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婇疯了一样地拔腿狂奔到后山隐密的绿荫水井旁,强忍了好久的悲恸登时失控,她放声狂哭,像受伤濒死的野兽般嘶哑痛哭。
她用受伤的手猛力捶打着井沿,重重地一下又一下,捶得井上玄武岩斑斑血渍触目惊心。
「不要!不要!不要!」她发疯般地大叫大哭,心痛已经将她整个人凌迟寸割得体无完肤了。
为什么上天要让她再见到他?又为什么让她再一次失去他?
这么残忍……还让她亲眼见到他和心爱的未婚妻深情款款,两心相系的恩爱模样?
她疯狂地拍打猛捶着井沿,整只手已经被鲜血浸染得几乎无一处干净完好。
她想要藉由剧烈透骨的疼痛,发泄内心深沉悲愤的痛苦,可是就算她将手捶烂了,却还是不能稍解心头的苦于万一。
「昊阳,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哭得声嘶力竭,浑身颤抖地跌坐在井边草地上,钗横发乱涕泪点点。
她全身乏力地倚着井边,目光散乱茫然地盯着远处的大海。
不知道过了多久,轻缓的脚步声走近她身边。
她不想动,也没有力气动,长发披散遮掩住了她的脸庞和绝望与哀伤。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至宇俯视着她的发顶,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不应该来的,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追来。
蓝琛动也未动,头也未抬,幽幽地道:「什么都不用说。」
「我和玫莲……」他微一咬牙,「快要结婚了。」
她沉默着,片刻后才低低道:「恭喜你们。」
至宇瞪着跌坐在地上头儿低垂,像是一点都不在乎的蓝婇,忽然怒从心头起。
「恭喜什么?干妳什么事?」他暴躁地道。
她麻木地想着他的问题,对,干她什么事呢?
「对不起。」她道歉。
「妳——」他更生气了,忍不住大吼:「妳就只会说这句话?」
否则她还能说什么呢?蓝婇苦涩地笑了。
恭喜也不是,道歉也不行,所以她干脆选择沉默。
至宇愤怒焦躁地在原地踱步,咬牙切齿道:「我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干什么再跟过来同妳说话?我心爱的未婚妻在等我,我们会有一个最快乐欢愉的假期,我根本不想再跟妳有任何关联。」
「你走吧。」她低低地吐出这句话。
他又是大怒,蓦然眸光瞥见石井上骇人的鲜血痕渍,心猛地一震。
「妳……妳的手?」
他迅速蹲下身抓住她的肩头,扳转过来面对自己,在看见她那鲜红脏污淤肿得惨不忍睹的小手时,整个人一瞬间呆住了。
「婇儿!」他的声音登时破碎了。
他心如刀割,颤抖地捧着她受伤的小手,热浪倏地冲入眼眶。
「妳何必这样伤害自己?」他的声音也在颤抖。
蓝婇苍白的小脸怔怔地望着他,涩涩地道:「我并没有博取同情的意思,我只是……在宣泄。」
「妳又何必?」他声音瘖痖,满眼痛楚地轻轻拆开她血痕湿重的纱布,在看到严重的伤势时,不禁倒抽凉气,「妳的手……情况很糟糕。」
她没有理会自己的手,只是用未受伤的另一只手轻柔地碰触着他紧蹙纠结的眉头。
「可怜的佟医生,老是为了我而烦心,可是有些伤不是你用药物就可以治疗得了的。」
「妳不要这样。」他喉头紧缩,低低地道。
蓝婇抽回受伤甚重的手,坚强地道:「我没事,你走吧。我会用法术医治我的手,今天好不了,明天也会好,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至宇心疼地望着她,却又暗恨自己为何又为她牵动了一颗心。
「妳不要逞强。」
「我从不逞强,也从不强求。」她别有所指地盯着他,「强摘的果子不甜,强求的姻缘不圆,我最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你大可不用担心我会破坏你们的婚事,我虽然是你的梦魇,却不会成为你未婚妻的。」
他一震,自疚地道:「我不该说妳是我的梦魇……」
「你不用解释,我都懂。」她缓缓站起身,悲哀地道:「相识一场,能落得这两个评语,也算是种纪念吧。」
「婇儿……」他惭愧又心痛。
「我得去准备午餐了,你知道的,人总是这样,每日忙忙碌碌就是为了三餐一宿,所以吃饭这种民生问题比皇帝还大。」她轻轻地一敛首,「再见。」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妳的手伤成这样了还要去做饭?我不准。」
「佟医生,我是蓝岛的主人,我有义务准备可口美味的饭菜给客人……」她顿了一下,深吸口气后继续说:「包括你和你的未婚妻。」
他像是当头挨了一棍般,脸色白了。
她转身就要走,没想到才踏出两步就被腾空抱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她惊喘一声。
「强迫妳休息。」他面色严肃固执,坚定地抱紧她往古宅方向走。
她又惊又急又气,「你不可以这样做!」
「我当然可以。」
「难道你不怕被未婚妻看见误会吗?」她大嚷。
「玫莲对我有信心,她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女人。」
他的话又再一次地伤害了她,蓝探明知道不应该,但她还是被刺痛了。
那么她是那种对他「没信心,又小家子气」的女人啰?想必在他眼底,玫莲是个完美的女性模范,是和她蓝婇不一样的。
「我相信。」她僵硬地道。
「对不起。」至宇叹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的话又闯祸了。「我并没有其它的意思。」
「放我下来。」
「不行!」
她破天荒对他怒目相视,「佟医生,我知道你很善良,但是我受伤的是手而不是腿,如果有哪一天我的腿断了,到时候再请你来抱也不迟。」
「妳何苦这么咒自己呢?」他脸色大变。
「我只是指出事实。」她忿忿地道。
「别说了,再说我就把妳的嘴巴堵起来。」他威胁道。
她脸一红,随即愤慨地道:「你是有未婚妻的人了,说话请自重。」
「妳的小脑袋瓜想到哪里去了?我指的是用布堵住妳的嘴。」他故意取笑她。
蓝婇气极了,「你、你不是好汉。」
「我从来没有承认我是。」
「你根本就不是昊阳,我认识的医仙昊阳才不像你这么无赖。」
「我说过,我不再是昊阳了,我现在是佟至宇。」
她冲口而出,「你也说过你跟我再也没有干系了。」
他脚步停顿了,神色郁郁心情复杂地盯着她,「我还是不能不管妳。」
若是昨天的她,可能会再度对这句话生起希望,但是这些天下来她已经经历够了,也体悟得一清二楚了。
他现在是别人的,永远也不可能回到她身边。
「我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她幽幽地道:「放我下来,趁这一切还没失控前,也趁你未婚妻还未看到前。」
她不相信有哪个大方明事理的女人,会受得了心爱的未婚夫怀里抱着另一个女人。
闻言,至宇不禁犹豫了。
他果然还是在乎未婚妻的想法。
蓝婇心酸而温柔地道:「把我放下吧。」
「可是妳的手……」
「我不会有事的。」她挤出一抹自我解嘲的笑,「像今天这种蠢事是不会再发生了。」
他沉吟了很久很久,最后终于将她放落地来。
她噙着泪水,微微一笑,「谢谢你,你一直就是个善良体贴的好男子,我知道你不会让我为难的。」
「不……」他心痛如绞,沙哑地道:「我一向对妳很坏,尤其是这几天更恶劣。」
「没关系,那是我欠你的。」
凝望着她清丽温柔苍白含笑的小脸,他心底掠过了一阵栗然与悸痛。
这种痛楚比得知玫莲要与青梅竹马复合,并且要他在下个月十五日前答应解除婚约时,还要更令他痛彻心扉。
玫莲今天突然出现在蓝岛,是来告诉他,她已经后悔了,要再回到他身边。
他原本是惊喜万分的,可是当他发现自己竟然匆匆舍下她,忐忑不安地追出来找寻婇儿行踪时,这一切就像毛线球被滚乱成了一团,复杂得再不是他能够当机立断地厘清现况了。
原本一是一,二是二的情形已经模糊成一片。
「你和玫莲小姐午餐想吃什么呢?为了庆祝你们爱侣相会,我应该准备盛大的法国套餐……餐后甜点巧克力舒芙里加两杓香草冰淇淋如何?」蓝婇温柔地问道。
至宇痴痴地注视着她,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这样强颜欢笑的眼神,更教他椎心刺骨。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今晚是周末夜,度假村会安排特别的秀。
上个星期是放了好多好多的灿烂烟火,而这个星期,蓝婇布置了一个缀满星星灯光的小舞台,上头放着一张高脚椅与麦克风,一名吉他手和萨克斯风手静待在两旁。
夜很凉,风很清,满天星光璀璨明亮。
沙滩上众多的休闲桌椅边已经坐满了住宿的客人,少数几个形单影只,多数双双对对,但是他们都共同好奇且屏息期待着「秀」开始。
玫莲纤纤小手紧握着至宇的大手,娇弱地依偎着他高大的身子,满脸笑吟吟的。
「这里真的好浪漫喔,我们蜜月的时候再来玩一次好不好?」
至宇勉强地一笑,「妳不是比较喜欢到巴黎度蜜月吗?」
「不要了,我还是觉得蓝岛比较浪漫。」她甜甜地撒着娇,不过也有一丝醋意,「但是老板太年轻也太美丽了点,我有些担心你会不会被她迷走了。」
他脸色闪过一抹不自在,「妳又胡思乱想了。」
「两位点的柠檬伏特加和仙人掌果汁。」小福不友善地将饮料重重一放,狠狠瞪了至宇一眼,显然她一开始对他的好印象已经完全破灭。
「这个服务生是怎么回事?太没有礼貌了。」玫莲娇嗔。
他苦笑,「算了吧,人家也没有怎么样。」
「你就是这样,一点都不懂得替自己争取利益,这样以后怎么跟那票豺狼虎豹竞选呢?」
「我说过,我不会从政。」至宇的口气有一丝冷冽。
「为什么不要?那么好的背景和政商关系,只要你肯出马,随随便便也能捞个立法委员当当。」玫莲热烈地盘算着。
「玫莲。」他温和却坚定地道:「这件事已经决定了。音乐开始了,我们听音乐吧。」
「好吧。」玫莲撇了撇嘴,不过她还是相信有一天自己能够成功说服他。
萨克斯风悠悠地吹出了深情婉约的前奏,就在这时,一抹月牙色的纤纤身影缓缓走上舞台。
「是婇儿!」台下眼尖的人惊喜地低呼起来。
「是老板蓝婇!」
「今天是她登台演唱吗?」
「哗……」
至宇呆住了,目不转睛地紧紧凝视着台上长发飘飘,轻衫抉然的蓝婇,一颗心倏地揪紧了。
蓝婇薄施脂粉的清丽小脸上神情幽幽,噙着一抹隐约若丝的笑,她轻轻开口唱——
承认吧 对我还有好多感觉 只是你不敢再亏欠
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这样散了吧 至少你不会辜负了她
这些我都从无埋怨 先给爱的人并不可怜
早知道最后的结局 多落得分离 我是有理由不死心塌地
我当然不恨你 也从来不怨你 会试着不想饰……
虽然曾经也是唯一 若要忘记 狠下心就可以
我打算不见你 也决计不寻你 会从此不想你
只要是偶尔回首过去 在记忆里 还有甜蜜 能这样就可以……
她的声音清亮动人,像是幽诉衷曲,又像是带着一抹淡淡的惆怅和醒悟,她的歌声婉转飘送在整个沙滩与空气中,也深深地沁入了每个人的心底。
所有的人听得如痴如醉又感动,有女孩开始跟着低低吟唱,有的男人则是情不自禁地低低叹息。
至宇更是激荡得不能自己,他的心收缩绞紧成了一团,鼻头强烈地疼痛酸楚了起来。
他深深地,痴痴地与她的眸光在夜空中交会,彼此眼中释放出了所有的情感与哀愁,千言万语纠缠难分了。
她的眼神、她的歌声是在跟他道再见?!
至宇悚然惊觉,冲动得几乎大吼出——不!
蓝婇的眼神更加凄美明亮,她的唇畔甚至漾起了一抹苍凉的微笑。
她的歌声随着萨克斯风的柔柔叹息中结束了,台下登时爆出了热烈疯狂又激动的掌声。
蓝婇嫣然一笑,倏然一个弹指,气氛剎那一转,充满五十年代上海霞飞路风情的「处处吻」,她没有受伤的小手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柄紫金羽毛扇,翩翩然地笑舞而起。
……柳叶正吻着波心 蜜蜂正吻着花心花草也吻 虫儿也吻
你我别辜负了 别辜负了这良辰……
空气瞬间热烈了起来,充满了歌舞升平十里洋场的繁华欢愉,众人眼睛一亮……
唱罢了「处处吻」,再来的是欢乐娇媚的「蔷薇处处开」——
……天公要蔷薇处处开 也要人们尽情地爱
春风拂去我们心的创痛 蔷薇蔷薇处处开……
大家仿佛跌入了当年霞飞路、丽池、百乐门的歌台舞榭繁华浪漫里,情不自禁随着歌声乐声点着头、摇摆着身体。
至宇睁大了黑眸,不可思议又迷慑地盯着台上那甜美笑曲满场飞的身影。
她受伤的小手始终藏在身后,却反而带给人们一种俏皮妩媚的味道。
那如梦似幻又款摆动人的笑靥和歌声像一张迷网,深深地包围笼罩住了所有的人,大家深深为之倾倒沉醉着,他却在悸动中闪过了一抹惊疑。
她是要告诉他,她要倾尽全力将他忘掉,从此以后就只有快乐、快乐、快乐……脑里,心里再也没有他这个人了!
他心口瞬间像被滚烫炽热的刀狠狠划破了——
「不……」他忽然胆战惊心,大汗涔涔。
一切……结束了吗?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蓝婇允许自己为逝去的恋情痛哭哀悼最后一夜。
天亮后,一切重新开始,再世为人。
为已经洒倒的牛奶赖着哭泣不肯走,又有什么用?
所以她很早就起床梳洗,扎了条辫子,换上宽松的亚麻绣花上衣和同色宽管长裤,她准备去慢跑。
清晨的蓝岛空气更加清爽舒适,她沿着大路饱,奔过绿野和大片天人菊,奔过老牛与咾咕石宅,越跑汗水越冒,整个人也越来越舒畅,好似所有的郁闷悲伤都随着汗水排出了不少。
蓦然间,她感觉到身后有同好者的脚步声接近。
「早安。」她回头打声招呼,随即一愣,不过还是露出真心笑容。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身蓝色休闲服,与穿著慢跑鞋的至宇。
「早。」他眸底闪过一丝惊喜。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她笑咪咪地问道:「玫莲小姐呢?」
至宇脸色微微一变,笑得有一丝勉强。「她习惯睡得晚一些。」
「这样啊。」她嫣然的点下头,对他挥了挥手道:「你慢慢来,我要先跑了,待会还有很多事要做呢,再见。」
「等等……」至宇怅然若失地望着她早已快快乐乐跑走的背影。
婇儿……真的已经打算客气而疏远,当作他们只是简单的主客关系吗?
是他主动要求这么做,而她也照做了,可是为什么当它变成事实时,他却深深感到胸口一阵剧痛?
「该死的,我究竟在做什么?」他怒斥自己。
这正是一个最好的结局,他和婇儿各走各的路,从此以后不再有任何恩怨情愁纠缠,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他揉了揉眉心,甩了甩头,继续大步跑着。
只可惜跑着跑着,他的双腿下意识地想要赶上那个纤弱灵巧的身影。
天,他到底是怎么了?
回到小木屋,冲去了浑身的汗水和黏意后,他心情沉重地走出浴室。
「至宇,你怎这么早起床?」慵懒地伏在大床上的玫莲娇声地问,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嗯,都还没九点呢,你昨晚睡得好吗?地板一定很硬吧?」
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坚持到婚后才和她欢好?毕竟现在性行为一点都没什么,别说是未婚夫妻了,就算是男女朋友和一夜情的做爱也比比皆是。
「我睡得很好。」至宇静静望着窗外的蓝色海洋,远处有海鸥盘旋飞降。
他真想化身自由自在的海鸥,不必再为这儿女情长烦恼。
只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谁让他当初选择的是一个人的身分?早知道做条蚯蚓也比当人没烦恼多了。
一个柔软温香的身体自背后抱住他,玫莲甜甜地道:「你知道其实我不介意……我们先同床共枕的。」
「我以为我们说好了的,玫莲,我希望我们是以坚贞的真心看待这段即将到来的婚姻,我也尊重妳。」
「你真是……」她欲言又止,最后气冲冲地别过头,「算了。」
她心里很着急,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浪费时间下去了,可恨他偏偏就是不愿与她同睡。
难道是他发现什么了吗?不不,至宇很爱她的,就算她做了再多的错事,他一样会包容她,接受她。
玫莲咬着下唇,自我欺骗地微笑起来。
至宇望着她美丽却别有深意的脸庞,暗忖着她脸上的心虚是什么意思?是对自己喜新厌旧的一种歉意吗?
这次他会原谅他的——他必须原谅——因为她终究还是回到他身边了,这个事实胜过一切的。
只是他昨日到今天,却对玫莲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她好似哪里不一样了。
「妳饿了吗?要不要吃早餐?」他抹去疑虑,强迫自己露出微笑。
「不要,呵……我昨晚看电视看到快天亮,困死了,你去吃吧,我不要了。」她回到床上准备睡回笼觉。
他深思地盯着她,最近她会不会太嗜睡了?
但是她的回答反而教他松了一口气,他实在没有办法再和她一起卿卿我我地出现在蓝婇面前。
他至少欠婇儿这个。
至宇郁郁地走到门边,正要拉开门时,忽然心一动,回头望了她一眼——
玫莲强抑着呕吐的张皇神情落入他眼底,他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