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无云,海上有风却不颠狂,正是水师出军好时机。
楚狂人在狂岛上领了圣旨与兵符,在军鼓一击,众军大喝一声,以振军心之俊,五艘军艇,数千兵士,便在咚咚咚的鼓声中,迎风长征。
军船稳定地乘风破浪向前飞驰,楚狂人站在战船之首,望着沙滩百尺红线外,那道密密麻麻送行人潮。
这些人明知站得甚远,实在是见不着即将远行的亲人。可他们总是要来送行,总是要喊得声嘶力竭,总是希望能将心里祝福传达百分之一。
他没有家人,所以从来不时兴站在船边,同士兵一道拥挤。
那他今日站在这里,引首眺望,又是为了哪桩?楚狂人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下船首高台。
诸葛小雨想必是没来吧……
他留了封信给诸葛小雨,里头不外乎是耳提面命要她在岛上别泄漏了女儿身分,未了还说待他回来时,要帮她找一门亲事。
他是认真要帮她找一门亲事吗?还是他只是不想让自己陷得更深呢?
他是个随时准备在征战中捐躯之人,他不想让谁为他的死去痛心疾首,也不想因为牵挂着谁,而让自己在战场上有任何苟且偷生的念头。
他天生就该是孤家寡人。
楚狂人面无表情地走到船之下舱,探视了划桨手座舱之后,便又步行至上层舱室询问状况。
“将军。”火长正指挥完舵兵,一见将军到来,旋即立定站好。
“无须多礼,你们忙。”楚狂人望着前方巨型舵杆,心里悬念的却是他事。
待他回来时,也许她早已有了心仪对象也说不定……
楚狂人咬紧牙根,一股怒火烧得他心神不宁。见鬼了,现下不论是男子或女人看上了女扮男装的诸葛小雨,都能让他伤透脑筋哪!
楚狂人盯着铜制罗盘,心里苦笑着。
女人果真祸水啊!一个诸葛小雨,竟就搞得出征时总是心无杂念的他,心浮气躁。
“有了您上回探出的那条新航路,这次从王家岛那边顺着潮流而下,下消二十日便可抵达罗夏国了。”火长说道,豪迈地笑着。“罗夏国八成还以为我们得花上两个多月时间才能抵达吧。这回铁定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楚狂人点头不语。
天知道罗夏国根本没叛乱,他们这趟出征时间,完全端赖于司徒无艳取得政权时间长短罢了。
一待司徒无艳取得政权,他便会宣布由于罗夏国内乱已止,整军打道回国。
为了故布疑阵,中间或者会遇上几番海盗争战,不过那群海盗也会是司徒无艳熟稔的一群人,势必不会对军团造成任何损伤。
他如此这般劳师动众地领军远行,也是不想军团留在国内,多增无谓牺牲哪!
“将军,这回水船还是照旧在‘海龟岛’补给水食吗?”火长问道。军队为了防止埋伏,至何处补给一事,总是出航之后才知情。
“没错。稍后我会再和都指挥一块过来和你讨论路线。”楚狂人拍拍火长肩膀,走出舱房。
一踏上甲板,恰好迎上一阵海风。楚狂人闭眸,长吸了一口咸冷的海味,却也皱起了浓眉。
他是不是听见了嬉闹笑声?
“谁在笑?”楚狂人蓦地睁开眸,利眼倏地扫过甲板上所有士兵。
所有交谈声顿时戛然而止,当然也包括了那阵嬉笑。
“军心最忌涣散,别以为离征战之国尚有千里远,便可松懈。前方海域,海盗盛行,也不是一、两天之事,心头一旦松懈,纵便是几名小敌,也可以将我军痛击到落花流水。”楚狂人严声训诫着,光是站着便有股不怒而威之气势。
“将军,我这就带着士兵们开始练兵。”老副使一看将军脸色不对,马上出来缓颊。“还不快在甲板上站好。”
士兵们连忙排成练武姿态——毕竟,让老副使操军,总比将军亲自下阵来得轻松些。
楚狂人站在原地观看,但见士兵架式摆弄得有模有样,精神也再度集中,这才转身回到舱房。
该写封信给司徒无艳,规划一下他为新朝所设计之水军配备。
而今朝廷水军强盛,靠的全是他熟悉水路所得来之成果,但他无法永远领军。事实上,只要朝廷后宫不浪费,船坚炮利本不是难事。
楚狂人坐在桌前,在桌上燃起一只火盆,烘着笔、砚不使其结冰,可他的目光却停留在桌上一只保暖“茶寿”上。
这个东西为何会放在他桌上?
莫非!诸葛小雨来了?
楚狂人手中的笔咚地落在桌面上,双眸完全没法子自那只茶寿布包上挪开。
他强作镇定地拾回笔,却落不下半个字。
他在心慌个什么劲儿,八成是她要人把这东西拿到船上来的吧。楚狂人逼迫自己继续提笔写字。
难为她的这份心意了。而他对于她的这份心,又该如何回报?莫非真要替她找个好夫婿吗?
这个念头才起,楚狂人禁不住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一甩头,他不愿多想,决定暂且将儿女情长抛在一旁,毕竟军国谋略才是他之强项哪。
横竖这趟征军水路尚需一段时日,他仍有许多时间好好思索自己心意……
*
冬日海上夜,冷得让人吐气都能成霜。
船上载重有一定限制,又得小心火烛,因此夜里燃炭取暖总不比自宅里,火想燃得多旺,便烧得多旺。士兵们只能盖着毛毯,靠着彼此体温取暖。
亥时刚过,楚狂人巡视完船舱上下内外,确定一切无事之后,这才缓步回到房间。
他才推开舱门,后背寒毛倏地直立。
房内有人!
“谁在舱房里?”楚狂人无声拔出腰问长剑,利眼梭巡着房内。
舱房里的埋伏者,呼吸声变得浅快了。
楚狂人侧耳静听一番后,他敛去呼息,以轻功提起身子,悄悄地跨过半间舱房。
此时,舱房里除了一道透进窗户之月光外,便悉无光线了。
楚狂人高大身影专挑暗处行走,埋伏者瞧不见楚狂人身影,便蠢蠢欲动地探出头来,想看个分明。
“找死!”
就在埋伏者子月光下露出泰半前额时,楚狂人手里长剑也正直指到埋伏者前额,警告地留下一道血痕。
一滴鲜血流下埋伏者眉宇之间,露出一双惊慌水哞。
“你在这里做什么?”楚狂人低咆出声,瞪着诸葛小雨。
诸葛小雨呆愣在原地,吓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该死!”楚狂人抛下长剑,揪她拽到床榻边。
他以打火石燃起火烛,继而拿过一方手巾压住她的伤口,再取来金创药敷在她的伤处上。
“这药有青草和花蜜的味道。”诸葛小雨皱皱鼻子,嗅了一嗅。
“你还有心情闻味道!”楚狂人揪过她身子,十指陷入她的肩膀问。“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方才使剑力道再深一些,你的头便要被劈成两半了?”
楚狂人咬牙切齿地说道,双眸闪着愤怒利光。
“你别再说了,”诸葛小雨打了个冷哆嗦,可怜兮兮地仰望着他。“伤口很深吗?”
楚狂人使劲地将她拽进怀里,紧得密不透风。他用尽全身气力牢拥着她,以期能掩饰他手臂颤抖的这一事实。
万一他方才当真一剑刺穿了她脑袋……
楚狂人咬紧牙根,拼命想压下心痛感受。
可胸腔里那股又酸又麻的痛楚不放过人,逼得他非得抱紧她,将脸颊埋入她柔软发丝,听见她轻轻的呼息,他才有法子平静。
再没法子自欺欺人了,他如此在意着她,怎么有法子眼睁睁地看着她成为别人的新嫁娘呢?
他唯恐自己光是用眼神,就要逼得她的夫婿在尚未拜堂前,便逃之夭夭了。
楚狂人侧过头,用唇贴着她的发丝,急速心跳至此方缓缓平静。
“好暖和、好舒服喔。”诸葛小雨没察觉到楚狂人异状,只是一股脑儿往他怀里钻,小手揪着他后背衣衫,抱他抱得极牢。
他唇边扬起淡淡一笑——也只有这个不知轻重的丫头,才胆敢在这种关头撒娇。
“好想睡觉喔……”诸葛小雨赖着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不许,我有事要审你。”楚狂人握起她的下颚,利眸紧盯着她。
诸葛小雨屏着呼息,只觉得他的眼睛映着烛光,熠亮得让她不敢迎视。
她咬着唇,抚着辣红耳朵,悄悄别开眼。
楚狂人看出她不知所措的羞涩,他心湖一乱,以指尖抚过她粉颊,转过她的脸庞。
“你怎么有法子混上船来?”他问。
“小李子突然得了急症,没法子上船。可船上总还是需要伙食小兵哪。除了我之外,没人更适合担当此职了。”诸葛小雨大声地回答,藉以掩饰她的心慌意乱。
“嘘,小声些,别惊动他人。”楚狂人指尖抚住她的唇,眸子一瞬不瞬地瞅着她。
诸葛小雨心儿狂跳,被他瞧得头都昏了,哪还记得要说话。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你上船了?”楚狂人逼问着,竟不知此时是想掐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还是直接将她扑倒在床杨问。
“这只是小事嘛。”
“军队里没有小事!若今天代替小李上船的是他国奸细,我们全船的性命可能全都毁于一旦了!”楚狂人一论及此,神色便又峻厉了起来。“说!是谁让你混进来的?”
“老副使。”她睁大眼,一脸无辜地瞅着他。
楚狂人咽下一口怒气,无奈地发现他所有的火气一遇到她,总是只能发作一半。
这类更换兵员小事,向来确实都是由老副使负责,甚且无须上报于他。
“你别找老副使麻烦,他待我可好了,还特别安排我和伙夫住在灶房边的小房间,不用和大伙挤通铺呢!”
“老副使安排你和厨房伙夫独居一室!如此你也答应?”楚狂人火冒三丈地瞪着她,额冒青筋,大掌指节握得喀披喀啦响。
“我怎可能会想和伙夫同居一室呢?那房又小又暗又冷哪。你瞧,船上灯烛才熄,我便溜过来找你了。”诸葛小雨理所当然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