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看到了吗?我怀疑凶手经过这里,因为和这个画面里凶手的鞋子是一样的;特别是,黑色雨衣下摆。」傅远新看着监视录像画面,手指着屏幕画面下方出现的一双鞋子,身侧是分局的游侦查佐。
游侦查佐瞠大眼,左右画面做比对,讶道:「真的!我们来回看了几次,居然没发现这个地方!所以凶手的步行路线可能是……」开始在纸上画着。
检查官办公室约六坪大小,三名检座的办公桌椅,再加上一组简单会客桌椅,已无多余 空间,此刻,各和配合的相关单位讨论自己手中侦办案件,空间显得有些吵杂。
「妹妹否认?」林宥箴看着大剌剌坐在她办公桌上、负责莅庭论告的方检,扬声追:「她真的否认?」
「是的,别意外。」方检双手抱臂,为她叙述当时开庭情况。「组成合议庭的三名法官都是男性,两位未婚,另一位虽已婚,不过他是顶客族,对于要面对才五岁的被害人,他们也担心沟通上会有问题,尤其是,这阶段的孩子根本还不明白什么是性侵,要孩子具体描述过程并不大容易。妺妹在讯问室时,她指着指认墙对我说里面那个就昰坏阿叔,把她屁屁弄得很痛;但法官问话时,她一个子也不肯说。」
「也许是紧张。不过……」方检笑一声。「根据以往经验,恐怕受了其饣亲人给予的压力,让她丕敢说实话。」
「但是她妈妈很勇敢,坚持就是要告一一」林宥箴一顿,忽然懂了。「是妈妈改变立场,要孩子改口?」
「应该是这样。我想,前夫或许因为被告是自己亲弟弟,所以有对孩子的母亲提岀要来,甚至是威胁;孩子的母亲可能担心害怕,不得不妥协。」性侵案只要发生在亲友间,侦办起来就特别棘手,被害人有心理压力,常有不愿说实话的情况出现,他看多了。
「那是她女儿!」其实她明白孩子的母亲应是受了些压力或是威胁不得不以此方式保护她想保护的人,但此刻,她仍是难想激动情绪。「那天在温馨室,她亲耳听妹说出被侵害的过程时,她抱着妹妹哭了很久,后来在侦查庭上,被告否认性侵行为,她也气得发抖,现在却要她妥协?」
「把她前夫的弟抓进牢里,代价有可能是她本身或是她亲人,其至是妹妹的性命安全。你是母亲的话,你认为哪一个重要?」
如果她是母亲的话,被告入监服刑,会比她的孩子的人身安全更重要吗?当然不,她当然会以她的孩子、她所有亲人的性命安全为第一考虑。但是,就这样放过被告?像那样的畜生怎么能让他继续逍谣自在?若不让他受到该有的惩罚,他得不到教训,会知道自己错了吗
「你怎么搞的,一直在走神?」黄柏毅喊了两声,见她筷尖含在嗤里,好一会时间没反应,忍不仼用手肘碰了下她
她回神时,目光先对上傅远新探究的眼神;她脸微红,稍挪目光,看着黄柏毅。「学长刚刚说什么?」
「说你啊。黄柏毅放下筷子,撑着脸颊看她。「我看你还在办公室时就一直在发呆,然后从刚刚坐下点菜、上菜后到现在,你也是吃没几口就发一次呆,什么呆这么好发?」
他今轮值外勤相验。在检察官这工作里,外勤等于见尸,老一辈观念总认为见尸晦气,不宜在见尸后直接返家;家人对此有所忌讳,因此他每轮值外勤,那一天返家前,必在外喝几杯,让酒气掩盖身上挥之不去的尸臭。
稍早离开地检前,约了傅远新和她吃消夜,点几道热炒小菜,配上一锅鲜鱼汤,再叫上几瓶啤酒,也挺惬意,尤其已近大结案的年底,这苏的举杯畅饮更有解压的效用,只是见学妹一脸闷闷不乐。
「林宥箴拨着碗里的炒饭,说:「在想手上的案子。」
傅远新瞧瞧她神色,回:「是那件性侵案?」下午和小游在看雨夜怪客命案的监视录像面时,隐约听见她和公诉组方检的谈话内容
嗯,妹妹否认被叔叔侵害,这样法官会认为她说词矛盾,被告恐怕不必担负任何刑责。」
「听起来是被害人原来指控被性侵,但到了法官面前,改了证词?」不了解案情来龙去脉,黄柏毅猜测着。
林宥箴开始说明:「只是个五岁的小女生,受了欺负也不知道跟妈妈说,是妈妈发现她身体有些异状,才知道孩子被自己的前小叔欺负了。」
「这种案子多半是受了其它亲友的压力或是威胁,才会在法庭上否认」
黄柏榖听了听,想法与方检所提岀的并无太大差异。
「妈妈态度变了是吗?」傅远新看着她。
她点头,「嗯。我想,妹妹在法庭上会否认,应该是妈妈教的。」
她放下筷子,喝了半杯啤酒,才看着他,吐雳—整个下午累积的情绪
「我可以体会她因为害怕,所以不得不妥协的心情。但要这样放过被告吗?那是姑息!我之前开这个案子的侦査庭时,被告不认罪,还一副『你拿我没办法』的嚣张态度,我到现在想起他那张嘴脸,就觉得不舒服。如果真的那么想要,找他老婆呀,再不然、再不然总有其它方法可以解决,怎么可以用那种方式对待才五岁的小孩子,只为了满足他的需要?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吗?」
稍早前三人踏进这家店开始,已喝了三瓶瓶装的台湾生啤洒,此刻她脸腮酡红,桌上那锅鲜鱼汤冒着热气,似也在她乌黑的瞳仁上漫开湿气,眼珠子含了水似的。
黄柏毅咳了声,道:[我承认啦,男人确实比较容易性冲动不过也不是每个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我倒觉得,那个被告要送精神科鉴定一下,也许有什么么心理因素,像性观念偏差,性癖好异常,恋童癖这类的。」
「这样的事,我们其实没有任何办法可以事先预防,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为被害人发声,但要记得拿捏分寸。」傅远新看着她,神情稍显严肃。「之前有个大我一届的学长承办一件性侵案时,被害人在被告被起诉后,因为受不了压力而煤炭自杀了。」
「周师颐办的那一件?」黄柏毅喝了口啤酒,道:「我记得死三个」
林宥箴讶回:「为仕么会死三个?三个被害人吗?」上次聚会时,有听其他学长姐提起一位姓周的学长,就是这一位?
「被告是被害人的父亲。」傅远新看着她,缓缓开口:「被害人母亲和弟弟中轻度智障,被害人是长女;被告被起诉后,曾胁迫被害人,仗着自己是家中经济支柱,要孩子改口,否则他要入监服刑了,家中少了经济来源,母亲和弟弟恐怕无法继续接受治疗。毕竟是非告诉,也不是被害人改证词,被告就无罪;被害人担心以后日子难走下去,带着妈妈和弟弟烧炭死了」
黄柏毅杯子靠了过来,傅远新执杯,与之轻碰了下,抿两口酒,才说:「你这个案子,也要考虑妈妈的情绪。」
黄柏毅叹口气,道:「总之,虽然检察官这个身分被赋予了侦办、起诉等等权力,但当我们面对的是感情时,很难用冷冰的法条去冲量、评断的。」
他们想表达的,她明白,只是不免要想,当孩子的妈妈都妥协了,家也不再是避港,那么未来,还有什么值得这孩子信任?
「对了,你那个雨夜怪客有进展吗?」黄柏毅忽想起这个案子。
「唔。」傅远新嘴里含了块铁板豆腐,音色模糊。咽下后,才说:「我看监视器妹下的画面,有找到疑似凶手经过的画面,下午和小游讨论后,有画岀凶手的行进路线,怀疑是从电视台走出来的。」
「所以凶手有可能是电视公司员工?」毕竟相关案件曾短暂分案在自己手中,林宥箴对这事仍是关切。
「有可能,当然也可能是先埋伏在电视公司里等候时机犯案。」傅远新的表情有了几分严肃。「第一个案子,被害人证词提到,他是走出电视台没多久,身后有人喊了他名字,他才回头,但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脸,棒子就落了下来,第二个被害人死亡,所以不会帮自己说话,但依前案来推测,应也是凶手先喊了他的名,确认身分后才动手,只是没想到不小心闹出人命」
林宥箴包里的手机响,邻桌交谈声大,她离桌,站到路边了,才接起申话。
「这两名记者分属不同电视台,前一案是内湖那一家电视台,近日这案是南港,但是有个共同点一一这两名记者的报导较具争议性」傅远新仍说着下午与小游的讨论,目光却随着她的身影在动。
「在一起了?」黄柏毅顺着他的视线望了出去,又挪回来,干脆转话题。
傅远新慢了几秒,将目光收回,才开口:「正试着相处」
「啧,早知道她喜欢你这一型的,我就装一下斯文和内敛,搞不好早就在一起,甚至都结婚生子了。」
「很奇怪,为什么我喜欢的女生,最后都是跟你在一块?」
傅远新愣几秒,坐下来时,不大确定的口吻:「你喜欢过张子洁?」
「是啊。」他坦承。「新生入学时,就觉得她的外型是我的菜,漂亮、聪明也大方,同学一阵了,想跟她表白,才知道你们在一起了。」
傅远新真不清楚有这么回事。难道他常在言词上招惹张子洁,是因为喜欢?
「想不到我追宥箴追不到,现在她却跟你在一起。」黄柏毅表情夸张地打量着他。「怪了,你到底有什么魅力?」
他淡淡地抿着笑。「缘分吧」
「缘分?这种话从感情得意的人口中说岀来,最矫情了。」黄柏毅睐了他一眼,忽一脸认真。「我看张子洁似乎真想梚回你。」
「我不管她怎么想,我这边是不可能。」
「但我看她好像还抱着期望。前几天打电话给我,问你跟宥箴的夭系,我跟她说我怎么可能知道。」
傅远新静了一瞬,说:「既然她现在单身,你有没有想过,对她一一」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黄柏毅打断他的话。「拜托,以前是真的喜欢她,不过知道她会劈腿时,我就庆幸她当初是跟你在一起;而不是跟我,要不然,载绿帽的就是我了。」
傅远新抽了双新筷子,挑着鱼刺,没说话。
黄柏毅有点懊恼自己的心直口快,道:「喂,我不是取笑你,是觉得她——」
「我知道,」他抬眼,笑了一下。
「感情这种事,要的不就是忠诚吗?不忠诚,再漂亮再聪明,我也不会把感情投注在她身上。」见他认真挑鱼刺,黄柏毅一脸暧昧。「这么贤慧?」
「什么?」傅远新抬眼,正好见她走了回来。
「挑鱼刺啊,那些鱼肉是要给宥箴吃的吧?」
「嗯」他低应一声,把鱼汤挪到她碗旁。
「什么东西要给我?」林宥箴回座,正好捕捉到那句话。
「鱼汤啊。」黄柏毅指着那碗已挑去鱼刺的鱼汤。「你远新学长很贤慧地帮你把鱼刺都挑干净了。」
她看着傅远新,有点不好意思。「谢谢。」她不客气,举箸吃起鱼肉,眉梢眼鱼染有笑意。
「不就是鱼肉挑掉刺嘛,有必要笑成这样?」黄柏毅调侃了句。
「没有啦,我是接到我外婆打来的电话,聊得很开心。」
「跟外婆聊天?」黄柏毅纳闷。「跟外婆能聊什么聊到这么开心?」
「就问我农历年有几天假,说年初三要去北港拜拜。」他说过可以去栈他。她藏不仼那种带了点期待与雀跃的心思,不禁将目光悄悄挪至他面上,他恰好看了过来,眼睛漆黑如墨
怕自己迫不及待的心思被他看岀,她脸一热,低眼吃着鲜鱼,错讨了他慢慢露岀的温柔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