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修治指挥大军赶到边城,驻营之后按兵不动,只用小队队伍替牧户、农户们巡守,队长们换班时都会来向他报告情形。
数天后,张忠耐不住问道:「元帅,天寒地冻,为何不向突厥宣战,早日打胜,好早日带领众弟兄回家?」
霍修治告诉性急的张忠:「兵书《六韬》上说,密查敌人之机而速乘其利,复疾击其不意。意思是说行动之前先做好情报工作,观察敌人动向弱点,并出其不意攻击之。张忠,我们不只要打赢突厥,弟兄们的性命更是珍贵。」
文明看著桌上的地图,上面有些红色记号,有些更改。他摇摇手指:「我懂了。小王爷,你不只在安定我方百姓的心,并由他们口中了解此地地形,只要双方二交战起来,我方必定稳操胜算,而且伤亡减至最少。」
「沒错。我还要了解他们运送军粮的路线,每次有多少人马、哪里是困死他们最好的地方、张忠,你和文明多挑几位能干的部下晚上到我画上红点的地方察查,有牧民说几天前看到突厥人在此驻留。小心陷阱。」
「我们马上去找人。」张忠、文明虎虎生风地走出帅帐。
接著帐外士兵报说岳御史及守城将军求见,霍修治赶快定出帐外将他们请了进去。密商许久,他获得更多情报,然后送走两位面带笑容的客人。
第二天,霍修治的突击队烧了突厥的后援补给。一周后,将剽悍的突厥大军逼入寒风刺骨的河谷间。
因为事前计画周详,所以霍修治的军士战马损失极少。
无粮果腹、无衣遮寒的突厥人在大军包围二十天之后投降。
捷报传回朝廷,皇上欣喜万分,当著满朝文武百宫的面笑得呛到。
军队尚未班师回朝,好消息就传遍全国,即使绿茵山庄位在南方偏僻的山上,仍有药商上来买药时,兴奋得和管事工人们聊起来。
打败突厥是天大的好消息,所以话一起头,正在庭园翻土施肥的工人,难抑心中对英雄的崇拜和期待国家久安太平的兴奋,边做事边聊天,情绪非常高昂。
「此次出征部队以骁骑营为主,元帅就是忠义王的儿子霍小王爷,听说皇上这次说要立霍小王爷为太子,朝廷上再也沒人敢反对半声。」
「那当然!要是我也在朝上,一定拿著龙头拐去敲反对霍小王爷当太子的奸臣,打得他杠上开花,哈……」
「哟,你在朝上还拿著龙头拐耶!哪,这支竹耙子先借你这秃子,让大夥瞧你怎么个打奸臣。」大家说说笑笑,不过倒沒有停下手上的工作。
说话的声音靠近楚花雨的窗户,让对庄外消息已经不再关心的她,因听到「忠义王的儿子霍小王爷」而心脏重重揪痛了一下。
原来那天在官道上错身,开往北方的军队就是修哥的部队……对他的感情沒有消失,只是永远存在心里,所以楚花雨忍不住停住脚步,拉长耳朵。
这时,又有另一个声音说:「我们离京城实在太远了,所以啊……什么消息都是最后才知道的。霍小王爷班师回朝那天,整个京城热闹得几乎要沸腾起来了,听说皇上早禀过太庙了,在霍小王爷交还帅印之后,马上颁布了圣旨,霍小王爷早已经成为我朝的太子了。」
「真的啊!」有数人赞叹道。
楚花雨手贴在隆起的肚子上,缓缓坐下。修哥果然如了王爷和王妃的意,成为储君……她继续听下去。
「不只这样,皇上已经选定左相的千金尹翠凤为太子圮,等大吉之日择定,就让他们拜堂完婚。」
「哈,我们这里消息来得慢,等下回张掌柜来时,说不定他会说太子和太子妃已经拜堂完婚,要当父亲了。」
「唉!名字同样有个凤,人家当太子妃,我却在这里拔草。命苦喔!」楚花雨听到装模作样的叹气声间杂多人的笑闹声。
有人笑骂道:「人家是真龙配真凤,亲上加亲,门当户对。你这只叫喜凤的,有空也不拿面镜子照照,黑得像只呱呱叫的乌鸦,能蹲在这里陪我们拔草,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该偷笑啦。」
喜凤大笑:「王大嫂嘴巴长毒疮,口气好毒哪。」
听得王大嫂的话,像是就在说她似,楚花雨发现她的手抖得厉害,她双手压向发痛的胸口,正好奶娘进来,被她苍白伤心的神色吓了一跳。
奶娘赶紧放下手上养气补血的炖品,将楚花雨扶回床上,嘴上唠叨地念著:「雨儿,你怎么又起床了?你这样不听话,二小姐是会担心的。」
比起正常孕妇八个月的肚子,楚花雨的肚子小了点,楚芸娘和奶娘都很为她担心。不过也正好因为肚子小,冬天穿著宽厚的衣服,又特意遮掩,沒有人看出她是孕妇。在春天接近尾声时,楚芸娘开始担心地跟人说楚花雨体质纤弱,天候变化差异大,她就生病了,等调养好身子才肯让她出来帮忙。
楚花雨明白师父的用心,师父是要让她避开旁人的闲言是非和诧异的眼光。但独处的时候,她手上会握著凤钗流泪,流到泪水干涸。
楚花雨拧著眉柔声说:「想下床走走,沒想到心口突然痛了几下。」
「年纪轻轻就得这种心病,二小姐和我实在担心你这种身体怎适合养育小孩。」奶娘心疼地摸摸楚花雨的脸。
「真对不起,让您和师父为我操心了。」苍白的脸显得她瞳眸越发黑亮。
「傻孩子,说这什么话?快趁热把鸡汤喝了。」奶娘嘟起皱皱的嘴吹著鸡汤。然后端给楚花雨,直看著她完全喝下才笑开了嘴。「真乖,奶娘再去煎你的药,不许再下床了。」
「奶娘,您就放心去煎药吧。」楚芸娘笑著走进楚花雨房里。
等奶娘端著空碗出去,楚芸娘才坐在楚花雨床上,拉著她的手说:「听说他五月十五大婚。」
「师父,今天是……算了。」楚花雨愁怨地摇头。
「今天是四月二十二。雨儿,你还想见他吗?」
楚花雨的手伸进枕下握紧她的凤钗,想到那些她认识的女人为了夺权争宠,锦衣华服之下的冷血令她心寒。侯门深似海,只怕见面之后再也无法回来,楚花雨决然地摇头。
楚芸娘狠下心,用严厉的口吻告诉一脸凄怆的楚花雨。「那就忘了,忘了一切不该记起的。师父不想再看到你愁眉苦脸的样子。」
楚花雨抬起脸看著师父。如果孩子的命运注定和她相同,她就该学师父,坚强定自己选择的人生。
楚花雨眼里泛著泪光,努力笑道:「师父,我不会再让您担心了。」
「那就好。」楚芸娘双手抱抱楚花雨。「为了孩子和师父,你定要坚强起来。师父还有事,你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 ☆ ☆
锣鼓喧天,霍修治自左相府迎娶尹翠凤。
忠义王府几天前贺客就开始临门,礼物也不断地往里面送,忙煞所有的人。
太子婚后就要搬进东宫,梁夫人面笑心妒地帮著满脸笑意的王妃。老天爷很不公平,为什么尹家的女人不用争、不用夺,就什么荣耀都落到她们身上,而她就得用心计较才能得到一席安稳?她能依靠的儿子还小,将来有沒有出息只有天知道,目前唯有巴结尹王妃,说动她答应让忆秋进东宫服侍当今太子,算是回报娘家对她的支持了。
霍修治一回府当然找过楚花雨。客房里空荡荡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叫文明问,文明出去了半天回来欲语又止,他很恨文明吞吞吐吐,槌死他也说不清楚的态度,后来总算弄清要答案得去找王妃娘娘问。
尹王妃沒想到她的儿子、当今太子、讨伐突厥的大元帅、即将娶她侄女的治儿,心里竟眷念一位身分低下的民女,这消息要是传到外面,岂不是要让霍、尹两府变成朝臣笑柄。
为了让霍修治对楚花雨死心,尹王妃当场沉下脸来,厉声说楚花雨水性杨花又当众忤逆她,所以被她赶出王府。
怎么可能!霍修治精锐的黑眸无言询问围绕著王妃身旁的人。
王妃都这么说了,谁敢大胆悖逆她的意思?于是被他目光扫到的人纷纷点头。
尤其梁夫人更站出来说:「太子殿下,受委屈的人是你的母亲、我的姐姐哪!我看那楚花雨是辜负了你对她的用心了。在外野惯了的丫头怎么教都是颗顽石,妖娆媚众,目无长上的样子教人见了就恼。」
府里上下都明白,梁夫人虽然表面上尊王妃为姐姐,但私底下却事事拿来和王妃比较,所以,要她出面大声替她的王妃姐姐抱不平是很难得的。因此梁夫人的话,令孝顺母亲的霍修治心里非常不悦,绝情地认为楚花雨被母亲赶出王府是因她不遵守礼法。
☆ ☆ ☆
霍修治大婚之时,浩浩荡荡的队伍踩响京城的石路,京城老百姓争相挤在大道上观看迎亲队伍和太子妃的嫁粧。
就在同时,怀孕不到九个月的楚花雨开始阵痛,到了深夜产下一名女婴。楚芸娘和奶娘眼里含著泪,脸色晦暗地看著几乎奄奄一息的楚花雨;而不足月的女婴除了无力地猫叫一声,似乎连蹬蹬手脚的力气都沒。
「可怜的娃儿……我们养得活她吗?」奶娘双手因哭泣而颤抖,她将小猴似的婴儿包进温暖的毯子里,然后站近昏迷在床榻上的楚花雨。「还有雨儿,这么年轻……」奶娘用力吸吸鼻子,声音模糊。
楚芸娘怔怔看著形销骨立的女儿。
老天爷!为什么逼她做这种选择?雨儿,请原谅她为人娘亲的自私……
楚花雨拼了命才生下这个沒爹的孩子,楚芸娘心里却只想救活女儿。
抱过孙女,楚芸娘伸手轻轻抚摸她额头上的红色小胎记。即使冰冷的手放在她紫红的额上,她也沒有一丝反应,楚芸娘喉咙紧锁著。
「奶娘,赶快把她送走。」
「二小姐,这娃儿根本活不下来,还是让雨儿看她最后一眼吧。」
楚芸娘痛苦地说道:「奶娘,雨儿见了她怕会伤心得想跟她一起去了。」楚芸娘狠下心来:「孩子,你要是有福气,就早点重新投胎。不是奶奶狠心,是你娘这一生太苦了。奶娘──」
她真恨诅咒楚家的人。奶娘将婴儿塞进披风下。
「好吧,那我带小娃儿去阿信家。」阿信是奶娘的养子。
楚芸娘咬紧牙,不回答奶娘。
楚花雨沉重的眼睫闪动一下,最后又力竭地睡了,等她再醒过来时,已是十个时辰之后了。
当她睁开眼时,最开心感动的当然就是楚芸娘,楚芸娘先端产后补身的药汤过来喂她。楚花雨敷衍地喝了几口,一双眸子却四处寻找著──她的孩子。
最后她忍不住问:「师父,是男孩还是女孩?」
楚芸娘先将碗放回桌上,然后难抑悲伤地告诉楚花雨:「雨儿,孩子不足月,生下来不久就死了。」
楚花雨难以置信地摇头看著师父。
她的孩子,来不及见上一面的孩子……楚花雨的眼神渐渐焕散,心痛不止地昏回枕上。
仆人们听说可怜的雨儿小姐犯了心绞痛下不了床,经过她窗外都自动噤口蹑足。
楚芸娘看护著病恹恹的女儿时常会失神想著她无缘的孙女。
奶娘回家后,只差她的养子阿信来说她病了,等病好些再回庄园。楚芸娘猜想奶娘心软怕看到雨儿难过的脸孔,所以才暂时逃避不想回来。
阿信家离绿茵山庄甚远,楚芸娘要照顾楚花雨,又要管理山庄,一时挪不出时间去看奶娘,只好准备一些上好补品,交给阿信带回去给奶娘。
「阿信,好好照顾你娘,等她好了,再送她回来。」
☆ ☆ ☆
那天夜里,奶娘怀里抱著连哭都沒力气的小女娃,走了大半夜的路,看到去赶早集的马车,她和农家商量让她顺搭一程,于是奶娘和蔬菜挤在一起,一路摇晃到市集,再雇车坐到她养子家。这娃儿一路沒有声音,令奶娘很不放心翻开包住她的披风看了好几次。
沒先捎信回来叫人去接,又是早上抵达,当然令儿子和媳妇感到意外。
奶娘进门坐下来说:「别急,我只是和二小姐吵架气回家罢了。你们该意外的是我在路上捡到一个小娃儿。」
什么?阿信和他妻子瞪大眼蹲在娘亲的两侧,看著娘抱出来献宝的娃儿,四只眼睛充满惊疑和怜悯。
「娘,难怪人家丢掉不要,像养不活的样子。」阿信摇著头小声讲。
善良孝顺的媳妇摇摇丈夫手臂。「就算小猫小狗受伤,娘见了都会去救,何况是个小婴儿。养养看吧。」
「我抱她进去了。好媳妇,替娘找些尿布和弄些奶来。」奶娘拍拍媳妇的手交代,然后抱著小娃儿进到她的房里。
那孩子是几次差点被阎罗王给招回去,幸好有奶娘和她媳妇牢牢捉著不放手,阎王沒辙才将她给放弃了。婆媳俩日夜照顾,生命迹象微弱的小娃儿竟然也给她们养出了几两肉。
婴儿的啼声神奇地由细微渐渐清晰,换尿布时手会握著拳头蹬脚,虽然那双眼老是紧闭著,但奶娘已经眉飞色舞地告诉媳妇,这娃儿长大一定很漂亮。她很想亲自告诉二小姐这好消息,但她舍不得离开「娃儿」。
这么一丁点大、教人怜爱的孩子,当然就叫娃儿。
三十天,小娃儿满月了。虽然比一般孩子瘦小,但她到底是活下来了。奶娘天天宝贝地抱著被她救回来的娃儿,为了照顾娃儿,过去这里酸、那里痛的毛病竟然都奇异地消失了,那些老迈迟缓的动作竟也愈来愈灵活。
孝顺的媳妇打趣说她娘做好事,大半夜里捡了一个可怜的弃婴回来当宝贝,老天爷心里感动,所以保佑她娘身体愈来愈健康。
☆ ☆ ☆
楚花雨也曾想放弃生命和她的孩子一起死去,但师父不肯罢手,每天用最好的药细心调养她的身体;夜里,披衣下床来看她数次,为了她愁眉不展,身体日渐清瘦。楚花雨终于忍不住抱著师父大哭出声。
「孩子……大声哭吧,哭出来就好。」师父抱著她的头说。
一直以来,师父不许她叫她娘,她以为她的娘不爱她,原来不是,原来师父对她的爱比谁都多,师父只是不擅于用言语表达她对女儿的爱罢了。大哭之后,楚花雨决心走出这段不能回头的伤悲,早日恢复精神,帮忙她的娘亲将绿茵山庄经营下去。
下了决心之后,楚花雨体力日渐恢复,不久,就能下床看帐、著手管理山庄了。
一日,楚芸娘忽然叹了口气。
楚花雨自帐册中抬头:「师父,您又为什么事烦心?」
「还不是奶娘,上个月叫阿信来说她病了,这么久了,竟然不回来,也不托人捎个信给我。唉,也不知她到底好点了没?」
「师父,那您就该去看她呀。替我问候奶娘,说我也很想她老人家。」
楚芸娘宽慰地看著楚花雨。「我真的可以出门?」
楚花雨浅浅一笑。「当然可以。师父尽管放心去看奶娘吧。」
「那我明天一早出发。我会快去快回。你啊!精神体力才好那么一点点,别太逞强,知道吗?」
「师父,三天来,这句话你已经讲过不下六十遍了。」楚花雨笑纹加深。
「会顽皮了。」楚芸娘别过脸,偷偷拭掉她脆弱的眼泪。
☆ ☆ ☆
「娘,快点出来,二小姐来看您了。」
在房里哄小孩的奶娘听到媳妇的喊声,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房门拉著楚芸娘的手。「到我房里来。」
「出了啥事了?」奶娘精神好得很,哪像有病。楚芸娘来不及放下手上的礼物,经过她媳妇旁边时,统统推给她的媳妇。
「二小姐,我娘要跟你献宝。」奶娘的媳妇故作神秘。
献什么宝?楚芸娘被失常的奶娘拉进房里。
奶娘身体先挡在床前说:「等下别太意外。」
「奶娘,你是吃了千年人参,还是万年雪灵芝啦?看你老人家身体如此健朗,我已经很感意外了。」
「保证天下沒有其它事能比得上这一件,绝对教你意外惊喜。」奶娘身体慢慢移动,神秘地笑开缺了几颗牙的嘴。
奶娘说得沒错。楚芸娘捣著嘴,双腿突然乏力地坐在床上──
「奶娘,这娃儿是……」楚芸娘屏住呼吸,伸手掀开盖住婴儿额头的褓巾。
「这小不点……」奶娘将胖胖的身躯移上她的床榻,骄傲地看著她的宝贝。「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来了。雨儿身体好些沒?」
楚芸娘点头,双眼舍不得离开皱著眉的小娃娃。「当初以为她活不了,怕雨儿看到会伤心而死。奶娘,你是怎么做到的?」
「娃儿这条命真的可以用九死一生来形容,亏我那好媳妇帮忙照顾。我们好几次部以为娃儿完了,沒想到她都会在我们绝望时,轻轻地动动手脚向我们打气。二小姐,你看娃儿额头正中这颗红痣长得多漂亮,眉心长著红痣的人必定是有福气的,我相信她可以改变楚家的命运。」
「我怎么跟雨儿说?」楚芸娘合不拢嘴,轻手轻脚将那褓巾盖回小婴儿的额上。
「她会怪我当初狠心。」
奶娘看著楚芸娘的目光十分地柔和慈爱,就好像楚芸娘心痛地看著病榻上的楚花雨一样。
奶娘的手温暖地扶著楚芸娘下垂的肩膀。「哪个当娘的不是先替自己的女儿著想?雨儿生下这娃儿之后母女俩都奄奄一息,要不是我们分别尽力,恐怕早就失去她们两人了。沒有人知道娃儿是雨儿生的,我们就照以前的计画,等娃儿再大一些,安排她回到雨儿身边,当然不需要让雨儿知道娃儿是她生的。」
这样好。楚芸娘同意。「你都叫她娃儿?」
「嗯,小不点娃儿。」奶娘笑了。
「小不点娃儿。」楚芸娘笑著随奶娘叫一遍,怱然她想起来:「奶娘,如果你沒跟我回家去,雨儿会下来找你。」
「还不行,你跟她说我要趁老骨头还走得动时去峨嵋山还愿,愿还了就回去,不可以让她怀疑你的话。」
「奶娘,你以前骗过我吗?」楚芸娘一双澄澈的瞳眸倏地变得有些模糊。
老妇人怔愣地看著娃儿,然后摇头。
☆ ☆ ☆
一年后。
楚花雨在谷里的山涧边找冬虫夏草,突然听到一阵哇呀呀不清不楚的娃言娃语,她站起身子四周看了看,沒见半个大人身影。又听到小娃娃的声音,这回她循著声走到灌木丛间。
楚花雨倏地吸口气,因为一位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小娃儿正朝她走来,胖胖的小手互抓,张著黑白分明、天真无邪的眼睛和她对看。
楚花雨赶快伸长脖子左看右看,放声大叫:「这是谁家的宝宝?」
但都沒有回应。
小娃娃努力站好。朝她笑了笑,让楚花雨情不自禁地蹲到小娃儿面前,笑著向小娃儿伸出她的手;小娃儿竟不畏生地朝她走来,走进她伸展开来等待著的双臂之间,楚花雨心疼地将小娃儿搂紧。
「不怕,姐姐带你去找你爹娘。」
小娃儿不懂什么叫危险,要是掉到山涧,或给毒虫野狗咬到了那还得了,楚花雨笑著抱起小娃儿,心里不断责怪哪家不负责任的父母把孩子丢在山里。
「卜卜。」小娃儿只会叫婆婆,卜卜就是婆婆。
「好,乖乖。」楚花雨忍不住亲亲小娃儿红扑扑的脸颊。「卜卜是什么?有人在附近吗?」
一阵风吹来,覆在小娃儿额上的刘海被风吹散露出她粉嫩的额头,楚花雨瞥到她额上好像有血,一阵心疼,急忙拨开小娃儿的头发看个清楚。原来是一颗红艳如宝石的痣,楚花雨这才放心地拨回小娃儿的头发。
「附近有人吗?」楚花雨抱著小娃儿边绕边喊。
「卜卜。」小娃儿拉著楚花雨的头发眯起眼对她笑。
又是卜卜。楚花雨低头抵著小娃儿说:「等下找到你爹娘,姐姐一定要骂他们,怎么可以把你乱丢,对不对?卜卜。」
这么可爱的小娃娃不可能是山魅丢掉的,她的家人再不出面来要,别怪她捡到失物,拒绝送回。
「卜卜。」小娃儿适时可爱地「卜」了回来,让楚花雨忍不住放声大笑。
这是一年来她真正自心里发出来的笑声。自从在师父悉心照顾下恢复健康,她脸上的笑容总是轻轻淡淡的;是为了安慰关心她的人而笑,所有的喜乐都触不到她的心底。
绿茵山庄有位大美女的风声随著春风传出,到了夏天,上门来求亲的人少说也有五家,但都被楚花雨一口回绝。她拒绝的理由很直接,也颇令人尴尬──她不喜欢男人。
她不喜欢男人?这种理由简直是离经叛道了,风声一散布出去,自然也就沒有人再上门自讨无趣了。
楚芸娘了解,楚花雨是楚家的女人,楚家的女人很执著曾经有过的爱,她的母亲,她楚芸娘是如此,女儿楚花雨也是,所以她沒有立场劝说楚花雨放宽心去接受别人。她能给与她的,就是支持她的一切,并且让她真正快乐起来。
所以,可爱的娃儿才会在刚过周岁时,便被奶娘用心良苦地「丢弃」在楚花雨常去散步的山涧旁。
喊到喉干、走到脚酸,小娃儿可能肚子饿了,因为她开始哭了。
不管了,不管是谁家的孩子,先抱回家再说。楚花雨边走边哄著怀里不再直喊卜卜的娃儿。
她快步走进山庄大门,看见师父正在和管叔、工头说话,她等不及大叫──
「师父!你看,我在山涧边捡到一个娃儿。」楚花雨小姐失常的大声叫嚷,让许多人好奇地停下工作看她。
楚花雨双颊露出兴奋的酡红,将抱在手上脸颊上还带著泪渍的娃娃面向师父和管叔他们。
楚芸娘装出很意外的表情:「捡的?她的爹娘亲人呢?」
「我喊破了喉咙都沒人应声,后来不知这小娃儿肚子饿了还是怎样,开始哭个不停,我只好先抱她回来。」
小娃儿眼里含著泪,小嘴又开始发出卜卜。楚芸娘认真地看著小娃娃。
「大概肚子饿了,叫厨房快点熬肉粥。雨儿──」楚芸娘又叫住开步走的人。「小娃儿也有可能是口渴了,先泡蜜茶喂她吧。」
「喔。」楚花雨定了两步又急忙转身:「师父,这娃儿如果是被亲人故意丢弃的,我们来养她好吗?」
楚芸娘点头:「这娃儿模样挺俊的,如果她父母不来要,我是不反对。」
「谢谢师父。」楚花雨轻快地转身。
母女天性。楚芸娘在楚花雨抱著娃儿回身往厨房跑时,看到了楚花雨儿脸上灿烂夺目的笑容。她回头,面无啥表情地跟管叔和工头说:「回去替我问村里人谁家丢失小孩,如果沒有,那我明天就请你们当公证,我要收养她。我先跟进去看看。」
☆ ☆ ☆
到处问了,沒有人家丢了孩子,大家推测是外地人经过时,故意把娃儿丢在绿茵山庄附近。幸好及时遇上好心的雨儿小姐,不然这小娃儿沒摔下山涧,怕也会冻死在山上。
捡到娃儿三天后,说去峨嵋山还愿的奶娘总算归来。老人家皱著眉头,双手抱著放在膝上说卜卜的娃儿,嘴上叨念:
「小娃娃晚上最难带,雨儿这副身体要应付她,我看了就担心,还好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你们忙的时候,小娃儿就由奶娘帮你带。」
带小孩真不简单,几个晚上都睡不好的楚花雨如释重负,抱回娃娃笑道:「谢谢奶娘。」
奶娘和楚芸娘彼此交换笑容。「甭谢了。看你们师徒开心,奶娘就开心。想好了,娃儿要叫什么名字吗?」
「雨儿说就叫平安,小名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