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是湿冷的天气。今年春节,冷得彻底。大部分民众还沉浸过年气氛、在百货公司抢购新春福袋时,地检署里仍有同仁轮值加班,林宥箴在大年初四便返回工作岗位。
这个过年还不错,值了一天班,并无任何案件通报进来,她在办公室里待了整天,时间都用在处理其它案件上,只是办公静得让人昏昏欲睡;她抿一口已冷的咖啡,不经意看见计算机屏幕显示时间一一早过了下班时候
撺上手中卷证资料,她收枱着桌面,想着也许能约小弟吃饭,不知道他今日有无休假?才想翻书岀手机,忽响起略低的嗓音:「下班了?」
她偏首一看,脸上泛开惊喜。「你怎么在这?」她迎上前,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手轻轻扶在他腰上。「不是明天才上来?」初六上班,她以为他明日才上来。
「不差这一天,事情还有很多,早点处理也好。」傅远新低眸看她,一手搭在她肩上,一手轻捏她下颔,俯脸在她唇上快谏亲吻了下
「塞车吗?」她睑上泛开薄红,甜甜地问。
「没有,一路都满顺畅,想着也快到晩餐时间了,绕过来你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他垂眼看着她的手机,「刚刚要打电话?」
她想起来,看着手机。「对呀,想约我小弟岀来吃饭的。我爸离开后,除了前几年他住我姑姑家,还有家人陪之外,这两年他过年都一个人,毎忺他要不要跟我回台中过年,他都不愿意,有时想想,他一个人也满辛酸。」
「为什么不愿意?不好意思吗?」
「大概吧。他曾说过若不是他妈妈,我妈也不会和我爸离婚,我也不会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我想,也许他心里对我昰有点愧疚感的,而这份愧疚,应该是从他妈带走我爸所有财产,丢下他们父子时开始的。」
「所以他面对你母亲,甚至你外公外婆时会很不自在?」
「他跟我妈妈这边的家人没有见过,我外公外婆很不谅解我爸,禁止我妈和我再跟我爸有任何联系;但终究还是我爸,所以我妈不反对我见我爸。后来我妈也知道我弟的妈妈离家出走的事,有时候会回起我弟的情况,还会让我多关心我弟。」
「听起来你母亲很明理,不因为大人的事连累下一代。」
她笑一下。「是啊,我妈满明理,只不过我弟大概会觉得不自在,所以这两年我约他去我家过年,他都不愿意。」
沉吟了会,傅远新忽问:「他个性会孤僻吗?」
「在我面前,不至于;但他的朋友圈,我就不大清楚了,没听他提过。」
她瞧瞧他。「怎么了?」
「没有,问问而已。不是要约他吃饭?」他促她。
这意思是,他也愿意和小弟吃饭?她心喜,拨了电话,林博勋只说他吃了咸冒药,在睡觉,不想出门。
「他说他感冒了,因为吃药,他只想睡觉,就不跟我们去吃了。结束通话时,她对傅远新说。
「那等下次有机会吧。」他走到她位子前,拎了她招在椅上的包包与外套,问:「等等想吃什么?」
「都可以,也没特别想吃什么。」
「你骑车来的吗?」他关了灯,与她一道步出办公室。
「嗯」
「他看一眼时间,不到六点,其实还很早。「要不要先骑回宿舍,我们再开车出去吃?」
「好啊」
「今天值班情祝怎么样?」
她弯起眼睛笑。「很不错,没有通报,这算好事对吧?」
「嗯,当然是好事。」他低低应。
两人往楼梯方向走,一道身影是楼梯口出现,见了他们,直朝他们走来。
「果然有人在。」公诉组的方检察官手里拎着一个资料夹。
「方检,新年快乐」先前的性侵案件,让林宥箴与这位公诉组的检座已略有交情。
「嗳。」方检应一声,道:「正想找你们。下班了?」她看着他手中卷宗夹
「对,你呢,还要忙?」
「初二那天晚上有位星视记者被接击致死的事,你们知道吧?」
林宥箴一愣,真不知情,回家那几天,陪外公外婆四处走,初二那晩他送她回台中后,她早早就睡;初三早上舅舅一家回来,一起吃了顿饭;傍晩她搭车北上,一直没留意新闻
「记者?」傅远新微扬声。「手法和雨衣怪客一样吗?」他只在初二那天,为了陪她,才稍有自己的时间,其余时候都在店面帮忙,这几日未留意新闻
「是啊,警方怀疑是雨衣怪客,比较不妙的是,案发地点前几天才发生联结车失控冲撞,连根拔起了电线杆和路灯的事故,几部加装的监视器坏了,没有录到案发当时的影像,只能从雨夜犯案,还有留下的面包和公仔等等迹证怀疑是同一人所为。」
傅远新想了想,问:「案发现场在哪?」
方检道:「松山,星视电视台附近」
松山……傅远新微微蹙起眉,想着三案的关联处
「因为前两案是你们温股在办的,主任还在休假,但我想他应该也是会交给你们办吧。我查了一下,知道宥箴今天轮值,所以把数据拿过来给你们。方检察官将手中卷宗递了过去
傅远新接过,翻了翻。」
胡家伟,男,待解剖,死因初步分析是失血过多。
令他意外的是,致命伤是喉咙那一刀。「被割喉?」
「嗯。我去相验时,发现死者身上只有喉咙一刀,鼻梁被打断。」方检指着卷证所附照片。「现场血迹不多,应是被雨水浊掉,附近有片空地,在那里有发现几个鞋印,鉴识组也采了附近的泥土化验。
「凶手的手段好像愈来愈残忍…」林宥箴看着资料,忆想第一案被害人受伤,第二案应是不小心致死,第三案是割喉,这就是蓄意杀人了。
傅远新想-下。「胆子练大了。」
「警方那边分析也是这样
没有致人于死的用意,只想给警告;第二起因为死者被自己的血块塞住造成窒息,嫌犯又未被锁定身分,可能因此让他得意了,自以为不会被发到,所以才有这件割喉的案子」
方检附和,拍拍传远新。「就交给你们了」
林宥箴将目光从方检背影收回时,见他低沉着眉眼,目光还落在卷证上,便回:「要留下来先看资料吗?」
「嗯。」傅远新抬眼,眼神平静。「你饿了吗?」
「还不饿。我两点才吃午饭」
「要不要先把车骑回宿舍?」他看看表。「大概半小时后,我从这边开车回宿舍接你,你可以先想想看要吃什么」
「好啊。」她拎了包,先离开地检署。
傅远新在办公室里翻着三起案件的数据,列出犯案手法、地点、时间笠,内湖、南港、松山…他盯着这几个地点,忽发现了什么。
「小游。」他拔通侦查佐的电话。
「啊,傅检,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你休假吗?」
「没啊,初二晩上那个案子你知道吧?为了这个都被叫回来,现在在局里加班啊。」
傅远新不多赘言,只道:「那麻烦你现在过来我办公室一趟。」
傅远新把车停在一栋出租套房的大楼下。「这里?」
「嗯。」林宥箴目光从车窗外收回。「你要在这里等我?」
「对,这里应该可以停车,我在这里等你,你慢慢来,不赶时间。」他看着她,似若有所思
「怎么了?我觉得你好像怪怪的。」说好她先骑车回宿舍,半小时后他回去接她吃饭,但他让她等了一个多小时;且在餐厅时,她捕捉到他几次以现在这种像在探究什么的表情
「有吗?我没事。」他笑得温柔,瞧不出异样。
她不信。「是不是那个案子有什么问题?你说好半小时后来接我,可是我等了一个多小时……」
「抱歉。」傅远新摸摸她的脸。「我看数据看到忘了时间,应该先打电话告诉你才对。」
「不是。」她拉下他的手,握在手心。「我不是介意多等你半小时,我是看你似平有心事。我能想到的是,是不是你看资料的时候,有发现什么让你觉得困扰的事?」
「是,因为还不知道凶手在哪,也担心会有下一个被害者,但是你别担心,这种侦办上遇到困难的情况也不是第—次遇上,我可以处理好的」他笑了笑,片刻又问:「你弟住这里很久了吗?」
她想了一下,说:「其实我不确定他住多久了,只记得我第一次来,是刚分发到新北检时,那时候在考虑要等宿舍还是租房子;我小弟就说,他住的这个套房还不错,所以我有来看过,但后来觉得离上班地点有段距离,就没打算租在这了。」
他点头,眉目温柔。「上去吧,看看他咸冒情况怎么样,别真的睡到不知道醒来吃饭。」
「我很快就下来」她甜甜笑,拎着外带的餐点上楼。
在林博勋的门前,她呆了一下,门前这块踏垫也太脏了,还有,她记得门有个鞋柜,怎么就不见了?还是他现在不住这,里头不是林博勋?
她拔了电话,隐约听见门后有音乐铃声,一会时间,对方接了。「小弟,你还住在原来的大楼吗?」
「对呀。」林博勋浓重的量音在彼端响起,她似也听见门后的声音。
「开门,我在你门外。」她笑了笑,结束通话。
门开时,林博勋果然一脸睡意浓浓。「怎么突然跑来了?」
「约你吃饭你说你感冒,怕你一直睡,没吃饭,所以包点东西过来。」
「吃了医生开的药,就很想睡。」林博勋转身往里头走,整个人趴上床铺。
她掩门,转身就见墙角一根棒球棍,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打棒球了?」
「防身?」她疑惑,走到他工作桌前,把餐点放在满是木块木屑的桌面上,不经意一瞟,她在计算机屏幕旁看见一副眼镜,他什么时候近视了?
「最近大楼有偷鞋贼,很多家都掉了鞋子,虽然我是男的,也是怕受到偷袭啊,所以准备根棒球棍,可以防身。」
她回身看他。「难怪你鞋柜搬进来了。」
「不搬进来不知道哪天轮到我被偷鞋」林博勋伸伸懒腰,往浴室走
「姊,你先坐一下,我去洗澡,等等陪我吃一下再走吧。」
陪她吃?别说她吃过了,让学长等太久也不好意思,她见林博勋拿了干净衣裤钻入浴室,想了一会,将桌上木块、雕刻刀、鼠标稍挪,把餐点盒打开,然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看小弟气色不算差,应该不是太严重,等他洗完澡岀来,她就下楼。她靠上椅背,拿岀手机拨号,把手机贴上耳廓时,目光不经意一枱,怔愣片刻。
计算机未关,应是她方才动了鼠标,才解除了待命状态,让她得以看见屏幕上的内容——发生在初二的割喉命案,检警初步分析,凶嫌有可能与犯下去年九月间发生在南港地区,一名湾视高姓记者被袭击致死的嫌犯为同一人,目前……她握住鼠标,点了其它被开启的窗口,皆是这几件命案相关的新闻。
关注新闻这很正常,谁都会想留意这片自己生长的土地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小弟是不是关心过头了?需要开这么多相关新闻的画面出来吗?
「嗯。」傅远新的声音沉稳地传来。
她回神,张了张嘴,说:「学长……」
「怎么了?」
她笑一下。「没有,想跟你说一工要再等我二十分钟左右,我小弟刚刚才进去洗澡,他让我等他。」她一面说,一面盯着网络新闻,脑海里忽蹦出方才在门口看见的脚踏,门后棒球棍,还有面前那副眼镱;她心思飘浮,彼端说了什么也未留意,只在结束通话后将让算机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