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朝教室方向移步,她知道自己心里头有些古怪,却不知道那种情绪是为了什么,她盯着自己的鞋尖,身后忽有嗓音传来。
「这么早就回教室?」杨哲伦走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她稍侧身,看见他,微微笑着。「都比完了嘛,而且外面好热。」
他大步上前,走在她身侧。「去福利社买个饮料,还是去吃碗冰?」
她想了想,点头说:「好啊,反正现在回去也没什么事。」
他们走进福利社,本该是空无一人的上课时间,因为网球比赛的关系,几班参加复赛的班级,在赛事结束后也过来吃个点心或吃冰。他们点了一碗剡冰,在靠近出口的地方找到了空桌。
杨哲伦把那碗冰放在她面前。「先吃,溶化了就不好吃了。」
她擦着汤匙,问:「你不吃吗?」她吃冰速度要是太急,会闹头痛,一碗冰也不大可能在下节上课前解决,才与他共点一碗。
「你先吃。」
她挖了一匙冰,在入口前,余光觑见邻桌都是两、三人分着吃,她遂看向他问:「真的不一起吃吗?」
「没关系,你先吃。」
「会溶化的。」
他笑。「你要是继续说话,不快吃的话,真的就溶化了。」
她不好意思,张口吃了一口冰,碎冰在嘴里溶化,散了热意,无比舒爽,她嚼着粉圆,总觉得这样太不好意思,她含着粉圆说:「你也吃一口啊。」
杨哲伦握着汤匙尝了口,粉圆太甜,化在嘴里过腻,他抿抿唇,说:「突然想喝点水,我等会再吃,先去买个水喝。」
说完便起身,她看一眼他背影,低首舀了些绿豆吃着。
「怎么要来吃冰也不约的?」
头上有阴影罩下,彭璐抬眼一看,是何师孟,他看着她问,身旁站着丁琪臻,两人手上各有一碗冰。
「对啊,怎么也不约我一起来吃?」丁琪臻跟着问。
「本来要回教室,突然决定来吃冰的。」她回应他们。
何师孟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他挖一勺淋有百香果酱的碎冰,大口吞入,语声模糊地说:「一个人吃冰不是很无聊吗?下次吃冰约一下。」
「大家一起吃也比较热闹。」丁琪臻在何师孟旁边坐了下来,笑咪咪的。
她笑得这样诚挚,彭璐也笑。「也对,人多一点比较有趣。」
「你加什么料?」何师孟汤匙移了过来,直接翻动她的碎冰,在下层看见仙草冻时,笑道:「居然有仙草。」随即舀起一汤匙的仙草冻放进嘴里。
「这个最消暑了。」他笑,眉目俊朗。
彭璐看他吃下那一口,汤匙又靠过来时,她汤匙敲开他的。「这个仙草冻是哲伦要吃的。」
「啊?」何师孟反应不过来,楞了楞。
「我们只点一碗。」顿了顿,彭璐又说:「仙草是他要吃的,你要吃仙草,怎么刚才不点?」
「那是因为……」丁琪臻笑了下,先看看他,再对她说:「他本来要点,但因为是我先选料,仙草到我这里就没了,所以他的才没有加仙草。」
「你们也来吃冰?」杨哲伦手中握着一瓶矿泉水,坐了下来。
「对啊,师孟说他很热,我就找他过来吃冰。」丁琪臻看看他,再看向彭璐。
「原来你们一起来的?」
杨哲伦笑了笑。「反正还有时间,就过来吃碗冰。」
「你们共吃一碗啊?」丁琪臻想起彭璐刚才提到他们只点一碗。
「对。小璐说她吃不完一碗,所以我们只叫一碗,分着吃。」
他们说话时,彭璐只低头一口接着一口,直到听见杨哲伦提了她的名,她才想起这碗冰他只尝了一口。她抬脸想把冰给他,对面何师孟一双黑眸沉沉地落在她面上,她不知所以地心慌,随即别开目光。
「你怎么都不吃?」彭璐把剡冰移给身旁的杨哲伦。
「你不吃了?」杨哲伦疑惑地看她。
「休息一下,感觉有点冷。」
杨哲伦笑一下。「我记住了,下次不要约你吃冰,改喝饮料好了。」他直接握着她用过的汤匙,舀了仙草和碎冰送人口中。
「真的会这样,明明热得要命,只想吃冰,等真的吃到了,多吃几口后又开始觉得冷。」丁琪臻边吃边说,想起什么,把自己那碗冰移到何师孟面前。「你不是想吃仙草?我的分你吃吧,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何师孟一向不拘小节,挖了她的仙草冻和碎冰就往嘴里送。
「还满嫩的,对吧?」丁琪臻侧目看他,专注的样子仿佛世界只剩他。
「唔,满纯的。」他点点头,又往她碗里舀了一匙。
「你喜欢仙草?」
何师孟想了想。「也没特别喜欢,就是觉得退火。」
「这样啊……」丁琪臻像是有点失望,下一秒又甜笑着说:「我妈很喜欢做仙草蜜,不过这次做的喝得差不多了,下次她有做,我带一瓶来给你喝好了,真的很消暑。」
「喔,好啊。」何师孟觉得同学之间分享有趣的、好吃的、好玩的,理所当然,便不拒绝。
「你喜欢甜一点吗?如果要甜一点,我让我妈多放点蜂蜜。」
「你们家平时都怎么喝,我就那么喝就好,不用特别麻烦。」他大口吃冰,头也不抬。
「你好像忘了还有我们两个的存在。」静了许久的杨哲伦,忽然开口调侃。
丁琪臻脸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你们要喝吗?我可以多带几瓶过来。我妈会把用过的宝特瓶洗净风干,这样她要分装就很方便了,我给你们两个也各带一瓶好了?」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就大方接受了。」杨哲伦笑得很温暖。
「璐璐,你呢?蜂蜜要不要多一点?」丁琪臻笑盈盈地问。
「啊?」彭璐楞了几秒,说:「不用了,仙草比较寒,我的体质不能常吃。」
说罢,她忽起身,把椅子推回。「我想去厕所,等等就直接回教室了,你们慢慢吃。」她笑着说完,随即起身离开。
刚踏出福利社,彭璐懊恼地叹气。她这样多像赌气的孩子,她刚才到底都在做什么?琪臻可是她的好朋友。
好朋友的定义是什么?是对方有好事,你为他开心、为他恭喜;是对方难过时,你安慰,你陪伴;是可以分享喜怒哀乐、可以一起做喜欢的事、可以一起讨厌什么人,甚至可以一起翘课的对象,这才是好朋友。
他有没有好朋友?有的。在何师孟心里,他最好的朋友非彭璐莫属。
他们何、彭两家家长均是小学教职人员,彼此熟识,住处又是巷口和巷尾的距离而已,感情自然好。他爸妈先生了他两个姊姊,盼着有儿子,而彭家是生了两个儿子,盼有女儿;听说他们以前聊天时还曾互开玩笑「女生都被你何家生走了」、「男生才都被你们彭家生走咧」,可见感情之深厚。
他们同时期盼着第三胎的到来,说也真巧,他母亲和璐璐她母亲第三胎皆如愿,何家有了他,彭家有了璐璐。
他和璐璐从小玩在一块,他长她几个月,知道自己是哥哥,他自觉自己平时十分照顾她,她也听话,上学跟着他一道,放学也一起回家,他甚至觉得他们两人比亲兄妹还要亲。
她父亲是体育老师,曾是网球选手,他看过她父亲打网球,非常帅气,他为此对网球兴致勃勃,她父亲开口要免费指导他。他跟着她父亲打了好几年的球,每回练习或是与其他的学生比赛,她总在场边加油,他赢了她比他高兴,他输球她比他更不开心。
她眼光追随他,他感到满足与开心,所以他深信他在她心里是很重要的一个朋友,但这几日她的表情和反应,让他感觉她似乎不再将他当成好朋友?
就像现在。下公车后,她径自往前走,不再像以往那样与他并肩走,他只好一路跟在她身后;他不由得想,他是哪里得罪她了,否则她为何像在躲他,又像是不想理他?
又跟了几步,他再受不了这样莫名被忽视的感受,遂扬声喊:「璐璐!」
彭璐转首看他,但他不说话,只盯着她,她随即转身往家的方向;何师孟从后方追上来,站在她身前。「没听到我叫你吗?」
「你叫我,又不说话。」
「……」何师孟瞪着她看了好几秒,才问:「你最近怎么了?」
她看他一眼,调开眼神。「什么怎么了?」
「你好像不想理我?我得罪你了?」他皱眉问。
是,她为什么不理他?他没得罪她什么,那么她为什么近日面对他时,显得如此不耐?她合上眼,慢慢呵口气,才张眼看他。「没有。」真的没有,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才怪。」他不信。「以前你会看我打球,我要是赢了你比我开心,我输球你还会为我抱不平,但是今天下午的决赛,你……」他忽然难以启口。谁规定他打球时,她一定得为他加油?
「决赛怎么样?」他赢了,个人单打第一名,这她知道的。
「决赛……」他想了又想,问:「你为什么没帮我加油?我的网球是你爸爸教的,我们又是同班同学,我代表班级荣银,你不是应该帮我加油吗?」
「我有在旁边看你比赛啊。」
「不对不对!」他烦躁起来。
以前他打球,他在场上可以听见她高声喊他名、为他加油的声音,那么有精神、那么激动;比赛结束之后,不管结果如何,他总是一转眼就能寻到她的身影,她会静静立着,笑意盈盈地看他,她会等着他向她走近,再递水给他。但最近这两场比赛,他没听见她的声音,他不再能在转身时一眼就看见她的身影……
这些皆令他心里有些失落。
「什么不对?」他的烦躁她看在眼里,却不明白他的情绪从何而生。
「我没听见你喊加油的声音。」
彭璐楞了楞,不答反问:「那么多同学帮你加油,你又听得到我声音了?」
「怎么会听不到?你的声音我每天听,很好认。」
「就算是这样,有那么多同学帮你加油,为什么我一定也要喊?」她话出口时,心里无来由地紧张。
对呀,为什么她一定要喊?「可能是因为……」他顿了顿,想着说词。「我想应该是你每次都会喊,突然不喊了,我有些不习惯。再说,为代表班级的参赛者加油,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还以为她的加油声比较有意义,却原来是因为习惯。彭璐垂眼,喃语着:「我以后都不喊,你也会慢慢习惯的。」
「什么?」他听不清,凑近脸。
他五官倏然放大,那熟悉的眉眼在这刻却有些不同,原来他这么好看,眉目俊朗、英气勃勃。他就站在她身前,高大精实,她可以感觉从他身上辐射出的热度,还有一点汗味,这皆令她心跳紊促。
「站这么近做什么?」她推了下他胸膛,意外那肌肉如此厚实,她脸热,不好意思地退了步。「你身上都是汗味,臭死了。」
「臭?」她又是推他又是往后退,真有这么臭吗?之前他赢球时,她可是曾经抱着他又叫又跳,那时怎不嫌臭?
何师孟上前一步,在她还不及反应前,掀翻起自己宽松的体育服,从她头上罩下,将她的头包在自己衣下。
「你要做什——」头上忽然罩下阴影,她一句话尚未说完,脸颊随即贴上柔软又透着热度的皮肤,她足足楞了两秒,转动眼珠时才发现自己被他以他的上衣困住了,困在他的衣物和他的胸膛前……胸、胸膛?!
她睁大眼,看见那近在咫尺的浅褐色凸点时,耳根一热,她傻楞楞地没了反应。
「谁流汗不是臭的?就算臭又怎样,我也是为了荣誉,你……」贴在胸口那人毫无反应,只隐约感觉胸前有暖热的呼息,很轻很轻,如羽毛搔过他皮肤,他忽然喘了口气,迟至这会才发现两人举止有多亲密。
他把衣服自她头上掀起,她头发因这动作显得凌乱,脸蛋红扑扑的。
她知道她头发一定是乱七八糟的,遂抬手拨弄;她偷觑他一眼,却对上他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她连忙垂下眼,说:「都几岁了,还做这么幼稚的动作,真不知道琪臻喜欢你什么。」
「什么?」
彭璐想起丁琪臻让她帮忙试探的话,她抿抿唇,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女朋友?」他表情夸张地看她。「我有没有女朋友你会不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偷藏起来。」
「偷藏做什么?酿酒还是晒成干?」他只觉她的问题莫名其妙。
他不像说假话,她再问:「所以你没有女朋友?」
「没有。你哪时看我有女朋友了?」他皱了皱眉。「你问这做什么?」
「为什么不交?」她不答反问。
「你不也没交男朋友?」
想起琪臻看他的眼神,她有点不甘示弱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搞不好我只是没告诉你。」
闻言他怔楞数秒,脑袋似乎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是,他连思路都像被截断似的,无法有反应。
「琪臻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她问。
「说什么?」回神时,他神情还有些迷惘。
「说……」她瞧瞧他,试图从他表情看出什么,但无果。她犹豫好一会,再问:「她有没有跟你暗示什么?」
「啊?」他疑惑。「你到底在说什么?」
「就是……」她吞吞吐吐,明明是简单的一句话,她却难以成句。
「就是什么?」
「……她喜欢你。」她唇动了动,小声说着。
「什么?」他听不清,凑近脸。
「她喜欢你啦!」她忽然扬声,抬眼时看见他错愕的脸。
「喜……喜欢我?」他没想过会有女孩子喜欢他,心跳有点快,还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充斥心里,好像有点开心、有点得意,他不自觉地慢慢扬起笑容。
「对啦,她喜欢你。」彭璐盯着他唇角的笑弧,只觉有些刺眼。
「你怎么知道?」他有点不好意思,神情不大自然。
「她说的。她让我来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他不说话,唇角隐约有模糊的笑意,一双眼睛四处张望,似在掩饰他的不自在。
「怎样,听了很开心吧?」看,他笑得多闷骚!
何师孟轻咳一声。「有人喜欢,当然觉得开心。」
「那你要跟她交往吗?」话出口,她忽感到紧张。
「交往?」他摸摸颈背,表情有些为难。
他为什么不回应?「她说她喜欢你,要是她想跟你交往,你要不要?」
「这重要吗?」
「怎么会不重要?」
「哪里重要?」他纳闷。
「……」她张了张嘴,竟找不到理由,半晌,她想起什么的表情,说:「因为琪臻让我来试探你有没有女朋友,我总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才能回答她。」
他根本没想啊。这种要不要交往的问题,要他现在回答,他还真答不出来。
况且,这也不是多重要的事,等发生了再来烦恼也不迟,万一丁琪臻从头至尾都没那样的意思,他现在是烦恼心酸的?
他看着她,说:「这种问题要问也是她来问,怎么会是你开口?」
「……」她面上一阵热烫,尴尬地说:「我跟她是好朋友,当然要帮她问,你不想说就算了。」她脸色一沉,转身就走。
何师孟没跟上,只盯着她背影瞧。果然,近日总感觉她态度奇怪,却找不出理由,本还以为是不是自己胡思乱想,现在看她那姿态,他可以确定不是他的判断出了错。
只是,她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