是我们想要的,他都不曾令我们失望。”

  “那是在家里,出门在外呢?”

  “表哥闭门读书,很少外出。”连她都佩服他的耐性奇佳o

  “他现在不是外出了吗?去了哪里?”

  “回家。”她瞪他一眼,仿佛他问得多余。

  “回哪个家?他还有别的家吗?”

  “你好啰唆!他爹病了,他回家探视。”她有些不耐地回答。

  “他爹不也是你们姊妹的至亲,为何不住在一起,好方便照顾?”

  “那不是表哥的亲爹。”她幽幽地道。

  在北方,他们迁居三处,每次都被“天龙帮”的人找到,有一回寒不英亲自找来,郭甜甜再蠢、再笨也看得出来,寒不英讨厌她们,认为是她们害得王之铁丧失了在江湖上闯荡的斗志。

  难不成是继父?蓝飞雪心里虽十分好奇,却不好问得太直接。

  “令姊也随令表兄一同返乡?”

  “没有。”

  “我听人说,令姊郭清清‘失踪’有一段时日了。”他说这话时,眼睛直盯着她的脸,嬉笑的脸色转为凝重。

  郭甜甜对他的“关心”感到疑惑。从她一踏入“金嫁山庄”,便不时有人询问表哥和姊姊的事,好奇怪!难不成这些人全是“天龙帮”的耳目?不可能啊!

  在她的观念里,问人隐私是不道德的,尤其男女之间更要避嫌,因此她并没有回答。

  蓝飞雪感觉到她的闪躲,不禁心生疑窦。

  “喂!你们在做什么?”金鹰突然出现。

  听小厮禀报蓝飞雪来访,他特地叫人准备酒菜,等了许久,酒菜都上桌了,蓝飞雪即使用爬的也该爬到了,却还是不见他的人影。他等得不耐烦,便出来寻找。

  金鹰的出现,教郭甜甜松了一口气。

  “老鹰,好久没看到你了。”蓝飞雪笑着打招呼。

  “你来做什么?”金鹰没好气地问。

  “你居然这样问我?真是无情!我们少说有两个月没碰面了,再不聚一聚,这还算朋友吗?”蓝飞雪夸张地道。

  “就这样?”他可没忽略蓝飞雪一再偷瞄郭甜甜的眼神。

  “不然还能怎样?谁教我的朋友见色忘友,我只好亲自登门拜访啰!只是,见了郭姑娘,我不得不承认,任谁都想跟这样的俏姑娘多多亲近。”

  “哼!包括你在内?”

  蓝飞雪大笑,“放心,我没有夺人所爱的癖好。”

  “去你的!我只是不希望有人骚扰我的客人。”

  “你这是下逐客令吗?”

  “我在屋里备了酒菜,等了半天也不见你来.”

  “抱歉!抱歉!我们这就过去。”

  金鹰对郭甜甜道:“进屋里换件衣服,你的裙摆有点湿。”话一出口,连他都惊讶自己居然会注意到这等小事,可随即又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一个大男人管女人家的衣着总是不大正经,于是,他又转移话题,“下午我们去看有名的胭脂井。”

  郭甜甜大喜,“你真的要带我去?”笑靥如盛放之牡丹,大增娇艳之色。她欢喜地叫道:“哇!我好高兴喔!”提起微湿的裙摆便跑了。

  金鹰遥望她远去的背影,恋恋不舍。

  郭甜甜说话的口音听起来很熟悉,如果他没猜错,那应该是京城口音。蓝飞雪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        *        *        *        *        *        *        *

  三杯水酒下肚,吃了几尾姜虾,蓝飞雪故作不经意的说:“虽然事情已过了两、三个月,但你应该还记得正月十八那晚,你英雄救美,教训了黄大虎一顿,后来你有没有再去找他?”

  “没有。我一见那无赖淫虫就有气,找他做什么?”金鹰才懒得理那种人渣咧!

  “那天夜里,黄大虎被人五花大绑地悬于城门上,赤身露体地冻了一夜,直到五更才被人发现,黄大虎因此病了一个月才痊愈。”

  “哈哈……痛快!痛快!报应!报应!”

  “当时,黄大虎和县太爷曾疑心是你干的——”

  金鹰发出几声冷笑,“鸟操的!老子真要教训他,当时就一拳把那个鬼头癞虾蟆给打得满地找牙了!”

  “不错,这才是你的作风。”蓝飞雪吁了口气道:“我跟县太爷保证绝不是你干的,最要紧的是你不像我熟门熟路的,能在半夜里摸进宫衙,倒是我,比较有可能干下这等事。县太爷和黄大虎听我这么说,便不敢再追究。”他言犹未尽,又笑道:“不过,你也真是本性难移,一动气,骂人的脏话又顺口溜出。”

  “呵呵!反正她没听到就好。”金鹰举杯敬他,“算我欠你一次。”

  “鬼扯!”蓝飞雪饮一口酒,嗤笑道:“他一个芝麻绿豆官也不敢随意招惹你们四兄弟,所以才来问我。”

  “总之多谢了。”金鹰拱拱手。

  “我在意的是‘那个人’是谁?”

  金鹰怔了怔,讶然地道:“绑了黄大虎的那个人?你何必在乎?”

  蓝飞雪惭愧地道:“在我眼皮子底下,几时出现这么一位神出鬼没的高人,而我居然与他失之交臂!”

  “得啦!或许只是偶然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江湖奇侠,你总不能各个都要结交吧!”

  蓝飞雪却无法不去想,黄大虎是在调戏郭甜甜的那晚被人施予严惩,“那个人”莫非是郭甜甜的什么人?

  *        *        *        *        *        *        *        *

  南京有座鸡笼山,南朝时,“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梁武帝崇信佛教,在山的东麓大兴土木,创建了同泰寺,并把同泰寺修建得金碧辉煌,比之皇宫亦不遑多让,还四次到同泰寺舍身当和尚,吓得大臣们拿出钜款为他赎身,荒唐之至!

  郭甜甜轻叹道:“可是,佛祖并没有保佑这位虔诚的佛门弟子,后来侯景兵困台城,梁武帝被软禁,而后忧死,享寿八十有六,也算寿终正寝。”

  金鹰以实际的口吻说:“做皇帝不像个皇帝,活该遭到报应!奇怪,这种差劲的皇帝偏不短命,害苦老百姓。”

  “其实这也不奇怪,有些皇帝年轻时是很有作为的,一到了老年便丧失斗志,只图享乐,这才生出乱子,其中最有名的要算唐明皇。”

  “也就是说,当皇帝不能活太老。”金鹰口没遮拦地说。

  “别说了,此等悖逆言语不宜挂在嘴边。”她看看左右无人,才放下心来。

  “你怕我被砍头?”他喜孜孜地问。

  “怕你被砍头也不用这么高兴吧!”

  “不,你关心我的安危,我很高兴。”

  怪人!郭甜甜信步往同泰寺东侧走去,八角亭以北有一口古井,便是胭脂井遗迹,又名辱井。

  穷奢骄淫的陈后主苟安江南,自恃有长江天堑可守,终日沉湎酒色,直到杨坚的军队攻破台城,陈后主才慌忙携张丽华、孔贵妃隐匿于古井中,后被隋兵发现,将他们吊上来时,嫔妃涕泪俱下,胭脂沾满井石栏,拭之不去,留下了胭脂痕迹。

  金鹰一脸不信,“骗鬼啊!天底下哪有洗不掉的胭脂?”他是很喜欢听她讲故事啦!但听到不合理之处,也绝不保持沉默。

  “我也是从书上看来的,据‘景定建康志’记载,胭脂井原名景阳井,后来台城被攻破后就湮没了。如今的胭脂井是后代的人为了记取陈后主的教训,在同泰寺东侧重立的,用紫红色的石头做成井栏,附会而成。大名鼎鼎的王安石曾在这里留下一首诗:‘结绮临春草一丘,尚残宫井戒千秋。奢淫自是前王耻,不到龙沉亦可羞。’”

  郭甜甜为了让金鹰多了解史故,曾下了一番工夫。她在“金嫁山庄”里找到藏书楼,找出好几本与南京有地缘关系的史籍,常藉机说故事给他听。

  “这么说就比较合理,也具有历史教训。”金鹰实事求是的说。

  “你这样挑眼儿,许多有趣的传说都不有趣了。”

  “那可不,我明眼里可揉不进一粒沙子。”

  她笑叹,“有时装糊涂也是做人必须具备的智慧。”这也是表哥说的,但她多少也察觉到这个男人不爱听她提表哥,因此刻意不提及。

  他们边走边赏景,他不断地找话题引她开口。

  “江南的风景名胜多不胜数,除了南京,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苏杭一带看看,听说那儿专出美人,其中最出名的要算是西施了。”

  “啧!一个亡国女人,不值得一提!”

  “亡国何由怨美人?你终究不脱男人的世俗之见。”她摇头叹息。

  她为他讲一段吴越的故事,讲越王句践、吴王夫差和范蠡、西施之间的恩怨情仇,最后下了结论,“每个皇朝的国运都会由盛而衰,无一例外,没有人有办法以一己之力去动摇国本。唐朝诗人罗隐便很公平的说:‘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能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其实她喜欢这个故事,是因为吴国亡后,范蠡携西施泛舟五湖上,逍遥一生。她这么告诉金鹰。

  “好,有一天我带你去游苏杭。”

  她吃惊地看见他的脸上流露出再正经不过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由得为之感动。她第一次正视到眼前这个男人跟表哥是不一样的,甚至比表哥更看重她,而这样……不甚妥当。

  她低下头。“不用费心了,你的盛情,我心领便是。”

  他抬起她的下巴,“我是认真的。”眼神凝注着她。

  她想别开脸,眼神却像被胶着似的移不开。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令她心慌意乱。

  “真的,你不用费心,我不想离开南京。”

  “为什么?”

  “我怕表哥回来找不到我。”

  又是为了她表哥!“住口!住口!住口!”他表情严厉地沉声喝道:“我慎重警告你,在我面前不准提你表哥!”

  她一脸错愕,“表哥是我唯一能依靠的至亲——”她不明白他为何讨厌表哥至此,他们甚至不曾见过面啊!

  “胡说八道!你不嫁人吗?嫁了人,丈夫才是你唯一最重要的人!”

  “你才胡说八道,我又没有丈夫。”她驳斥。

  “难道你不嫁人吗?”他怒问。

  她哼了一声,“我如果要出阁,也必须由表哥主婚、送嫁,所以,表哥才是我唯一的至亲。”她停顿了下,冷冷地说:“我希望你对我表哥不要心存蔑视,随意批评一个你不认识、也不了解的人,很是可耻。”

  金鹰怔住了,而后露出一抹苦笑。

  是啊!他为何没来由的排斥着王之铁?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他羞于承认他喜欢她,不准她回她表哥身边。

  他想逃避内心真正的呼喊,却只是让自己心中的不安一寸寸地加深。

  现在他脑中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而郭甜甜对他有意或无情?

  他不知道、也看不出来,思绪更加混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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