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回答,片刻,哑声问道:「云安,我想知道,我那天究竟为什么要跟妳见面。」
她微微蹙眉,似乎不太高兴他又提起这样的问题。
「我说了啊,我去东京出差,从杰瑞那边听说你跟你老婆处于分居状态,打算要离婚,所以才赶回来找你。我们中午约了一起吃饭,你坦白跟我说了,你其实根本不爱那个女人,很后悔娶了她。」
「我为什么不爱她?」
「爱情这种东西,哪有什么道理?」赵云安满不在乎似的耸耸肩。「你当初只是看她可怜才娶她的,谁晓得她婚后还变得阴阳怪气的,哪个男人受得了啊!」
「真的是这样吗?」他沈吟。
「怎么?」她的眼底迅速闪过一丝什么。「你不相信我?」
他静静注视她。「妳之前跟我说,我真正爱的人是妳。」
「是啊。」
「为什么?」
她脸色一变。「我刚不是说了吗?爱情没什么道理啊!难道你认为我不比苏雨桐漂亮?条件比她差?」
他摇头。「妳很漂亮,条件也很好。」
「而且我们又是工作上的最佳拍档。」赵云安补充一句,听他这么说,显然心情好多了。「唉,当初要不是你鬼迷心窍去报什么恩,我们现在肯定是一对神仙眷侣。」她无可奈何地拨拨发。「不过现在补救也不算太迟,哪,你先看看这份协议书,如果有问题,我可以帮你再去谘询律师,看怎么做比较好。如果没问题就最好,赶快签了名,离婚这种事拖愈久只是愈伤害彼此而已。」
她说的没错,离婚这种事拖愈久只是愈伤害彼此而已。
但他,真的想跟雨桐离婚吗?
温彻手指抚过文件袋,光滑的触感莫名地教他全身一颤──太冷了。这样的文件,这样的离婚协议书,光是摸起来都让人心寒。
他闭了闭眸。「云安,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我不觉得自己是个会为了报恩去娶一个女人的男人。」
「什么意思?」赵云安再次绷紧秀颜。
「就算我真的觉得苏伯伯对我有恩,觉得当时的雨桐家破人亡很可怜,我也不一定非跟她结婚不可。我只要替她安排吃住,确保她生活无虞,这样应该就算对得起苏伯伯了吧!」他理智地分析。
虽然他因为车祸产生记忆障碍,却并未失去推理的能力。
「你……」赵云安瞠视他,脸色变化多端。「本来是这样没错,可是你这人个性太温柔了,耳根子软,我想八成是苏雨桐在你面前装可怜,把你耍得团团转。」
「我不觉得会是这样。」
「她现在当然不会在你面前这么表现啦!」她撇撇嘴。「我猜她一定在你面前装得很优雅大方,善解人意吧。」
装?温彻心念一动。
那样动人的表白,可能是假的吗?
「你可不要被她给骗了!」察觉他的动摇,赵云安打蛇随棍上。「彻,她一定编了很多美丽的谎言吧?她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单纯的女人!当初能骗得你答应娶她,她一定很有心机。」
是这样吗?
他眨眨眼。「云安,妳为什么爱我?」
「你!」赵云安很受不了似的甩甩头。「你今天怎么老是问这种问题?我不是说过了吗?爱情没有道理!」
「爱情就算没有道理,总也有迹可循。」他冷静地瞅着面前情绪激动的女人。
如果他曾经深爱过她,难道现在面对她时,会一点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吗?她当初必然有某处触动了他──那究竟是什么?
是她的美貌吗?她的聪明智慧?或是她炯炯的眼神,菱唇牵起的妩媚微笑?
到底是什么?他扪心自问。
如果他真的爱她,为什么现今他只觉得她咄咄逼人的态度压迫得他很难受?为什么他在听着她说这些话时,心底会忍不住隐隐升起一丝厌恶?
「我为什么爱上你,难道你一点也不记得吗?」赵云安弯下身,玉手握住他肩膀。「我从一进公司,就一直喜欢你,你比哪个男人都优秀,却不会浮华自夸,你一直那么脚踏实地,工作态度永远认真;你家境不好,还有个妹妹要照顾,可是你从来没有一句怨言。你很宠你妹妹,每次看你对她那么好,我就好羡慕啊,我也希望你那么对我。」她感叹。
「我曾经那么对妳吗?」他静静地问。
她陡地一窒,明眸闪过异光。「……后来当然有啊,因为你爱我嘛!」
「如果我爱妳,却娶了另一个女人,妳不觉得我是个不值得爱的烂男人吗?」
「我──」她一时难以招架。「我说过了啊,你太好心了,你把别人的恩情看得太重,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
「也跟着牺牲妳的幸福吗?」他蹙眉。「如果我爱妳,为什么舍得让妳这样受苦?」
赵云安无言,张口结舌。
「如果我曾经那样背弃过妳,我已经不是个值得妳爱的男人了,云安,妳应该忘了我。」他理性地建议,理性地看着她,理性到令赵云安抓狂。
「我忘不了你!」她嗓音尖锐。「我爱你,我爱你啊!」
他一语不发,只是深沈地望着她,眼底不起一丝波澜。
她顿时崩溃。「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那个女人究竟哪点比我好?我哪里比不上她?我恨你,温彻,你太没眼光!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视而不见?!」
他还是不说话。
她用力推他,他差点连人带轮椅摔在地上。
「你太过分了!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一个男人像你这样对我,谁不是把我捧在手心里?就只有你不把我看在眼底!」她狂乱地挥手。「追我的男人有一卡车!你知道吗?为什么我偏偏就是放不下你?!」
「妳冷静点,云安……」
「我恨你!温彻。」她脸色铁青地瞪他。「为什么你到现在都还不肯给我一个机会?这两年半,我一直没法忘记你,你对我太不公平了!」
太不公平?
温彻一凛,隐隐约约地,似乎想起什么,记忆中,好像在什么时候她也曾这样歇斯底里地指责过他。
是什么时候呢?他拚命想。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跟不跟苏雨桐离婚?」赵云安强悍地逼问他。
「……」
「你说话啊!」
他呼吸短促,头忽然撕裂似的剧痛。
「我警告你,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我得不到的男人,别的女人也休想得到──」
他想起来了!温彻混沌的脑中灵光一现。
那天在车上,她也曾如此对他撂下狠话。
她特地从东京赶来见他,他却告诉她自己并没打算离婚,她气他不爱她,气他对她一丝丝情意也无,愤而在马路上发狂地飚车,所以车子才会撞上安全岛──
老天!头好痛。
温彻捧住强烈抽痛着的脑子,强睁开干涩的眼,试图看清楚眼前朝他大吼大叫的女人。
但他看不清楚,他的头太痛,视力也莫名地变得模糊。
赵云安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痛苦,只是沈浸于自身愤恨的情绪中,他挣扎地转动轮椅。
雨桐、雨桐,妳在哪儿?
他痛得喘不过气,直觉地想见到那个令他心动的女人,虽然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爱她,可是他好想见她──
「雨桐。」他嘶哑地、发自内心地呼唤。
然后,他看见了她。
她娉婷的倩影,蒙眬地走入他的视线,虽然他只能认出模糊的曲线,但他知道是她。
他站起身,强忍着头部的剧痛,拖着酸软的双腿,一步一踉跄地走向她。
没错,就是这个女人。
虽然失去了爱她的记忆,他的心,仍执意靠向她。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他与她之间的牵绊,比爱还深,比命运还奥妙。
她是他永远舍不得离开的女人,永远、永远──
「雨桐!」
「彻!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她很快发现了他,飞奔过来抱住他。
他虚弱地微微一笑,倒在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