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月十五的那天,神气的力量会消失。
消失──
那不就变得跟她一样是人了?
人,很好哇。
糟糕的是那天是他的死劫。
死……劫?
她不要他死!
阴月十五,是哪天?
今年有两个闰月耶。
「──相亲饭?不吃、不吃啦,现在哪有那个美国时间。」用肩胛托着话机,回应一天连续打无数通电话骚扰的小妹,一边分神想着昨晚小狐管家对她说的话。
一个脑袋要剖成两半来用,好难啊。
「没时间也要有时间,老妈吃不下睡不好每天照三餐打电话来鲁,她说妳要是最短时间内还是没人要,她就准备要在报纸上登大幅广告替妳征婚了。」
「妳叫她千万别冲动。」
「我没办法,妳自己回来说。」
「我们姊妹一场,锦绣绣,妳一点忙都不肯帮,那把我去年送妳的New & Lingwood鞋子还回来!」英国名牌鞋,贵的要命。
「老姊,什么叫货物出门概不退换妳听过吧,老妈的懿旨,妳要不回来我们只好一票全部又杀到妳的公寓,大闹天宫喽。」
「你们要闹就去闹,反正我已经不……」说到这,蓦然想起她搬到一字园来的事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就连商金童也不知道,赶紧噤口。
「不什么?」锦绣绣耳朵尖得很。
锦玉女连忙转移话题。「拜托,我有男朋友了好不好,妳跟老妈说要是她真的去登广告,我就跟她脱离母女关系。」
不胜其扰,不胜其扰,不胜其扰啊……
「姊,妳回来自己跟她说。」
「锦绣绣!」她威胁的喊。
对方沉默了一下,显然跟旁边的人嘀嘀咕咕的商量大计。
「姊,」她回来的很快。「妈说叫妳带男朋友回来给她看,如果鉴定过关,她就不管妳了。」
传令兵把话带到,喀。关机。
听着话机里嘟嘟的声响,锦玉女只觉得满脸全豆花。
叫她带神气回家,不如杀了她还比较容易。
「有什么为难的?」有人无声无息的出现,抱住她的腰,软骨头般没有重量的头也顺便赖上,满头黑发滑下锦玉女的胸前。
「你不是在小憩?」
「被吵醒了。」天上那道很烦的雷。
「我……要回家一趟。」
「我陪妳回去。」
「你偷听我讲电话。」
「我光明正大的听。」这种格局的房子隔音本来就差,要人假装没听到真是为难。
「可是──」
「没有可是,要买什么礼物妳跟小狐说一下叫他准备。」还是趴在这块温暖的领地上最舒服了,发色清香,赖多久都不会厌倦。
她玩着手机上的吊饰,有些忐忑。「我家……很多人。」
孤僻又爱静……脾气还怪异的他受得了家里那群三姑六婆外加爱管闲事妹婿们吗?真是叫人担心。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把低下头的小脸转过来,问。
在新疆好不容易养的圆润的脸似乎又瘦了,雪白小脸纤细的令人心疼。
「哎呀,我从来没带男朋友回家过,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有我在,不用妳烦恼。」
「就是因为你我才要拔头发……哀唷。」
一口咬下,轻浅适中,咬着她白软的颊,这是为了处罚她的不信任。
「你是小狗啊,怎么咬人?」捂着不痛不痒的花颊,一手搥了回去,更多是被逗笑的成分。
「妳要带小狗回去拜见岳父、母吗?」
「讨厌,要是搞砸了,可不管你。」噘着嘴儿,像花儿散发着香味勾引蜜蜂来品尝。
蜜蜂来了……
慢着!
锦玉女一把推开想偷尝美味的男人。
「怎么?」
「你不能出门。」
他瞇眼,「谁说的。」
她想起了小胡子管家的殷殷叮嘱,谨慎的挑着字眼。「你最近诸事不宜最好不要出门。」
新疆那一战够叫人头皮发麻的了,下次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想不到的事,最保守又安全的办法就是留在这屋子里。
「妳要我留在家里发霉生菇?」就因为莫名其妙的九道天雷他就要孬种的躲起来吗?
「小狐管家说这座山头是斑鸠穴,房子盖在这里就是为了保你渡劫的。」
斑鸠穴气质潜藏,另有格局。
「那个长舌男,我要把他的舌头拉出来切成薄片炒蒜片。」
「别生气,大家都是为你好。」摸着他心跳规律有劲的胸膛,锦玉女软声安慰。
「我没那么不济事!」这些人把他当豆腐渣看了吗?
「还是别去,等过了这几个月再说。」
「我要去宰了那个兔崽子!」他吼。
锦玉女把他的脸扳回来。「小狐管家不是兔子,我昨天跟他聊过,他跟我说的,九尾狐很希奇吧,他是属于保育类动物,不可以滥杀。」
「让我去妳家我就不杀他。」
「你是牛啊,怎么说都不听的。」她扠腰。
「没有人能改变我的主意!」
事实证明他真的是头牛,牛脾气还倔的很。
当然,以为消弭的冷战继续蔓延。
有人不下厨,有人不吃饭,另一个左右为难。
这一晚,本来已经同床共寝的两人分房睡。
夜半,天空无预警的开始下雪。
锦玉女感觉到异样,睁开迷蒙的眼睛,然后掀开被子把头一并遮住。
哼!爱闹脾气的坏男人!
不让她出门,想困住她?她才不怕。
这房子里应有尽有,厨房的大冰箱放着一整个月也吃不完的食物,壁炉的柴火有小山那么高,无聊吗?不会,图书室里的藏书多不胜数,私人三温暖,按摩浴缸,大萤幕液晶电视。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这场雪一直下,下到惊动了媒体。
电视台出动了SNG车,也不知道幸或不幸,因为风雪太大,电视台的SNG车就算捆了雪链也上不来,记者们只能裹得像北极熊似的躲在车子里凭空想象瞎掰,因为那样的狂风暴雪会要人命的。
三天三夜的暴雪蔓延到了平地,人们在最初的惊艳过去后开始害怕了。
捷运不通,火车误点,学校关闭,机关关门……
「啪!」锦玉女按掉电视遥控器,人跳起来火箭炮似的冲向好几天刻意回避的起居室。
「你任性够了吧!」劈头,她把假寐的神气摇醒。
其实,老远就听见她怒气冲冲的脚步声的他根本没有睡,睫毛下闪烁的狡猾昭然若揭。
他掏耳,装疯卖傻。听谋。
「你听到没有,赶快让那些该死的雪停了,要不然会闹出大事来了。」要是出了人命……她不敢想。
这可恶的家伙竟然把整个大台北盆地的人都迁怒进去,简直任性到极点。
「生气了?」
「气得要死!」
「那……愿意带我回去见妳爸妈了?」
「小人!」
「妳明明知道我不是,每天躺在我下面的妳那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他邪佞的飞眸。
凶器重重的丢到他脸上;是锦玉女一直握在手里的电视遥控器。
他没生气,被敲中的地方慢慢出现一块红肿。
皮薄肉嫩的男人,这算什么,看起来好像被欺负的人是他,而她才是那个恶霸。
锦玉女叹了口气,勉为其难的。「可恶的家伙,反正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的,你要见,不怕死的就来吧!」
为了冷战能把事情搞这么大,这世界大概没有什么是让他害怕的事情了,多想想把他带在身边,要是有什么状况也好过他一个人吧。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丑媳妇」见了公婆,想不到皆大欢喜。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尤其让她早就灰心不知几百次的大女儿竟然带回来的是这么完美的极品。
锦玉女早知道会是这么庞大的阵仗。
肯定是老妈又勒令妹夫们请假的请假,有约改期的改期,万事都没有要帮老大姊品头论足男朋友那么急。
她已经痲痹了。
不过,神气一出现就差点让老妈咬了舌头,至于老爸还是好好先生的样子,除了送茶水点心,问什么都点头。
锦绣绣的老公和其他连襟可就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了。
大姊的男朋友把他们一个个比了下去不说,那种鸡不如凤凰的感觉叫人很想立马挖个洞不要见人去。
锦妈才不管这些酸葡萄心理,除了对神气的一表人才越看越顺眼,满坑满谷闪亮的礼物更是深得她老人家的心。
她女儿挖到金矿啦。
有空她要赶紧给住在乡下的姨表姑妈婶婆们打电话,叫她们也上来瞧瞧玉女未来的金龟婿。
她笑得嘴是歪的,大家都看见了。
锦玉女不敢笑,好像一直到今天她才有那种「光宗耀祖」的感觉,算了,能让爸妈笑得开怀,做什么都值得。
不过当她看见一桌桌的流水席摆出来,她可是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这时候不逃,变成邻居笑柄的日子可就不远了。
神气摸到她发冷的小手。「妳的家人真热情。」
「热情?」她怪异的看他,好像他说的是火星文。
「不过,妳受不了对不对?」
他没有被那些人冲昏头,他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
「我们──」她吞了好大一口口水。
「走吧。」他心有灵犀的接下锦玉女未竟的话。
「你……我……」要怎么开口,一桶冷水倒下去,妈妈会跟她脱离母女关系的。
「我去说,妳到外面等我。」偷偷对她眨眼,偷亲一个。
成吗?
当然成,几分钟后,神气出来了,锦妈依依不舍的送到大门外,还把女儿拉到一旁叮咛千万不可以放过「肥羊」,害她啼笑皆非。
锦玉女摸着一直发烧不退的额头,拉着神气说:「不要回头看,往前直走。」
依照老妈那脾气,只要不小心回头又会葛葛缠个没完。
有这样的家人真不知道要哭还是笑!
「直走会撞到人家的店面橱窗。」神气还有心情开玩笑。
锦玉女掐了他一把,紧绷的心情总算松懈了下来。
「妳的家人很有趣。」
这可是他第一次拉下身段面对人类的家庭,感觉很怪异。那种融洽,满室笑声的互动,浓郁的感情,跟他那冷清清的大宅子一比,实在差很多。
出自那样温暖家庭的锦玉女是怎么习惯他那空旷的宅子?
他第一次思考这问题,也许以后他们可以有很多小孩让房子充满笑声跟欢乐。
心房鼓动起他都不清楚的期待,以前不管做什么,他都毋需考虑别人,现在,不管何时何地都会不期然的想起锦玉女。
他确实被爱掳掠了。
而,心甘情愿啊!
「我要吻妳!」
「你……别搞了,这大街上耶。」弄清楚他的意欲,白玉颊浮起玫瑰色光泽,莹亮的水眸灵动的熏人欲醉。
她的羞涩是压倒神气欲望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的人车都在他们的凝视中倒退消失不见,他们眼中只有彼此,那种要把自己交付出去的冲动,还有说不出口的心思都必须藉相互肢体的碰触来倾诉。
抱住他今生的女神,勒索着她唇里的甜美,神气眼中的情意闪耀,锦玉女的眼也漾着动人的波光。
他温柔的微笑,彷佛幸福的杯已经满溢。
沉醉幸福的人儿看不到别人交织妒忌跟羡慕的眼光,也看不到本来晴朗的天空逐渐被乌云占据。
风起云涌,无声的闪电交集,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色的雷电断然劈下──
那道雷打中锦玉女脚边的柏油路面,吓走了行人跟车辆,也把她硬生生骇的脸色大变。
怎么来得这么快,小狐子说的时间明明还没到。
神气瞧也不瞧,他双掌堆成九重塔,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玄黑色掌风直往天际而去。
云霾处响起闷然巨声。
当神气专心对付天雷时,叫人料想不到的是一辆搞不清状况的车闯过被雷打坏,秩序大乱的红绿灯,蛇行的A过安全岛,撞歪机车,也朝专心看着神气的锦玉女拦腰扑过去……
像纸鸢的身体飞了起来,瞬间,锦玉女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但是从半空跌下来的瞬间身体逐渐变重。
嗤……很痛,痛的像全身的骨头都断了。
她没能跌在地上,被飞跃到闯祸车子引擎盖上的神气接住。
受到气流震荡的锦玉女像块破布,四肢无力的下垂。
看着她紧紧阖起来的眼,神气一口气登时梗在胸口,心里像被放进去了很重很重的东西,压得他喘不出气。
这就是心痛的感觉吗?
他不是人怎么会有痛感?
他怒瞪闯祸的车,然而,诡谲的是,酿出大祸的车子里空无一人。
他无暇多想,因为天上在无数闷雷劈哩啪啦响彻过后,迅雷不及掩耳的,整整九道雷电交织如网当空撒下。
对着他一人。
趁隙,就那间隙,又够小人的举动。
神气把锦玉女放到一旁。
他的手指才伸回,锦玉女的衣料上已经传来焦味,衣角冒着丝丝黑烟,而他半边身体已经焦黑。
果然是小人行径!
神气转头,街的对角站着一个男子对着他冷笑。
「缩头藏尾的小丑终于出来见人了。」他仍不改讥诮个性。
「想不到一只魔也会对女人动心,真是可笑。」
「总比你这没人爱的老不死好。」神气咳笑,一缕血丝滑了下来,他也不以为意。
「这女人的灵魂我要带走。」
「你什么时候抢了死神的饭碗,还是你成了他的走狗?」
借刀杀人,这个浑球,该下十八层地狱!
男子若有所思的笑,雪白眼却冷酷依然。「她早就该死了。」
「笨蛋,你找错人了,她是我的,这辈子谁也别想动她一根寒毛。」
「你的对象是她?」
「没错,我不会让你把她带走的。」
「神气,别说我没警告过你,看在曾是朋友的份上,你把自己顾好吧,别管这女人,她只是个寿命很短的人类,有必要为她赌上你的命吗?」他苦口婆心,看上去是对神气有那么一丁点感情的。
神气大笑,又呛出一口脏东西。「我听你在放屁,你们这些讲话没信用的臭神仙。」
什么神妖不两立,什么天地间的规矩,全是屁话!
以前拿他莫可奈何,现在竟然趁他身体虚弱的时候想来抢人,这种完全称不上光明的手段,我呸!
男人沉思了下,一字一句慢慢的。「那……我只好把你一并带回去交差了。」
神气狂肆的撇嘴。「笨蛋,那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
「不要以为没有人动得了你,人鬼殊途,魔跟人也一样,你不应该动心的。」男人也气了,本来就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大家推推推推到他身上来,叫他做坏人,他一定要改掉好说话的个性。
「不要废话连篇了,有办法拿了我再说!」
「执迷不悟,说也不听,叫人为难。」男人自言自语。
神气结了复杂的手印,既然这些吃饱讨皮痛的家伙要来探测他的底限,就让他们尝尝他的厉害吧。
平坦的马路有了裂痕,地皮像被无形的飓风由深处掀了起来,以为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没有发生,因为,抖动了几下之后的地皮只是小屑屑般的掉了一地,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倒是神气在错愕之余终于发现自己的法力大量流失,像是瞬间被抽干血液的蜥蜴。
气竭。
他连站的力气都消失了。
他砰然倒地,双目怒瞠。
他中了拖延战术。
先是借刀杀人,后来是废话连篇的拖延,这些自诩高贵的神人,还真是不要脸到底了。
男人想走过来,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石块打中额头。
「……不许过来!」头重脚轻的锦玉女对这男人感冒极了。
男人看也不看自己的额头,却听话的停住脚步,白眼盯着滚到一旁的小石头,好像它是颗杀伤力极大的手榴弹。
她应该死了。
她厉声说:「你要我的命,拿去!别动他!」
本来就注定要死的她,不在乎自己的生命长短。
颠颠倒倒走到神气身边,吃力抱起他的头,她面对男人凄厉的表情不见了,流泄出来的是无边温柔,她轻轻低唤神气的名字,泪如泉涌。
他眼半睁,黑色精湛的眸子此刻有些涣散,口鼻耳朵都溢出温热的液体来,身体血肉模糊。
「神气!神气!你醒醒啊,神气!」
他像是用尽所有剩下的力气,勉力举起的手想抹去她眼中的仓皇和无助,却无以为继颓然的掉回腰际。
他好看的嘴唇嚅了嚅,「我──爱……」
「不要说,我不要你现在说!」她红着眼,谁都没想到的……她蓦然朝自己的手腕咬下去,她咬得深,顿时血流如注。
「──妳做什么……傻事?」拚尽余下的力气,却阻止不了她。
她双眼通红,把手腕放在他嘴边。「求求你喝下去……」
神气的意识正逐渐远去,他露出一个好抱歉、好抱歉的微笑……
天旋地转,锦玉女干咽着,跪坐在地上,只觉得天地都遗弃了她。
这时候不晓得打哪来的救护车,急吼吼的停到她面前,青烟直冒,车子里下来了一堆人。
人影错晃,她一个也看不清楚。
「来晚了啦,都是你的错!」
「你别啰唆了,先让人上车再说。」
「也只好这样了。」
「真是的,一个搞的神形俱灭,一个连人都不做了,啧!」
一拐子敲下去,有人唉唉叫。
接着,车子噗噗噗的开走了,连白眼男人也不见了。
被设下结界的空间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有些敏感度较高的人互问:「要下雨了吗?气候好像怪怪的。」
「我有听到很奇怪的声音。」
「有吗?算了,约会要迟到了,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