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半大不小的镇,名叫"广林镇"。只因这儿大部分的居民都是靠着近郊的大片树林为生,一进到镇内,觉得气氛祥和,十分舒适。
镇上的市集虽不比杭州城内热闹,但是规模也颇大,五花八门从各县市运送进来的奇珍异宝,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给,各个商家竭尽所能地张开喉咙拼命地嘶吼,推销着自家所买卖的玩意儿。
"哇!原来杭州城外还有这么热闹的城镇呀!"应浣蝶修养了一段时日,总算可以获准走出医馆,在广林镇内逛逛,碰巧适逢市集,让她小小的脸蛋上,充满了惊奇与喜悦。
君无臣闻言,不禁露出微笑。"不然,你以为全天下只有杭州城啊?"他望着她俏红的脸庞,有几分地心动。
她嘟起了小嘴。"没办法呀!谁叫我爹是个夫子,他每日每夜所担忧的都是他的那一群学生。每次上京赴考,也不准我跟着去,说我是个女孩儿,不可以抛头露面,不可以混在一群男人堆中。所以我的生活只有杭州,只有学而书院里头的人。"说着,她突然停下来,望着他笑。"还好我遇到你,才有机会可以到处去玩玩,去见识见识不同的东西。"他显得失笑,对应浣蝶而言,他该是一名匪类,强掳了她的一名绑匪。而这个小妮子,居然嘻嘻哈哈地向他道谢,想必他所扮演的角色并不成功。
"我是因为答应了你才不得不带你出来的,你以为我喜欢呀?"他无奈地笑笑,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的无可奈何。
"才不管你喜不喜欢,谁叫你轻薄我,活该就要付出代价。"应浣蝶不甘示弱地对他作个鬼脸,吐吐嫩红的舌头。"唉!看了个不怎么好看的东西,就得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呀!真是可怜我的眼了。"君无臣快速地应了回去,故作可怜兮兮状。
听了他的嘲讽,应浣蝶吹胡子瞪眼睛。"你说什么?什么叫作不怎么好看的东西?给我说清楚!"她插起腰,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他摇起了扇子,悠哉地说:"人啊!凡事都该有自知之明才是。"
"自知之明,你说谁呀?"愈听愈是生气,她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睨了她一眼,轻轻地哼笑一声。"不就是那个插着腰的母夜叉吗?"
"可恶!"应浣蝶意识到自己插着腰,连忙放下手来,气冲冲地上前作势打他。"你这个可恶的人,居然拐着弯儿骂我,"
君无臣敏捷地闪过她的手,哈哈大笑。"我可没说你是母夜叉呀,何必这么快就承认了呢?果然是有自知之明。""你!"她一时语塞,自知再说下去肯定又是自己吃亏,她一甩袖子,生气地一跺脚,转过头不想搭理他,省得气坏自己的身子。
见应浣蝶索性转过身不理他,君无臣笑嘻嘻地又凑上前去,以扇子挑拨她的脸庞。"怎么啦?生气啦?"他的眼睛笑成了弯月型,越看她越觉得她真是可人极了,总忍不住想逗她为乐。
"讨厌!走开!"应浣蝶将扇子一挥,又别过头去。
"唷!真的生气啦!"他站直了身,挥挥扇子,潇洒自如。"难怪有人说,女孩子就是心眼狭小,开不起玩笑。"他刻意长长地感叹着,摇摇头。
她转回头来,狠狠地瞪他一眼。"谁开不起玩笑啦,只是不想玩而已嘛!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说什么女孩子心眼狭小的。"说着,她两颊气嘟嘟的走向一旁的胭脂水粉摊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生气,省得落人口实。
君无臣一笑,跟着走上前去。"怎么看起胭脂了?女为悦己者容唷!"
应浣蝶嘟嘟嚷嚷地道:"再怎么悦也悦不到你,罗嗦,"她仍是气煞着小脸,决定不理这个可恶的人,专心地看着眼前让人眼花缭乱的胭脂盒儿。
守着摊子的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带着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呵呵地看着他们两人,眼底溢满了赞赏。"你们小俩口子,真是郎才女貌,配得不得了。"老人家一面说,一面笑眯眯地点头。
听了老婆婆的无心之语,应浣蝶的俏颜上莫名地飞起一抹红彩,她略显羞涩,也略显恼怒地跺脚,不依:"老人家,您搞错了,我跟这个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别把我跟他说成一块儿……"
"小姑娘,甭害臊了。"老婆婆笑着打断她的话。"老婆子我眼尖,看得出你们两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生得夫妻脸儿,多配呀!"
"我……不是……"见自己似乎愈描愈黑,应浣蝶转头瞪向低声笑着的君无臣。"喂喂,你倒是说说话呀!"
他的眼神蓦地变深,带笑的眼中燃起了丝丝柔情。"我倒是觉得老人家的话挺好,不是吗?"虽是语带戏谑,却又像是认真的。
应浣蝶心中一动,蹙起了眉,迅速地别开眼。"你喔!说话都没个正经,不跟你说了。"她只觉得心底不听话地狂跳,带着狂喜。
他低低地诉说:"如果我说,我是正经的呢?"
半真半假的口吻,让应浣蝶不知所措起来,她连忙挑了一盒胭脂,递给那名看戏的老婆婆。"我……我要这一盒,多少银子。"
老婆婆微笑地将胭脂递了回去。"小姑娘,老婆子看你有缘,这盒胭脂就送给你了,希望你同这位公子百年好合呀!"
"什……什么百年好合呀?谁要跟他百年好合?"应浣蝶的面颊更是红润,她干脆放下胭脂盒子。"我不买了,谢谢你的好意。"她觉得自己真是浑身不自在极了,仿佛有两道炯炯如炬的目光,正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她的脸蛋迅捷地滚烫着,她刻意地转过身去,转到其它的摊位,也转掉了他那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君无臣静静地望着她的反应,不由自主地笑了。他拿起方才应浣蝶放下的胭脂盒,向老婆婆颔首,笑着说:"老人家,这盒胭脂多少钱?我家娘子害臊,禁不起人家笑她的。"
老婆婆笑得更大声了。"我懂呀!我也当过姑娘家,知道的。那盒胭脂,就当作老婆子送你们的贺礼,甭客气啦!""在下就先谢过老人家了。"君无臣的声量恰恰让身后的应浣蝶一清二楚地听见,她面上红霞更甚,心头更是狂跳不已。
怎……怎么说她是他家娘子呢?胡说八道!
君无臣笑着转身将手上的胭脂盒交给她,她接过不是,不接过也不是,一旦接过不就承认他方才所说的话,不接过又对那一位老人家不好意思,使应浣蝶显得几分地窘迫。
她看他一眼,瞧见他眼中的笑,不理会他往另一头走去。君无臣回头向老人家略显歉疚地笑了下,那老婆婆不在意地摇摇手,有趣地看着他们这一对有意思的小男女,想起了自己年轻的往事。
"傻猫,怎么不接过去呢?这玩意儿是老人家的心意,怎忍心拂逆?"君无臣跟着她的脚步,笑着说。
她猛地转头,对他嘟起了嘴。"这玩意儿你交给你的'娘子'去吧!我应浣蝶可没这么倒霉,什么叫作你家娘子嘛!乱说一通。"
他可无辜地眨眨眼睛。"我都已经把你看得一清二楚了,你当然要成为我娘子,不然我多么吃亏呀!"
"你还敢说,"应浣蝶反驳,"是我吃亏吧!"
"好好好。"他又笑了起来。"你说得对,你要说是你吃亏就你吃亏吧。反正吃亏就是占便宜喽!你可占了我不少便宜呢!"
甚么话?给他瞧见自己身子还叫作占便宜?应浣蝶一听,发现再怎么辩都无法赢过他,又是恼怒,又是无奈。"算了算了!我怎么说都说不过你的油嘴滑舌,还是不要说的好,省得我被你给气坏了。"
他的扇子又摇了起来。"此话差矣!我怎么比得过你的利齿伶牙呢?娘子。"
"胡说八道!"应浣蝶口中轻叱,可是心湖却是一圈圈的涟漪不停激起,她不自觉地在唇边带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连自己也不懂得笑由何来。
她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情不自已,却碰巧瞧见前头转弯处,有不少人在那儿聚集着,好奇心顿时大起,忘却了方才的羞恼。
"你瞧,那里在做什么呀?怎么有这么多人聚在那里呢?"应浣蝶拉起了他的袖子,好奇不已的询问着,眼睛闪亮亮的。
他顺势望去,同样不解。"不知道,咱们过去瞧瞧吧。"他低头看着她孩子般的神情,宠溺地笑了。
应浣蝶用力地点点头,拔开腿来便拉着他跑。那儿的人又多又热闹,肯定有好玩儿的事情发生。
"快快快,快去瞧一瞧是怎么一回事?"
君无臣让她拉着小跑步,她温温软软的小手拉着他,让他的心,似乎也被她轻轻地拉扯着。这小妮子呀!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笑,一会儿安静一会儿闹,如此多变的一个女子,却如此牵动着他。
他摇头,不知她的好奇又会引来什么事端?
???
一群哄哄闹闹的人围着高高的楼阁,正兴高采烈地大声呐喊着,仿若一场盛大的聚会正在举行一般。
应浣蝶兴匆匆奔驰到此,抬起头来望着楼阁不明就理地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呀?看起来好像挺好玩儿的耶!"她洋溢着美丽青春的笑意,让君无臣不由自主地带起了嘴角。"看样子,好像是要抛绣球招亲。你没见过吗?"他点点她小小的鼻头,宠爱地说。
她一听,眼睛张得更大。"抛绣球?真好玩儿,我真的没有见过呢!"她饶有兴致地直往上头望去,一面连声问:"怎么上头没有人呀?不是应该有一位姑娘拿着一颗红球丢来丢去吗?"
君无臣噗哧轻笑。"你以为在玩球呀!还丢来丢去呢,傻瓜。"
"喂喂!你怎么又骂人啦,真是没礼貌的家伙。"应浣蝶对他努努嘴,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一名年轻小伙子,笑盈盈地对着他问道:"这位小哥,你知道这是哪一户的闺女要选婿呀?"
那小伙子原先本是不太高兴突然有人打扰,但一转头,却是惊为天人,瞧见一名天仙般的美人儿。就在他失神的当儿,君无臣不着痕迹地将应浣蝶往自己的身旁拉了下,顺带给那个小伙子一道凌厉的眼光。
"小哥,'我娘子'正在问您问题呢!"他皮笑肉不笑地问着小伙子。
听了他的话,应浣蝶迅速地拉着他的衣袖。"喂喂,你……"又胡说了!
君无臣顺势执起她的手,对着她亲下一记,止住了她的话端。"娘子,稍安勿躁,咱们听听这一位小哥怎么说好不好?嗯!"
见了他们之间的打情骂俏,小伙子马上露出失望不已的脸孔,看着应浣蝶娇美的脸庞,语气中似乎有着叹息。"这是广林镇的叶员外所要选的女婿,他可是咱们镇上最有钱的员外呢,所以,来的人才这么多。"
小伙子的话题牵引了应浣蝶的心思,她随即好奇地问:"奇怪,既然是最有钱的员外,应该不乏有人提亲呀!为什么要抛绣球选亲呢?这样不是比较不保险吗?万一找到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婿该如何是好?"
"这……详情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叶姑娘拒绝了许多上叶家提亲的人,最后叶老爷一气之下,就用这种草率的法子了。"
"喔!原来如此!"小伙子的话令应浣蝶想起了爹娘,不晓得如果自己也一再地拒绝爹娘,他们会不会也用这一招?想着,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见了她笑,小伙子更是陶醉其中,那模样教一旁的君无臣恨不得将他的双眼给蒙起来,他皱起眉头,拉过应浣蝶。
"走!咱们走!这儿是男人来的地方。"他握住她的手,往后头走去。
应浣蝶不悦地甩开他。"我不要,为什么不许我看?这儿也有很多女人家在看热闹呀!我也要看啦!我也……"话未说完,一群闹烘烘的人突然大声嚷嚷了起来,吸引了他们两人的注意力。
"哇!叶姑娘出来了,你们瞧!"
"是呀!是呀!叶姑娘生得真的好漂亮呀!"
"我一定要抢到绣球,娶到这一个美娇娘回去,哈哈哈!"
熙熙攘攘的人潮在他们身边拥挤着,各种大呼小叫一并出现,他们抬头望向阁楼中,果然出现了一名娉婷女子,身形袅娜动人,一袭粉粉嫩嫩的淡红衫子,轻轻柔柔地随着风势摇曳生姿。她的面上半掩着一张薄纱,若隐若现地可以看出她的灵动双眸,勾魂似地凝望着台下的众人。她的身旁是一位搀扶的婢女,生得也是清丽可人,任人对叶姑娘更生不少遐思。
应浣蝶看得眼睛都直了,半晌回神时,她偷偷地望了下身边的君无臣,瞧瞧他的反应如何。一望,却发现他的眼睛正锁在自己的身上,她迅速地脸红。
她别开眼眸,轻道:"那个叶姑娘,真的挺漂亮的是不?"
君无臣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轻捏了下。"在我眼里,最美的女子,只有一个人。"他的声音低低柔柔,沁人心魂。应浣蝶才惊觉自己的柔荑居然还在他手里,她的两颊烧红,忙不迭地将手给抽了回来。"你……"她一时词穷,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一见到他眼底的嘲弄之意,她忍不住鼓起了腮帮子。"对了,以后不许你在胡说八道了。我应浣蝶可不是你的娘子,少在别人面前胡说,坏了我的名节。"
"是吗?可我瞧你倒是挺开心的呢!"他手摇扇子,故意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唇角有着似笑非笑的戏弄之意。
"谁……谁开心啦?应该是伤心才是吧!"发现自己的口吻似乎不怎么牢靠,她干脆狠狠地往他的脚上一踩,以泄自己口拙之恨。"哼!"
看他疼得龇牙咧嘴,应浣蝶开心地大笑。君无臣一面抱着脚叫疼,一面则是款款地凝视着她如花的笑靥,眼底尽是柔情蜜意。
阁楼上的叶员外似乎致词已完,气氛被掀起到最高峰,一只红艳艳的绣球交给了叶姑娘,她伸出白皙的手轻轻地、颤抖地捧着。
"嘿!你瞧!叶姑娘已经准备要抛出来了耶!"应浣蝶一边看,一边叫嚷,手还拉扯着君无臣的衣摆,像极了孩子。她红扑扑的俏脸蛋让君无臣的心底漾起了异样的情绪,他托起了她的手,轻将她往人群外头拉。"我们还是出去一点儿,省得这儿人挤人的,把咱们给挤散了。"他也担心一旦众人抢红了眼,是不会顾及到她的安危的。
"嘿!你又趁机吃我豆腐,登徒子!"应浣蝶很快地抽回手,指向高高的叶姑娘。"不如你去把绣球抢过来,娶了那个如花似玉的叶姑娘,省得一天到晚都抓着我不放,老是乱开玩笑的。"
"你说的?不后悔?"他的眼睛一亮,款款地盯着她。
"后悔什么?有什么好后悔的呀。"被他盯得心头小鹿乱撞的,应浣蝶口是心非地说,不敢看他的目光。
君无臣笑了。"一只傻猫已经弄得我头昏脑胀了,我何必再自惹麻烦呢?你说是不是呀?我亲爱的娘子"
"谁,谁是你娘子呀?又乱叫了!"她小声地反驳,对他吐吐舌头。"你还是接个绣球好了,以免一天到晚骚扰我的安宁,好还我一个清静。"
应浣蝶的无心之语,让他原本笑盈盈的眼睛顿时暗了下,他换上一抹认真不已的眼神,沉沉地望向她的眸。"你说的是真的?我君某人骚扰了你的安宁?你真要谋个清静?"他似乎因为她的话显得有些受伤,光采的笑容消失无踪,令应浣蝶心底突如其来的疼楚。
她抬起手,想要抚平他额头上的皱折,却迟迟不敢触碰他。自己一向也是心高气傲呀!何苦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动了自己柔软的深情呢!
她硬生生地将手收了回来,四周围的人突然响起了大声的惊呼,她一抬头,一颗红红的绣球果然从高高的空中抛下,人群一挤,将她与他冲散。
应浣蝶见自己的距离与他愈来愈远,而君无臣却一丝一毫没有上前的意思,她一抿嘴,心底也气极,索性转过头去,同一帮男人抢起了绣球。
只见绣球在一群人中来来去去,有人接到又被另一个人用力地拍掉,绣球像是有生命似的,俏皮地逗弄着每一个想要争夺它的人。本是气呼呼的应浣蝶,见了大伙儿为了这么一颗小红球争破了头,也觉得有意思极了。
就在小红球往她这儿飞过来时,应浣蝶高高地跳了起来,打算将球往另一头拍过去,不知哪个不长眼的人狠狠地冲撞过来,绊了她一下,让她失去了重心,眼见自己就往地上栽去,她眼睛一闭,准备着待会儿的皮肉之痛,但过了一会儿,预期的疼痛没有来临,她只觉得自己似乎跌在一个宽阔坚实又带着柔软度的土地上,眼连忙一抬,原来是君无臣,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旁,接着了险些跌倒的她。
应浣蝶面颊绯红,感觉四周已经不再混乱,仿佛每一双眼睛都在自己身上。他的胸膛这般地舒适温暖,冷淡的眼神却没有看着她。
"好了,也该起来了。"君无臣说,不似以往带着笑容。
应浣蝶一听,鼻头顿时一酸,有几分地想哭。她咬着牙,只觉得他冷冷的模样好伤她,在她准备站起来的一刻,眼角余光见到有一伙人正向他们走近。
"小的拜见姑爷!"一干人同时喊出,让她着实地怔了下。
她坐起身子,一颗小红球从他们之间滚了出来,难怪方才所有人都往他们的方向看,原来……原来绣球给他们抢来了。
应浣蝶看着君无臣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难道一语成忏,他真要成为叶家的姑爷了吗?
???
叶员外果然是家大业大,一群仆役领着他们穿过了重重的庭园楼阁,总算来到了大厅。大厅之内,是一脸微笑的叶员外叶万年,身旁则是窈窕的叶姑娘,面上虽然轻纱未除,但由于近看,更是明艳动人。
"老爷,这位就是接到绣球的公子。"老总管叶福向老爷、小姐颔首之后,便领着一班下人退出大厅。
叶万年捻着长须,和蔼的脸上透着赞赏的光芒,看着眼前这位风度翩翩、俊逸潇洒的年轻人,不住地点头。"这位公子,不知今年贵庚,尊姓大名,家中是否已有婚约?"
君无臣侃侃而谈,落落大方地回答:"敝姓君,名无臣,年方二十二,至于婚约……"他沉吟了下,瞥了应洗蝶一眼,才道:"在下并不清楚。"
"不清楚?"叶万年略显失望,疑惑地问。
"婚约必须奉父母之意,在下不敢擅自决定,只是听说小时候父母曾与人戏言为婚,但如今女方家中状况不明,故实在不清楚是否有婚约。"他有礼地道,也不停地对叶万年身旁的叶姑娘浅浅笑着。
身边的应浣蝶见了他的神情,以及听了他所说的与人有亲,心底总有股说不出的难过,她压下不停翻涌的酸意,皱起了两道秀丽的蛾眉。
"喔,原来如此。"叶万年点点头。"不过既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恐怕早已事过境迁,不如君公子还是另结良缘,与小女谱出一段佳话。"
话说到此,叶万年身后的叶姑娘身子微微地震动了下,让眼尖的应浣蝶瞧见,她忍不住说:"叶姑娘从刚刚都是蒙着面纱,说不定根本无法见人,所以才用抛绣球来选婿。"
她话一出,让叶万年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咦?这一位姑娘是……"
应浣蝶抬头看着君无臣,心中竟然期待他说出一如往常的答案。
他斜斜的睨了她一下,笑着说:"小妹心直口快,得罪了叶老爷,千万不要见怪。她年纪问小,很多事情都不大懂得。"
小妹?对他而言,她从"娘子"变成了"小妹"?
应浣蝶怒气冲冲,正要反驳,却让他瞪了一眼,使她说不出话来。
是啊,今日对他君无臣而言,可是个大日子,如果可以娶了叶家千金为妻,他成为叶家的东床快婿,可有享不尽的家业。而她也可以松一口气,说不定他就会不计较与爹娘的恩仇,也放了她自由。
她负气地嘟着小嘴,站在一旁不发一语。
叶万年看着应浣蝶,也是一笑。"令妹才貌出众,果然与哥哥不分伯仲。如果贤婿不嫌弃,我倒可以替令妹寻觅一个好人家。"
这个叶员外,居然这么快就称人家贤婿了。
"不劳费心。"应浣蝶冷冷的说,心却隐隐的痛。
叶万年碰了个软钉子,先是一愣,而后又笑着对女儿说:"夜歆呀!还不过来见过你未来的夫婿。"
叶夜歆顺从地将面上轻纱揭去,露出她娇嫩如花的面容,一对含情带水的眼眸低低地垂着,几分的愁与几分的怨,连一向自傲的应浣蝶都看傻了。
"奴家见过公子。"她轻盈地作揖,声音怯生生地,柔得可以出水般。
"姑娘太多礼了。"他急忙地将她搀起,笑着。
应浣蝶偷瞧着君无臣的反应,见他是一副着迷的模样,就觉得心里有着满肚子无名之火,她小声地出言嘲讽:"色魔就是色魔,见着了漂亮的姑娘就着迷似的,谁嫁了你谁倒霉!"
听见她小声的言语,君无臣亦小声地反驳:"人家叶姑娘就比你好多了,起码比你像个姑娘家,娶了她倒也是不错。"
听他赞他人贬自己,应浣蝶一咬唇,难过极了。"那你就娶她好了,我这个小妹会祝你们白头偕老、永浴爱河的。"她只觉得自己说得好生心痛。
"贤婿呀!"叶万年看了君无臣的表情似乎十分地满意,也开心地道:"既然好事已定,我就赶紧选个好日子让你们俩成亲吧!也了却我一桩心事。"
"这……"君无臣一时不知如何接口,但抬起眼来,映入了叶夜歆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先是一张嘴,而后又狠狠地咬着唇,径自地摇摇头。
他再瞧瞧身旁的可人儿,一副气煞了的样子,为了惩罚她先前的口无遮拦,他对着叶万年有礼地颔首:"泰山大人决定就是。"
没想到君无臣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应浣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眸子之中有着深刻的受伤,哀怨地盯着他瞧。
他低头映入她的怨慰神色,扬起了戏弄的笑。"怎么啦?不祝福哥哥我,可以娶得一个美娇娘吗?"他的样子像是示威,也像是一种隐约的报复。
应浣蝶狠狠地咬着牙。"小妹祝福大哥。"早日仳离!早日分开!
早见到她眼底的恨恨神情,君无臣呵呵一笑,有礼地对着叶万年道:"小婿很高兴可以成为叶家的一份子,希望泰山大人不予嫌弃,今后将竭尽所能好好地对待令缓。"说着,他转头向叶夜歆。"叶小姐,在下会好好善待你的。"他刻意说得柔情,让应浣蝶听得不舒服极了。
她真不明白自己为何有这种莫名的情绪,明明是一桩美事,她却总觉得心底老大不甘愿的,好像一个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必须割爱似的。
属于自己?割爱?
应浣蝶眉心一蹙,用力摇头。怎么回事?这个可恶的登徒子何时属于她来着?又怎么称得上是割爱呢?
她肯定是天天被他气得,才会让自己的脑子糊里糊涂起来。
叶夜歆羞涩地抬起眼睛望了君无臣一眼,似乎又再度想要开口,但眼神却不安地瞥了下自己的父亲,还是将话给吞了回去,只是向他浅浅微笑,轻轻地点点头,迅速垂下眼帘。
细心的君无臣自然没有忽略她的举动,虽然身边的俪人儿更牵引着他的心。他知道此桩事情必定不简单,好奇心不亚于应浣蝶的他当然是想要一探究竟,而其方面,倒是可以好好的整治一下这个调皮捣蛋的蝶儿。
叶万年微笑地看着他们这一对佳偶,然后吩咐下人:"带姑爷到东厢房去好好的休息休息,我可得要仔细的挑选日子,早早办了这桩喜事才好。"
"是!"几个婢女应了声,但再见到应浣蝶不友善的眼光之后,又怯怯地向老爷禀告:"老爷,还有一位姑娘呢!"总不能将她与姑爷安置在同个房内吧。
"啊!对对对,我老是将令妹给忘了。"叶万年哈哈大笑,又道:"带君姑娘到潇湘馆去,派个丫环服侍君姑娘。"
"还有丫头呢!我真是托你的福呀!哥哥。"应浣蝶冷淡地说,刻意加强称谓二字,心里堵着一股气,闷得难过。君无臣笑道:"别客气呀!妹妹。"他顿了下,又道:"你先回房去休息,我想和我未来的泰山大人以及妻子好好的聊一聊。"他一面说,还一面深情款款地望向叶夜歆的方向,让应浣蝶心中更不舒服。
居然还舍不得离开呀!这个可恶的色魔。
应浣蝶在心中破口大骂,想到他以前的种种话语,顿时化成一种扎人的嘲弄和讽刺,而她这个大傻猫,还当真为了他的话而心慌意乱过。明明知道他这个人的话都不可信,但自己偏偏却仍是深信不已,可恶!
"好!你好好跟我的'大嫂'聊聊!"她一跺脚,一挥袖,走出了大厅。一群仆役跟在她的身后,让她更是心烦。"你们甭跟着我了,告诉我潇湘馆往哪儿走就得了,我想散散心。"
见她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婢女们只有乖乖顺从,指引了她方向之后,赶紧散开去,不敢逗留在她身边。
一获得清静,应浣蝶随意地走动,满脑子都是君无臣。他的玩世不恭、他的笑言笑语、他的戏谑嘲弄、他的冷淡无情、他的喜新厌旧……
应浣蝶一甩头,什么喜新厌旧,自己也胡思乱想起来了。
走着,她走进了一个别院中,院外种满了青竹,十分风雅自然,她不由地迈出脚步,往里头走去。
一个沉吟幽怨的吟诗声低低地响起,令应浣蝶停下脚步,静静地聆听着。
"蕊黄无限当山额,宿妆隐笑纱窗隔,相儿牡丹时,暂来还别离。翠钗金作股,钗上蝶双舞,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唉!心事竟谁知呀!"男人淡淡地叹息,感叹着许许多多。
应浣蝶一时心有同感,贸然地向前,牵动了竹枝,带起一阵沙沙声。
"是谁?"男人转过头,见了青竹当中的应浣蝶,她的貌美无双,令男子一时有些恍然地喃喃自语:"难道你是上天派来助我与歆妹的仙女吗?"
他的话语让她噗哧地笑出声来。"仙女?不是的。"她又是一步向前,转了个身。"仙女会像我这般活蹦乱跳的吗?""喔。"男子失望地点点头,歉疚地道:"小生冒犯姑娘了。"
"不会不会!"应浣蝶洒脱地摇摇手,而后好奇地看着那名男子,见他长得俊朗清秀,可眉宇之间却带着一抹深深的忧愁。"你刚刚说的歆妹,是不是叶姑娘,叶夜歆呀?"
男子看着她笑一笑,不发一语。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转头走远。
"喂喂!怎么不回答呀?"应浣蝶向前追了两步后停下,如果他不回答,即使追上了他也不会回答的。她索性止步,开始沉思起来--
看来,这叶府,似乎不如想象中的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