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夏星端了一盘三明治过来,问:“三明治,要吃吗?”
桐平傻楞地抬头望着夏星,一时反应不过来,心想,她这么快就原谅他了?
“不吃吗?”因为桐平没有伸手来接,夏星遂问。
“当然要吃。”回过神的桐平急忙拿过盘子。
“要喝牛奶,自己去倒哟。”夏星说。
“我知道。”桐平难得乖顺地说。
夏星打量桐平,想他何时变得如此伤痕累累?头上的伤估计是她伤的,手的伤是奶油的杰作吧。不能心软,她告诉自己。她用施舍的口吻说:“算你好运,三明治是多出来的。”
桐平睁大眼。他还以为这女人要说什么狠话,结果程度却是这样无关痛痒。
“记得去擦药,不要到时出事找我麻烦。”夏星尽最大努力耍狠地说。
“不会找你麻烦。”桐平不禁哑然失笑。
夏星干脆眯起眼睛,皱起鼻子,冷声地说:“我还在生气,不会原谅你的。”
这就是她最凶的表情吗?桐平难以置信地看着,忍不住又笑。她迷獴的眼睛和像在嗅东西的鼻子,好像奶油在闻味道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爱。
夏星耍狠最后的收尾,就是哼了一声后,随即出门去上班了。
桐平笑了笑,低头看着手中的三明治,样貌很可口,不像是多出来的。他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纵使配料简单——半片荷包蛋、半片干酪、半片火腿和稀疏的碎小黄瓜加上美乃滋,他觉得非常好吃。
这时,室内电话响起。
桐平嫌恶地皱了脸。原来他拔掉的电话线,又被接回去了。实在不想接,但一想到,不接会一直响下去,切断电话线,拨打电话的人会直接杀过来的,他只好接起电话。
“不准拔电话线。”电话那一头的夏星劈头就说。“还有不准不接电话。”
为了避开纷纷扰扰,桐平将手机停话,现在家人或是学校、银行等重要单位要联络他,就得打室内电话。
“干嘛?”桐平脸上露出笑意,语气却故意装得冷淡。
“别忘了今天要去上课。”夏星提醒,又再次威胁,“不准给我逃课!”
原来是想说这个。桐平难掩失望。
“知道吗?”没有听到回应,夏星问。
“知道了。”桐平没好气地说。
再次回归校园,桐平显得格外低调。出入代步的跑车,被没收,改以大众运输工具移动。他不再穿得满身名牌,甚至带着大框墨镜一副招摇的模样,只是穿着简单的黑色T-shirt和牛仔裤,头戴鸭舌帽,并背着帆布搭皮革制的方形后背包。但挺拔修长的身材隐藏不了,尤其剪短的头发,反而更加突显出他立体深邃的五官和完美的脸部线条。一身黝黑的皮肤,加上精壮修长的体格,是多么让人称羡的模特儿身材,走在路上仍引起不少注目。
休学一年,学级不同,教室内都是陌生的同学。他找了一个前方偏边的位子坐下,正闭目养神,突然有人抓起他的手,也拿下他的帽子。他一阵怒,蹙眉睁眼,威吓地瞪向对方。
“你的手还有你的额头是怎么回事?”眼前的女人巧笑倩兮地说,大方地在他身边坐下,并亲昵地摸着他的额头和手。
“被猫抓伤。”桐平没有拒绝对方的动作,态度也随之转变,他轻描淡写地说。
“额头也是?”
桐平仅应了声当作回应。
“什么时候开始养猫?真不适合你。”女人感到意外。
“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跑来大三的课程做什么?”桐平不耐烦地问。
“连猫都嫌弃的你,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女人意有所指地说。
“所以,你现在是说,能接受我的,只剩下你吗?”桐平反问。
“没错。”女人得意地笑笑。
“你笑得可真开心。”桐平冷冷地说。
温柔,眼前的女人,恰如其名,不论是个性还是声音都很温柔,纤细到彷佛一捏就碎的身材,飘逸的黑色长直发,五官具有古典美,给人一种温婉高雅的气质。他们曾在高中时交往,要不是她死拖活拉他一起念书,他无法顺利考上大学。但在考上大学后,两人分手了,她十分享受大学新鲜人的生活,他则是十分享受终于脱离家族掌控的生活,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来者不拒,什么都玩,所以就被她抛弃了。
“擦药了吗?”温柔又执起桐平的手细看,并且温柔地问。
“不需要擦药。”桐平说,冷淡的话语听起来却是有温度的口气。
温柔有些意外地看着桐平,“你好像变了,是因为去一趟无人岛的缘故吗?”
“有吗?”桐平装傻。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才不会做出这么暧昧不明的表情。”温柔有些吃味地说。
“大概是猫吧。”
“你还真的有养猫?”温柔的语气很怀疑。
“不相信就算了。”
“是有了新的女人吧?”
“关你什么事?”桐平没好气地说。
“你很喜欢她吗?还是玩玩的?”
桐平觉得烦,干脆别过头,相应不理。
“我知道你很没节操,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温柔语重心长地说。
“你到底想干嘛?”桐平烦躁地瞪向温柔,开始收拾东西。
“你不上课吗?”温柔急忙拉住桐平的手。
桐平感到烦躁地站起身,甩开温柔的手,“你现在到底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
语毕,他头也不回地离去,还跟准备进来上课的教授打了照面。
“屈桐平,你不上课吗?”教授对有人当面逃课,感到莫名其妙。
但桐平一出教室,就没有再回来。他的举动,引来班上同学的侧目,大家都在窃窃私语。
就算想低调也没办法,不论是富二代的光环,还是他本身。他对这一切厌烦极了,要到什么时候,大家的目光才会改变?不是讨好,不是直接失望,而是当他做错事时,也会生气,也会对他仍有一丝的期待。
逃课之后,百般无聊,什么地方也不想去,他竟突然想起奶油。世界之大,只剩奶油能作伴了吗?他觉得自己真是可悲。
回家的途中,他刻意在夏星的动物诊所前停下脚步,透过明亮的店面,他从大片的玻璃墙往内看,恰巧看见她站在柜台边,和牵着一只大狗的男人,聊得非常开心。
那只狗好像知道要离开了,依依不舍地粘在夏星的身边,她便弯下身,笑得非常灿烂地逗弄它。
然后,大狗便兴奋地站起来,直接扑倒半蹲的夏星,甚至热情地舔她的脸。
夏星有些招架不住,忍不住面露尴尬。大概自己也觉得好笑,她咧嘴露牙地笑了起来。那样的笑容非常天真无邪,让桐平不自觉沉迷其中。
片刻之后,男人才牵回大狗,难为情地频向夏星道歉,甚至双手紧抓她的手。
夏星仍维持亲切的笑容,明明已经开始抗拒——像被冰冻般的身体动弹不得,不知所措的手,正在缓缓颤抖。她的笑容,仍不断违背内心的意思。
那家伙看不出眼前的人正在强颜欢笑吗?
这女人也真是的,讨厌就该说出口,硬是陪笑,值得吗?对他就懂得耍狠,对别人就如此卑微。
搞什么!
莫名而来的情绪让桐平觉得很闷,他感到无比愤怒。
既然要笑的话,那就只对他一人笑就好……
嫉妒和占有欲,这时开始悄然爬上桐平的心,只是他没有意识到。他带着像是单纯想霸占玩具般的念头,迈开脚步,走入动物诊所,一把用力抓住夏星的手,眼神恫吓地瞪着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在场的人都被桐平的举动吓了一跳,包含夏星也不例外。她摸不着头绪地望着桐平,原本被陌生男人碰触的厌恶感,倒是让桐平抹去了。
男人慑服于桐平的气势,表情尴尬,有自知之明地带着狗离开。
碍眼的人走了,桐平终于回过神,他对此感到迷惘,为什么自己如此冲动地闯入猫狗狂叫的地方?四处有不少眼睛,正在上下打量着他。
夏星有些为难,不知道桐平怎么了,她的手还一直被他用力抓住。
“这位先生,你有事吗?”一名和夏星穿着相同白袍的女人见状,厉声问。
“学姊……”夏星眨着眼示意。
“对我眨眼是什么意思?”被称为学姊的女人非但没看出夏星的意思,甚至对混乱的情势火上加油。
夏星仍拚命眨眼,稍稍暗自晃了自己的手臂,桐平仍紧抓不放。她不懂怎么自己出手的人还自己傻住了?
“小夏,你认识这个人吗?”学姊问。
夏星用力点头,随即说:“学姊,不好意思,我先下班,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她灵巧地趴上柜台,伸出手勾拿自己的包包。
“你确定没事吗?”学姊一脸担忧。
“没事。”夏星笑了笑,露出甜美的笑容让学姊放心。语毕,她便带着桐平离开,嘴角勾起灿烂的笑,眼儿弯弯,佯装若无其事地搪塞在场充满疑惑的宠物主人们。
桐平根本就像失了神,抓住对方的手,怎么样也不愿放,乖乖跟着夏星。
他们穿越小区的中庭,往自家大楼走去。
“你怎么了吗?”夏星好奇地望着桐平问。在他们等电梯时,她觉得好像发生什么事让他的反应像是受到巨大的冲击。
桐平没有回答,进入电梯后,却突然熊抱住夏星。
“你在干嘛啦?”简直像被紧紧包裹住的夏星,差点喘不过气来,直槌着桐平,“放开我……”
夏星的声音被宽厚的胸膛闷住,听不出有什么吓阻意思。她的力气也不够大,推不开人高马大的桐平,只好放弃挣扎。
桐平误以为夏星妥协,稍微放开自己的怀抱,让她可以透气,却也不愿意放手,甚至强硬地捧住她的脸,作势要强吻。
夏星连忙抵抗,却还是被桐平吻住双唇。她强硬地咬唇,不让对方的舌侵入。铁头功无法发挥,心念一转,她改用力踩了他的脚。
终于因为疼痛有反应,桐平放开了夏星,一副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夏星也毫无畏惧地回瞪对方,嘴唇都渗出了血。
桐平看见血,才冷静下来,仔细一尝,自己的嘴巴里有血的铁锈味。
夏星气呼呼地拿出电子传感器,对电梯一按,总算是往所住的楼层上升。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忍不住问。
“那个男人,你不是很讨厌?为什么你还可以对他笑,让他不要脸地抓着你?换作是我就生气?”桐平不平地大声问。
夏星恍然大悟,她静静地望向桐平,没有想到他会察觉,她缓缓叹了口气,像是在安抚地说:“只是握手而已,为了感谢我替他的狗看诊,他不会再多做逾矩的事……反正客人至上嘛……”
她越说越小声,似乎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给你钱,就能摸你吗?”桐平态度轻蔑,“那你要多少可以上床?”
夏星对桐平的话感到心寒,表情严肃地说:“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你又懂了什么?”
“不就是客人至上吗?”桐平冷声反问。
“在你的眼中是这样看我的吗?我以为你至少还留有一些理智。看样子,你是疯了。”
“我跟你有什么不一样吗?你不也疯了?在钱的面前就摇尾乞怜。”
“你真是不可理喻。”夏星气得作势要打桐平,她扬高声音地说:“像你这种养尊处优,没自己赚过钱的人,根本不懂。”
“是,我是不懂。”桐平激动地反抓住夏星的手,他深深地看向她的眼睛,彷佛要望进她的眼底。他似乎有话想再说出口,可是当电梯门一打开,他却放开手,像是受了伤地走出去。
夏星见状,气也消了。明明受伤的是她,为何桐平反而还比她理直气壮?
“这是我家。”桐平无赖地说,开门之后,不等夏星,径自把门关上。
夏星被锁在电梯与大门间的玄关,错愕万分。
桐平进屋后,冷静不下来,他抓着自己的头,表情痛苦,他不懂自己没来由的失控,他不禁想,到底是从哪里脱序的?
从那个男人碰触夏星开始?
甚至桐平脑海中浮出一个念头,丢脸得要死的念头——他竟然嫉妒起那只自由扑向夏星的狗,他连一只狗都不如。
他很想霸占夏星的笑容,要怎么做才可以让她对他再次展开笑颜呢?如果是他,一定不会让她露出强颜欢笑的表情。
可是,他又惹夏星生气了。
现在,他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夏星天真的笑容。她无瑕的笑容,彷佛是拥有全世界般的幸福,为何一下子就被他毁掉了?
桐平悲哀地想,颓然地坐在大门边。一切都在他从无人岛回来后变调。以前他用钱收买人心,用钱终结孤独,只要有钱,要有什么笑容都有。现在的他,想要的更多,他更要真心,却又明知那是钱所买不到的。要怎么做才好呢?如今的他,仍然只会弄巧成拙。
幼稚的小孩。夏星可怜兮兮地坐在门口,暗自骂桐平。她拿出包包中随身携带的魔术方块把玩,这是她镇定心神的方式。
不可否认,当桐平抓住她时,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安心,觉得自己好像被拯救。没想到他会发现她隐藏在笑容之后的畏惧。
但桐平马上又故态复萌,依旧还是虚张声势而已。
他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分开后的这几年她是怎么度过的,他一点都不知长大。
夏星不禁叹息。
突然,大门被打开,桐平探头后,缓缓走出来,一副委屈的样子,比起被关在外头的人还要可怜,夏星连想咆哮的心情都没有了。
“气消了吗?”夏星问。
桐平点了点头。
“我可以回家了吗?”夏星再一次问。
桐平没有回答,主动替夏星拿包包。
夏星当下还在想,若桐平把包包拿进去,又把她锁在外面,她这下身无分文,就真的要睡在诊所了。
桐平并没有如此做,他拉着夏星的手一起进去,然后,他随即丢下包包,将夏星紧抱在怀中。
夏星没有推开桐平,但也没有回抱,整个人僵硬得像根木头。她淡淡地回应,“只能一下下啲。”
桐平心想,他才不管。不过,不管也不行,好不容易见到主人回家,兴奋的奶油已经在他脚边不停抗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