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如是被喧哗声吵醒的。她无法听得十分真确,但大约可以猜出有相对的两方在为自己支持的对象加油助阵。她试着坐起来,觉得全身虚软无力,但已经比昨天好些了。
她用小木盆如厕,用水冲净了倒出窗外后,慢慢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回忆并不清晰。自开船后她就晕得连连呕吐,昏昏沉沉。最难过的时候,她以为她快死了,她会把心、肝、肺全吐出来。
模糊的片断记忆中,有个男人逼她吃有肉味的稀饭,她吐到他身上,他好像没有生她的气。后来他又逼她吃清粥,她勉强吃了,是他喂她吃的。她记得她困得不得了,她好想睡觉,他却一再吵她,用湿布巾捣她的额头,还灌她喝热热的汤。她闻到自己嘴巴里残余的姜味,对了!是他灌她喝姜汤,她今天才会感觉舒服些。
他就是竭力反对她上船、坚持说他的船不载女人的耿船长。刚被他发现她乔装上船时,她抱着最坏的打算,以为他要不是会把她扔进海里,就是会赶她回岸上。结果他把她软禁在舱房里。只要他肯载她去日本,她并不介意在舱房里待上十天。
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她会晕船晕得那么痛苦,难过得要命。好在现在船行挺平稳的,不像昨天那样摇晃,她虽然还是感觉不适,但至少可以忍受。
她照了照钉在墙上的一面只比巴掌大了点的铜镜,发现自己脸上画上去的麻子都不见了。是耿烈把她的脸擦干净昀吗?
她记得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个男人进来过这间舱房,是个瘦巴巴的小伙子,来给她送饭的。那时她难过得半死,连他的长相都没看清楚。
她决定继续乔装成矮麻子,以免再给耿船长添麻烦。她从行李袋里拿出画笔和颜料,对着铜镜往脸上画麻子。井大娘帮她买了些胭脂水粉,但她平常都脂粉不施,没想到难得往自己脸上添颜色,竟是这般光景。
画好了,才刚收好颜料,就听到叩门声。她忙不迭的躺回床上,心扑通扑通的跳,不知该如何面对耿船长。如果她的记忆没错的话,昨晚她曾窝在他怀里让他喂食呢。噢!她怎会神智不清到任那种事情发生?
门开了。她的呼吸为之一顿!
进来的是那个瘦小子。
她的呼吸恢愎顺畅。
瘦小了捧着个托盘,圆盘上是两个汤碗。
“江师傅,你醒了。”他把托盘放到桌上。“船长吩咐我请厨师给您煮素菜粥送来。另一碗是加了葱和紫苏、陈皮的姜汤。厨师说船上没别的药材,只能给您熬这碗姜汤,让您发汗退火去风邪。”
“谢谢你,小哥。”忆如压低嗓音说话。“也请你帮我谢谢船长和厨师。”
“您能下床吃饭了吗?”
“可以。”忆如把双脚挪下床。“我已经比昨晚好多了。请问,甲板上发生什么事了?”
他笑着说:“他们好吵,是不是?简直可以把死人吵醒。今天顺风,浪又不大,船走得满平稳的,牛老大就邀船长比相扑。平常他们比赛,十次有八、九次都是船长赢,但牛老大从来不肯认输。他们三兄弟都在船上,闲着没事时就凑在一起练习,同心协力想赢船长。大伙儿也都乐于下注,因为船长的赢面较大,所以赌船长赢的彩金较少,赌牛老大赢的彩金较多。平常船长都乐于和牛老大比赛,今天他不知道怎么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说他不想比。大伙儿都起哄叫船长别扫大家的兴,船长还没答应,两边的支持者就吵起来了。江师傅,你慢慢吃吧,我要去看热闹了。”
瘦小子出去后,忆如一边慢慢吃素菜粥,一边回想他的话。
她听说过日本人喜欢玩相扑,她对这种竞力的活动并不了解,心里有点好奇。
瘦小子说船长今天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为什么?是她的关系吗?是他昨晚照顾她,因而牺牲部份睡眠?
他的确对她太好了,好得令她感到不安、感到愧疚。打从他说他的船不载女人,拒绝让她随行去日本后,她就对他没好印象,甚至对他产生些许敌意。没想到他识破她矮麻子的乔装,却也没为难她,甚至在她晕船晕得奄奄一息时还费心侍候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他早已经警告过她,这趟旅程并不轻松,是她自己不知死活硬要自讨苦吃、自找罪受,他大可不理会她,让她自生自灭,病死活该,可是,相反的,他在她病得神智迷离、昏沉无依时,竟待她如上宾,亲侍汤药。她如何承担得起他的这份恩情?
她依稀记得他说过,别在他船上出人命,别给他惹更大的麻烦。是吗?他纯粹是因为怕她死在船上不吉利,才那样温柔又耐心的照顾她吗?
虽然从小到大忆如一直都被爹和井大娘与师兄们保护着,习惯被人照顾,但她也不至于天真到以为陌生人照顾她是理所当然的。
为了不再给耿船长惹麻烦,她乖乖的吃下素菜粥,保持体力;喝下姜汤,希望自己仍然烘热的体温能赶快恢复正常。
把碗洗净了,她闲闲的看着窗外的海面,听甲板上传来的喧嚣声。听起来有两方人马在叫阵,比赛好像快开始了。忽然间,除了海浪之外,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忆如侧耳倾听,仍听不清楚,猜测那个声音是在念比赛规则。然后她隐约听到牛老三和另一个人的名字,没听到耿烈的名字,她就静静的坐在床上,听其他船员们加油呐喊的声音。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许多男人齐声热情、激烈的叫喊。她虽然没有看到那场面,但也能想像那是个纯粹的男人世界,与她平日生活环境中平静的善宝齐与宁静的寺院是截然不同的。
她实在很好奇,很想去看看他们如何相扑。但是耿船长“命令”她要乖乖待在舱房里,别出去给他惹麻烦,所以她只好打消步出舱房的念头。
这一组参赛者没多久就比完了。嘈杂的声浪中有欣喜、有失望、有欢呼、有唉叹。声浪降低了一会儿又掀高了,显然另一组比赛即将开始。
忆如竖起了耳朵,仍然没听到耿烈的名字。他终究还是没参赛吧?因为昨夜花时间照顾她而精神不济吧?下次见到他时,应该好好谢谢他。
师兄们都还好吧?咋天她自顾不暇,没想到他们是否能适应风浪,他们也没来探望她,想必和她一样晕船晕得病歪歪的吧?幸好今天船行平稳了许多,她没有作呕之感,他们大概也会舒服多了。
他们现在在哪里?在甲板上看相扑吗?以前她并不特别觉得做女人有何不便,现在她强烈的感受到:做男人自由多了,如果她是男儿身多好!
突然,她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高声叫耿烈的名字,她仍在发烧的身体似乎因而更热。喔……呃……那是她刚喝下姜汤的关系吧?
无论如何,她坐不住了,来回的在狭小的舱房里走了几趟,试着去摸门把,一拉就开了,没有上锁。
她步出舱房,心儿蹦蹦跳。所有的船员一定都去观赛了,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这个麻子的。她只去看一下,满足好奇心,在散场前赶回来,谁也不会发现她曾离开舱房。
她踮着脚尖,悄然无声的上楼梯。其实她如果弄出很大的声音,也没有人会听到。因为加油呐喊声激烈得令她这个从没听过这种狂吼声的土包子几乎怯步。
甲板边上能站的地方都站满了人。地藏王菩萨佛像的头旁边,和观音菩萨佛像底座之间的地板上画了一个圆圈。赤身露体只有腰部系着一条宽围带,胯裆兜着一块厚布的耿烈,和一个又高又胖的大汉正在互相推撞,他们企图把对方扑出圈外,周边的观众们如痴如狂的为他们加油吼叫。
忆如脸红心跳的看着耿烈,他的体格十分健壮,手臂的肌肉可能比她的腿还粗大。她虽然没看过别的男人裸露的模样,却十分肯定别的男人都不如他精壮。现在使劲想绊倒他的那个汉子,看起来就是一团肥肉,不但不吸引人,而且挺恶心的。
不知怎的,耿烈的目光突然射向她,她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错愕的看着她,大感意外似的。她讪讪的想蒙住脸,莫名其妙的希望脸上画出来的那些麻子,在这一刹那间消失不见,希望让他看到的是她干净清秀的原貌。
下一瞬,他的对手趁他不备时将他扑倒,他的肩膀压到地上的白圈。那个耿烈介绍过的田叔举起手来宣布:“牛老大胜利!”
四周爆起一大片叹息声和少数的欢呼声。
忆如赶紧溜下甲板,惴惴不安的,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回到舱房。关上了门,身体压在门上,手抚着胸口,心里头那份不安不但没减少反而增加。隐隐的,说不出来为什么,她直觉的感到她的命运改观了,她再也无法完全回到她原本安宁平和、井水无波般的世界。耿烈阻止过她,她不听劝阻,硬要闯进他纷扰多变、波澜动荡的世界,今后的她会有什么际遇,她真的一点也无法预测。
她随即暗笑自己太多心了。她只是搭他的船去日本,他只是基于恻隐之心在她生病时照顾她。下了船到日本后,他继续他的行船生涯,她继续她的画师工作,他们也许永远不会再见面,又何必想太多?
有人敲她的门,她的心狂跳起来,听到松青哥叫唤她的声音,她才松了一口气,打开门来,和松青哥、柏青哥与馒头打招呼。
她请他们进狭窄的舱房,他们三人一排坐床上,她坐在椅子上,彼此问候。大家的脸色都没有平时好,昨天一天都晕吐得叫苦连天。
“姑姑,你不知道,统舱在下一层,比你这里还晃得厉害。而且那里不时都有人轮班在睡觉,人家常常嫌我们吐得臭兮兮的,叫我们去茅坑吐,可是芋坑更臭,不晕船闻了也会吐,我还以为我会吐出血来,吐死掉。”馒头说。
“的确苦不堪言。”原本就瘦的姚柏青两颊好像又削瘦了一点。“幸好你能在这里独享一间舱房。”
“我们得感谢耿船长愿意把船长舱房让给你。”姚松青说。“我听送饭的阿冬说,所有的货船都只有船长室是唯一的个人舱房,其余能放置货物的地方都堆满了货。为了防止海盗收刮走所有的东西,船舱里设计了好几道假墙。”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他们一同看去,是耿船长。他板着脸,愠怒的目光扫过他们四个,再以颇不客气的口吻说:“你们都在这里最好,省得我重复说。在抵达日本之前,别再让她——”他指向忆如。“离开舱房,否则后果如何,恕我不能负责。你们刚才看到了,牛家那三兄弟胖虽胖,个个都孔武有力,也都是出名的好色。其余不出名的色鬼更是防不胜防。”
说完他就走了,留下他们四个面面相觑。
“你走出去过吗?”松青问。
忆如委屈的扁扁嘴。“人家好奇嘛!刚才只去甲板探个头,看看那么吵是怎么回事,没想到会被他看到。”他是因为看到她,一时失神而被对手扑倒,所以生气了才来恐吓她的吧?她已经把自己扮得这么丑了,谁会发现她是女人?“耿船长也是一番好意,怕你出了差错。”松青说。
“人家看到我这副丑模样避之唯恐不及,根本不会怀疑我的身份。”
“为了安全起见,还是防着点好。耿船长会有这样的顾虑,一定有他的道理。”松青说。“万一你有个闪失,我们如何对得起你爹?”
柏青点着头接口:“我看我们轮流守在亿如的门口吧。”
“那不是更引人起疑吗?”她说。“我不再出舱房一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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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整天都在下雨,风浪挺大的,忆如又尝到晕船的苦头,不过情况没有上船的第一天严重。也许是阿冬每餐除了给她送素菜粥之外,还附上一碗姜汤的关系。
上船后的第五天,天晴了,风平浪静,她觉得自已的病已经完全好了,精神舒爽。早上大哥和四哥他们来看过她之后,她无事可做,便拿出绢纸铺在桌上,画出她记忆中的相扑场面。
耿烈从那天气冲冲的警告她不得再离开舱房后,就没有再露过面。他讨厌她给他添麻烦吗?他气愤她擅自出舱房害他输了相扑吗?如果他真的讨厌她,那天又怎么会那么关心她,亲自喂她吃稀饭、喝姜汤,连她把粥吐到他身上也不介意?
她一边画一边叹气,一边劝自己别想太多。该想的是她到日本能不能找到娘。虽然希望很渺茫,她还是不肯放弃希望。
她对娘毫无印象。从小爹就对她说娘死了,很少提起娘。等她长大一点,看到别人有娘,心里总是羡慕得很。八岁那年,学堂里一个坏男童笑她娘是日本婆,她回家去问爹,爹才告诉她,娘在她满周岁后不久接到家书,说外婆大病,恐不久于人世,希望娘回日本国去探亲。娘本想带她一起回日本,但是爷爷不准,娘只好自己回日本。本以为她一、两个月就会回来,谁知两个月过去了,连一封报平安的信也没托船寄回。等到爹耐不住、订了船票,预备起程去日本找娘时,却接到噩耗。娘的父亲来信告知,娘所搭载的那艘日籍客船,在接近日本海滨时遇到强风,因而翻船。半数的乘客飘流到海边被人救起,部份乘客的尸体稍后在海上被搜救的船只寻获,但少数人至今仍失踪,恐已凶多吉少。她娘便是属于失踪的少数人。经过半个月的搜寻与等待,原本苟延残喘、不见到女儿不愿死的外婆灰心了,在悔恨她害死了女儿的自责中撒手人寰。外公已在外婆的坟旁设立了娘的衣冠冢。
爹闻讯,本想立刻赶往日本寻找娘,但爷爷不准他丢下工作去找显然已经葬身海底的娘,怕万一他也遭遇意外,一去不返,那年幼的稚女要怎么办。爹只好含悲节哀,寄情于佛雕艺术的钻研,将祖传的技业发扬光大。
去年弘海大师跨海来台向爹下订单,勾起了爹对娘的思念。二十年前他没能赴日寻妻,这一回他矢志要随佛像渡海,去看看妻子的祖国。
忆如泪眼朦胧的回想,爹在病后仍坚持,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要去日本,他要去看娘丧生的那片海域,也要去看娘对他形容过的山川城廓。
一向很少提起娘的爹在他的病沉重到下不了床时,反倒常常把娘挂在嘴边。有一阵子他了无生气,大叹不如早点去和她在九泉之下的娘相会。但是接到弘海大师的信后,他又妄想她娘也许还没死,他要去日本找她。
忆如大感困惑,弘海大师不过是在信里提到,他之所以会到善宝斋订购佛像,是缘于羽代夫人的介绍。羽代夫人是长冈领主浅井大人的如夫人,笃信佛教,懂得中文。莫非爹病昏了头,否则岂会错将羽代夫人误以为是她娘?
爹有时候也否定他自己的想法,他相信她娘不会抛夫弃女再嫁;但有时他又假设娘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假称失踪而嫁给高官。
爹在世的最后那十几天里便陷入那种无法得解的谜团中。爹斗不过病魔,弥留之际仍频频交代忆如要去日本找答案。
现在她已经上了前往日本的船,被耿船长软禁在船长室里,再怎么晕船,再怎么郁闷,她也不会叫一声苦,她想去探访羽代夫人,想要解开困扰她爹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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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一天就要到日本了,天气却转坏了。
前一天还稀稀落落的雨,变成了倾盆大雨,风势也逐渐增强。整个下午大雨不停的下,天色灰蒙蒙的,像老天爷不高兴,往人间倒水发泄怒气。
忆如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晕船,没想到又不舒服了。当海水溅进窗子,她才发现船摇得好厉害。而海水既然溅进了这一层的船舱,那么下层的统舱岂不更严重!大哥四哥和馒头会有危险吗?
她顿时恐慌起来!二十年前她娘搭的船也是遇到这种情况吧!人总以为人定胜天,有志者事竟成,殊不知大自然的力量大得教人不得不承认造化弄人,人命危浅,祸福无常。
船身突然大幅度的倾斜,令她连桌子都抓不住,身体被抛去撞到墙。
天哪!他们的船要翻了吗?她要到海底和娘作伴了吗?爹的遗愿终究无法达成吗?
佛像!甲板上的佛像仍安然无恙吗?那是爹毕生的心血,可不能受损受潮,甚至漂落海上!
她顾不得肩膀可能已经撞得瘀青,打开房门,一路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往甲板走去。
上了甲板,她才真正意识到风雨有多大。她的全身一下子就淋湿了,整艘船像在魔浪上跳舞,忽上忽下,左荡右摆的,要不是她死命抓着充当扶手的粗麻绳,身体恐怕己经飞出去了。
强风暴雨打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甲板上却有许多船员不顾自身的安全在卖命的工作着,一些人奋力绑牢绳子松脱了的佛像;几个人追着断掉的半截桅杆跑;另一根桅杆上的望斗正摇摇欲坠;一张布帆显然是被风扯破了,掉落在甲板上。布帆的一角被地藏王菩萨的禅杖勾住,当船被浪推高起来时,布帆就鼓了起来。
耿船长张大嘴巴吼叫着在指挥船员,可是雨声浪声太大了,忆如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她看到被粗麻绳扎捆了三圈的一桶颜料在松动。她高声喊叫,想提醒船员们注意,可是没人听到她的声音。一个大浪打上甲板,海水冲进她张着的嘴巴,她因此呛到,要不是她一看到大浪打来,及时紧紧抱牢甲板上的一根柱子,现在可能随着海水下船了。
糟糕!一个颜料桶滑开了!她跑过去,叫唤着请船员来帮忙,可是没人理她,因为刚才那个大浪把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望斗打了下来,砸到两个船员,大家都往那边看去。
忆如抱住滑开了的颜料桶,想把它推回原位绑好,可是另一个颜料桶又滑开了,她顾得了这桶,顾不了那桶。船身倾斜了一下,她顾不了的那个颜料桶直直滑到另一边的船舷,发出碰撞的声音。
她看到耿烈循声转过身来,和她接触的目光中有惊愕、有不解、有愤怒。他又生她的气了,气她擅自离开舱房。她张开嘴巴想为自己辩解,想叫他来帮忙绑颜料桶,可是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一个巨浪就打了过来。随着船身的晃动,她莫名其妙的飞了出去,所有的意识在刹那间停顿,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下一瞬,她落进了冰凉的海里,意识还没完全恢复,浪自头上压下来,将她打入漆黑。