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维奇在“火龙号”的甲板上不耐地踱着步。他们离开锡兰才一个星期,但船上无所事事的日子令他感觉像被拘禁在笼中的豹子。他原打算趁这段时间让自己放松一下,并多读些书。确实,他已经读完了荷马及魏吉尔,开始看费尔汀近作的小说。但现在他明白这些阅读只占据了他的心,他的身躯仍渴求着行动。距离英国还有漫长的一段路,他过盛的精力渴望得到纾解。
许多认识沙维奇的人都认为这个名字极为适合他。(译注;其姓原意为野蛮人)他高大健壮的身材一点也不是传统的英国绅士的型,多年来锡兰热带的太阳将他的肤色晒得更加黝黑。加上他一头自然卷曲的黑发、冰蓝色的眸子,及嘴角一道过去留下的疤,他给人的印象就像他在锡兰的农场依以命名的动物:黑豹。然而这似乎也更增加他在女性之中的魅力,她们被他的野性吸引,投怀送抱。沙维奇不是贵族出身,他没有贵族的蓝血,但他不怒而威的气度却比许多贵族更加慑人。而他那似乎永不衰竭的精力更是绝大多数贵族所没有的。
为了发泄这些过剩的精力,他到船上的马厩,为他带回英国的两匹阿拉伯骏马刷洗。最后他干脆找上船长,要他指派他水手的工作。船长早已熟知这位老板的脾气,立刻遵从。维奇还接下午夜掌舷的工作。这些船上的工作对他是轻而易举,十多年前他离开英国时,就是靠自己在东印度公司的船上工作,赚取到锡兰的船资。十多年后,他已在锡兰拥有一块占地数千亩的大农场,生产被称为“绿金”的茶叶及价格同样高昂的橡胶,及一支船队来回于中国、印度、欧洲。这些船载着茶及橡胶启航到各地。获得十倍以上的利润,回程时再购进商品卖出。他的商业王国已稳立不摇,他的钱多到花都花不完。最后,他决定也该是他回英国,实现他的梦想的时候,现在他已有这个能力。
夜里掌舷是最适合让思绪漫游的时候。漆黑的天空像黑色的天鹅绒上镶了无数碎钻般的小星星,黎明天色将曙未曙,眺望着海与天的相接处,人很容易陷入沉思及反省的心绪。回想起来,这趟旅程可说是一种象征,他正在关闭过去的门,开启通往未来的门。而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这么做了。上一次他离开英国,前往印度时,他已第一次地关闭了过去的门。
维奇的父亲是个木匠工人。他们住在泰晤士河畔的南瓦克区自家木匠店的楼上。事实上,他们所谓的店也只不过是间简陋的小屋。他们把木头储存在楼上,因为泰晤士河泛滥时一定淹没了楼下。他父亲喜欢他的工作,他是个技术优良的工人,年轻时受过严格的学徒训练,之后才自起炉灶。
沙维奇并没有继承他父亲做木头的巧手,于是他负责买进木头的工作。但英国的上好木头越来越稀少,并开始要靠进口,木价变得高得吓人。年轻的沙维奇在码头看着那些上好的桃花心木及缎木由东印度公司的船上被卸下来,感到满腔苦涩的愤怒,因为他们没有钱买。他由水手那儿知道这些木头在印度便宜的要命。他下定决心上船工作,赚取到印度的船资,并在那儿为他父亲买到第一手便宜的木头。
维奇强压下涌上心头的罪恶感。他怎会知道当他在孟买享受着热带阳光时,他父亲会在河边的潮湿小屋中因感染肺炎而死?知道他再也无法供养他父亲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令他那一阵子有些疯狂。一度他曾残忍无情地追求财富,他走私鸦片到广东,他和其他毒贩斗殴,几乎在其中一次争斗中丧生,还留下了嘴角那道疤做为永久的纪念。但那也使他清醒过来,明白他正在为了利润摧毁人命,还有自己的灵魂,于是他再次地关上一道门,开启另一道。
维奇将他的全副精力投入赚取清白无玷的财富上,并获利了千倍。他在黑豹园投入的心血使它生产出了锡兰最上好的茶叶及橡胶,他在商船货物投资的眼光精确犀利,获利无数。只有两项货物是他绝不碰的:鸦片及象牙,那是种个人的信念,也是赎罪。
维奇想到在英国等着他回去的大宅邸——伊甸庄。它会是另一个象征。它代表着他过去一切辛勤努力的成果,一个新的未来,也是他将会养育他的孩子的地方。他们将会拥有他所不曾有过的一切,他会教导他们的经验,确保他们获得最好的教育,在长大后管理他们的家园。
他早已为这座华宅挑选好适合它的女主人——举止高雅,风姿绰约,新寡的锡兰总督夫人蓝伊芙。十年来,蓝洛斯一直是他的好友,他曾无数次到总督府做客,并对女主人优雅的举止印象深刻。蓝伊芙冷艳的美丽同样吸引了他,但维奇绝不是会招惹好友妻子的人;但洛斯去世了,他成为蓝家未成年双胞胎的监护人,同样在不久后,他接到了伊芙邀他到总督府做客的信。虽然他曾为总督府里的座上客无数次,但这次他直觉地知道会有所不同。伊芙太美、太耀眼了,不是能够淡泊地过着寡居生活的女子,她需要宴会中女主人的光彩,需要一个能够奢侈地供养她的丈夫。平常时候,她绝不会看上个没有爵位的人,但维奇巨大的财富弥补了这个缺点。再说,爵位是
可以买到的——这是伊芙开给他的条件,也是他此行回英国的目的之一。伊芙挑中他为新的婚姻对象,而他也乐意配合,只除了必须依照他的规则来玩。他已清楚地让她明白他不会像已故的好友洛斯由她随意操纵,日后做主的会是他。只有他。
当然,伊芙尚在服丧,他们的婚约只是心照不宜的约定。他还必须回到英国取得爵位——不只是因为伊芙的要求,重要的是要实现他的梦想。他必须先跻身贵族之中,婚姻得等到他再次回到锡兰时。他想到了伊芙的孩子,如果他们结婚了,她的孩子也会变成他的。
维奇的心思回到了锡兰,他和伊芙分别的那一夜。那晚伊芙刻意只邀请了他一人,用完晚餐后,她伸手越过桌子,握住他的。“今晚留下来陪我,好吗?”
那是句邀请,诱惑的恳求。但维奇早过了罗曼史的年纪,而且太过愤世嫉俗。他和伊芙都知道他们的结合只是出于利益,双方各取所需,其中并没有爱情牵涉在内。维奇知道今夜她的提议纯粹是为了确保他们之间的盟约,但维奇强烈的自尊并不容许他和一个不是真正地渴望他的女人做爱。发现伊芙性冷感是种惊讶,几次晚餐宴后的亲吻及耳鬓厮磨透露了许多。维奇数次成功地挑起了她的热情,但随即感觉到她又竭力将之压制下去。他有趣地了解到伊芙将男女间的关系视为控制权的争取,但他并不打算给她那个控制权,他让他们的关系止于共进晚餐后,礼貌地告退了。她的性冷感对他是个挑战,但他暂时没有时间来软化她。他计划等到他由英国回来接她后,再正式和她发生关系。他知道她正在融化,她曾被他唤起,但她总是压抑住,而显然最后一夜她决定牺牲一下。
伊芙一点也不是他所想像的样子,他受她吸引是因为她比他稍长,有过为人妻及为人母的经验。他原预期她会是个有丰富经验的母亲型人物。假以时日,他知道他可以改变她,融化她满足他的需要。就算她不,他还是可以审慎地找个情妇,伊芙只需要成功地扮演“伊甸庄”的女主人的角色。他知道她会的。她天生是宴会中最耀眼的女主人,而且是政治家最好的妻子。
那一夜,他只是抱起她回到她的卧室。“我不会在洛斯的床上和你做爱,”他告诉她。“那会是种亵渎。”他把她放在床上。“好好睡吧,想念我、梦着我,直到我回来得到答案。”
他知道那将是约略一年后,他轻轻抚弄着她白缎般的肌肤,蓝色的眸子催眠她进入了梦乡。离开前,他在她的手上套上戒指。那是个璀璨夺目,十克拉重的巨钻。那不是订婚戒指,他并未真正求过婚,她也未曾同意——在他回英国“买”到爵位之前,她绝不会。他们有的只是一种了解,而戒指只是种象征,象征他会回来等待她的答案。
此刻维奇站在“火龙号”的船首,冰蓝色的眸子眺望着黑暗的海面,他的心思仍留在锡兰等着他的伊芙。他故意不在她醒时给她戒指。她仍在服丧,不可能真的订婚。他没有必要看见她看到戒指时的反应。他知道她的瞳孔会放大,娇躯颤抖,兴奋能得到这么昂贵的珠宝。伊芙从未隐藏她真正要的是他的钱。
维奇带疤的嘴角扬起讥嘲的笑。伊芙是个贪婪的婊子,离开前,他还送给她一个大礼:他允许她免费使用他的船运送她的商品,利润全归她。如果她善加利用,她赚的钱很快会超过他给的钻石。但话说回来,大部分的女人都是贪婪的婊子,他并不因此而看轻她,她只是个人。重要的是,她会成为“伊甸庄”最出色耀眼的女主人,而且她会给他她的孩子作回报。
其中有一个是已快成年的男孩!他等不及见到他了。他有得是如山的经验可以教给他!等等,还有一个女儿,他讥嘲地想,这就不是他的所长了。他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一位年轻女孩的,但他可以给予她他的保护。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各种的邪恶,但他会确定绝不让她沾染到。而一个儿子……蓝安利……他等不及了!
安妮张开眼睛,看见罗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显然她已在那儿坐了一整夜。她感觉有些晕眩。她靠着枕头坐起来,明白到她是在安利的卧室里。
她的外婆惊醒过来。看见安妮似乎一切安好时,她释然地松了口气。
“安利呢?”
“哦,亲爱的,我们不知道。恐怕我们得坚强起来,面对最糟的结果。”罗丝温柔地道。“你记得发生的事吗?”
安妮的喉中哽咽,她无法开口。上帝,如果她还活着,她的孪生哥哥一定也是。他们是一体的两面,他们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不是吗?
安妮费力地吞咽。“暴风雨突然来袭,才一下子一切都出了轨。帆索出差错,缠在一起。安利将我系在桅杆上,‘海鸥号’翻覆了,我们努力将它翻正,但船已完全无法控制,安利被海浪卷下海中,之后我就没有看见他了。”她的泪水盛满了眼眶,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她外婆的眼里盛满了悲痛,她知道为了罗丝,她必须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能崩溃。“应该有人出海去寻找安利。我在海上漂浮了无数个小时,才被海水冲上岸。”
“布中校和他的邻居驾着船在海上搜索。昨晚我派人通知他双胞胎之一已经回来,但我要求他天一亮就再出海去寻找另一个,或是‘海鸥号’的残骸。”
安妮试着掀开被单坐起来,随即痛得倒了回去。
“你受伤了!”罗丝喊道。“你骨折了?”
“没有……不,我不认为,”安妮掀开被单,检视着身上,“老天!我身上都是瘀伤。”
“你确定只有瘀伤?”罗丝担心地问道。
“是的,我很肯定。帮我起来,外婆,我得帮忙搜索安利。”
“绝不!静静躺着,我们必须谈谈。柏克在海边搜索。事实上,所有的仆人都出去找了。”
安妮叹了口气,躺回床上。“为什么我在安利的房间?”
“昨晚柏克由海里把你拉起来时,他以为你是安利,我也是……”罗丝的声音逸去,安妮知道还有下文。“亲爱的,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如果安利溺死了,或是在海上失踪,你们的那个堂兄蓝伯纳,就会继承蓝家的爵位以及这幢屋子。”
屋子里一片不祥的岑寂,安妮试着要理解外婆的话。但她拒绝接受。“不,那是不可能的。安利只是暂时失踪,他没有死……我不会让他死去!”
“圣母保佑你是对的,但如果不是,安妮,如果他没有被找到……没有在这几天内,那么他就会被视为在海上失踪死去。”
安妮转身埋在枕中,痛哭出声,心碎不已。安利一直像是她的一部分。她再也无法故做坚强了,即使是为了她的外婆。
罗丝的手搭在她肩上。“安妮,和我柏克昨晚谈了很久。我们有一个计划……相当地胆大妄为,但一切都看你了。决定在你。”
安妮挣扎着坐起来,用被单擦干眼泪。
罗丝舔了舔干涩的唇,她秘密地低声道:“如果船难的消息传了出去,人们知道安利溺死在海上,那位新继承人会在一天内赶到这里,将一切据为己有,并将我们赶出去。我只大约和你提过蓝伯纳在你父亲的死讯传出不久后曾经来访。那个无情的年轻恶魔用贪婪的目光打量着蓝庄,他很清楚他是继安利之后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我毫不客气地打发他离开了,只要我有能力,我绝不会让那个恶棍攀龙附凤地进入这个家,但现在风水轮流转了。他会得意洋洋地把我们赶出去,他一直在等待,并祈祷意外的发生,他好可以继承一切。”罗丝很含蓄地没有直指她怀疑他在制造意外。
她外婆所描绘的景象令安妮惊骇不已,那就像是她的噩梦变成了事实。她想起了“海鸥号”被毁坏的舷,她敢肯定那就是他做的手脚。哦,他所做的根本就是谋杀,而且他可能已经成功了。不,不,她告诉自己,不要这么快下结论,没有人会那么邪恶的。这么想只会让自己的心灵也被污染了。她转头面对她外婆。
“如果你假装成安利,我们将可以争取到多一些时间,甚至几个星期。你可以有时间好好地休息,恢复体力,看安利是否会安全归来。如果他真的遭遇到不幸,我们也会有充裕的时间收拾东西,安排一切。我们可以搬到我以前住的城里的屋子。它并不大,但是应该足够使用了。我们暂时不要在报纸上刊登船难的事。”
她外婆的话点明了她们所面对的困境。她不只会失去安利,还有蓝庄,以及她一直知道的生活方式。她突然间觉得想呕吐。
罗丝以为她反对这个主意,便试着说服她。“当你把头发扎在后面时,连我和柏克也把你误认为安利。如果你暂时假扮成你的哥哥,你就可以不必把头衔、我们在城里的屋子让他人继承。还有最重要的是,蓝庄。”
安妮睁大了眼睛。这个计划真的是太大胆了。
“你能够至少考虑一下,假扮成安利吗?”
“我当然不会扮成安利,我会假扮他,直到他回来,不会有人知道的。”她发誓道。
“如果他不再回来呢,亲爱的?”罗丝进一步地追问道。
“如果你继续这么坚持,我就不参与这件事了。”安妮悲痛地喊道。“我会取代安利的位置,保护属于他的一切,但只到他回来为止。”
罗丝必须满足于此。一步一步来。也许他们的欺骗反而会伤害到自己,但至少它值得一试。罗丝自口袋中取出剪刀。“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你的头发剪到和安利同样的长度。”
安妮握着她及腰、波浪般亮丽的黑发。“一定要剪吗?我们可以把头发塞在安利的假发下。”(译注:当时贵族有戴假发的习尚。)
“你知道他在屋子里、或是航海时是不戴假发的;除非出门,他一向把头发扎在后面。我要仆人也把你当成是安利,当然,除了柏克之外,这是个测验。如果仆人相信你是你的哥哥,那么其他的人也会。”
安妮及腰的长发落到地上,只剩下垂到肩膀的长度。安妮悲伤地闭上眼睛,无法忍受失去她美丽乌黑的头发。突然间她感觉无法呼吸,她的脸颊发烫。
罗丝小心地收好剪下来的头发,她将安妮的头发拂到背后,用一条黑缎带在颈后系住。“穿上安利的睡袍,站到阳台的窗户旁,我拉铃叫一名女仆上来。”
安妮认为这纯粹是浪费时间,他们的仆人没有理由不忠于他们,何必连他们也骗?不过试试她能不能骗过他们也挺有趣的。
回应召唤的是安娜。罗丝打开门,对她说道:“安娜,叫吉米抬些水上来给安利爵士洗澡。既然你来了,你就帮忙铺床,换条干净的床单吧!”
安娜朝罗丝行了个礼,一面偷眼瞧着年轻的蓝爵士。瞧见他只穿着睡袍时,她脸红了。她慌乱之下脱口而出。“你要我帮你端些早餐来吗,主人?”
“不,谢谢你,安娜,我就和以前一样在楼下用餐。”安妮回答道,希望她的声音装得像她哥哥一样地低沉。
“哦,爵爷,我们都好为你担心。感谢天你平安无事。”
“谢谢你,安娜。”安妮平静地道。
年轻女仆的脸红的更厉害了。这是他们年轻的小主人第一次记得她的名字。她离开去找吉米,安妮走到阳台上,用力吸气到肺中。突然间她感到眼前天旋地转,她的脚软弱无力。她倚在栏杆上,稳住自己。她的视线落在远处的船屋,但船屋里并没有人。讽刺的是,今天河水平静得像牛奶池。
安妮强迫自己回到安利的房间,安利的男仆吉米抬着洗澡水上来倒入盆中。提着空桶离开前,吉米偷偷看向罗丝夫人,瞧见她忙着拿主人的衣服,他乘机塞了个基尼到安妮手中,低声说道:“这是你赢的,小主人,一赔二十。”
安妮在心里偷笑,不知道她哥哥偷偷叫仆人替他赌些什么。
罗丝看着仆人离开,她走过去锁上门。“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好。”
安妮脱下睡袍,站在镜前,检视自己身上的瘀伤。她的双峰及肋间是一片青紫;她的臀部还有一大片,一直延伸到背部。她轻碰肘间的擦伤,痛得畏缩。她只希望热水澡可以消除瘀紫,而那是她最后记得的事了。
罗丝夫人一辈子从没这么害怕过,她心爱的外孙女得了肺炎。安妮昏迷了过去,必须被抬上床。罗丝立刻察觉到她的身体烫得好厉害。她为她洗澡,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她六天六夜。每当安妮呓语,或在床上翻动不安时,她总是紧紧握着她的手,用安慰的语调和她谈话。
在那些漫长的夜晚,柏克也一直守在她身边,有时罗丝夫人撑不住在床边打盹了,就由他来照顾安妮。
罗丝虔诚地对天祈祷。“求你,上帝,不要带走他们两个。至少留给我这个孩子,我不会再要求更多。”
罗丝感觉上帝似乎听到了她的祷告,安妮的高热开始褪去,她也不再在床上翻动不安,睡得比较安详了。
布中校每天都来拜访,但罗丝忧虑得无暇下楼。她写了张字条,感谢他所做的一切,并要求他继续搜索,不管情况有多么地无望。
布中校回字条说他恐怕报纸已经风闻了船难的事,然而当他们问起时,他既未证实,也未加以否认。
罗丝明白布中校并不知道获救的是安妮,而不是安利,但她打算以后有空再亲自向他解释。
船难事件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海滩上始终没有看到“海鸥号”的残骸。罗丝只得接受这个心碎的事实:安利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已经背负了太多、太久的重担,她知道自己被击倒了。现在她只能有风度地接受失败。
在柏克帮忙下,她开始收拾行李。安妮终于能张开眼睛,并要求喝水时,她才松了一口气。至少她的外孙女的高热褪了,并且回复了神智。安妮依旧非常虑弱,她的脸颊还有着两抹殷红,但罗丝知道她已在复原。
她接过安妮手上的杯子,放在床边。看见她再次安祥地闭上了双眼,罗丝下楼,坐在高雅的写字桌前,开始写信。她已故意拖延这不可避免的差事好几天了,但她有责任通知蓝家的律师安利已在海上失踪,有可能已溺毙。
这是她所曾写过最困难的信了。她拂去一滴泪水,烘干墨渍,然后她召唤吉米,要他将信送到当地的邮递局。
两个小时后安妮醒来了,罗丝看出她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她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告诉她安利已没有获救的希望了。
“过了多久了?”安妮问,仍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已经病了七天了,亲爱的。”
安妮静寂不动地躺着,她在心中消化着安利不幸的消息。她看向罗丝,她变得憔悴,消瘦了许多。这个星期对她一定非常不好过。
“谢谢你,外婆,你给了我你所有的爱,还有你的力量,现在轮到我为你坚强起来了。”
“亲爱的,我知道这会令你很难过,但我们必须面对那不可避免的。等一下我会叫安娜到你的房间,收拾你的行李。明天或后天,等你感觉比较强壮时,我们就搬到我的小屋去。”
安妮看着她外婆的样子似乎认为她疯了。“没有必要收拾任何东西,蓝庄是我们的家,我永远不会放弃它。”
“亲爱的,我们的时间已经用完了。我的行李已收拾好装箱了,我也已经写信通知蓝家的律师意外的事。”
安妮坐直了身子。“什么时候?”她问道。
“吉米几个小时前拿信去寄了。”
安妮掀开被单,挣扎着想站起来。
“老天!孩子,你要做什么?立刻回床上去。”罗丝惊慌地道。
“我要去索回那封该死的信。我会成为安利!”
“亲爱的,如果我们再继续欺骗下去,东窗事发时,我们麻烦就大了。我们所做的事违反了法律,它是犯罪的行为,更不用说在道德上也错了。”
“这点我不同意,它或许是违法,但让蓝伯纳获得原属于安利的一切才是毫无公理可言。”她几乎已经喘不过气来,她的胸口急遽地起伏,努力要吸进空气。
安妮站了起来,房间顿时变得天旋地转。她伸手稳住自己。“我要取代安利的位置,不是暂时的,而是没有限期的。”
罗丝看见她摇摇欲坠的样子,现在她一心只想安抚她让她回到床上。“我叫柏克去递站试着取回信。”
“不,”安妮坚定地道。“我现在是蓝爵士了,这是我的责任。”
罗丝害怕安妮又再度神智不清了。但她已筋疲力竭了,无法反抗安妮坚定的意思。
“你失去了安利,你也几乎失去了我,但你不会再失去你的家。”安妮非常坚决地说。
她穿上安利的贴身衣物,决定它和她自己的没有什么不同。她穿上他的衬衫,别上袖扣。她依旧全身无力,但她勉强扣好了领子,套上她在伦敦为安利买的长裤,系好吊带,然后她走到镜前打量着自己。
“感谢天我的胸部并不大,”她喃喃地道,随即失笑了。“我从没想到会有听见自己这么说的一天。”她感觉胸前仍有些鼓起,于是她又由衣柜里翻出了织锦外套穿上。她静立不动,等待晕眩的感觉过去。老天!如果她只是穿个衣服就筋疲力竭,她要怎么赶到斯托去?
她将头发在颈后用缎带绑住。镜中回望着她的人就像安利,但还潜在着安妮的本质。最后她决定那是他们两个人的融合。她感觉很奇异,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体内酝酿成形,却又无法抓到它。同时一股忧郁和哀伤的情绪包裹了她。她叹了口气,她必须接受现状。首先是捱过今天……之后还有明天。
安妮强打起精神。老天!现在最重要的是追回那封信,她却还在这里浪费宝贵的时间去想明天。她无论如何要追回信。她抓紧楼梯的橡木扶手下了楼,害怕她的膝盖随时会支撑不住自己。
安妮要莱德替“海神”上鞍。它是安利的马,跑得比她的“维纳斯”快,但她也曾骑过它。莱德上鞍出来,他正要问年轻的主人是否恢复了,但他胀红的脸庞告诉他安利并未完全复原。莱德扶她上鞍,看着安利爵士用和平常一样可以跌断颈子的速度骑了出去。他在后面直摇头。
斯托的邮递站终于出现在眼前,安妮松了一口气。运气好,往伦敦的邮车应该远未出发。她下了马,必须靠着“海神”站立。幸好一名邮递士已走过来接过她的缰绳,她省了走进里面的力气。
“日安,蓝爵士。”邮递士说道。
“日安,托比,邮车还没离开吧?”安妮焦虑地问道。
“哦,已经走了,爵爷,走了至少半个小时了。你有东西要寄吗?”
“该死!”安妮咒骂道,跟着咳嗽了好一阵子。邮递士的话令她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已追到如此地近,但又如此地遥远。她的决心更坚定了。她必须追回那封天杀的信!
“它的下一站是哪里?”安妮问道。
他抓了抓头。“我想,由这里再过去是罗彻斯特,而后是夏罕。但如果你在夏罕之前还没追到,你就永远追不到了。一旦上了通往伦敦的大道,他会快马加鞭地赶路。你甚至吃不到车尾的尘土!”
安妮不再多耗时间。她一夹马腹,催策“海神”全速奔驰。一哩又一哩,她眯着眼睛拚命搜索着邮车的影子,但总是落空。骑得越远,她的希望似乎愈来愈渺茫。安妮在马上的身躯一晃,几乎往旁边倒。她及时振作起来,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她知道她的病会再加重,但她拒绝放弃。
内心一个声音告诉她如果是安利,他绝不会放弃。她一夹马腹,催策“海神”全速奔驰。她终于在靠近罗彻斯特的郊外看见了邮车的影子。
一开始邮车的驾驶以为是碰到拦路打劫了,然后他看清了那位激动地喊叫他的年轻人并没有带武器。他不情愿地放慢马速,停下了邮车。
安妮费了偌大力气说服邮车驾驶把信还给他,最后还是端出贵族的权威,对方才让步的。“我是蓝安利爵士,先生,如果你不立刻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会确定让你丢掉工作。我已赶走了那个寄错信的笨蛋门房,信里面的消息关系重大,如果你拒绝服从我的权威,我可以把你关到监狱去。”
邮车驾驶让步了,一面咕哝咒骂着“这些专会摆架子的臭贵族”。他回到驾驶座上,策马离开。安妮将寄给魏律师的信收到鞍袋里。她知道自己能得回信全因为驾驶认为她是个男人,不是女人。现在信追回来了,她再也没有力气走了。她靠在路边,哭得肝肠寸断。
柏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找到她的。罗丝夫人命令莱德套好马车,并要柏克追到斯托。柏克在斯托得知她已追向罗彻斯特时几乎无法相信,他催促莱德赶快追上。
柏克将她抱到马车内,安妮抬头看着他,心中无限地感激。她的脸颊烧得好红。“要是没有你,我要怎么办呢,柏克?你真是我的铁甲武士!”
蓝伯纳读着公报上那则小小的消息,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已经重读了两、三遍,拒绝相信它,最后别无选择地只有接受了。
整整挫折的三个星期,他一直盯着报纸,现在终于白纸黑字地在他眼前刊出了船难的消息。那是他一直希望、祈祷并计划的一切,结果却是落了空。老天!如果公报上所说的属实,那么根本是溺死了错误的双胞胎了。
他不确定地再读了一次新闻:上个星期吹过海边的飓风在麦德威河口外重创了许多艘帆船。我们得到尚未证实的消息,蓝安妮小姐在该次飓风中被卷下海,咸认为她已溺毙。
蓝伯纳重重地捶着桌面,用力得一张椅子倒了下来。他继续踢它,需要毁灭些什么来发泄他的怒气。连续两次在马匹及马车上动手却失败后,他的谋杀计划终于成功了,他恭维自己的聪明,但他还是不由得感到忧虑。他的堂弟蓝安利爵士可能已知道船被做了手脚,如果有人深入调查船难事件,他们可能就会怀疑到会由其中获利最大的人。
伯纳决定他最好暂时收手一阵子。他已经除去了双胞胎之一,如果另一名太快发生意外,人们会认为那不只是意外。伯纳会耐心等待下一次适当的下手时机。
他突然想到他已许久没有去拜访安琪了。事实上,这次计划的大功臣还该归功于她。现在她成了女杀人凶手了,他可以将她掌握在手中了。安琪是奥林匹克戏院的当家花旦,不久前她还连睬都不睬已债台高筑的蓝伯纳。而后蓝洛斯在锡兰的死讯传来,伯纳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那意味着只要年轻的蓝安利爵士出了“意外”,他就立刻可以成为新任的蓝爵士,拥有蓝家的财富。他告诉安琪只要好好对他,不愁在未来飞上枝头,成为男爵夫人。安琪立刻明白他话中的涵义。伯纳坦白告诉她他前两次安排的意外失败,安琪立刻建议他改在双胞胎的船上动手脚。她的理论极有力:在陆地上出了事还有人救援,在海上可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有时伯纳不得不承
认女性真的比男性狡诈。
伯纳持着他随身的佩剑,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安琪的房间。安琪还在熟睡。还好她没有带男人回来,不然伯纳会用剑在她雪白的大腿上刻花。他掀开被单,用剑鞘抵抵她。她嘤咛了一声表示抗议,随即变得完全清醒,坐了起来。
“你该死的在玩什么?”她咄咄追问。
“非常适合女杀人凶手的处罚,不是吗?”伯纳冷笑道。
“你天杀的在说什么,伯纳?”
“你很快会和恶魔有点头之交了,安琪,”他再次用剑鞘抵了抵她。“船难发生了,我的双胞胎亲戚溺死了。”他在她的鼻下挥舞着报纸,但没将布告拿给她看。
她张大了眼睛。“你要告诉我你已经是新任的蓝爵士了?”她喊道,由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他。
伯纳抓住她的手,残忍地拉开她。他冷酷地施压,直到她倒回床上,他跟着掴了她一巴掌。“不,你这个愚蠢的婊子。你的计划谋杀了错误的双胞胎!”
她脸上闪过惊恐之色。“那个女的?不是我下的手,是你,臭猪!”安琪的视线变得凝注在他的长剑上,他正缓慢地拔剑出鞘。
他开始玩弄她。他的剑划破了她薄如蝉翼的睡衣,跟着抵在她的膝盖内侧。“为我分开,安琪。”他气息粗重地呼吸,开始变得坚挺。权力教人兴奋,它比任何春药都更强烈。一旦他拥有宰割他人的权力,他便不断地渴望它。
安琪缓慢、充满戒意地为他张开腿。他放下剑,开始脱衣服时,她松了口气。然而他再次地起剑走向她,她惊恐地喊叫出声。他的男性部位挺立如剑,她知道这是他玩的一种变态游戏,他要她害怕地猜想他要用哪一项进入她。
她感到尖锐的一端碰触她,便闭上眼睛,咬住嘴唇阻止自己尖叫。但进入她的是坚硬平滑的物事,她松了口气,睁开眼睛,却看见他刚倒转剑柄插入她体内。
她清楚地明白他想要得到她的是害怕及恐惧,虽然她是个演员,她却无需演出她在这名年轻英俊的虐待狂手中所感到的恐惧。安琪不断地恳求,屈服于他的权威下,以满足他的权力欲。直到她将自己降为奴隶女孩的地位,伯纳才发泄完毕,软倒在她身上。
公报送到蓝庄时,罗丝及柏克都沮丧不已。她们不希望魏律师或伦敦社交界的人认为安妮已死,否则她以后要怎么回复女儿身?
她们和柏克商量,三个人终于编出了一个可以教人信服的说辞,他们立刻写了以下的启事寄到公报刊出。
“蓝安妮小姐在由船上落海后已经安全地获救。未来数个星期,她会留在巴斯温泉疗养,直到恢复健康。对于前日错误的报导对蓝家人所造成的不便,公报谨此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