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乐和仪格格双双坐在枝叶茂密的老树下,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说话,听着树上的鸟叫蝉鸣。
经过刚才那个忘情的拥抱,两人之间有些尴尬无措。
关于男女之事,仪格格是懂得的,所以她的心更是跳得厉害。然而对迷乐来说,那个拥抱只是一个原始的触动,他初次明白了女孩的身体是多么纤柔温暖,也感觉到她的心跳透进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仪格格,你现在好些了吗?」迷乐轻轻开口问道。
「好多了,我只是在想一些不明白的事情。」她的视线望向街巷深处,不明白为什么远处有人影走动,但是在他们身边却没有见到半个人经过。
「我不是有意惊吓你,我真的不知道会把你吓成这样。」迷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神情很懊恼沮丧。
「我知道,你不用太自责。」她微微一笑。「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在这个地方?」其实她早忘记了恐慌,与他见面的欢喜已取代了一切,就算这里是地狱,她也会快乐得不想离开。
「是我带你来的。」
「什么?」她微愕,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因为你说不能让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所以我只好把你带到这个地方来。」他太想见她,但是苦无机会,只好出此下策。
「我还是不懂……」她觉得迷乐的话听起来很怪异。
「我们现在还是在大街的转角处,并没有离开,这棵树和周围的街道都是幻影,我只是施了一点小法术,让人看不见我们。」迷乐小心翼翼地解释。
「幻影?!」她瞠大双眼,不敢相信地转望四周。「这树……这街道……是幻影?」
「是我变出来的,都是假的。」他定睛在她怔愕的表情上,深怕她又因此受到惊吓。「其实这真的没有什么,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如果你想离开,这些变出来的东西立刻会消失,你仍然可以走得出去。」
「我没有说要离开。」她急急地说道,然后脸红地低下头。「我是说……我还可以多待一会儿。」
迷乐仍然有些担心她无法接受。
「这些法术是我师父传授的,虽然师父叮嘱过我不可在人前卖弄,但是,我实在很想见你,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所以就只好使些小手段了。」
仪格格听他说很想见自己,是因找不到机会才施的法,心中切切地感动了,她羞怯怯地想着,他是喜欢她吗?也像自己喜欢他那样地喜欢着自己吗?
「现在仔细看清楚,才发现那一间间屋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她有趣地指着街道旁的房子笑说。
「你……不再害怕了吗?」他不安地问。
仪格格笑着摇摇头,满心都是他在身旁的喜悦。
「原来,这就是法术?」她并不害怕,倒是觉得新奇有趣极了。「小时候,我曾经见过江湖术士表演过大戏法,也见过五鬼搬运法,那些江湖术士能变出东西来,又可以把人变不见,你的法术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迷乐并没见过她所说的这种大戏法,觉得听起来很相似,便笑着点点头。
「原来你也见过,只要你不害怕就好。」他坦然地笑开来。
懂得施法术的人毕竟极少极少,你师傅叮嘱你的话可千万别忘记,还是尽量不要让人知道比较好。你过分的与众不同,在这个人心狭隘的复杂都城中并非好事。」她的眼光转向他,担忧地说。
迷乐听出她话中的怜惜和关怀,那语气和他额娘一模一样,有种温情在他的心口暖暖地荡漾开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那天的宴席上,我就有种身在狼群中的感觉,觉得每双眼睛都在盯着我,狠狠地放着光。」他转头看她,微微一笑。「不过你完全不同,你看着我的眼光很柔和,就像在山上时,时常和我相处在一起的麋鹿一样,不会怕我,而且信任我。」
仪格格心中一动,有些脸红耳热,看他的笑容是那样云淡风轻,但是深思他的话,却令她感到不寒而栗。
「前几日,我也听宝亲王和福晋谈起你的事。」她心中隐隐觉得宝亲王似乎对迷乐很在意。
「是吗?谈我什么事?」迷乐好奇地挑高了眉。
「宝亲王好像怀疑你师父的身分,而且还提到了什么龙脉宝山,还说要彻底追查。」
迷乐怔住。龙脉、龙穴、龙珠也是师父不许他向任何人提及的事,宴席那日,他就觉得宝亲王问他的问题都很不一般,他回答得非常小心,绝不说到龙脉、龙穴和龙珠的事,但是万万没想到宝亲王还是注意到了龙脉宝山。
「那……宝亲王还有没有说到什么?」他竟有些莫名的紧张。
「王爷和福晋在说话时,我必须回避,所以也只听到一点点而已。迷乐,宝亲王说要彻底追查,他要追查什么你知道吗?会与你有关吗?」不知为何,仪格格心中的不安感渐渐加深。
「我也不知道。」他微笑耸肩。「别担心,我想不会有事的。」
仪格格仍旧是不太放心的表情。
「想看幻术吗?」迷乐想看她笑,想哄她开心。
「什么?」她眨眼望着他。
他伸出中指和食指,轻贴在唇边念了几句咒语,然后在半空中轻轻画过。
蓦然间,在他们头顶上的浓密枝叶里争先恐后地冒出一朵朵小花来,一簇簇地、一团团地怒放,粉红色的五瓣小花开了满树,浓冽的花香蔓延着,馨香遍流在他们周围。
仪格格惊诧地抬起头,感动得轻轻叹息。
微风吹来,花瓣飘飘坠落,铺展了一地的落英缤纷。
「好美……」她伸出手,接住一朵飘落的小花,陶醉地闭上眼嗅闻花香,脸上漾着止不住的甜美笑容。
她的脸庞像花一样充满了红晕,迷乐痴痴地看她,她的笑容让花都失色了。
「有这么多花,要不要找蝴蝶来玩玩?」他戏谑地笑说。
「蝴蝶?」她怔怔地,尚未从迷眩的花海中回过神来。
迷乐从衣角撕下一幅白色的里衣,轻轻放在她手心的花瓣上,然后朝雪白的衣角呼一口气。
忽地,一只只白蝶不断地从她手心上的那幅衣角飞出去,纷纷飞入了粉色的花团中采花蜜,密密麻麻的白蝶在花丛中穿梭飞舞,就像满天雪花纷飞一般,炫目得令人赞叹。
两个人仰头望着绝妙的美景,任落花缓缓地将两人淹没。
时间仿佛静止了。
这里是京城最热闹的大街转角处,属于他们的一块世外桃源。
*
接下来的日子,迷乐总会在仪格格外出时,用相同的方式找到她,与她躲在不同的街角单独相处。
除了那一回忘情的拥抱外,迷乐对她从来没有过逾矩的行为,他们总是坐在一起说话,你问我答,有时是我问你答,他会告诉她自己在山上二十年当中的生活点滴,她也会说起童年所过的贫苦日子。
「我幼年时生活太苦了,我爹娘养不活那么多孩子,就把我卖给当年还只是贝勒爷的弘历当小丫头。」她娓娓地低诉。「后来嫡福晋见我的模样还算干净讨喜,就收了我当侍选格格,专心侍候她还有照顾小阿哥和小格格……还要等着给王爷收房。」
「什么是收房?」迷乐疑惑地问。
「就是……当王爷的侍妾。」她咬着唇,幽幽地说。
「服侍他的婢女吗?」他忖测着。
「不只是服侍他,还得……」她说不出口,只好选一种迷乐比较能懂的说法。
「还得为他生孩子。」
迷乐果然了解了,他的神情异常错愕。
「宝亲王不是已有妻儿了吗?」
「妻子是正室,妾是侧室,妾的身分不及妻,地位只比奴婢好一点。」仪格格的声音无限怅惘。这是她初次清楚明白地谈及自己的身分,这身分就像是她身上的一道枷锁,要将她囚禁在宝亲王府一生。
迷乐默然无语,思索着这些对他而言十分复杂的关系,但是愈是思索,却愈是迷惘。
「我爹没有妾,我爹只有我额娘一个妻子。」他忽然想起来。
「那是因为你额娘的身分比你爹尊贵,你额娘是皇家公主,是君,你爹是额驸,是臣,在这样的身分底下,你爹就算想纳妾也不敢。」仪格格淡淡地—笑。「如果你爹也能和其他男人一样妻妾成群,你也就不会是独子了,一定还会有一堆兄弟姐妹。」
「难道人人都是如此吗?」
「有地位,有权力的男人都是如此。」
迷乐沉默良久,若有所思地仰望着天。
「你将来也会有妻妾。」她无奈叹息,眼睛里的光辉黯淡下来。「你额娘一定会为你挑选合适的对象,你也一样会让很多的女人为你生孩子。」
迷乐蹙着眉心,深深地凝视她。
「仪儿,我可以只选你一个人吗?」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仪格格诧异地看他一眼,眼中慢慢浮起欣喜与感动的泪光。
「我已经是别人的了。」她的心凄凄恻恻地作痛。
迷乐一凛,几乎融化在她眸中积聚的泪水里。他未曾意识过拥有与失去的真实感受,也从不曾在意过能否得到或拥有一件东西,但是此刻,他真心想要拥有她,想要独占她。
「我们还是可以见面,不会有人知道。」他握紧她的手,不管她是谁的,这样的见面方式还是可以永远继续下去。
「也许……现在还可以。」她勉强笑笑。
迷乐一怔。「难道以后不行吗?」
「我不知道。」她垂下眼睫,看似点头,又像摇头。
「你有可能不会再见我吗?」他的心悬在半空,惶惶失措。
「未来的事,谁也难以预料呀!」她费力地微笑。「迷乐,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这就已经让我心满意足了。」
迷乐怔仲,莫名的焦虑感充塞在胸口,被扰乱的心情再也不能平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