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伸长手,知恩对程豫微笑,纤纤小手朝远方指着。
程豫抬起头,粉色的花风在四周飞舞,是樱。
“很漂亮吧?”知恩说。
程豫点点头。“很漂亮。”
他微弯嘴角,眼中映着说不上的情绪。
知恩盯着他凝望的侧脸,静静的、专心的看着程豫的表情。
花香在他们之间飘散,时间彷若慢了下来。
很久很久之后,程豫出了声,“曾经,我家的院子里也有一棵像这样的树,是我爷爷在我出生的那一年送我的生日礼物。”
他语气淡淡的,但是知恩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感慨。
一抹心疼在知恩心口浮现,她拉住程豫的手臂,更灿烂的笑开。
“将来,我也会给你一棵树——”摇摇头,“不,是一片森林,一片像你生长环境里的森林。”知恩对程豫许下承诺。
那时,他们结婚刚满一年。
夕阳的昏黄,洒落在满院的花草上。
杏花、绣球、桃树、柏榕、梧桐、山茶……向荣的生命力连绵成一片缤纷。
知恩蹲在草坪前,小心的翻开树下的旧上,填进含了肥料的新土。
小小的身躯埋首在浓密的花丛里,四周寂静,有如自己的一方天地。
“夫人。”蓦地,远方一个声音介入这个情境里。
冉知恩抬起头,瞧见女佣小梅朝她踱了过来。
知恩脱下粗布手套,站直了身。“什么事?”她对小梅开口。
“不知还有没有事情要我处理?没有的话,我今天可以下班了吗?”
知恩楞了楞,看看表,五点五分。
“这么晚了!”她惊叹,温和的笑着。“事情做完了,你就先回去吧,有事我可以自己来。”她对小梅说。
小梅点头,弯身告别后,就下楼离去。
知恩双手叉腰,一个人伫立在宽广的顶楼阳台。
四十坪的空间,在三年来辛勤的栽种之下,繁盛的景象,让人忘记此地一开始的萧条模样。
知恩承诺给程豫一座森林,而她真的努力朝这个理想迈进。
因为她无法忘记,程豫看着别人家樱花树遥想过去的表情;充满着悲伤、感慨和无奈。
程家早些年经济状况非常好,所以在程豫宣告自家公司破产、和母亲搬到出租小公寓前,他是在一户有着大花园的高级独栋洋房里成长。
那个地方,知恩没有去过。在她嫁给程豫之前,那栋房子早为了还债而出售了。
但是她曾听已故婆婆生前谈过,那个房子的花园,非常的漂亮。
一棵陈年的老樱花树、一树梧桐、茉莉、杜鹃、四色堇、桔梗……
只要闭上眼,光是空气中飘散的味道,就可以分辨出季节的转换。
“豫儿尤其喜欢那棵从他父亲老家移植过来的樱花,那是豫儿爷爷为了庆贺他诞生特地送来的。”程母清雅的嗓音柔柔的说道。
“那棵树,伴随着豫儿成长,因为没有兄弟姊妹,豫儿可说是把樱花树当作好友玩伴,他对它,有太多的回忆。在房子注定要拍卖还债,我们要搬离的前一个晚上,这孩子,一个人守在树前呆坐到天亮。”
婆婆轻描淡写地叙述,却让知恩听得心如刀劫。
因为常对她面露温和微笑的程豫,从没有跟她说过这件事。
一直到那一天,她无心发现一棵盛开的樱花,然后,程豫第一次在知恩面前露出微笑以外的表情。
“他无法带走曾经属于他的任何东西,所以他最后能拥有的,只有回忆而已。”婆婆说的一字一句,知恩都牢牢记在心里。
所以在那个时候,她才会对程豫许下了这样的承诺。她要找回他心中的遗憾。
只是,知恩的努力,程豫从来没注意过。
自他买了这户豪宅以来,程豫因为工作的关系,好好在家过夜的时间没有几天。
就算有,他除了吃饭,大部分的时间也是待在书房想设计案。
有时候,知恩会认为,程豫对于自己买的这户豪华公寓有附设顶楼观景阳台这件事,是完全不知晓的。
叹口气,知恩轻抚嫩绿的叶芽,眼光在繁盛的庭院里流转。
一开始是为了承诺,到后来渐渐变成了兴趣。每当她沉溺于园艺之中,总能让知恩忘却心中的不快,所有的不快。
这些年一个人在家,知恩常在这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
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青草的味道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吧。
擦擦额间的汗,轻咳两声,早上头晕的情况减缓了许多。
这些天似乎感冒了,时而发冷、时而冒汗,这两天早晨起床开始会忽然一阵头晕目眩,看来她要找个时间去医院走一趟了。
收拾好器具,知恩把身上的粗布围裙挂在园子旁的木制小屋里,然后走下楼,进了卧室换掉身上被汗水弄湿的衣服。
换了裙装,梳理好凌乱的头发,等知恩走出卧室,已经快要晚上六点。
她匆匆进了厨房。料理台上,搁着小梅预先准备好的食材,只要下了锅,很快就可以有一桌好菜。
程豫说今天他会早点回来,她动作必须加快,才能在程豫回来前把菜煮好。
知恩清点着材料,盘算着今晚的菜色,由于想得专心,没有注意到后头正有人朝她接近。
“知恩。”
“啊!”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她,手中的虾子跟着叫声滑了出去。
程豫长臂一伸,大手适时的接住了装虾的铁碗,免于一场灾难发生。
知恩楞了楞,盯着那修长的手指,视线慢慢的转移到自己身后,程豫的身躯贴着她,很近,近到知恩可以感受到程豫呼出来的气息飘过她的颈项。
知恩尴尬地笑了起来,她红着脸,眼中满是温柔。
“你回来了。”
“嗯。”程豫放下碗,浅浅的笑着。“准备这么多东西,是有其他客人要来吗?”
“没有。”知恩摇头。“想说你难得早回来,准备好一点。”
“这么有心?”程豫笑说,大手揉着知恩的头顶。
他走出厨房,知恩跟了出去。
“你不喜欢吗?”
“不会。”他边说边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知恩顺手接了过去。“不过只有我们两个人,别麻烦了,今天就出去吃吧。”
“什么?”知恩望着程豫。出去吃?那准备的这些东西怎么办?
知恩傻在原地,看着程豫朝她开口:“我换个衣服,等我一下。”说完便走进更衣室里。
知恩沉默着,小脸无奈,转身打算进厨房把鲜食收进冰箱,低了头,才发现程豫的西装外套还在自己身上。
知恩失笑的摇摇首,回头想敲门把外套收进更衣室,倏地,一股陌生的香水味呛入知恩的鼻腔里。
刺激的味道,让知恩一度不适应,胃部隐隐的产生了恶心感。
她拧着秀眉,盯着手里的西装外套。
又是这个香水味!
打从父亲生日聚餐那天开始,连日来,这味道已经出现在程豫身上好几次了。
虽说并不是多浓烈的气味,然或许是因为感冒的关系,今天的香水味让知恩极度地不舒服,也极度地疑惑。
程豫是不擦香水的,所以这个香气一定是他在别处沾到的。
只是,一次两次也许可说是凑巧,但是频繁的机率,又是同一种香味,知恩要再没感觉,也无法用错觉来说服自己。
有问题,一定有什么问题。但是,是什么问题呢?
西装口袋无声震动了起来,拉回了知恩的神思。
她没多想,伸手将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是程豫的手机。
知恩无意识掀盖,然后,她对着来电显示发起呆来。
芃芃。
这两个字有如电流,从掌心传导到知恩的身体,最后通过她的胸口,一瞬间,知恩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芃芃,她认得这两个字,她知道,因为这个人,曾经是她的情敌。
不,说情敌太过抬举自己,有她在,知恩连跟她竞争的机会都没有。
安芃薇,程豫的前任女友,一个程豫看得很重的人。
当年程豫对安芃薇的用情至深,知恩都看在眼里,知恩原以为安芃薇将会是程豫永远的依持,只是没想到最后她会跟程豫分手。
听说,离开程豫后,安芃薇到了美国,还在那里结了婚。这么久没连络,怎么会忽然打电话给程豫?
难道,程豫最近身上的香水味,是安芃薇的?
慌乱的心绪排山倒海而来,但知恩还来不及消化这些想法,更衣室的门就打开了。
知恩仓皇的把停止震动的手机塞回西装口袋,她敛起愁容,僵硬的朝程豫笑着,“换好了?”
“嗯。”程豫颔首,抬眼发现了知恩苍白的脸色。“怎么了?”
知恩楞了一下。“什么怎么了?”
“你的脸色,”程豫挑眉。“看起来有点槽。生病了吗?”
“嗯。”知恩点点头。“好像是冷气吹太多,有点感冒了。”
程豫听了,大手探上知恩的额。“还好,没有发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
“没关系,我明天自己去看就好。”知恩拉住程豫,“我肚子饿了。”
程豫望着她,失笑的揉揉知恩的发。
“好吧。”他说,“明天要记得去看医生。”
知恩对他回以微笑,手里的西装外套下意识的抱紧了些。
“出去吃饭吧。”程豫抽走了知恩手上的外套,随手挂在最近的椅子上。
然后他转过身,背着知恩往前走。
知恩瞅着那背影,忽然,时空重叠了,她仿佛见到了大学时代的自己——那个只能看着程豫背影的自己,椎心的剌痛再度盘绕知恩的心口。
他又要消失在她眼前了吗?
“阿豫!”慌乱间,知恩叫住程豫。
“什么?”程豫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知恩无措的绞着手,眼神不安的闪烁。
“这个月七号,是清风的婚礼,你会去吧?”
“婚礼?”思索几秒,程豫顿了顿。“喔,我知道,不过我那天可能没办法去了。”
“没办法?”
“嗯,那天我临时要去英国出差,是昨天才决定的事,所以还来不及跟你说。”
“是这样吗?”
望着程豫温和的表情,知恩深呼吸,催眠自己不要想太多。
或许,事实不是她想的那样,这一切,只是她庸人自扰。
知恩,有时候不是结婚就代表你拥有了全部……
蓦地,清风的话闪进了知恩的脑海里。
知恩颤抖着,咬着唇,然后大步的往程豫走去。
她伸手,手指牢牢的跟程豫的大手交握着。程豫楞楞的看着知恩,他笑开,没有拒绝。
知恩盯着他的笑脸,以为可以安定自己的心,然没道理的,不安在她内心扩散开来。
小手加强了力道,她贴近程豫的身。
大掌的温度温暖了知恩冰冷的手,却没办法温暖她寒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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