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掼跤大会在众人的殷切期待之下登场了。
战局采三战两胜制。在第一回合里,格沁用了点心眼,耍了点无赖手段,东拖西扯,硬是拖过了时间,让双方「战」成了平手。
第二回合一开始,图尔思可不再让格沁有打混胡闹的机会,采取霸王脚踢的先制攻击式,格沁下腰闪过,并回以肘击及回马拐踢,一踢中的。
但踢中了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格沁很快就领悟到了。
图尔思不但身材魁硕不怕人踢,且动作敏捷得让人连眨眼都来不及。对于格沁的一踢,他不痛不痒,并且立刻展开了另一波飞跃扑击,顿时就将格沁压制在地。
被压住的格沁末了还是暗施「搔痒神功」,才将身上的一堵墙给移了去。
「你你你……怎么可以……」
图尔思原要骂对方使用阴招,却见对方又是一招扑来,为了闪避,图尔思没再作声,自认了亏。
但阴招只能使一回,图尔思已有防备。下一瞬,他终于得手,恶狠狠地箝紧格沁,先是两个过肩摔,再来三个正面朝地。格沁俊脸遭劫,肩骨及肋骨也出现了断裂般的痛楚。
就这样了吧……
格沁意识渐渐模糊,正想着索性就这么要赖死在这家伙手里,也好别再左右为难,却在此时,一把虽低微却清晰的哭声传进了他耳里,逼得他不得不改变主意。
是孅孅。她在哭,在心疼地为他低泣--
那柔弱的哭泣强逼着他回神,集中心志。
他不可以死在孅孅面前,那会让她的心蒙上一辈子的阴影,因为是她提议让他上擂台的。
格沁忍着瘾楚爬起,汗水、血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仍是挺起胸膛转过身,步履不稳地以这副狼狈惨状朝图尔思走过去。
再来吧!他甚至还朝图尔思挑衅地勾了勾长指。
他或许没有敏捷的战斗力及魁梧的体魄,但他有绝不认输的意志,为了孅孅,他办得到的……一定办得到的……
办不办得到暂时无法得知。赛钟响起,图尔思赢了第二回合。
「格沁哥哥!」
赛钟刚响,孅孅就急奔上台。她将鼻青脸肿、俊容走样的格沁扶下台。
虽说俊颜不再,但她只是心疼,心疼得要命。都是她不好,干么无端端订下这种赛局,害他受这种罪?
「你不要再让我大哥了!好不好?好不好?算我求求你啦……」
为了怕影响他的心情,她硬吞下泪水,赶紧为他搓揉瘀肿、拭净血水,并送上了凉水。
格沁神识昏然,闭目休息。
原来……这傻丫头对他还真是有信心呢!竟然当他是为了顾全她的面子,而让她大哥?拜托,天底下会有人笨到让人让到快丢了小命的吗?他不是在让,而是他本来就只有这样的料而已。
但现在怎么办?如果他依旧坚持不让孅孅失望、打赢比赛,那可除非是天降奇迹了。
第三回合开始,图尔思扭扭手腕、扑过中点线,乘胜追击。
猛虎螺旋、脚剪夹头、翻摔反制……
凌厉招式一套紧接着一套,谁都瞧得出格沁又要输了,可在此时,他一脚拐过去,看似劲猛,却只是虚招,没料到图尔思猛然发出一声大吼,膝后吃疼跪倒,双腿剧麻,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真是见鬼了……你……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跪倒在地的图尔思愤怒地指着格沁。格沁忽见一线银光正中图尔思喉间,图尔思陡然喉间吃紧,什么话都挤不出来。
格沁上前,在图尔思身旁发现了一颗小小的白色石子。
原来--格沁恍然大悟,他这一路的「幸运」其实是有人暗中相助。
是谁?
是谁明明像是要帮助他,却又躲着不肯现形?
拈压手上的小石子,他知道对方的功力深厚,就连块石子也能当作武器,且手法快得令人匪夷所思。
格沁想到了一个人,他蹙眉远眺,搜寻台下拥挤的人群。
但阳光太过刺目,人潮又太过拥挤,他什么可疑人物也没瞧见。直至赛钟响,图尔思始终没能爬起,格沁赢了这一局。
更夸张的是,图尔思的双腿就因这一踢而长跪不起,最后还动用了几名大汉才将他扛下台去,下台之前,图尔思垂首认输。虽然他输得有些不明不白,但对这能在青天之下动用「妖法」的「鬼将」起了忌惮,再也不敢小看格沁了。
而孅孅虽是心喜于情郎得胜,但又关怀兄长腿伤,是以紧随着图尔思等人离开。
比赛结果一公布,属于「鬼将格沁」的喝采再度喧腾,人人都在现场,亲眼目睹了像座小山似的图尔思是如何被格沁潇洒惬意地一腿打垮。
台下众人兴奋交谈,台上的格沁却难以融入。
他的眼神来回于嘈杂的人群里,始终一无所获。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掼跤大会后又过了半个多月,叛军投降,回疆乱事至此平定。
兴奋满满、神采飞扬的郝康将军立刻宣布收拾战备,三日后班师回中原。
当然,他可没忘了盛意邀请额色笋拉及图尔思等人到京城接受皇帝封赏,而另一个同返京师的重要人物,自然是孅孅了。
终于,可以回家的时刻到了,但格沁却突然发现,他已经不想回去了。
即便他在这儿莫名其妙成了「鬼将格沁」,成了人人景仰的大英雄,让他感到满怀不自在,也觉得心虚,但至少和回京以后的结果相较起来,他还宁可留在回疆。
「孅孅,妳住惯了回疆,过一阵子冬季又快到了,北京城冷得慌,要不我先别回去了,留下来陪妳,咱们等明年或后年再说吧……」
班师命令下达,那编尽口拖延耍赖着不想走的人,竟是先前口口声声嚷着要回京过好日子的贝勒爷。
只是格沁的「体贴」却让孅孅不开心。
「格沁哥哥,你是怕我跟去会碍事吗?我不怕冷的,还有呀,你这借口着实荒谬,大清天子既是盛意邀咱们到中原去,我能因为怕冷而不去吗?此外,我也是很想、很想见见你们的皇帝。」
小脸儿绯红低垂,格沁明白了她的意思。
孅孅想见皇上,和皇上想见她的原因大不相同。皇上是他的亲人,他的父母不在了,一切由这亲叔作主,她想与他共效于飞,自然得先过了皇上这一关。
只是……
他人在回疆时,还可以佯装忘了皇上托付的事,但回到了京城,他还能够再若无其事地和他的亲叔叔抢一个女人吗?
「还有哇……」孅孅又开口,说话前还先左顾右盼了下,压低嗓音。「格沁哥哥,有件事儿我连大哥和叔叔他们都没提过,我有个师父就住在中原的黄山上,这一趟我知道要到中原去,开心得不得了,几天前就已传信告诉师父了,就算不为见你们的皇帝,我也得去见见他老人家的。」
师父?教什么的师父?赶羊的还是跳舞的?绣花的还是烤肉串的?
格沁皱眉,头一次发现他并不完全了解她。
拗不过孅孅,格沁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跟随郝康大军踏上了回乡之路。
在班师回中原的路上,孅孅没坐轿,骑着匹小红马,跟前跟后地紧随在格沁身旁,兴奋快乐溢于言表。
反倒是格沁,常常魂不守舍,别说不像个英雄,就连往日那京城浪少的模样,也几乎全然不符。
一路上晓行夜宿,沙漠色泽由深黄转为浅黄,戈壁终于被远远抛在后方。城关在望,家乡近了,众人情绪高昂,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笑,只除了格沁。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这一日,经过了百里跋涉,夜已至,大军落脚在一处峡谷中,扎营生火。
几个弓箭手打着了獐子及黄羊,吆喝着刮毛去皮、掏洗内脏、烧烤抹料。
人人忙着闻香、忙着抢肉,只格沁一个人坐在远远的角落,没吃也没抢,眼神不时落在孅孅身上。
不过,倒也不需要他这贝勒爷亲自动手,眼前黑影遮下,一阵香味扑鼻。
「快吃了吧!瞧什么呢?」
先挟了一口喂他,孅孅再将盛着烧肉的芋叶塞进了格沁掌心,还连带送上了一记娇嗔。
「傻子一般,真是好笑。」
「是呀!甭瞧得那么紧张啦,这丫头的心哪,早就不是咱们的喽!」取笑声音来自于另一头朗笑的图尔思。
皱了皱鼻、噘了噘嘴,孅孅用着回语反驳兄长,却引来了众人的一阵大笑,笑这姑娘还在嘴硬,这一趟漫漫长路,与其说是讨封赏,还不如说是送亲的成分占多数。
是送亲没错的,格沁失魂落魄地想,只是与她结缡的对象,并不是他。
火光跳耀、众人笑闹,甚至有人带头奏乐起舞,格沁却仍在沈思。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谦谦君子,更始终拿离经叛道的浑事儿没当回事。
但在有关于孅孅的事上,他终于深切体悟--他不过是个凡夫俗子。
即便平日胡闹惯了,但他却仍然有着牢固的忠君思想。
逆君叛君,夺君所爱,他真的办不到。因为那个人是皇上,也是打小将他养大的亲叔叔。
但他真的不想将孅孅交给任何人,不管他是谁,不管那个人会不会待她好。
和孅孅初相识时,他原以为这事不难,只要将她哄回中原,交给皇上,一切功德圆满,他仍旧可以继续去过他最爱的浪子岁月,但是现在……
夜更深了,除了轮值当班守夜的人外,其余的人都回帐了,火光变小,星芒略现。
格沁却没睡,他甚至费力爬上了刀削似的石壁,去看月亮。
没多久,一股熟悉的香气偎了过来,冰冷的身畔热了起来,孅孅将螓首偎枕在他膝上。
「想什么呢?大傻瓜,我瞧你都快想了一路喽。」
「我在想……」格沁抬高了难得载满迷惑的俊眸,睇瞧明月。「这月儿怎么会这么圆、这么亮?」
孅孅点了下他鼻头,笑他像个孩子一般,不过她倒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
「那是因为漠地空旷,没有遮蔽物,月儿自然看来就更圆更亮了点嘛。」她娇嗔他一记。「别告诉我,这么一路行来,你在想的就是这个蠢问题。」
「这个问题蠢吗?」
他伸臂将她更拢紧了些,淡淡一笑,俊脸低下,将鼻埋进了她柔香的发间,恋着那专属于她的芬芳,好半晌后才能再度缓缓开口。
「孅孅,前宋时期,中原有个汉族文人名叫苏轼,他曾做过一首『水调歌头』,很好听的,妳听过吗?」
孅孅摇头,身子微微抬高,用小手摇他膝头,娇声央促:「我想听呢,你快念给我听吧。」
他闭上眼睛照办。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定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暗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孅孅试图配合吟念,她原就会些汉语及满语,这阵子为了想要配得上他,她学得更勤了。
但吟和归吟和,他还是看得出她美丽的眸子里一片茫然。
「听不懂吗?」他笑睐着她。
她咬咬唇瓣,神情微赧。「懂一些些的。」
只是那一些些……呃,真的不多,但她不敢明讲。在他面前,她始终谨慎小心,既怕太过厉害,招致反感,又怕太过笨拙,惹他生厌。
但她一点都不觉得苦。真神说过,自己的幸福,要靠自己费心争取,所以她小心翼翼得很快乐。
他再笑,伸手揉搓她的发。「不用全懂,我要妳懂的只有两句。」
「哪两句?」她好奇追问,看着他。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他突然不笑了,只是直直睐觑着她。
「这句话的意思是,只要是人,就会有悲苦欢乐、离合聚散,就如同那月儿一般,自有它的圆缺常轨,是违逆不得的,有些事儿若是天命早已注定,那就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
格沁将视线转往明月,嗓音空渺。
「孅孅,你们的真神一定也曾告诫过你们,说人间的事儿,并非样样件件都能尽如人意的吧?」
「是呀!」孅孅用力一点头。「真神曾透过穆斯林告诫我们,切记莫贪,不是我们的东西,便不当去妄想。」
「所以,如果妳看见了一个好喜欢好喜欢,却不属于妳的东西时,妳会怎么做?」
「我会先努力争取,但如果它末了仍不能属于我,那我就会把这份喜欢收藏心底,并祝福那个可以拥有它的人。还有,千万千万别忘了珍惜自己手上现有的幸福。
「那么我呢?」
他问得状似无意,却是绷紧着心。「妳会认为格沁哥哥是属于妳的吗?」
「当然不是喽!」
她一本正经地摇头,继之侧脸顽皮一粲。
「该说--孅孅·博尔济吉古是格沁·爱新觉罗的,而格沁·爱新觉罗,当然也是孅孅,博尔济吉古的喽。」
她认认真真、一字一字清楚道出,还分别用了回语、满语及汉语都说了一遍。
他的胸口狠狠闷窒,好半天调整不过气来。
别开视线,他已不敢再看向那双写满着热情及信任的美丽清眸了。
他只是伸出了大掌,轻轻抚顺着她那散在他膝头及腿上的柔顺发丝,嗓音不知是否受到了夜风影响,有点变冷。
「孅孅,我记得妳说过,不单中原,天上地下,只要我开了口,妳都会乖乖地去。这句话,还有效吗?」
「当然喽!」
她快乐灿笑,晶瞳生辉。「只要你说了,我就听话。」
他点点头,表示记住。
真是感人肺腑的一段哪!
慕朝阳隐身于石壁另一头,在听完格沁及孅孅的真情对话后,屏气凝神,无声无息地掠下了峭壁。
这大半年的奔波劳顿、暗中保护、偷偷牵线、偶尔还得砍几颗人头充数,助人成为大英雄,这趟差事还真是够折腾人了!
既然郝康那儿已经没事,格沁也做了决定,一切妥当,也该是他这「幕后黑手」返京,准备下一场戏开锣的时候了。
他得迅速进宫一趟,除了将此次出征的结果禀明圣上,还得千叮万嘱,让皇上千万别对小子心软,毁了他的「精心好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