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都没发现自己大腿上被抓出几道泛着血丝的红痕,直到现在见他修长的手指在她腿上移动,她才看见那可怕男人在她腿上留下的指痕。
药膏刚接触皮肤时,确实如他所言有些刺痛,但引起她注意的不是那阵刺痛,而是……而是他的态度和他指尖的热烫。
看看眼前这个半跪在脚边,动作轻巧为她上药的男人……倏忽间,她又想起那个吻。这一瞬,她突然觉得这样只有他俩共处一室的情况,似有些不妥。
要是、要是他又吻她呢?
“你想做什么?”她猜不到他的心思,遂开口问。
“……什么?”他睇了她一眼后,将那瓶外伤用的药罐放下,再拿起另一瓶。
轻捏她下巴,抬起,他注视着她左脸颊上那仍清楚可见的五指印……对方下手可真重。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擦药?”她脸微仰,看见他用左手沾了另一瓶药罐里的药膏,轻柔地擦上她脸颊。
他没用那沾有另一种药膏的右手帮她擦脸颊,而是换了左手,他的细心让她意外,也让她心头流过一道暖泉。
“我是医生不是?”在她红肿的颊上平均涂抹完一层药膏之后,他旋紧瓶盖,把那瓶擦脸的药膏递给她,“这是美容药膏,专擦脸用的,就算擦多了也无碍,你留着用。”
接下他递过来的小罐子,她又问:“那为什么不直接去你诊所上药?”
他起身,抱起床铺上那套男性休闲服。“你现在这样子,不好出去见人。”他刻意地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回后,将休闲服放入她怀里,“浴室在那里,去换上,待会儿我送你回去。”将药罐和剪刀归位后,他离开房前。
叶昀清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惨状,想起方才的种种,她发现他真的和她印象中的男人不大一样。
他是本来就拥有这种个性、脾气,还是在她这种外人面前,才刻意伪装成君子的?
秋天的第一场雨,细细的、无声的、缥缥缈缈的,若不是她正在擦拭这片玻璃,从窗里看到停放在外面那排机车的座垫上有着薄薄的水气,她也没察觉原来外面已下起雨来。
希望雨势维持这样就好,不会有加大的现象。
雨若下大了,那么便会带来它的声音,夜里的雨声总是特别清晰响亮,很容易就会唤醒睡了的母亲。
母亲本来就不同意她做这种小夜班的工作,要是让她醒来发现外面下着雨,她定要开始担心起她;担心她会不会冷了,或是担心她有没有带雨具。
其实在便利商店工作很好啊,有另一名小夜班的男性职员陪她,不用担心一个人工作会无聊或是有安全上的问题;而且入夜后的客人不若白日那么多,所以并不会太忙;加上工作环境在室内,也不用担心天气太冷或太热。
反正像她这样学历不高、又无任何工作经验,有老板愿意用她,她就很满足了,还想挑什么工作。
她当然知道母亲会担心,但家里的债务总要有人担起来,不然,讨债的时常找上门来,她们也没好日子过。
问她埋不埋怨?初时,她是怨的,可怨了又如何?日子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再者,她再怨也改变不了什么。
母亲生病,有时一发起病来,连回家的路都不认得,她不能让母亲出门工作;而昀希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也只能靠她这个姊姊。
母女三人只有她有能力,那么她扛起家计好让母亲养病、让昀希上学,她也不该计较。毕竟她们是最亲的一家人啊!
于是,她认命了。
把抹布丢入水桶简单清洗后,拧了拧,叶昀清把擦拭工作转移到一旁的置报架。拿起剩余的那份报纸,她猛然想起也许能再从求职广告里再找到其它的兼职工作。
上次陪看电影的工作丢了,她的收入顿时减少许多,她还得再找一份白天的兼职,才有能力偿还父亲丢下的债务。
她拿起那份报纸,走回结帐柜台后面,随意翻看着。
“又要找工作吗?”刚从里面洗手间走出的另一名男性职员,一见她翻开报纸,便开口问道。
“嗯,是啊,上次那个工作没了。”叶昀清看了那年长她几岁的大男孩一眼后,又低首专注于报纸上。猛然间,她发现了酒店征小姐的广告,那家酒店名字她认得。
既然上次那个工作没了,而这家酒店还在征小姐,那是否表示她真的该去试试看?
她看了一下应征条件和待遇,仔细盘算着如果多了这些收入,她每个月能偿还多少金额。若幸运一点,让她找到了愿意包养她的对象,她很快就能让母亲和昀希过好日子了。
她太专注,以至于没能察觉她身后那一对别具深意的目光。
李冬阳睇着她低首的侧脸。
两个多月前,这女孩来应征,然后成了他的同事,一直到现在。
他是大四学生,白天念书,傍晚四点后在这里打工,这样的生活从他大一时就开始了。在这个单纯的工作环境里,同事们去去留留,没有一个女性同事能像叶昀清这般吸引他的注意。
她很美,但她神情间常有的孩子气、与偶尔出现的迷惘、和她眉间不经意的淡愁,才是牵扯他的心的原因。
他们很有话聊,所以他清楚她的家庭背景。他很想帮助她,却也无能为力,谁让他也只是个半工半读的大学生。
“你别再找那种工作了。”李冬阳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落在那则酒店征人的广告上。
“我也不想,但是我需要钱,这你是知道的。”叶昀清拿起笔和便条纸,写下了酒店的电话和地址。
“你可以试着找正常一点的工作。”李冬阳握住她的笔。
她抬首,苦着脸。“我大学都没毕业,除了兼职工读的工作以外,还有哪个公司行号会用我?再说,那是一笔不小的金额,就算真有一份正式的工作,薪水也不够我还债。”
“你可以试着和银行商量看看,也许……欢迎光临!”叮咚一声,李冬阳看她一眼后,转过身子,微笑地看着刚进门的客人。
“咦……学长?”面貌秀丽的女孩,乍见柜台内的男孩时,乌溜的双眸里有着巧遇的惊喜。
“颜依珊?”叶昀清先认出眼前的面容,是她高中同学。
“叶昀清?”颜依珊在见到叶昀清时,神情更显讶异。看着柜台后方的两人都身着一样的背心,她笑问:“你们都在这里上班啊?”
“是啊,我上小夜,他也是。”指了指身旁的李冬阳。叶昀清迟疑了会儿,才像是发现什么似的问道:“他是你学长?”
自颜依珊一进门喊他学长开始,李冬阳始终处于静默,他只是淡淡地微笑着,未置一词。
眨眨长睫,颜依珊看了他一眼后,才应道:“嗯,他是我学长。”
“好巧喔,没想到我们……”遇上高中同学,叶昀清原先因担心债务问题而微忧的小脸顿时发亮,却又在眼尾余光扫到站在大门口外的人影时,整个人僵立住。
“怎么了?”同一时间,与她同站在柜台后方的李冬阳也看见了门外那看来不怀好意的三张脸孔。
“……发生什么事了吗?”背对大门的颜依珊,从他们的表情里,似乎也察觉她身后门外可能有什么动静。她旋过身子,正好对上走进门的那三张脸,她惊呼一声。
那三张脸,一张有着肉瘤、一张口中咬着牙签,另一张嘴角全是红色的汁液,三人长相不同,但看来皆是獐头鼠目。
当李冬阳见那三人走进店里时,一个俐落的动作后,他已越过柜台,身影挡在颜依珊前。虽不知晓这三人是谁,但他从叶昀清的表情和这三人的穿着,知道这三人绝非善类。
超商被抢的新闻时有所闻,他自然是该负起在场两位女性的安全。
“少年仔,你紧张什么?我们又不是来找你后面那个女的的。”三人之中,为首的大肚男子嚼着槟榔、三七步的站姿,视线定在颜依珊脸上。
“那你们想……”察觉身后那双小手颤抖着揪住他腰侧,李冬阳大手伸至后方,握住颜依珊的手。
“他们是来找我的。”叶昀清已步出,站在他身侧,表情沉凝。
“知道我是来找你的就好。啊你不用回来上班喔?”呸一声,红色的汁液自大肚男人口中吐出,在洁白的地板上形成一种诡谲。
“良哥,那工作不适合我。”事后她想了想,陪看电影都在外面跑,没有保镳护着,会发生什么事很难预料。
若是像酒店那种都在店里工作,起码有事时,还有保镳在。所以那天被余泽亚送回家后,她便没再去上班。
“我听你讲那些五四三!”那名被唤作良哥的大肚男子换了个站姿后,又说:“你说不适合就不适合喔?那如果每个小姐都跟你一样,上几天班后突然就不来,我们不就要饿肚子了!”
“我那天遇上的那个客人想对我乱来,我觉得这样的工作真的不适合我,麻烦良哥回去时,帮我跟老板娘道个歉。”说完行九十度鞠躬。之前她有听其他美眉提过,良哥是老板娘的相好。
“我靠!道歉个屁!做这种工作的还怕人家对你乱来?要笑死人喔!”良哥夸张昂首大笑几声后,沉声问:“你不要忘记你签了一年约。我给你两条路选,一个是你自己乖乖跟我们走,一个是被我们押着走。”
签一年约?听见这话的李冬阳,愕然地侧首看着叶昀清。
她看来不笨啊,怎会和这种人签这种约!而什么都不知道的颜依珊,只是睁着一双圆眼,自她听到的对话去臆测可能的情况。
叶昀清看着三人一副“你别想逃”的嘴脸,再看看身旁那无辜的两人,心念一转,她压下心底那份惶恐,冷静道:“好吧,我跟你们去。”话音方落,便被一旁的大男孩攫住手腕。
“昀清,你不能去。”李冬阳忧心地看着她。这一去,她会遇上什么情况谁都料不到。
抽出自己的手腕,叶昀清淡笑道:“放心,我不会有事。”她巧妙地朝他眨眨眼,然后转身走出店门。
依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的默契,李冬阳懂了她眸底隐含的暗示,他晓得她有办法脱身。只是,他怎可能放心!
三人见她自愿跟他们走,也在她之后离开商店,走出大门前,肉瘤男人还回头警告:“少年仔,你要是敢跟来或是给我报警的话,叶昀清会有什么下场你自己看着办!”
那三名男人走出后,李冬阳握住颜伊珊的大掌陡然松开,他走到门口,望着那抹故作坚强的娇小背影。
他的眸光,深凝地落在那离他愈来愈远的人儿上,却始终没发觉,当他一松开手时,他身后人儿眸底陡升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