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灯火通明的晚间新闻时间,常晤人一返家,坐在客厅守株待兔的原茉晏立刻气急败坏的直直冲来。
“常晤人,你终於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你等我做什麽?”常晤人将公事包交给佣人,故意对她的怒气视若无睹。
她每天总有新的理由生气,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要不随著她起哄,她就会自讨没趣讪讪的走开。
“你少装傻!”原茉晏握紧拳头,吼了出来,“我再也不坐你家的车上下课了!”
“一直以来不是好好的吗?”他气定神闲地坐视她继续咆哮。
拖著疲累的身子下班回来,往往听到她精神饱满、中气十足的嗓门,全身的倦意登时全消。
“什麽叫一直以来?又是谁跟你说很好的?”她用力瞪著他,又怕他看不到自己的愤怒,只好不停的往上弹跳,一定要高大的他眼里有自己的存在。
“一点都不好!有司机专门接送上下课,半丁点儿自主的时间也没有。”
“你是一个学生,本分就是将书读好,还要自主的时间做什麽?”
他往前走来,她只好以後退的方式移动,看著他边走边松放领带、解开袖口的钮扣并卷高衬衫衣袖的动作,如此率性,原茉晏竟有些恍神。
“你今天有准时回来准备功课吧?”常晤人闪过她,落坐沙发上。
“说起这个我就满肚子火!”原茉晏杵在他面前,一脸不吐不快的愤恨表情,双目跳跃著火花,“我已经不是国小、国中,或是高中生了,我是长大成人的大学生,能不能请你别用对待小孩子的那套作法来管我?”
“倘若你希望别人当你是个大人,那麽你就该表现成熟一点。”他自若的喝著热茶,抬眼瞟了她一记。
“我的表现哪里不成熟了?”
“像你现在这种态度就不成熟。不懂我的用心良苦就跑来开骂,你认为这种冲动的行径不够幼稚吗?”
原茉晏一时语塞,“我、我不需要你的用心良苦,我只要自由,能够喘息的自由空间!”
她简直和他豢养的宠物没有差别,不,说是他的宠物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因为宠物多少能够出去溜达个几圈,她却严重缺乏行动自由。
和朋友出去必须经过他的允许,好,这不打紧,她依著他的意思打电话去公司徵询老大他的同意,谁知他开一个狗屁会议需要一个半小时,期间不许任何人事物的打扰,就算她再有耐性,相约的朋友也没兴致等她了。
这种情形再延续下去,相信以後没有人会找她一起出去玩了。
“该死的!我恨你,恨死你了!”不想不气、不说不火,又想又说的後果就是——她快爆炸了!
跳上他的大腿,原茉晏不管三七二十一,拚命捶打他,“快放我走,我不要再待下去,你休想再控制我,不然我会杀了你!”
她只是住进他家,不是把自己卖给他,为什麽连最基本的自由都没有,是否要将她的每一分钟都掌控他才满意?
她说过什麽话司机都会向他报告,只要说粗话就记上一笔,届时她想顺利All pasS根本是天方夜谭;她相信,只要他信口胡诌个几句,她的课业就不保了。
因为一时失察救了他,她的人生变调,天天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她是招谁惹谁了?
“住手!”常晤人没料到她会像头丧心病狂的母狮使出攻击,脸颊摔不及防地被她的指甲划了一道,“原茉晏,我叫你住手!”
这丫头的礼仪有待加强,口舌上拚输就以拳脚了事,拿打人讨回公道兼出气,出手那麽顺畅,想必是实际演练多回了。
“少爷,要不要我帮忙?”立在一旁不敢俞越的卫总管,忍住几欲炸开胸腔的笑意问道。
晏小姐最擅长的就是拳打脚踢,少爷平时不多话,两个人吵到後来总是她恼羞成怒,所以近来常家最常上演全武行这出戏码,常常逗得下人们笑哈哈,成为工作之外最大的馀兴节目。
“原茉晏,我要打人了!”常晤人忍著痛楚,恐吓著要她收手。
原茉晏满心愤怒、焚红了眼,怎可能听进他的声音,粉拳不间断地落在他身上。
她的放肆撒泼挑触了向来对她好脾气的常晤人容忍的临界点,倏地攫住她的双手,将她的身子往下一按,让她趴在自己的双腿上,对她的惩罚就这样打在圆俏的臀部上。
“还说自己成熟,你连最简单的控制情绪都做不好!在那麽多人面前耍脾气,你不觉得羞耻吗?”依心而为,稳重的男人拿自己的标准对她,一下下都是对她的失望。
顷刻间,方才张牙舞爪的女人,没了咒骂的声音,偌大的空间里,只剩常晤人的责备。
会不会因为被迫倒趴著加速水分的倒流,抑或是不安终於冲破了最後一道防线,超越了原茉晏所能抑制的范围,心痛且旁徨难安的泪,在她的傲气来不及制止的时候纷纷夺眶而出,串串滑落。
不是肉体上的痛,她很清楚。
遇上常晤人好似开启她另一段不可置信的际遇,说丝毫不欣喜是骗人的,但她好似一株野草,好不容易适应了严苛的气候,却又被强行挖起移植温室,会一点一点的枯萎啊!
直到现在她的安全感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失去,不仅是她害怕这不相容的环境,还有常晤人专横的霸道,几乎让她无所适从,所以她以暴力表达她的不安,消极的抵抗他给予的一切……
他不是想懂她的心思吗,又怎会粗心到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呢?
短短的时间内,从一对不相干的陌生人到有了密不可分的关系,而这一切想来荒谬得不可思议。
“住手……”浓浓的哭腔飘逸出呜咽的鼻音。
“晏晏?”常晤人的大掌顿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骄傲如她,怎麽会被自己三、两下就弄哭了,以她愈挫愈勇的个性,不是该跳起来和他再大战一番吗?
“住手……”原茉晏泪眼婆娑的呢喃,力气已经在适才的攻击和哭泣中耗尽,她没馀力反击,只能乖乖趴著任他打。
常晤人不忍了,拉起她揽在怀中,半惊奇半怜爱地盯著她啜泣的小脸,“你不是一直像个倔强的小鬼吗?为什麽哭了?”
小心翼翼地拭去她腮旁的泪珠,他不禁叹气之麽矛盾的小女生,要他拿她如何是好?
“走开……”原茉晏双手握拳轻抵他的胸,做出小小的反抗,他跟她正在吵架,是誓不两立的死敌,她不该待在这温暖的怀抱。
“你怎麽了?”
“你打我!”她抽抽噎噎地泣诉,他想不认帐吗?不过是一分钟前的事,他竟然好意思问她怎麽了!
“是你不对……”
“别和我说话,我不要理你……”惶恐的心情在抽气的瞬间又回笼,眼泪落得更急了。
“卫伯,拧条毛巾过来。”
“是……”怔愣原地不知所措的卫伯,听到指令赶紧忙去,开朗的人儿陡然哭泣,令人胸口窒闷。
“我们休战好不好?我不认为你这副泪汪汪的样子还能吵赢我。”常晤人一手压在泪人儿的後脑,让她把眼泪往他怀里流,一手重重搂住她的腰不许她离开。
原茉晏下一批就要倾泄而出的泪水,在一接触到他温暖厚实的胸膛时便自动凝住,这一瞬间,所有的现实似乎都离她远去,只有此刻贴在她脸颊下的心跳,如此真实……
这就是拥抱吗?
她怔怔地问自己,感觉自己被包围、被保护,什麽都不用烦恼、不用担心,一颗心完全被当下的温暖所占据,这种深刻的归属感,她第一次体会。
自从她懂事开始帮著家里赚钱负担自己的生计後,她几乎忘了脆弱是怎样一种情绪了,如果,能永远不离开这个怀抱,那该多好……
原茉晏就这麽静静地偎著他,直至所有的委屈重新涌上,小脸才又皱了起来。
“我……不想……住在这里。”
“你依然没有打消这个念头?”优闲的神情从脸上逸散,常晤人僵直著背,凌厉的眸光欲穿透犹豫不决的人儿,他以为自己早已解决了最初的问题,想不到她顽固的小脑袋仍然执拗。
“我……我习惯自食其力,现在的日子过起来像作梦,舒适得不像真的。”她不由得绞起手指,毕竟他掌控自己成绩的生杀大权,说错一句话都可能惹恼他。
“那你更应适应现在的生活,你以前的日子才是不正常。”
“可是……可是我……”
俊容蓦地一敛,“除非你能说出一个原因。”他不许她蒙混过去。
“我不能没有赚钱。”总不能告诉他自己的不安与日俱增,夜里睡不安稳会害怕吧?
“你的学费、生活费已经由我负责了。”
“没有收入来源,我无法存钱……”
“你存钱做什麽?”
常晤人感受到怀里的人儿少了份敌意,绷得死紧的娇躯此刻安稳地窝在他怀中,交付了大半的重量给他。
知道她不是为了名利才救自己,他尤其雀跃,虽然後来她还是跟他要钱了,但那是为了摆脱他的纠缠;同时他也气恼她的天真和无知,难道她不明白人不能乱救,今天救了他还好,要是不幸救了通缉犯或是黑社会老大什麽的,後果不堪设想呀!
“我一直想为我父母举办一场很盛大的宴会,席间邀请各界的名流……你调查过我,应该知道他们有多败家吧?”她询问的睇著他。
常晤人点点头,知道她和自己有著相近的童年,他才决定要对她好,意图挽救另一个灵魂,不希望她踏错每一步。
“我希望藉由这场宴会让他们看清自己在这社会的渺小地位,凭目前的他们是绝对没办法与人匹敌、和他人平起平坐,甚至一起追逐名利……我想要他们告别挥霍的岁月。”
她的决心与用心教常晤人有著半晌的惊愕,她不像是心思缜密的女孩,“你应该知道凭藉一己之力,是无法办到的。”
本来以为她是霸气而肤浅的,现在看到她迷惘的神情,蛰伏已久的某种情愫,蠢蠢欲动起来。
“所以我才要努力。”
“只要你好好念书、乖乖听话,我会固定给你零用钱。”常晤人有了决定。
“真的?”原茉晏喜出望外,又不太相信地挑眉,“你没诓我?”
“你何不从明天开始证实?只要你不用卫伯三催四请叫你起床,我就有赏。”
“你——为……什麽?”登时,她感觉鼻子酸酸的、眼睛涩涩的,“你和我非亲非故的,却对我很好……”她反射性地弯下身子,假装去系紧压根没松过的鞋带。
她系了又拆、拆了又系,一边强忍著那些胆敢溢出眼眶外的咸水。
不,不能再哭了,刚才已经丢一次脸了,死都不能又在他面前掉眼泪……
怎麽会是这麽狼狈的结果!?
该死的他,跟她没半点默契也就罢了,竟然还用那麽温柔的声音欺骗她没用的眼泪,他怎麽可以这麽温柔!
可是……在她记忆中,似乎没人用过这样温柔的语气对她说话,她……她好希望能常常听到他这麽说。
原茉晏咬住嘴唇,怕教人瞧见脸部的表情,迅速地让脸颊贴紧他的胸膛,双手也任性地环上他的腰,紧紧地抱著他,深深呼吸他身上混合著菸草及男性体味的气息。
眼泪啊,千万不能掉。
没有啜泣、没有眼泪了,常晤人心疼地又叹了口气。
他一直知道她是好强、倔强的,从她拥著他的力道,他感受到她不肯崩溃的决心,因此,他没开口,怕任何一字一句都会打破她小心维护的决心,只是默默地纵容她拥著,传达自己的支持与鼓励。
她值得他如此对待,并非出自恻隐之心,他就是舍不得一个阳光少女为了鄙俗的金钱问题而烦恼……
“到底为什麽?”吸了口气,原茉晏仰头看他,敛去悲戚,又是倔傲的一张脸蛋。
“因为你救了我。”他回答她一成不变的答案。
“老套。”她咕哝著,撇撇嘴,“喂,我可不会因为这样就让你喔!”她得先申明,以免被侵占了权利。
“我知道。”常晤人满眼宠溺的笑意,自己没发觉,客厅内空无一人,更是没有人能当见证。
“我还是讨厌被接送,又不是小孩子。”原茉晏喃喃叨念,困乏地眯著眼,眼神开始恍惚,视线於是模糊。
“困了?”
“嗯,不过好像有点早……”瞥了眼墙上的复古式挂钟,自己都有些难为情。“都是你!”
又怪到他头上了!常晤人一点也不意外,“我又怎麽了?”
“每次和你吵架都像跑完八百公尺,累毙了!”她呼呼喘了几口气,挣脱他的怀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後跑去窝在另外一张三人长沙发上。
几分钟前的争执,在她身上瞧不见怒火的馀痕。
“你要做什麽?”
“睡觉啊!”
以为她会说出什麽长篇大论,岂料竟是三个字就解答他的疑问,常晤人差点昏倒,“想睡觉回去自己的房间睡。”
“不行,我这个人一沾枕就会一觉不醒了!”
“又不是死了,什麽一觉不醒!”童言无忌的言论教人头摇不止、哭笑不得。
“常晤人,你真像个老妈子耶,管东管西的!”原茉晏横他一眼,“我要在这里小睡片刻,等会儿还要起来念书呢!”说得心不甘情不愿,一副被奸人所害的怨恨表情。
谁说她像大人的?一有委屈便十万火急地找他算帐,硬是要他丢下一切事情还她公道,一旦解决了便又撇下不管,开心地嚷著要睡觉,而他,却得咬牙忍耐,处理她留下的伤口……唉!
禁不住睡神的召唤,原茉晏又闭上酸涩的双眼。“喂,十一点记得叫我。”
“好,快睡。”他轻柔地拨开她额前的刘海,看她眨著迷蒙双眼挣扎於清醒与入睡间。
不一会儿他又问道:“晏晏,我们休战了吗?”他仍留在沙发旁等著她入眠。
“不是,只是暂时休兵。”她没好气地说,随即翻过身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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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家的百年老厝坐落於台北三峡,二百多坪的三合院建筑,古色古香,围绕在房子四周的树木花草及放眼望去的土地,净是常家的。
这天,不是假日,常晤人被神秘的电召回来。
“爷爷,有什麽重要的事不能在电话里讲?”
“你爸妈踏出国门之前,特别交代有份资料一定要让你亲眼看过。”常青将桌前的牛皮纸袋推至他面前。
常晤人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可以请快递送去公司给我,或是请沈磊过来拿。”
“我也想看看你,不行吗?”
常晤人没有回答,一迳低头啜著珍婶送来的香片。
常青望著一表人才的孙子,叹了口气,“晤人,跟爷爷说实话,你心里怨不怨?”
“怨什麽?”心绪的起伏让人无法自表情观察得知,这就是常晤人给外界及家人的印象。
所有人都纳闷,殊不知小时的过度成熟,造就今日的他。
“怨你爸爸扼杀你的兴趣,要你弃文从商?”常青不至於老年痴呆到忘了当年家里闹起的革命。
“我已经掌管常氏企业了,不是吗?”常晤人不想回忆无法更改的过往,伤春悲秋只是空留遗憾,於事无补。
“晤人——”
“爷爷,如果没其他的事,我得回去了。”
“你不先看看纸袋里装什麽吗?”
“我回去再看。”常晤人不愿对一个头发花白、必须拥著昔日风光史方能入眠的老人发脾气。
他同情他的父亲——至今仍无法面对现实的男人,狂妄得以为他的命令就是圣旨,可笑!
“不住下来过夜吗?”窥测的锐眸像鹰一般,混过社会、历经风霜的常青,一溜眼即明了他的心思。
“不了,台北还有工作等著我。”常晤人垂眸说道。
常青瞅著他的一举一动,“除了工作,还有一个女孩子,她才是教你归心似箭的主因吧?”
倏地抬起的面容凛然如冰,逸出的每一个字,如冰珠落地,铿锵有声,“爷爷,我不喜欢有人干涉我的私事。”
常晤人相信是爷爷布下的眼线回传的消息,那些男人个个有著黑道梦,对常家大老忠心耿耿得无可挑剔。
纵使疼爱孙子,好面子的常青也不容孙子以这样的口气与他说话,语调不由得重了几分,“晤人,家里的长辈都很期待你结交新女友,可是你不认为对方年纪太轻了吗?一个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小女娃配不上你,你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我和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常晤人轻描淡写的解释。
“但你对她好得令人起疑。”常青自是听到一些有力的耳语,否则不会挂意此事。
“谁有意见?”常晤人双眸一眯,迸出寒光。
常青当然不会出卖自己的手下,“听说亲眼看过你和她相处情况的人,都会惊叹你的改变。”
“我还是我。”他的改变仅是出自於想对她好的心态,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没错,一切只是他们想太多了。
原茉晏才几岁,一个不解世事的丫头,他怎能染指?她的纯洁无瑕绝非他这个被人指控冷血无情的男人所能据为己有。
会有比他更好的男人来爱她,在那之前,他会像个兄长一般守护著她。这是他对自己的承诺。
“晤人,这三年来我们一直没有强迫你,但该是时候了,你都三十了。”常青语多感慨,继而想起儿子交代的要务,“纸袋里有你爸妈替你物色的一些条件不错的女人,个个端庄秀丽……”
常晤人出声打断他可能连绵不绝的褒奖,“你们急著催我结婚若是为了抱孙这个千篇一律的理由,我想一个晶晶应该够你们过足当曾祖父或是祖父母的瘾了吧?”
“我想抱的是常家真正的孙子!”常青以为自己对常缨这个孙女没有偏见,一样疼惜,然而计较起真正的血缘,却又不免心存疙瘩。
“晶晶不姓常吗?”
“你——”常青被堵得有些狼狈。
常晤人站起身,“爷爷,我不希望有人去打扰或恐吓她,否则我定会追究到底。”他转身走向门口,“请你顺便将这段话带给我爸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